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生的心血在一夜之間蕩然無存,江嬤嬤怎么樣都不甘心;回頭尋求倪家的幫忙,卻又吃了閉門羹。怡香院被封的第三天,她想了又想,終于忍不住帶了幾個下人上喬家理論。
從一進(jìn)高家,江嬤嬤便開門見山,把想要回白葦柔的來意說清楚。她一開口便說個沒完,想先聲奪人,要喬家知難而退;然而喬澤謙只是盯著那兩片涂得腥紅的厚唇,心里充滿了想把這女人扔出去的厭惡。
“您對咱們?nèi)斎岬男,我也不是不明白。但喬家是大戶人家,搶人妓女,連句話都沒交代,這……這……呵呵,可說不過去了!苯瓔邒哂^看情勢,干笑了笑。
“一次說完!”明白少爺?shù)囊馑,喬貴惱怒地出聲:“咱們少爺可沒空聽你喳呼!”
“嘖,還兇呢,你不過是個奴才,有甚么資格跟您祖奶奶我大小聲!苯瓔邒哳㈨谎郏跉獬錆M不屑。
要說喬釋謙還有多少耐性,也全因為這句話給消耗殆盡。
“江嬤嬤!彼鹕恚砬樽兊美淠!霸谖覇提屩t眼中,沒有人天生下來是奴才,就像沒有人應(yīng)該被打成那樣。你如果還想站在這兒好好說話,就把你的態(tài)度放尊重。
江嬤嬤臉色一僵,唯唯諾諾應(yīng)聲稱是,臉上還是不甘心。
“喬少爺,你大人大量,是老身說錯話了。可我也不止一次說過了,葦柔的傷是倪少爺?shù)腻e,不是我要人打的。這日后老娘還得靠她替我掙錢呢,你就公私分明,別找怡香院的碴,成嗎?”她笑得很僵硬,后頭不忘嘀咕幾句。
“那位何良沒把現(xiàn)大洋給你嗎?”
“給,當(dāng)然給了。可是喬少爺您有所不知,葦柔當(dāng)年進(jìn)怡香院的時候,可是言明要待五年,我還有契約在呢。你幾錠現(xiàn)大洋,哼哼,這要傳出去,人人都當(dāng)我江嬤嬤是傻子呢。”
“你不是傻子,你只是個見錢眼開的老娼頭。”喬貴沒好氣地接下話。
江嬤嬤臉色變了變,隨即恨恨地轉(zhuǎn)向喬釋謙。
“喬少爺,我知道你有的是辦法;但是這么做,也太絕人后路了。怡香院的招牌在南昌縣少說也掛了二十年,縣城也早早另起了樓,他們要那塊地何用?你請縣城保正莫名其妙封了咱們的招牌,就只為了一個妓女,傳出去對于你的名聲也不好聽;再者,就算讓葦柔進(jìn)了喬家,她也不會有好的日子過的!
他沒吭聲,但江嬤嬤的話卻令他起了疑心。
“甚么意思?”
江嬤嬤掩住嘴,好像有些顧忌,隔一會兒語氣變得含糊:“哎呀,反正就是葦柔真要進(jìn)喬家門,也是受苦。喬少奶奶是大戶人家出身,要她跟個妓女平起平坐,這不是折騰人嗎?喬少爺何必多此一舉呢?”
“你到底想要甚?”怒氣終于爆發(fā),喬釋謙一句話吼得江嬤嬤連退好幾步。
終于說到正題了!江嬤嬤眼一亮,精神抖擻地接下話:“這樣吧,如果你堅持對葦柔不放手,那老身要的也不多,五百塊現(xiàn)大洋,加上還我怡香院的字號,我就把葦柔的賣身契給你,怎么樣?”
廳門外的趙正清實在聽不下去,沖進(jìn)來就是一陣咆哮。
“像你這種沒良心的混蛋,有甚么資格跟人談條件?咱們沒代葦柔告你蓄意殺人已經(jīng)夠?qū)捜,你居然還光明正大走進(jìn)喬家來!你想要回那塊地,門兒都沒有!想要回葦柔,除非天下紅雨!”
江嬤嬤兜頭被罵得狗血淋頭,氣不過也叫罵起來:“你這死小子又是甚么東西?蓄意殺人?笑話!打人的可不是我怡香院,你們要有本事,告上倪家去,欺負(fù)女人算甚么!”
