八年后法國
金碧輝煌。胱籌交錯。名媛士紳。衣香鬢影。
所謂的上流社會、財富、權勢、關系共同堆砌出一脈脈不容隨意介入的人際。階級的存在是種現實,即使在巴黎,這樣一個以浪漫綺麗為糖衣的城市。
此刻,距市中心有段距離的郊區別墅,正上演著一出屬于豪門的不羈夜宴。
三層式白色建筑面向后花園的月影陰處,一名黑衣黑褲黑布覆面、套著夜視鏡的男人靜靜掃視著四下的狀況,確定自己不在攝影機的監控范圍后,輕靈一躍,迅捷地攀上二樓陽臺,輕而易舉地在不大肆破壞的前提下解決了落地窗的精密防盜鎖,悄然潛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書房。長年艱苛的訓練原就使得他不必開燈也能靠著微光在黑暗中視物,再加這副具有遠紅外線影像傳輸功能的科技鏡片,他當然能在動線不順、古董眾多的房間里優游自在,而不擔心會碰壞任何物品,以致留下他曾“光顧”過的證據。
國際刑事組織“無限”,乃是由世界數大財團出資、各知名情報單位共同培訓的法人機構,麾下匯集了不少犯罪防治的個中翹楚,其中,最頂尖的是一個群體被稱之為“神話”——這些高手的崛起不僅像是神話,其所立下的種種豐功偉業更仿如神話般值得傳頌。
而他,正是那菁英七小組之一的“影”,沉默而迅疾地存在。
修長手指隔著手套沿著壁毯、鐘抬、雕飾,逐一撫觸有無值得留意之處。最后,他來到一片占満整塊墻的巨型木制書柜。憑著過往的經驗判斷,他很快地摸索到了右下書格隱匿的可動式隔版,施力一挪,書墻的中央部分即直直向后移動出兩個供側身通過的距離。
他閃身進去,拍下固定在里邊的掣鈕,木柜便恢復了原狀。別有洞天的書櫥后其實只是個狹窄的小空間,唯一的通路是地板上一扇合金塑成的特殊防爆門,密密實實地無一絲縫隙,鎖孔?自然也不有那種東西。想要入內,恐怕得仰仗門邊的磁條辯識器。
他抽出一張“無限”研發的萬用薄卡,一刷,磁碼輸入儀器中也順便竄改了系統,“喀”地一響,門板朝一側滑開,露出一道向下延伸的石梯,兩側則布有昏黃的燈光以便于照明。
男人踏著貓似的步子,輕而疾速地順著一長串石階來到一間廣闊的密室、熨著米色壁紙的墻面上上下下掛了不少失竊名畫,玻璃柜中亦擺飾著珍貴器飾——這此,俱是從黑市等不正當管道、由世界各地收集來的極品,也是國際刑警總部委托“無限”極欲追回的一批贓物。
人一旦定裕過了頭,總是不懂珍惜與滿足,傳聞,這棟豪宅的主人最近更將主意打到了故宮的翠玉白菜頭上呢。
“所有的畫面都接收到了嗎?”
“天啊,錢錢錢,到處都是錢……真是奢侈,把這些寶物統統換成鈔票都可以壓死人那!倍鷻C里傳回“神話”另一員“天使”的驚嘆連連。
這位天使,是個食盡人間煙火的天使,那嗜財如命的個性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記得聯絡國際刑警過來。等搬過去給你清點的時候就能紆解你的欲望了!
“噢,親愛的影,如果清點完后就干脆送給我,一定更能填補我的空虛!
