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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 東道
作者:亦舒
  隨信華到酒會去。

  穿錯一雙九公分高的新鞋,又緊又窄,雙腳痛苦得如上刑罰似的,面孔上還要裝笑臉。跟做人一樣。

  記得我看過一篇訪問文章,主角是白光,白女士說:“做人無論怎樣做都不快活!庇忠淮潍@得證明。

  我無聊得慌,一個洋老頭,他以為他自己正當“成熟”年齡,還風度翩翩呢,身體發著臭味,死纏著我問我今年什么歲數。

  信華呢?我心不在焉的用眼光搜索他。

  他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信華永遠是這個樣子,隔了多年的貌合神離,我更加對他失去控制,要錢沒錢,要人沒人。

  咱們的婚姻支離破碎,因為雙方都不多話,外人看著我們,也還就是十全十美的一對夫妻。

  我嘆口氣,我的腳實在吃不消了。

  我想早些走,信華在這里有朋友,我沒有,他手持一杯威士忌加冰可以站到早上七點半,我可不行。

  我剛要撒下這外國老頭子,有人叫我:“徐太太!

  我轉頭,是一個年紀非常輕的男人,高大英俊,穿著時髦。

  我朝他點點頭,暗示他有話請講,有屁請放。

  “徐太太,你不記得我?”

  “不記得!痹瓉硎堑醢蜃拥。

  我轉身走。走了長廊走到電梯口,才發覺他追了上來。

  “徐太太,你怎么可能不記得我。”他稚氣而傷感的說。

  是他的模樣感動了我,我笑出來。

  “我為什么一定要記得你?”

  “來,我們喝一杯東西,”他懇求說。

  我說:“我的腳被鞋子夾得痛得慌,我想早早回家!

  “我送你!

  “我們家有司機!

  “你真的忘了我?”他的失望百分百是真的。

  “你給我一點提示好不好?”我仍然好脾氣,因為他那么年輕,那么漂亮。

  誰說只有女人要重視青春?換了是個老頭子,才沒有那么好心思對他。

  他嚅嚅說:“天鵝酒吧?”

  我一怔,連腳尖上的痛都不覺得了。

  我停停神,“我不知道你說什么,”我進電梯,“我不認識你!

  我在停車場找到司機,便囑他開車回家。

  到家立刻除下鞋子醫腳。

  電話鈴晌,是信華。

  “你自己先回來了?”他一貫很客氣,咱們相敬如冰。

  “是的!

  “早點休息。我與老陳他們有公事要談!

  “再見。”我說。

  他掛上電話。

  公事?老陳?全世界都找不到老陳的戶籍,恐怕是到陳小姐的香閨去了。我悲哀而荒唐的想:這種生活還要捱到什么時候?

  算了。我正要沐浴,電話又晌。

  我接聽:“徐信華太太?”

  “是。哪一位?”

  “我們剛才見過面,我叫蔣光明!

  呀,是剛才那個男孩子。

  “小朋友,我不認識你!

  “不,你一定記得我,你怎么可能忘記跟你同過床的人!

  “小朋友,到我這種年紀,什么人都忘得了,況且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照你剛才談話的內容,我可以報警有余!

  他沉默一會兒。

  不知恁地,我竟沒有放下話筒。

  “原來你是一個淑女,是徐信華的妻子,”他很激動,“我真沒想到!

  我很溫和的說:“我不認識你!

  “你知道我是誰!你一定知道!在天鵝酒吧──”他固執地說下去,“我找了你三個月!

  “你找錯人了,小朋友,別再打電話來!蔽覓祀娫。

  那夜我沒睡,整夜喝酒。

  心中有點害怕,第一次害怕。

  我沒聽到信華回來,我們不同睡房。

  天亮時我瞌了瞌眼,起床時十一點多。

  我問女傭:“先生回來過沒有?”

  “回來換了衣服,又出去了,說今天不回來吃飯!

