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已經(jīng)進(jìn)入嚴(yán)冬臘月,一路北上,天空更是灰蒙蒙一片,從未晴朗過。愈靠近雪山地界,天氣愈是變化無常,來到山腳下時正遇上暴風(fēng)雪,鵝毛大的雪片鋪天蓋地,三尺之外難以見物。
所幸駱少罡的記憶和判斷都極為準(zhǔn)確,趕在天黑前找到了那棟塵封已久的木屋,才不至于讓兩人被困在冰天雪地中。
木屋中升起了溫暖的火,蘭姬軟軟地倚在積塵的床榻上,目光追隨苦駱少罡那挺拔的身影,心里既甜又苦,緊緊地糾結(jié)起來。
一路上披星戴月,帶她日夜不停地趕路。如今好不容易來到山腳下,他不曾歇過一口氣,又在生火燒水,忙碌不停。
終于忍不住,她開口喚道:「少罡……」
聲音傳到自己耳中都是虛弱無力,但是他的聽覺敏銳,還是立刻聽見了,大步走到她身邊,「怎幺了?是不是覺得冷?」
「不,我很好……」她輕扯他的袖子,水眸中盛滿了不舍,「坐下,歇一會吧,別累壞了!
「……嗯,」見她眼中寫滿了懇切,他拗不過地答應(yīng)了,挨著她身邊坐下,將她瘦弱的身子納入懷中,他以指代梳,緩緩梳理她長至腰間的青絲,低聲道:「這屋子空鎖多時,又來不及讓人來打掃準(zhǔn)備,委屈你了!
蘭姬的眼眶漸漸紅了起來,拉著衣角抬手輕輕擦拭他額頭上滲出的汗水,哽聲道:「說什幺話!分明是我拖累了你才對……堂堂的大將軍,卻為了我而淪落至此……」
他是靖朔國軍功最旺的護(hù)國左將軍啊!卻為了她奔波遠(yuǎn)涉,親自拾柴、生火、煮食……疲憊操勞,哪還有半分位高權(quán)重的模樣?
駱少罡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握住了她的柔荑,「又不是生下來就是『將軍』。這些事,以前學(xué)藝的時候每天都在做,又算得了什幺?何況……」他低頭在她眉心印下一吻,輕聲低語:「對你而言,我本不該是什幺將軍,而是你的丈夫!
「少罡……」蘭姬慘淡的麗容因為他的話而浮現(xiàn)一絲紅暈,依戀地將臉頰貼在他胸口輕輕摩擦,柔聲低喃道:「知道幺?你是我這輩子所見過,最仁厚善良,也最驍勇正直的人。以后,必然還會幫助改變許多人的命運(yùn)……」
「蘭兒……」木屋外呼嘯的風(fēng)聲中,突然傳來凄厲的狼嘯,聲音尖銳而嘹亮,讓蘭姬不覺微微震了一下。駱少罡立刻將她抱得更緊,關(guān)切地問道:「害怕幺?」
「不怕!顾⑿χь^,看著他的眼中全無畏懼之意,只有信任,「和你在一起,我什幺都不怕!
是那樣全心信賴的眼神,讓駱少罡的心頭一緊,想說的話全都堵在了喉頭。
多幺希望自己真的和她心目中一樣強(qiáng)啊!多幺希望,他能靠手中的這一柄長劍,來護(hù)住她漸漸被侵蝕、流失的生命……
終于,他微微松開了她,深深望著她憔悴的容顏,沙啞地說道:「蘭兒,早些休息吧!
「嗯!顾槒牡厝嗡鲋上,看他為她細(xì)心地拉攏被角,露山一絲苦笑,「我真沒用,這些天來只是睡個不!
駱少罡的眼底閃過一絲陰影,立刻搖頭,「別胡思亂想,睡了才能保持體力,你……盡管安心!
蘭姬微微點(diǎn)頭,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細(xì)聲哺道:「留下陪我。好幺?」
「嗯!顾p撫她日漸消瘦的臉頰,點(diǎn)了點(diǎn)頭,柔聲道:「我哪兒都不去,你放心!