“你明知那是不可能的。BYE。”他失笑地收線。
探勘的任務完畢,接下來的事就不在他的職務范疇之內了。
倒不是因為他“順手牽羊”的本領不精,而是這么一大群“羊”……呃,有技術層面上的困難。
男人循著原路迅速離開書房,避開人群,卸下頭套、紅外線夜視鏡,以特殊藥劑焚毀沉潭,再由后門繞進私人專屬的貴賓休息室。原本的衣著外再罩上白色制式廚師服,不慌不忙地在預定時間回到他的工作崗位。
美輪美奐、處處精雕細琢的一樓大廳里,賓客們嘈嘈切切地將這名有著俊秀東方面孔的年輕男人圍在中央。他的面前置放著一個推車式的單口爐,爐上有一柄平底鍋,鍋里是浸了柳橙糖汁的新鮮柳橙片和特制薄餅,甜香彌漫。
開火加熱,陸續倒入康德露與布朗瑪爾那尼橙香酒后,有技巧地微微一甩,金紅的熾焰沿著酒精的流蕩竄進了鍋中,須臾間延燒成一片令人眩目的炎海,惹得較靠近內圈的女客是一陣陣帶著媚笑的驚呼;不一會兒,燦爛的火光熄滅,在場又是一波惋惜的軟嗔。
他卷合起浴火之后邊緣略焦的橙香薄餅,盛盤,淋醬,優雅地遞給今晚的女主人,當下又引起一干女眷們不依的撒嬌……“呵呵呵,咱們米其林二星主廚可是很難得親手示范這道點心的,做多了不就沒價值啦?”男主人柏金·彌爾頓笑容満面地出來打圓場。畢竟那份眾人覬覦到眼紅的薄餅進的是他妻子的胃嘛,面子里子都足!敖窈蟠蠹叶喽嗟健甋UNFLOVER’用餐,總有機會品嘗到他的手藝嘛。”
對于彌爾頓先生的褒揚,東方男人則是斯文有禮地點頭一笑!安缓靡馑,其他廚師會繼續為各位服務的!
“啊……”貴婦淑女們紛紛發出了失望的嘆聲。
當此一片歌舞升平之際,軍隊似的一干武裝刑警倏然雄壯威武地開進這座華宅!毫無預警的官方行動,果然嚇著養尊處優慣了的賓客,尖叫的尖叫、掉酒杯的掉酒杯,要不便是満場抱頭鼠竄,精心策畫的餐宴霎時成為亂哄哄的鬧市……
“我們接獲線報,指稱此處藏有大批失竊物件,所有與會人士都必須留下來接受徹查!”
效率挺好的呢。男從輕輕笑開,執起價值不菲的水晶杯,隨意落座,悠然地,一口一口啜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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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正午的戴高樂機場依舊充斥人潮,出境入境的商旅往來絡繹不絕。
照說,生存在這個快步調的年代,誰有閑工夫停駐腳步去關心周遭所發生的事呢?但是,大廳的一角,確確實實不尋常地聚集了大批群眾圍觀,交頭接耳的好不熱鬧——
“媽的咧, *** *** 死色鬼!你手再賤一點啊,你再摸!”盛怒逼人的東方女子身著“馭日航空”的空姐裙裝,一頭挑染偏紅的短薄發絲隨著她的身形搖曳飛晃,像極一團舞動的火焰。“靠,瞧你人模人樣的,想不到竟是満腦子猥褻!淫蕩無國界啊,竟摸到我底下的空姐來了!”
一支叉子“咻”地朝跌坐在地、眼淚鼻涕齊飛的日本老男人飆去,直挺挺地沒入距他手邊不到三公分的盆景里。
“媽的,貴國不是流行援助交際嗎?付錢了事不就什么都解決了?靠,干嘛一臉欲求不満的死樣子,丟臉丟到國外來?”又一把湯匙扔了過去。
“啊——我不是故意的……”再說,他摸的又不是她。±夏腥吮乔嗄樐[地被逼到無路可退。 “靠,不是故意的都摸到屁股了,故意的話不就先奸后殺?”她手持牛排刀,上前“招呼”起他呈垂垂五花油肉的頸項。
“我道歉了!”老男人瞟見數名航警正往這兒跑來,心想有了靠山,嘴上也跟著理直氣壯起來。瞧他這身慘樣,他才是受害者啊!
“喲,道歉就沒事了呀? *** ,我把你剁成八塊再同你道歉,你說好不好?”
“小小一個座艙長了不起嗎?”老男人把心一橫,竟和女子爭奪起牛排刀來。
“該死的,你這糟老頭——”
粗魯的扭打中,一撒手,她一拳扁斷老色男的鼻梁骨;刀子,也就這么甩出去了……射程范圍內,明眼的大人們閃得一干二凈,卻要命地獨獨留下一個因腿短跑不快、手上還抱著米菲免的小女孩!
就在袖手旁觀的眾人一陣驚叫下,一只健臂忽地出現,及時將小女孩托起;同時一反手,快速玄妙得甚至無人注意到他究竟用何方式使得刀鋒瞬間一轉,反而瞄準老男人的禿頂,削去他碩果僅存的一撮疏發!