  是個大晴天,陽光普照得刺眼,我瞇著眼在早餐桌子上喝血腥瑪麗。

  女傭體貼的替我放下窗簾。

  我把空杯子交給她,她有點不以為然。

  ──太太,大清早不該喝酒,她以前也勸過我。如今也放棄了。

  我駱益君什么都喝,只要是酒,只要使我麻痹。

  太陽穴暗暗作痛,昨夜喝傷了。

  有人按門鈴,女傭去開門,客人進來,我抬頭遠遠地看到他,已是一呆。

  好,索性找上門來了。這個小朋友。

  他也不客氣,一直向我走來,坐在我對面。

  我沒奈河,指著桌上的早餐,“請便。”

  他說:“已是中飯時候了!

  “看,我不認識你!

  “好好,你不認識我。”他似哄孩子般。

  我反而想笑!澳阕允裁吹胤降玫轿译娫挼刂?”

  “你們是名人,一查就知道!

  我笑!斑查到什么?”

  “你們兩夫妻貌合神離,已經有很久的一段日子!

  我訝異,“是嗎?我們裝得那么好,終于也叫人發現了?早曉得不裝也罷!

  “自從在天鵝酒吧之后,我真的到處找你!

  “年輕人,別再說下去了!蔽疑煲粋懶腰,“我累了,要休息。”

  “你不必下逐客令,我并不是無賴流氓!彼麘┣械恼f:“你少喝一點,對身體有益!

  “你倒真是體貼我!蔽艺Z帶諷刺。

  “你喝得面孔都腫了!

  “誰關心呢?”

  “我關心!

  我凝視他一會兒,站起來,“再見,年輕人!闭l要聽這種空話。

  “何必呢,假如這段婚姻令你不快樂,你可以走出來,從頭來過,很多人愿意幫你忙,真的,你也很年輕,這樣下去,幾時熬得到六十歲?”

  “我與你素昧平生,你的話說造次了!

  “走出來!

  “走到什么地方去?我什么都不會做,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你叫我出來,我豈非死路一條?做舞女太老,做女工怕苦,坐寫字樓沒本事,叫我走出來?”

  他怔住。

  “小朋友,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生活。你以為我真是高塔上待救的公主?不,我是心甘情愿的!

  “你可以問他拿贍養費……”

  “說穿了還不是靠他?那又何必走?一個人最終要面對的,不外是自己,我干嗎要騙自己?我已經是我自己,唯一朋友。有些女人離了婚出來,衣食住行都由前夫打點,饒是如此,也寂寞得半死。沒有本事,離什么婚?”

  他呆呆的坐著。

  過了一會兒他問:“那么他為什么不同你離婚?”

  “我不知道。”

  “如果他提出來呢?”

  “那倒比較好,我可以乘機敲他一筆。”我笑,“很可怕是不是?做人就是這樣!蔽野丫埔缓榷M。

  他很惋惜的看著我,“徐先生也不管你?”

  “我不管他,他不管我!

  “我真不明白!彼麌@口氣。

  我又坐下來。“你真有意思,小朋友!

  他忽然生氣了,指著我,“我不是什么小朋友,我有正當職業,我們家在此地也薄有名氣,你別輕看我!

  我立刻正襟危坐。這小家伙。

  “他任你去天鵝酒吧那種地方?”

  “我從來沒去過那種地方!

  “是嗎?要不要我再提醒你一次?”

  我提高聲音喚女傭,“送客。”

  他說:“我明天再來看你。”

  “你不怕酒精味?”

  “大早你就醉了!

  “我是神秘酒客!蔽腋窀竦男ζ饋。

  他走了。

  那日我睡到晚上十一點。起床看見信華中在客廳里看報紙。偌大的地方只他一個人,顯得孤寂。不知恁地,今天我客觀地看著他,反而同情他起來,一個家一點溫暖也沒有,這個地方甚至沒有人氣。

  我走過去,“回來了?”

  他抬起頭來,“睡到現在?日夜顛倒,整天在家就穿件睡袍,再性感也沒相貌!