這番死不認(rèn)錯的口氣讓趙正清更惱怒,掄起拳頭就要沖上前去打人。
“你打呀!帶種的你就打呀!”江嬤嬤手插著腰,挑撥地把臉頰迎上去。
趙正清氣得七竅生煙,拳頭沖動地就要敲下。
喬釋謙一反手,強接住他。
“正清,不值得!眴提屩t說。
趙正清氣得收回拳,恨恨地低聲咆哮:“姊夫說的沒錯,打你這種人,還會臟了我的手,哼!”
“喔,我記得你!就是你這渾小子,拆了我怡香院的招牌,老娘今天非跟你把賬算清楚不可!”她過去揪住他,開始一陣?yán)丁?br />
“鬧夠了沒有?”喬釋謙開口,聲音里充滿了惱怒。
不知怎么地,江嬤嬤的氣焰立刻就給澆熄了大半兒。江嬤嬤停住了手,心里毛毛的。
她干笑道:“怎么樣,喬少爺,老身的條件你能接受嗎?怎么說這契約都是葦柔她親爹簽下的,你不認(rèn)也得認(rèn)!
“我不接受你的條件。”即使是蘊藏了過多的忿怒,喬釋謙的聲音依然平和有力:“江嬤嬤,我不跟你一般見識,并不代表我會就此讓步。葦柔的命是她自己的,不是你的,也不是她親爹的,更不是一張紙就可以讓渡的。沒有人天生應(yīng)該被另外一個人擁有和擺布,封掉怡香院已經(jīng)是我最寬容的讓步,你認(rèn)為可以談判的籌碼,對我來說根本是張沒有用的廢紙。你盡可以帶著這張紙告上縣城去,大清時代已過,這個時候沒有一個官、沒有一條法律會幫你。至于你的怡香院,事實說得很明白,那塊地大勢已去,你送再多的錢都沒有用!
空氣一陣死寂,大廳內(nèi)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嚇著人。這番話聽完后,江嬤嬤死瞪著他,臉色挫敗又忿怒;而趙正清更是滿臉崇拜地看著喬釋謙。
“那賤婢到底做了甚么,讓喬少爺這樣心甘情愿?”
“那是喬家的事,跟你無關(guān)!
她氣得胸脯起伏不定:“好!算你狠,我會記得這筆賬的!”
經(jīng)過中庭時,江嬤嬤滿腔怨氣無處可出,指著正在涼衣裳的蔣嬸罵起來:“狗奴才!你們這些狗奴才都給老娘記住!”
張媽第一個氣不過,拎了掃帚沖去揪住江嬤嬤,兜頭就是一帚,打得江嬤嬤直抱著她滿頭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氖罪,尖聲喊叫起來?br />
“你敢打我!你這老糊涂是甚么東西,居然敢打我!”
“老娼婦,你當(dāng)這兒是甚么地方?給你狗仗人勢來著?”張媽潑婦似的叫起來。她雖然也不喜歡白葦柔,卻也無法容忍倪家毆辱喬家傭人;尤其更不能容忍江嬤嬤這種人在喬家耀武揚威。
沒等她喊完,蔣嬸早撇下衣服,使勁抬起臉盆,一攤臟水把江嬤嬤潑得渾身濕透。
“滾出去!少污了喬家這門清凈地!”蔣嬸啞著嗓子也吼叫道。
江嬤嬤不甘示弱,抓起一旁的畚箕也砸過去,并不忘把外面的保鏢喊進(jìn)來。
“死婆子,你們不想活啦!弄臟我這一身,老娘非跟你們拚了不可!來人哪,我被人打了,還不過來幫忙!”
兩個男人沖進(jìn)來,和三個女人你推我擠,誰都極其所能地抓著手邊現(xiàn)有的東西當(dāng)作武器;又是畚箕臉盆,又是掃帚抹布的,咒罵聲不絕于耳,其乒乒乓乓打成一團(tuán)。
“哎呀,那不是張媽嗎?”菊花和另外一個丫頭經(jīng)過,看到這一幕,不覺驚呼起來。
“是呀,還有蔣嬸呢!”另個丫頭也錯愕地喊起來。
同個時間,蔣嬸被一個保鏢推開,她踉蹌跌倒,叫了起來。
“那女人好大膽,居然敢?guī)说絾碳胰鲆埃 本栈ㄒ粨P眉,怒氣勃生:“小香,我去幫忙,你趕緊找人來,可別讓他們占了便宜!