“謝謝大哥哥。”粉雕玉琢而有著東方血統的混血小女孩展開笑靨甜甜致謝。
男人小心地將小女孩放回地面,并為她拾起掉落的小兔子。
“不客氣。”帶著薄薄磁性的嗓音令人感到相當舒服。
艷美的東方女子一揚眸,視線便僵凝于斯,再也離不開了……
身段挺拔的男人有著極為出色的東方面容,劍眉星目,卻不是充盈自負與驕傲的那種,而是朗朗的、不慍不火,一股形于外的磊落;清逸的臉龐雖不是奪人心魄的無上俊美,卻別有一番舒煦和溫雅;舉手投足間展現了并不與世疏離的淡然內斂,曖調性的氣質讓人樂于親近且感到放心;米色針織衫、淡卡其色的休閑西褲、隨意梳順的黑發,簡簡單單地便裝束起他瘦削結實的碩長,勾勒出寧靜自適的平和。
赫然變成救難英雄的男人亦迎向她光燦絕倫的亮麗,毫不回避——
八年的時間將她的鋒芒淬礪得更加耀眼,那番巾幗不讓須眉的氣勢始終如一。
空姐賢淑的套裝打扮于她而言似是羊皮,骨子里總難脫不馴不羈的烈質野性;然而,文明的禁制與原始的坦率卻在她的身上形成奇異的調和,矛盾的美感是一種新平衡,既嬌妍又危險,她仍是他記憶里的向日葵,一朵比炎陽更熾烈的、如紅火的向日葵。
女子顰額打量男人,男人淺笑注視女子,眾人則好奇地改而觀察起這一對漂亮少有的東方男女,連義勇航警揪走日本色魔的精采大結局都乏人聞問。
“你是……”
女子瞇眼細瞧。某一段塵封在八年前青澀年華里的熟悉感,慢慢地復蘇了……
斷線八年的一切,于是在此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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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同意,高中那十七、八歲的年紀,做過的事,說過的話、交過的朋友,擁有的過往經歷不管是好是壞,在很久很久的以后記憶起,總會釀出一壇甘美的想念,醇酒似的香冽,滋味令人低回再三。
特別是原就難以忘懷的,一觸及便仿如潮水,一波接一波拍擊著心底的礁巖,激蕩成朵朵細碎的浪花;似有若無的情愫一經撩拔而起伏,便再難平撫……
“媽的,差點就不認得了呢!惫⒂裼钤讵M小的機位上伸了個甚満足的懶腰,手長腳長的有時還真麻煩。
她剛從紐約飛了一趟過來,原是能在法國度個小假的,只因遇到了故人所以轉搭另一架馭日航空的班機陪他飛回臺灣。
也好,反正有兩三個月沒回家晉見親愛的爹娘了。
“八年不見,你好嗎?”
一直透過兄長的口述來了解她每一段時間的近況,知道她大學聯考誤打誤撞填上繼數學之后,第二瀕臨紅字的外文系;知道她談過兩次懵懵懂懂的戀愛;知道被拐去他家族企業新成立的航空公司當空姐;知道她不僅勝任愉快,并且以極快的速度、極短的年資榮升座艙長——更知道她中選座艙長并非她的服務態度特優,而是她非常擅于搞定沒家教的小孩、沒水準的“拗客”;知道她輪值的每次班機何時起降……
只是,再多的“知道”,也比不上她親口的證實。
他,想聽聽她的聲音。睽違了八年的聲音。
“吃喝拉撒睡樣樣精通,沒啥不好呀!北M管外形已是成熟婀娜的女人,說出來的話仍舊直率得教人噴飯!暗故悄,學弟,當初做什么高中念一年就失蹤了?”
“出國讀書而已,沒有失蹤。”歐陽逐笑道。
“媽的咧,不要告訴我你害怕臺灣那種窒死人的升學制度!”她豪氣地灌下整杯可樂,哼聲道:“我這種老是考在及格邊緣的人都能莫名其妙混到一反私立大學,你若留在臺灣,穩上T大的吧?就連歐陽還那混仙都進了那里的財經系啦!