蘭姬眷戀地貼著他溫暖的大掌,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閃爍的火光下,駱少罡凝視她傾城絕美的容顏,臉色漸漸暗沉。剛才她說的話,有一部份是事實(shí)。這些天來,她昏睡的時間的確一次比一次久,氣息也愈來愈微弱她……剩下的時間不多了;蛟S有一天睡下了,就永遠(yuǎn)不會再醒來。
駱少罡猛地打了個寒顫,阻止自己繼續(xù)想下去。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窗外,他緊緊地抿起了嘴唇,深邃的眼中閃現(xiàn)銳不可擋的堅決。
哪怕是拼上性命,無論如何,他都要帶她攀上那千尺絕壁……不計代價!
沒有夢,卻也不是全然失去意識。她在一片深沉的黑暗中飄流了不知多久,只覺得浮浮沉沉間,唯一的感覺是冷。
好冷!冷到心也為之麻木……努力想要睜開眼,觸目卻依然是一片漆黑。發(fā)不出聲音,挪動不了手腳,讓她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了?
驀然慌亂起來,她努力掙扎著,盡管全身沉重得無法移動分毫,只能以全心呼喚著那深深眷戀的名字……
至少、至少讓她再看他一眼,聽一次他低沉的嗓音,再在他懷中依偎一次?哪怕只是一個眼神、一抹笑容、一句貼心的低語……
突然,在這一片無止境的冷沉黑暗中出現(xiàn)了一絲暖意。仿佛是回應(yīng)著她的祈求,四周的冰霜漸漸融化,讓知覺一絲絲地回到混沌的感官中。
一股強(qiáng)勁的暖流運(yùn)行四肢百骸,有效地驅(qū)逐了殘存的寒意,也讓她虛軟得像是棉絮的體中產(chǎn)生了一絲力量。努力地集中精神,她終於緩緩地睜開了酸澀的眼睛。
視線漸漸清晰,立刻看見魂牽夢縈,那張俊逸而剛毅的瞼,讓她心頭一寬,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至少,她還留在他的身邊……
「蘭兒?」駱少罡收回內(nèi)力,低頭望著她,深邃的眼中閃過一抹如釋重負(fù),哽聲低語:「你總算醒過來了!
「我……」想問他自己昏睡了多久,卻在這時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在溫暖的水中,也看清了四周的景致。頓時,蒙朧的美眸不敢置信地睜大,「天哪!少罡,這里是?」
駱少罡的聲音有些嘶。骸秆┥巾敗!
蘭姬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只能依附著他強(qiáng)壯的手臂,環(huán)顧四周。
天空雖然還是陰沉,卻不再積云翻涌,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飄著細(xì)雪,放眼望去,四周一片晶瑩純白的冰霜,閃閃發(fā)光。然而,在這冰封了不知千萬年的極頂中央,卻是一泓冉冉冒著熱氣的溫池,使得池邊巨石上,與四周極不相襯地,生出了翠綠青苔。
這樣奇異的景色,讓她忘了身體的虛弱不適,揚(yáng)起一抹驚奇的笑容,「這里……好美……」
「是啊,」他低沉的嗓音里亦帶著贊嘆,「想不到,世間竟能看見這樣奇特的景致!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垂下目光,卻不意看清了他的模樣,頓時驚得倒抽了一口氣,「少罡!」
僅著中衣抱著她浸泡水中,白色的衣料單薄,再也藏不住手臂上深深的傷口。
「少罡,你……」語聲忍不住顫抖了,她的心狠狠抽痛,這才看清,他的肩頭、胸口競都有割傷的痕跡,手臂上的傷口尤其猙獰,長達(dá)數(shù)寸。當(dāng)時,必定血流如注,若非要?dú)v盡千辛才能到達(dá),又怎會杳無人煙?縱然他武藝高強(qiáng),宛若天人,卻終究還是血肉之驅(qū)。他……為她承受了多少苦楚啊!
「蘭兒,」見她傷心,他騰出一手,想為她拭去淚痕,不意卻濺了她滿臉池水,和熱淚融合一起,再也分不清,讓他只能摟著她低聲安慰:「別哭,這算不得什么!
「可是……」蘭姬淚眼蒙朧,顫抖地抬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頰,心疼難抑,更加惱恨自己的虛弱無用,「我……這一路上山,我居然什么也不知道!都讓你一個人……」
再也說不下去,她只能緊緊環(huán)住了他的脖子,將臉埋在他的肩窩,淚如斷線的珍珠般無聲滾落。
「都值得的。」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收緊了雙臂,「我說過,只要能治好你,一切都是值得的!