小香連聲稱是,匆匆忙忙走了。
菊花則左顧右盼,看到一根擱在護(hù)欄旁的曬衣竿;她繞過護(hù)欄,抓起竹竿大喊一聲,果決地殺進(jìn)戰(zhàn)場。
不過兩分鐘,小香領(lǐng)著繡兒還有幾個在店里幫忙的丫鬟趕來,使得原來處于劣勢的張媽和蔣嬸全占了上風(fēng)。江嬤嬤和兩個保鏢在眾家娘子軍又抓又撕的圍剿下,幾乎處于挨打的局面。
要不是喬貴經(jīng)過,趕緊擋下來,只怕場面更不可收拾。
“給我記住!老娘會報仇的!”江嬤嬤哭喪著臉,嘴里兀自發(fā)狠地罵著。跟她兩個鼻青臉腫的保鏢狼狽地拎著半撕破的衣裙,朝倪家胡同口跑了。
☆ ☆ ☆
打群架的事,當(dāng)然沒有避過喬家上面人的眼睛。
喬老夫人彷佛心里有數(shù),卻一聲都不吭;就連勒令白葦柔搬出去的事,竟反常地也沒有追究到底。
趙家姊弟則反應(yīng)不一,做姊姊的趙靖心因為婆婆不開口,也不好說甚么;而趙正清卻樂翻了,直抱憾自己沒能參上那一架。
身為主人的喬釋謙,雖然明知一切都是為了白葦柔,但還是不免把喬貴喚來問了一遍。
“阿貴,你怎么說?”
喬貴的表情很古怪,像是憋著甚么一樣,一會兒他才突然放聲笑出來。
“怎么啦?”
“我在喬家這么多年,就沒見過張媽和蔣嬸這么同心過;現(xiàn)在回想當(dāng)時的情景,那些女人堆打成一團(tuán),我就想笑!那江嬤嬤的模樣實在很凄慘,和她剛進(jìn)喬家時的大搖大擺根本無法相比。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知道,喬家的人,尤其是女人,可是惹不起的!
喬釋謙皺眉,搖搖頭道:“這并不好笑,你們太荒唐了!
“少爺打算罰她們嗎?她們并沒有做錯事,她們只是為了喬家……”喬貴止住笑,有些擔(dān)心地望著主人。
“我了解你的意思,今天的事我不會追究,可叫她們以后別這么莽撞。萬一有誰在推擠中受了傷,豈不又徒生事端,何苦逞這一時之快呢?”
“少爺考量的是!眴藤F也明白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
“我比你更想討回公道,但這事暫時也不好做得太絕。眼前我們還得顧慮葦柔,我想她不會希望我們這么做的。對了,狀告倪家的申訴狀擬得怎么樣了?”
“我正想跟少爺說這事。”喬貴沉吟半晌,后道:“狀子文先生昨兒個便擬好了,可是少奶奶一見,便拿回房里去,只說這事要斟酌斟酌,阿貴說甚么也不好拒絕!
“是嗎?”喬釋謙皺起眉頭,隱隱覺得有甚么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請文先生擬狀的傭金,他一毛也沒收,只說他受江姑娘之托,所為之事僅盡朋友之誼,算不得甚么。”
“江姑娘?”
“就是那天冒著風(fēng)雪前來報訊的姑娘,少爺不會忘了吧?”高貴贊賞她笑了笑:“阿貴長這么大,還沒見過這么特別的姑娘!
喬釋謙恍然記起:“封了怡香院,不曉得她會不會怪我們?”
“不會不會。”喬貴連忙搖手。“我跟她碰過面,對這事她高興得很,直說封了也好。她早想看看江嬤嬤垮臺的模樣,咱們這么做,還算是幫她圓個心愿呢!
喬釋謙抿著嘴,被喬貴轉(zhuǎn)述的話弄笑了。
“她真奇怪,不是嗎?”
“是呀,少爺。她還說要咱們別放過倪振佳那小子,得讓他吃上幾天的牢飯才成!