“突然想去國外走走罷了……”
座位靠窗的她一側首,轉而凝睇起機艙外那看來無比柔軟的雪棉云海。
“去!別鬧了你,學弟不是說謊的料。”因著角度的關系,透明窗上微微映出她的影!皬囊郧澳銈兙蛺坌ξ疑窠洿髼l,這點我承認,但有些大狀況我也并非全然一無所覺的,譬如八年前畢業典禮的那一晚,發生在向日學生會辦的衰事……之后,雖然大伙兒絕口不提,可我曉得,最自責的人一直是你……”
“對不起!毙揲L的手指穿過她絲滑的發間,摩掌著她左額上的疤痕,愛憐地,隱含多少歉意與悸動在那溫柔的撫觸上……
她一怔,回頭,恰好跌進一汪黝色潭淵,他深深的眼眸里。
瞳光中,流轉著太多無以言喻的情感,她似懂非懂,卻感到心中的某個角落松軟了,有種特殊的暖意悄悄滋潤著……
“不是你的錯,真的!鄙ひ羰乔八从械娜崧暎X子里剎那的空白讓她懷疑那是否真出于自己的口中。
“原則上不是,我明白。但,忘記很難。”他嘆息著,指尖仍停留在她那道淡化的痕跡上。“你知道嗎?那晚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你淌出鮮血卻無能為力,一瞬間,整個軀殼像被掏空似的,什么感覺都蒸干了……只留下痛楚,糾著心的那種。從來沒想過,我的情緒原來可以激烈到那樣的程度——”
太痛,痛到超越可以量度的范圍;痛到每每憶及那樁意外,全身細胞都能準確無誤地模擬事發當時的那種,蝕骨的痛。
一許訝然的心緒沖上心頭!皨尩,是我自己太愛強出頭,怨不得人啦。”她別扭地回道。
學弟……有些改變了,以前的他,幾乎只是塊專司吸水的海綿,不管她發泄什么,他一律照單 全收,卻從不主動向她陳述自己的一切;她清楚過去曾怎樣地苛待過他的耳膜,訴苦、咆哮,他一逕承受,不阻止、也不反彈,脾氣溫和得教她只有自慚形穢的分。
有時她也希望當當他的垃圾筒,然而轉念一想,卻又自卑地認為自己有何能耐理解他?他思想成熟、品學兼優,她呢?個性暴躁、成績慘不忍睹。聰穎的人總有不同于俗的邏輯吧,她知道自己差勁,怕窮盡一生都追不上他。第一次聽聞他如此深刻的剖白。心下著實是挺歡喜的;傾吐,是一種信任的表征,亦是最直接的認同啊。
她知曉自己的腦筋就是比別人直了那么一點,不過也沒妹妹形容得那么不堪吧?瞧瞧,比方說剛才,她心里可是有各式各樣的顧慮和想法呢。唉,都二十五歲的老女人了,能單純到哪里去咧?
“但,沒了這種倔性子就不是你了!彼拇笳剖冀K在她如緞青絲上來回流連,舒服。
“欽,可我妹總說見義勇為的人容易英年早逝。”她氣惱地道:“媽的,她還說沒那個能力就少管閑事,她愿意替我收尸,但拒絕受理一路掉不完的爛攤子!”
歐陽逐的唇畔淡淡泛開一抹寵溺。“沒關系。”
“敢說我掛了沒關系?”耿玉宇齜牙咧嘴地直想掐死他。“靠,把你的爛手拿開啦,給你摸免錢的喔!”后知后覺地這會才發現他玩她的頭發玩得有多開心。
“我的意思是,我收。”
“收啥?”她瞠圓 了鳳眼。
“爛攤子!
“誰家的爛攤子?”一時還未意會。
“你的!
看進他閃爍著堅定的漂亮東方眸,她的心搏驀地一快,說不清那感覺究竟是驚訝、是感動……或其它?“為什么?”
“行有余力,就收嘍。”他支著額,笑看她愈形潮紅的腮幫子。
“天殺的咧,你給我解釋清楚什么叫做‘行有余力’?”她耐不住,差點將另一杯可樂澆在他頭上!斑@是什么態度?一副順便而且勉為其難的樣子!媽的,太糟糕啦,八年不見,學弟你居然變壞了!”
他隨手接過可樂。
“正好!彼柿恕炑诺匾话壕條流暢的喉頸,就口飲干。
“歐陽逐!”睨著他的從容,她真覺得他的性情有些不同了。變得……隨性很多了,不再那么拘謹。貼切點說,八年前的他只是個十六歲少年,老成,但仍不掩青澀;如今,八年后,卻已然成為能夠獨當一面的成熟男人,對待人事上也多了一份練達,不見含蓄了。天啊,好感慨喔……
“想什么?”
“想你高中時三不五時臉紅的樣子!敝鴮嵙钊藨涯。
“那有什么好?”回想起來,實在挺厭棄當時沒擔當又容易怯生的自己呢。
“媽的,有什么不好?”她食指頂著他的眉心戳戳。“比你這種社會菁英的調調可愛多啦。”面皮薄的男孩子可秀色可稀有著咧!罢鎽岩赡愕降赘傻氖悄囊恍械模涯隳ゾ毜眠@么世故!