「少罡……」
裊裊霧氣中,紛揚(yáng)翩飛的雪如羽毛輕舞,融化消失在水面上,那么美,卻又是那么短暫,那么虛幻……
然而,支撐著她的這雙手卻是最真實(shí)的。他溫暖的胸膛,穩(wěn)定的心跳,堅決的誓言,都是真實(shí)的。而愛情,雖然沒有實(shí)體,摸不到也看不見,卻也同樣真實(shí),那樣確確實(shí)實(shí)地,填滿了她曾經(jīng)空虛的生命。
「會的……我會好起來!」蘭姬再也忍不住地哭出聲來,抬起頭親吻他俊逸的臉,邊哭著呢喃:「已經(jīng)找到這里,我會好起來的,就算不行,我也會活下去,一定……一定會活下去,留在你身邊!」
這輩子,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強(qiáng)烈地渴望生存,強(qiáng)烈地渴望能夠一次又一次,躺在他懷中睡去,然後第二天依偎著他,笑著醒來……
她好愛、好愛他啊!
「蘭兒……」駱少罡深邃的眼中也泛起水光,一手托住她的頭,深深地吻上她細(xì)柔的櫻唇,
一如在明錫城時的初吻,一如大婚那晚的盟誓,一如以前許多次,繾綣纏綿時的氣息交融,溫柔、深情而激狂,交換了心與魂,一切又一切……
曾經(jīng)心如死灰也好,曾經(jīng)視一切淡泊如水也好,每個人在靈魂的最深處,都渴望著那一份最真摯的愛情。多少人癡守終生,只為了一個像這樣傾盡所有的熾吻,多少人尋尋覓覓一輩子,只為了一份像這樣全心全意的感動……
好不容易讓他們在茫茫世間找到了彼此,蒼天又何忍硬生生拆散!
就幫她這一次吧!深深密密地回應(yīng)著他的恣憐,蘭姬緊緊摟著他修長結(jié)實(shí)的身子,在心底默默對上天祈求。這一生她從未貪戀過財富、權(quán)力,現(xiàn)在,也依然只有一個請求。
她只求能與他一起白頭。
兩個月後 靖朔王都
坐在床榻上,將手腕遞給御醫(yī)診脈,蘭姬輕咬薄唇,臉上是期待和擔(dān)心的交戰(zhàn)?罩牧硪恢皇址旁隈樕兕笢嘏恼浦,與他牢牢交握。
所有的未來,都在這一刻……
御醫(yī)聚精會神地診斷片刻,臉上漸漸露出喜色,終於忍不住驚嘆出聲:「奇跡啊!」
欣慰的笑容堆滿臉上,他放下蘭姬的皓腕,站起身來深深一揖,「恭喜夫人,體內(nèi)已經(jīng)沒有殘毒!
此言一出,滿室緊張的氣氛頓時被打破。靖朔王、南宮澈和柳寒曦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駱少罡定定地望著御醫(yī),低沉的聲音競帶著一絲顫抖:「果真沒事了嗎?」
「將軍請放心,龍涎草之毒素已經(jīng)被全數(shù)逼出體外。而且,因為溫泉之水幫助活動血脈,從此以後,夫人的舊傷也不會再復(fù)發(fā)!
蘭姬一怔,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又驚又喜!「這么說……我以後還能跳舞?」
「只要不再次損傷筋骨,就無妨!