“目前封掉怡香院就夠了。我下午去了倪家一趟,那倪世伯也算明理之人,沒等我說完,就先拖了倪振佳出來,當(dāng)著我的面動用家法,還跟我保證日后絕對不會再發(fā)生這種事。他們也怕惹官司,再者倪振佳的肩傷,以他那般嬌貴之人,少說也要休養(yǎng)半年才成!
“但就這樣放過他,實在可惜。”喬貴心有不甘,捶著拳頭說道。
“我自有盤算。”
“少爺,葦柔……葦柔她清醒了!笔Y嬸又哭又笑地跑進(jìn)來通知。
喬釋謙壓抑著心臟的狂跳,瞳孔光采燦明!鞍①F,走吧,去瞧瞧葦柔!
☆ ☆ ☆
怡香院。
“怎么啦?嬤嬤這模樣是被車給撞啦?”用膝蓋想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江杏雪冷嗤一聲,對著鏡子逕自把頭發(fā)朝后梳去。
江嬤嬤氣呼呼地坐下來。“喬家那些老混蛋!詛咒她們死絕了!哎呀,你笨手笨腳的弄得我痛死啦!”她咒罵著,隨手給敷傷的丫鬟一耳光。
“呵,還兇呢。”江杏雪看她那模樣,不禁搖搖頭!澳阆氯グ桑渌奈襾砭统闪!
丫鬟如釋重負(fù),急忙退下。
“別氣別氣,你要氣死了,這鎮(zhèn)上可還真沒人能替你呢!
“可不是嗎?”江嬤嬤浸在傷心之中,順口接下,哪知那話充滿了譏諷。
“他居然還說我這抵押狀無效!你說,這不是欺負(fù)人嗎?”江嬤嬤抹著淚直哭。
江杏雪涂藥的手指頭忽地滑開,漂亮的臉上透著怪異的笑。
“是嗎?”
“我本來要跟倪家一塊上告縣城的,可那倪老爺卻把我給趕了出來。哎喲!輕點兒,會痛的!苯瓔邒呷缕饋,痛得五官擠成一團(tuán)!澳撬罌]良心的老頭,明明是他兒子動手的,卻把責(zé)任賴到我頭上。說咱們怡香院全是妖精禍水,誰沾了誰倒楣。你說說,這是甚么道理!”話到最后,她抱住江杏雪哇哇大哭起來。
“喬少爺?shù)脑捠钦娴,上頭已經(jīng)改朝換代了,靠抵押狀斗不過他們的。”
“我偏要跟喬家爭到底!這樣不明不白就絕了老娘的后頭,我死都不甘心哪!”
“你拿甚么跟他們爭?”
“甚么?”江嬤嬤委屈地抬起頭。
“我問你要拿甚么跟他們斗?”江杏雪把藥收進(jìn)柜子里!皢躺贍敻伊滔略挘踔咙c明請你去告官,可見得他們早準(zhǔn)備好了一切,說不定他們早就砸下錢,正等著你去。嬤嬤,看清楚,這已經(jīng)不是你的時代,你玩不起的!
江嬤嬤這才看清楚她房內(nèi)已收拾干凈,一個大包袱躺在床上,好像隨時準(zhǔn)備離開。
“你這是做甚么?”她掀起眉心問。
江杏雪手沒停下,只是一逕地微笑。
“收拾東西。這幾天沒客人上門,幾個姊妹已經(jīng)走了,你難不成要我留下來喝西北風(fēng)?”
“你敢!”
江杏雪嘆氣!皨邒撸瑱M眉豎眼這一套對我沒用。”
“你要走,是不是因為那姓趙的小子?”見她如此輕描淡寫,江嬤嬤不由得更氣、更怒。
“灶?甚么灶呀鍋的,聽不懂!苯友┨吞投,打迷糊眼。
“你少給我在那兒裝蒜,那天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整個魂都飛了。人家拆了咱們招牌,你竟然還不分輕重地對著他笑得跟花疑一樣。你想學(xué)葦柔,找個好人家從良?哼,有我在,你是作夢!”翻臉比變天還快;不過一秒鐘,江嬤嬤惡毒的話又如流水般冒出口。
江杏雪一回眸,臉上冰冰冷冷的。
“我作夢?我是作夢才會繼續(xù)留在這里。我喜歡誰、中意誰都是我的事,我跟你沒約沒聘的,當(dāng)初留在你這兒也是貪這兒環(huán)境好。如今我想走,你管也管不著!彼齺G開抹布道:“看清楚點,嬤嬤,你玩完了。”
“你……何良,來人呀!捉住杏雪,別讓她走!”