“正當職業!彼麖钠A里掏出一張名片大小的招待磁卡遞給她!八湍!
“馭日晴空、法式月夜浪漫?”耿玉宇喃喃念著上頭的字!斑@是什么東西!
“價值新臺幣六千六百六十無的餐券,是一場慈善晚宴!
她檀口微啟,詫然不已。“媽的,豪華到不行……你怎么會有這個?”
歐陽逐眼角含笑!澳銇,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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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
才是暮秋時分的南臺灣,氣溫卻已驟降不少,空氣中似乎漫布著薄冰一般的寒意,日落傍晚尤其如此。
媽的,看來氣象報告說今年的冬天特別冷是真的了。耿玉宇才離開暖和的房車,一時適應不了外頭的溫差而打了個結實的大噴嚏。
攏了攏覆在肩上、垂在臂彎的針織縷空長披巾,她仰頭望向眼前的這棟既富前衛設計又保有古典制約的高樓——五星級的“馭日晴空飯店”,馭日集團歐陽家的相關產業之一。
“很冷嗎?”被小弟委托接送她前來赴宴的歐陽還問道。
“習慣就好,我才沒這么不濟呢。”但下意識地,她還是試圖用披巾將自己的上身裹得像根春卷。
“你包那么緊做什么?不是不冷嗎?”歐陽還好笑地調侃。
“媽的,我沒試過上圍布這么少的衣服……一定丑死了!彼秋L騷老媽自己三八也就罷了,干嘛拖她一起下水,把她打扮成這副鳥德性?活了二十五年,沒一刻像現下如此局促不安。上流社會的豪門夜宴果然不適合她這種小康階級出身的女人。
靠,平時隨便慣了,這會兒穿得太正式竟連手腳怎么擺署都不曉得了。
“誰告訴你丑了?”他端詳著!拔业褂X得……嗯,別具風情!痹胭澦愿械,可一思及她極有當街踹死他的可能性,于是便識相地更改了形容。
身材姣好的她身著一件酒紅色的細肩低胸禮服,俐落的垂綴感在收出腰臀線后直瀉而下,恰在腳踝邊形成一圈自然的花弧波浪;足下是一雙同色系的包頭巾跟晚宴涼鞋;削薄的泛紅短發以慕斯做出了微紊的造型,優雅而流行的搭配相當合宜她這樣外形明麓、內在叛逆的女子。
沒有耳墜、沒有項練、沒有手環,如玉蔥般的纖纖十指甚至連個戒指也沒有,米白色的披巾簡單而對比的,成了她全身僅有的一樣配件。
耿家的女孩子一向都擁有羨嫉的凈白肌膚,紅色的主調讓一身凝脂更形賽雪,米色的田園氣息則適時加入了一股恬幽,兩種顏色共同營塑出冶艷與清靈兼融的氣質,矛盾而迷人……
“好吧,我相信你!”耿玉宇氣惱地將柔荑擱上他屈起的手臂! *** ,因為兩點鐘方向有個豬頭開始對我流口水了。”沒有對自個兒的天生麗質感到竊喜,相反地,她非常頭痛這招蜂引蝶的外貌,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替她惹來一屁股桃花債。
媽的,那全是別人過于夸大的指控,事實上她根本才是最無辜的那一個!“還有啊,十點鐘方向的某企業家二代也噴出鼻血嘍!睔W陽還惡作劇般的笑得好不開心。
一堆腦子里塞滿草包的雄性動物真是瞎了狗眼,還真以為阿宇是那種端莊自持、秀外慧中的女人嗎?嘖,這些枚蠢蛋,等著被她剁成絞肉包水餃吧。
放眼天下,只有一個男人可以忍受得了這般率直火爆的性情女子。不是高高在上的凌駕,也不是無比強勢的控馭,而是涵容;是的,是欣賞、是疼愛,是一種格外溫柔的涵容。呵,也唯獨“他”能有這樣的好脾氣呀……
“欽,學弟到底干什么職業?”她截斷他的沉思。
“他沒告訴你?”歐陽還笑道:“沒關系,進去就知道了。招待卡帶來了嗎?”