  我蹲在他身邊,“我都可以改掉。只是我穿好衣服等你回來,你總是人影不見!蔽倚Α

  他握住我的手,感喟的說:“我也有不是之處。”

  “惡性循環!蔽覀兒芫脹]有這樣好好的說話了,“這樣吧,我先戒酒!

  “你少喝點。已經是哈利路亞了!

  “我會戒得掉!

  “我可不曉得是否可以天天回來!

  “不要緊,我會一邊打毛衣一邊等你回來!蔽铱鋸埖恼f。

  信華大笑起來。

  我們夫妻倆很久沒有這樣融洽的說話了。

  “我盡我的力。”我說。

  他也說:“我也盡我的力!

  至少我們雙方在這一刻是有誠意的,很多人口中的愛情,也不過如此。

  “你今晚是不用睡了?”他問我。

  “你呢?”

  “我累,明天一大早要開董事會!

  “我們的生活方式永遠不協調!蔽覈@口氣,“不要緊,明天晚上我等你回來!

  “好,八點鐘。主婦,晚餐看你的了。”他拍拍我背部,打個呵欠。

  輪到我一個人在客廳干坐。日夜顛倒,我一定要改過來。不為了信華,也為了自己。

  捱過今天,明天白天死撐著,就可以把生活恢復正常。到了晚上還不累個半死,自己睡得著。

  我取過武俠小說看。

  做了一百樣事,才捱到天亮。

  那日早上,信華看到我,一呆,“怎么,你是認真的?”

  我勉強笑道:“陪你吃早餐!

  想喝酒。

  女傭見到我那么早,也大吃一驚。

  我送信華出門上班。“記得今晚的約會!蔽艺f。

  “做個鴨片湯,”他笑,“好久沒吃鴨子!

  “遵命!

  女傭看得呆了,我們夫妻倆少有見面的機會。

  我渴睡,勉強換上衣服,跟她去買菜。

  陽光很刺眼,我有種吸血僵尸被人在日頭底下抓住的感覺。

  菜市場中擠滿人,主婦與菜販互相吆喝著,我覺得自己荒謬,怎么,真打算改過自新?也不必太過火吧。但我的確想看看清晨的一切。

  我的腳有點軟,心跳加速,我知道,肚子里的酒蟲需要安慰。好不容易挽著菜籃回到家中,我搶先斟一杯冰凍白酒喝。

  解嘲的跟自己說,戒酒跟羅馬一樣,不是一天可以完成的。

  我倦得不得了,但明知倒頭一睡,晚上一定又起不來。十個鬧鐘也不管用。

  我支撐著,中午吃了一碗雞湯面。

  蔣光明又來了。

  剛在我要改過自新的時候,碰上這家伙,真倒霉。

  “怎么?”他說:“你這只晝伏夜出的蝙蝠,還沒睡嗎?”

  “回去吧,我不會開門給你。”

  “就算你丈夫看見,正如你說,我只是個小朋友!

  的確是。我打開門,也許有他陪我說了話,我的雙眼可以睜得開來。

  “你想說什么?”

  “我們或者可以做個朋友──咦,你還在喝!

  “是的,還在喝,也許永遠戒不掉,不過白酒總沒有伏特加兇!蔽页芭恼f。

  我與他在露臺上坐下。

  我要熟習陽光。

  “你同徐先生,怎么會攪成這樣?”

  “呈強,雙方要逞強!蔽艺f:“他有‘應酬’,拋下我,我就借酒澆愁,打他入冷官,于是他更不回家,我也成了酒鬼……”

  “沒救了?”

  “今天是一個新開始。我等他回家來晚飯!

  “他會回來嗎?我打聽過,他是著名的花花公子!蹦贻p人撥我冷水。

  我微笑,“即使我們離婚,你有什么好處?”

  “再到天鵝酒吧去等你,”他很坦白,“再續前緣!