“誰敢攔我!”她橫眉一豎,包袱朝后一甩,幾個大漢面面相覷,直瞪著她發(fā)呆。“這兒早沒甚么油水了,趕緊走啦,還磨蹭。”她哼哼一笑,直越過他們揚長而去。
☆ ☆ ☆
喬家。
“門口防得這么嚴(yán),你怎么進(jìn)來的?”趙正清驚訝地盯著自門口朝自己愈走愈近的女人,忍不住壓低聲音,口氣里有些許察覺不出的歡喜。
“這個嘛,喏……”江杏雪俏皮一笑,朝門口方向努努嘴,趙正清才知道喬釋謙正站在那兒。
江杏雪又加了一句:“喬少爺是最好的領(lǐng)路人呢!
聽到有人談話的聲音,床上的白葦柔睜開眼,半浮腫的唇顫巍巍地笑了。
“杏雪姊……”
“氣色好多了。”她摸摸白葦柔的手道:“你別開口,我知道你要說甚么,那些感激的話沒必要,省省力氣吧!
趙正清仍呆望著江杏雪那張不施脂粉的臉;今日她身上穿著一襲淺藍(lán)緄邊的蔗色湘繡旗袍,跟他前兩次見她的艷麗絕色很難聯(lián)想在一起。
“你不上妝的樣子比較好看!壁w正清推推眼鏡,臉頰不住發(fā)燙。
“謝謝。”此番恭維算是特別的。
“那天一直沒甚么機會謝謝你的救命之恩。”趙正清又搶著開口。
江杏雪則是聳聳肩,一派瀟灑。“沒甚么!
“杏雪姊,你出來太久,會不……”
“不會的!彼皖^對白葦柔微微一笑。“我離開怡香院了。喬少爺封了院,姊妹們這兩天全都散了。”
白葦柔錯愕地望望喬釋謙。他怎么甚么都沒說?
“問他吧!苯友┪⑿Τ蛄藛提屩t一眼,又指指趙正清:“要不問他也行,那天他可是把嬤嬤氣壞啦!
白葦柔疑惑地看看趙正清,他卻搔搔頭,很不好意思她笑了起來。
“還說呢,要不是江小姐,我可能早跌成七八塊了!
“他們……找你們麻煩?”不明白事情的情況,才一會兒白葦柔又慌了起來。
“葦柔,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就別想這些了!壁w正清忙安慰她:“好好躺下!
“是呀!苯友⿶蹜z地摸摸她的臉!斑是生病的人呢,這么倔,想這兒擔(dān)心那兒的,會好得起來才怪!有甚么事大伙兒都給你扛著呢,是不是?”
“是是是,葦柔,你就停止想這些事嘛!壁w正清也急著開口。
“咱們別說啦,喬少爺還在旁邊呢!苯友┭垌晦D(zhuǎn),忙拉著喬釋謙到床前,似有意、若無意她笑道:“喬少爺,您開開金口,跟她說說吧。咱們這兒還沒人講話像你夠份量呢!
“我知道你們要我好好休養(yǎng),可是……”她微弱地軟了口氣,聲音細(xì)小如蚊:“我就是擔(dān)心,這是我自個兒的事,沒必要……”
“葦柔,你真的別擔(dān)心。”
“別說啦,陪我出去走走吧!壁w正清還想開口,江杏雪早拉住他,興匆匆朝外走,嘴里還喋喋不休地嚷著:“就當(dāng)是還我恩情好了。咱們在這兒說,愈說她愈煩惱!
兩人一離開,彷佛連世界的聲音都被帶走了。
“你別煩,一切都會沒事的。”喬釋謙在床邊坐下,輕聲開口。
好久好久以前,他也曾經(jīng)對她說過這句話;那時候,她連他的影像都模模糊糊,但卻讓她覺得安心。
從她悠悠轉(zhuǎn)醒后,眾人的紛紛探慰言中,就屬他最沉默;過去那抹淡淡溫暖的關(guān)懷依然在,能說的話卻變少了。但她卻清楚知道,經(jīng)過這次的事件后,有些事已經(jīng)變得不一樣了。
“我真的很怕連累任何人。依嬤嬤的行事,她不會善罷甘休的!