“這里。”耿玉宇忙不迭地拿出,不想繼續杵在門口供一群死色胚意淫。
看得出來馭日晴空飯店對于這次的盛宴十分重視,由于列席的嘉賓多是政商顯貴,因此從菜式、服務人員到安檢措施都規畫得特別仔細,不僅必須搭乘專屬電梯直達二十八樓,進入會場“沐月館”時更得經過刷卡辯識后,方能順利成為座上客。
哇靠,真是奢華到世界無敵!雖說她經常進出那號稱美食天堂的法國,不過憑她一介窮酸空姐也只能去那種很“鄉村”的餐館聊解饞胃,至于昂貴飯店的昂貴大餐?免了吧,跟她實太無緣?涩F在……天哪,花崗巖磨石地、宮廷式的水晶吊燈、名家銀制燭臺餐具,還有整片可以眺望星空的玻璃幕墻!
耿玉宇一副劉姥姥逛大觀園的拙樣逗笑的歐陽還。
“不必這么渴望吧?以后來的機會多的是,天天來也無妨!
“白癡,未來的馭日總裁老大,你是打算無條件讓我吃垮貴飯店嗎?媽的,除非我嫁的是有錢人好不好?天天光顧不破產才怪!”
“是會嫁給某個有錢人沒錯啊。”他偷偷應道。
“媽的,你在咕咕噥噥什么呀?”
“拜托喲,小姐,氣質!氣質好嗎?好不容易打扮得那么美麗妖嬈,請不要隨口問候起別人的母親。在場人士的心臟機能普遍被慣養得嬌弱,會受不住了!睔W陽還沒好氣地推著她往巨型繡屏的后方!澳悴皇窍胝野OE嗎?這里走!
經過一小段徒留壁燈而無一長物的走廊,拐個彎,兩人來到一面上層玻璃、下層砌磚的隔間前。
里面,是設備齊全的寬敞廚房,身著白色制服的廚師們形色匆匆地穿梭各個流理臺間,在分秒必爭的料理戰場中,唯有一人始終保持悠然閑淡的姿態,除了專注自己的鍋爐以外,尚能來回指揮若定,或試湯頭、或機會 教學,那般的不急不徐,仿佛對所有的狀況了如指掌——
“學弟……”耿玉宇半身貼著玻璃,遙遠的記憶似破咒的封印,一簇一簇地綻放在心坎。
八年了,她已整整八年未見他忙于做菜的身影……以前,她看著看著,總覺著迷,然后莫名地心安;此際,重新涌上眼底的感覺依舊熟悉,好似八年的分別從不存在,二十五歲的心情直承十七歲的花樣青春,竟密密接合無縫……
“這幾年,他在洛桑管理學院進修,也去法國的廚藝學院研習,待過《米其林餐飲指南》評鑒為三星級的TOURD’ARGENT銀塔餐廳。在那間一年要淘汰六、七十個廚師的法國料理殿堂里,他破格在七個月內被拔擢為前菜主廚,九個月內更兼任醬汁主廚,如此傳奇式的經歷在歐洲餐飲界刮起了一陣旋風,封稱他為PRINCEJOE。接著,我爸媽在他二十二歲那年送他一間位于巴黎的小餐館當生日禮物,再度以不到一年的時間獲得米其林二星的評價,他也成為米其林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二星主廚!睔W陽還實在以小弟的成就為榮,邊講述邊享受勁往一驕傲的快感。
“靠,真厲害……”她的消息真是太不靈通了,因工作緣故她可說是常常飛往法國,然而,和他站在相同的土地上這么多次,卻毫不知情。
從高中時就知道他極有料理的天賦,沒想到他竟能在短短八年間達到這樣的頂峰地位……聽說絕大多數的廚師直到老死,都仍是沒沒無名、乏人問津哩。二星接著是三星,然后,她與他的差距愈來愈懸殊了……他永遠有著奇葩型的優秀,而遺傳基因平凡得可以的她,大概跑到腿斷也難望其項背吧。
其實,她不懂,不懂自己何以這么在意兩人之間的藩籬;更不懂,她因何自卑了起來……
“很美。”獨絕的,一朵酒紅色向日葵。不知道什么時候,歐陽逐已走出廚房,佇立在她的身畔。
“呃,廚師是個前途無量的好職業。”他精簡的贊美,竟使她尷尬地出現胡言亂語的現象!斑馈莻,加油。要開飯了吧?那……那——媽的,不是,那我不打擾你了,我……我去前面等好了。”語畢,腳底抹油似的居然一溜煙逃走了。
“她怎么了?”歐陽逐的眼光依戀地追著她窈窕的背影。
歐陽還痞痞地嘿笑。
“我想,某個性子火烈的女人有那么一點點開竅嘍。好現象,恭喜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