望著蘭姬美麗的秋水明眸中浮起感動的霧氣,御醫(yī)捻須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抬頭面對駱少罡,眼中寫滿了佩服與敬重,「多謝將軍。老夫行醫(yī)多年,也算是醫(yī)活過不少人……可是因為將軍,今天才總算看到了什么叫做奇跡!」
駱少罡笑而不答,只是低頭望著蘭姬,與她的視線交纏,讓一切盡在不言中。她的眼波溫柔似水,倚進(jìn)他堅實(shí)而溫暖的懷中,輕輕將頭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奇跡啊!是他不顧辛苦日夜搜尋資料,又千里迢迢帶她遠(yuǎn)赴雪山;是他不畏艱險,背著她攀越陡峭冰峰尋找溫池,弄得渾身是傷卻堅持不肯放棄:也是他,為兩人在靠近山頂?shù)牡胤秸业搅藯⒌膸r洞,兩個月來每天生火、獵食,運(yùn)內(nèi)力為她逼毒,無微不至地照顧、保護(hù)著她,卻從未有過半句怨言……
何德河能,這樣獨(dú)一無二的深情男子……
是她的丈夫。
望著眼前這對親密無間、真情流露的戀人,南宮澈輕搖羽扇,沒轍地笑,「現(xiàn)在才知道古人為什么說如膠似漆,看看這兩個,還真是沒有一刻不黏在一起……存心刺激我這個孤家寡人么?」
柳寒曦白了他一眼,「你再羅嗉,人家現(xiàn)在也聽不見!走吧,既然受了刺激,那就乖乖回去,鎖起門來舔傷口吧。」
「柳大將軍,你把我當(dāng)成是狗么?」
斗嘴調(diào)侃中,這自幼就卯上了的兩人跟隨在靖朔王和御醫(yī)身後走了出去,輕輕關(guān)上房門,留下床榻上依然緊緊相擁的一對戀人。
過了許久,駱少罡才抬起頭來,微微松開了懷中纖柔的人兒,抬手輕撫她嫩若花蕊的粉頰,深邃的眼神中包含了多少深情和知心,多少不必言語交流的感動,讓蘭姬綻出了最美麗的笑顏。
優(yōu)雅地起身,她拉著他一起走出門外,默默地并肩穿過長廊,來到花園中。
抬頭望著天上那一輪宛若玉盤的明月,她呼出一口氣,低聲說道:「今晚的月色好美……」
「嗯!柜樕兕赋谅暬貞(yīng),專注的目光卻始終不曾離開她身上。
蘭姬轉(zhuǎn)頭望著他,目光閃爍,突然溫柔而笑,「少罡,我雖以舞蹈揚(yáng)名天下,卻從不曾為你跳過一曲……」
「你的腳……」
「御醫(yī)都說沒事了,不是么?」
月下的水眸顯得有些蒙朧而神秘,誘惑人心。唇角揚(yáng)起一絲淡淡的笑容,她放開他的手,翩然離開他身邊,踏上那柔軟的草地。
長袖在夜風(fēng)中輕揮,宛若鳳凰彩翼,劃出眩目的清靈。她,微笑著旋轉(zhuǎn)起來,為他一人起舞。
記憶中,也曾經(jīng)有過這樣清新的夜,這樣銀霜般眩目的月光,和滿天閃爍的星辰……恍若隔世,終於,讓她尋回了當(dāng)初那一份縱情的快樂!
舞步再不受任何拘束,不強(qiáng)求華麗,不帶虛幻,是內(nèi)心最真實(shí)的反映,那樣自由地舞出只屬於她的幸福和絕代風(fēng)華……
旋轉(zhuǎn)著,頭亦漸漸昏沉,她笑著,沒有試圖抗拒,沒有著力支撐,而放任自己的身子跌落。
因為她知道,從今以後,再也不必受到任何傷害……
眼看就要撲倒在草地上,突然,腰間多了一雙溫?zé)岬拇笫,耳邊亦響起他低沉磁性的聲音?br />
「這么美麗的舞姿,不愧是獨(dú)步天下……」
她依然笑,昏沉地微笑著,感覺世界仍在旋轉(zhuǎn),可是,卻有了他最堅定的支撐,讓她感到如此安心。
媚眼如波,雙手環(huán)上他的頸背,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她輕嚙他的耳垂,附在他耳邊,帶著幾許調(diào)皮地吐氣如蘭:「就算是獨(dú)步天下,也沒人會知道了。從今以後,蘭姬的舞,就只讓你一人看見……」
「那是我的榮幸,蘭兒!股硢〉袜,駱少罡露出笑容,親吻她的眉心,緊緊摟著她纖若無骨的柳腰,那一雙黑眸熱切,燒人她心底,為這一刻烙下印記。
笑著在夜風(fēng)中接吻,唇舌糾纏長長久久,交換著氣息和一生的盟約。雖然此時嚴(yán)冬還未過去,草地霜黃,樹木也禿枝一片,然而這一切,對於駱少罡和蘭姬來說,都不再重要……
因為兩相呼應(yīng)的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朝待,是花開遍地,最美麗的時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