提起江嬤嬤,不免令他想起前兩日她進(jìn)喬家時的不可一世,到后來卻像落水狗似的被人趕走。喬釋謙權(quán)威地咳了咳,終于忍不住笑出聲。
“怎么啦?”他回神見她額上覆著一層薄薄的汗,提袖替她揩去。
“頭一回見你笑!卑兹斎岵挥勺灾鞯馗`開唇,不知為何,那些疼痛似乎也跟著減輕一些。
被她這么一說,他有些尷尬。
“你感覺好點了嗎?”他問。
她點點頭,側(cè)過臉看著窗外的紅霞染遍整個房里、染在她的臉上,暖烘烘的。她合上眼,想起在倪家所作那個噩夢……
身處之地如果充滿憎惡,是否連夢都會被牽連而玷污?
“在倪家,我曾作了一個夢!彼挠乃。“那時侯我整個人都痛到麻痹了,居然還會有夢;你說,是不是很奇怪?”
“作了甚么夢?”
“我夢見在山里迷路了,在原地一圈又一圈繞了好久,可是總找不到相識的人。最后我累了,也餓了,然后……然后……我看到你,我想喊你,卻讓不出聲音,只好跟著你慢慢走;好不容易等你回頭了,我好高興,可是你好像不認(rèn)得我,只是冷冷地看我一眼,甚么都沒說就離開了!
“葦柔,你該知道,我不會不管你的!彼裆C穆地望著她。
“我知道!彼撊跛π!笆俏姨菀缀紒y想了!
“可不可以……讓我握握你的手?”彩霞淡淡地映著她,金黃色的光芒閃在她緋紅的臉頰上,令她看起來特別耀眼光采;而她的要求,被托飾得像個無人能拒絕的光環(huán)。
喬釋謙屏息以待。
“我知道這很不應(yīng)該……但是……”
喬釋謙明白她的意思,她在害怕,她想藉著他的手確定他方才說出口的承諾。他為這樣的卑微虛弱心酸不已,他一直想讓她快樂,結(jié)果卻總讓她難受。
喬釋謙褪下她的錦被,指尖輕輕地觸碰著她的手。
白葦柔怯怯地回應(yīng)他,直到喬釋謙伸展手指,將她整個手完好無缺地包容收進(jìn)掌心。
白葦柔閉上眼,歡喜地嘆口氣。這手掌溫?zé)岫駥,就像他的人,永遠(yuǎn)令人安心。
“你還煩惱嗎?”
白葦柔臉頰仍是那無可言喻的暈紅,她搖搖頭,笑了。
如果受這么多的傷,可以換得他的溫柔,白葦柔幽幽地想,這也是值得的。
“我很擔(dān)心!彼f。
她抬眼,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我怕你再次這樣莫名其妙地離開!
“……”
“因為我不能再承受你不說一句就走!彼碜忧皟A,那是一種連他也不能明白的情愫;就像自然地在她面前大笑、在她面前難過,那是趙靖心無法讓他做到的。因為他已習(xí)慣了自己是個保護(hù)者,某些時候,他對妻子更像一個兄長或父親。
從前他總分不出這樣的關(guān)系有甚么不一樣,愛就是該認(rèn)認(rèn)分分去守候一個人,真真切切不求回報,付出一切。他的悲傷是他一個人的,他的快樂是和趙靖心共享的;而趙靖心的病痛是兩個人分擔(dān)的,他的難過則必須自己嘗。
白葦柔就像一道光炬,讓他徹底看清楚做一個丈夫和做一個守護(hù)者兩者其中的差異性。
他身子更往前傾去,近得讓他感受得到她微微急促的呼吸。明知道不應(yīng)該,但喬釋謙管不住自己,必須告訴她那些話,期望她能知道他的痛苦和不安。
在她面前,他是個有悲、有喜、有愛、有欲的平凡人。他不想把她讓給任何人,包括趙正清;不管那個男人是他的妻舅,也不管那男人待她有多好。
“別讓我失去你,葦柔。”他說。
白葦柔自脊梁升起一陣戰(zhàn)栗,定定地看著他,確定這些話出自他的口中。他分不清那戰(zhàn)栗是因為狂喜昏亂,還是紛亂迷醉。
一句話便已足夠,她不會要求太多。感覺像夕陽稍縱即逝,她不會再多說甚么點破他。
喬釋謙俯身向前,額頭抵住她的,那男人體味在暮色深深中嗅來是種特有的清新,他的氣息就像他的掌心,溫暖而厚實。的;而趙靖心的病痛是兩個人分擔(dān)的,他的難過則必須自己嘗。
白葦柔就像一道光炬,讓他徹底看清楚做一個丈夫和做一個守護(hù)者兩者其中的差異性。
他身子更往前傾去,近得讓他感受得到她微微急促的呼吸。明知道不應(yīng)該,但喬釋謙管不住自己,必須告訴她那些話,期望她能知道他的痛苦和不安。
在她面前,他是個有悲、有喜、有愛、有欲的平凡人。他不想把她讓給任何人,包括趙正清;不管那個男人是他的妻舅,也不管那男人待她有多好。
“別讓我失去你,葦柔。”他說。
白葦柔自脊梁升起一陣戰(zhàn)栗,定定地看著他,確定這些話出自他的口中。他分不清那戰(zhàn)栗是因為狂喜昏亂,還是紛亂迷醉。
一句話便已足夠,她不會要求太多。感覺像夕陽稍縱即逝,她不會再多說甚么點破他。
喬釋謙俯身向前,額頭抵住她的,那男人體味在暮色深深中嗅來是種特有的清新,他的氣息就像他的掌心,溫暖而厚實。
喬釋謙知道,他不是因為同情而伸出手的;他在乎她,跟她在乎他一樣。
白葦柔鼻尖一股刺痛,眼淚潤濕了眼眶。
“不會的,你不會失去我的……”她哽咽。
久久,他們就這樣抵靠著,甚么話都沒有說,甚么事都沒有想,直到殘陽去了,晚霞褪了,夜色深了。
☆ ☆ ☆
不知是否因為和趙正清一個下午愉快的相處,總之雖然夜色模糊、視線不佳,仍不影響江杏雪獨自走路回家的心情。
“怎么?那就是你新找的戶頭?”
冰冷的空氣里,巷口的石階上倚著一個男人。
這突如其來的出現(xiàn)嚇了江杏雪一跳。
“怎么?默認(rèn)了?”見她不說話,何良朝地上吐了口痰渣子,臉色更猥瑣難看。
怡香院一封,何良跟著甚么也沒了。底下靠他吃飯的嘍羅一哄而散,失勢的他更是人見人厭,最后弄得連三餐都不繼。
江杏雪不悅地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越過何良。
“臭婊子,你以為你真是美女天仙,人人碰不得?”何良跳到她面前,用力推她。
“你干甚么?”她甩開他,聲音也大了起來。
何良陰惻惻地瞅著她笑。
“干甚么?你以為嬤嬤還會護(hù)著你?放屁!老子今天就做了你,再把你帶回去,我看你到哪里喊冤去!”
見他是貌7b真的,江杏雪退了一步,語帶威脅:“你敢!”
“我有甚么不敢的?”何良大笑出聲,又伸手抓她!熬退隳氵是頭牌,沒了怡香院,你也囂張不至哪兒去!”
她是鐵了心地又抓、又打、又吼地回應(yīng)著何良,但再怎么努力,女人的力氣仍抵不過男人。
混亂中她被推倒在地,后腦勺重重撞了一下,何良像野獸般撲到她身上;若不是有人奔過來把何良拉開,江杏雪也不曉得自己該怎么辦了。
趙正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他氣得全身打顫,出拳的力量特別驚人。何良在他手下,只能處于挨打的局面。
“喬家的人,好樣的給我記。 贝蚵淞藥最w牙齒,何良捂著一嘴鮮血,口齒不清地在夜色中愈奔愈遠(yuǎn)。
生平從來沒有一刻,江杏雪難過得想哭、想死。被揭落的不僅是自尊的掃地,還有她隱在心里的自卑;這一切的一切,全跟著她破碎的衣領(lǐng),教那何良三言兩語給撕了開。
尤其當(dāng)她看清楚救她的人竟是趙正清,她真是羞辱得想死。
“你還好吧?”趙正清扶起她,語氣充滿憤慨。
“很好!彼е,便吞下欲哭的沖動,用力點頭。
“這人太可惡了,下回再見他,我非殺了他不可!你還好嗎?”
不曉得是何良把她打得神志不清,還是自尊心作祟,此刻趙正清的聲音聽起來竟充滿了距離,一點兒也沒有下午發(fā)自內(nèi)心的開朗愉悅。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拒絕了他。
“我沒事,你別忙,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依趙正清的個性,都這種情況了,怎么會放她一個人回去。
“別這么固執(zhí),我送你一程!
自他肩上扯下外衣,她固執(zhí)地?fù)u頭。
“萬一他又跟著你呢?難道眼睜睜地看他可能會再欺負(fù)你,而我置之不理?”
“你關(guān)心嗎?”她突然抬眼看他,目光炯炯又銳利,彷佛要看透他似的。
那眸光當(dāng)眼罩下,兜得趙正清有些刺目;明明是清冷深沉的冬夜里,他卻被望得頸背上無緣無故凝聚了一團(tuán)熱氣。江杏雪的神情認(rèn)真得不像在開玩笑,她臉頰上還留著瘀血,卻只是襯著她那張臉美麗得讓人更無法面對面。
彷佛……彷佛她在跟他要承諾似的。
他不自覺地規(guī)避問題。他是喜歡白葦柔的,趙正清在心里暗想。如果這些日子不是發(fā)生這么多事,他早就求了白葦柔做了他的妻,而不是被這個莫名其妙出現(xiàn)的江杏雪吸引得暈頭轉(zhuǎn)向。
江杏雪心里明白了,她閉上眼抿嘴一笑。
“只是問問,你回不回答是你的事,用不著這么痛苦。我走了!
“他……”
“我會應(yīng)付他的!
“江姑娘!
她不置一辭,仍堅持著不讓他靠近。
“杏雪!”一頂轎子在遠(yuǎn)處傳出聲音。
她抬起頭,認(rèn)出轎中探出頭的人,是在怡香院時常來捧場的一位尚爺。
“尚爺。”她擠出個很勉強的笑。
那位圓圓胖胖的尚爺不等轎子接近,就趕緊跳出來,急急把她抱扶起來;看那不避諱的言行,趙正清不禁有些惱怒。
“這些日子你跑哪兒去了?怡香院給封了,我想找你都不知道往哪兒找去。哎呀!哪個家伙好大的狗膽,竟敢欺負(fù)你!”近看她一頭一臉的傷,尚爺大驚小怪地喊起來。
看樣子,這位尚爺也曾是她的入幕之賓。
“是不是這家伙?”他指著趙正清,財大氣粗地質(zhì)問。
江杏雪無心情應(yīng)付這么多,她嘆口氣,向來談笑風(fēng)生的臉色昏沉沉的顯不出半點光采。
“不是他,尚爺。行個方便,請你送我回去,好嗎?”
“那有甚么問題!鄙袪敯敕霭氡У乩吭谏韨(cè),一面還不忘嘀咕著:“唉,早叫你搬去俺那兒住,隨便一間上房,吃喝拉撒隨時都有人好生伺候著,也好過自個兒一個人在外沒親沒故地飄蕩。杏雪呀,不是尚爺愛講你,你甚么都好,就是那么點倔脾氣,像頭驢子似的教人受不了。我婆子死了這么多年,你搬去我那兒,別人也不會說閑話的。”
“尚爺!苯友┪⑷醯穆曇粼谵I子里低喊!皠e說了!
“俺不說啦、不說啦,就知道你不愛聽。”尚爺粗咧咧地嘆口大氣,即吩咐下人起轎。
“我要回家!苯友┫崎_廉子道:“尚爺別弄錯方向了!
“俺知道、俺知道!
轎子走了,只留趙正清被拋在原地。他握緊拳頭,因這樣嚴(yán)重的忽略而受到傷害。一個妓院的恩客到來,她隨時可以把他丟在一旁,甚至連聲再見也沒有;另一方面,他也為自己的惱怒而不解。他該在乎的應(yīng)該是白葦柔,為甚么江杏雪面對面的一個眼神,就足以挑得他心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