  “天鵝酒吧的怨婦,要多少有多少,穿金戴銀,全部喝得昏昏迷迷,像你這么漂亮的小伙子,愛挑誰就挑誰。”

  他說:“哈!承認去過天鵝酒吧了?”

  “我沒有去過,”我狡猾的說:“我只是聽說過有這么一個地方。”

  他作一個“拿你沒法子”的表情。

  “你不用上班?”

  “午飯時候!彼f。

  “年紀輕輕就做事了?”

  “在父親的洋行里!

  “啊,”我點點頭,“有來頭。”

  他側側頭,“你不醉的時候,亦另有一股味道。”

  我笑了。

  我泡了一壺黑咖啡提神。

  “怎么,真的從頭開始?”他問。

  我點點頭。

  “只怕你肯他不肯!

  “要不要打賭?,”我問。

  “好,賭一千塊錢,徐先生今天不回來吃飯。”

  “誰跟你賭一千塊!

  “一萬塊?”他又挑戰地問。

  “賭一個東道,如果他今天回來吃飯,你以后不得來煩我!

  “好!彼豢诖饝。

  我問:“你希望他不回來吧?”

  “不,剛剛相反,在天鵝酒吧那次,我不知道你是誰,只覺你美麗,當是一次艷遇,后來發覺你是徐信華夫人,就替你難過,如果這次你倆回頭重修舊好,我會替你們高興。”

  我略為意外,“既然如此,你干嗎來纏住我?”

  他說:“怕你更加淪落!

  我有點感動。

  “那種地方很雜,不可以多去。”他說。

  我不響。

  “你要是遇見了別人,此刻上門來勒索,怎么辦好?”

  我還是不響。

  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我承認我大膽妄為。

  “自暴自棄最吃虧的還不是你自己,你也不想想有多危險!彼裾裼性~。

  我笑問:“那你呢,你又到那么危險的地方去做什么?”

  “我是男人!彼麧q紅著臉分辯。

  “男女有什么分別?一樣可以身敗名裂!蔽艺f。

  “因為你實在很美!彼猷榈恼f:“我不是那里的常客。”

  很久沒有聽這種贊美的話了,小時候誰沒有聽過?十八無丑女,現在鉆進耳朵,又別是一番滋味。

  我仰起了頭。

  我也希望信華今日回來吃飯,好使我了卻一件心事,從頭再來過。

  蔣光明小朋友問我:“你認為他會回來嗎?”

  我說:“老實講,我一點把握也沒有。結婚這么久,什么新奇感吸引力都沒有了,如果他回來,恐怕也是為了他自己,在外頭玩膩了,這里天長地久,終究是他的家!

  “你呢,你戒酒,也是為自己!

  “你有沒有發覺咱們兩夫妻簡直是德配?他嗜色,我嗜酒!贝笮。

  “美女喝醉的時候還是很美的!

  “謝謝!

  “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很疲倦,”我說:“眼袋大如鴨蛋,到哪里去?”

  “去外頭走走,出身汗日──試想想你多久沒出汗了!

  “你不用上班?”我要轟走他。

  “我一走你就瞌上眼,別忘了你還要等你的良人回來!

  我笑。

  也罷,出去走走。

  他駕車把我送到郊外,我吸一口新鮮空氣。

  “下車來!

  我閉上眼睛,靠在車椅上,不肯下車。我累得慌,腸胃亂成一片。我用舌黏黏嘴唇,酒,最好有一杯冰涼的威士忌加冰。

  “運用你的意志力!笔Y笑,“你的酒癮不致于到那個地步。”

  “你知道什么。”我懶懶的說。

  “為了你自己,不是為別人,為自己總是值得的!

  我瞅著他,“看來你倒是真的關心我!

  “我的心,可昭日月。”

  我格格聲笑起來。

  他遞給我一罐橘子水。

  “不要!”我吆喝道,一手推開,“渴死也不要。”

  他呆視我,“你丈夫怎么會跑出去同旁的女人鬼混?我要是他,我只要對牢你就夠了!

  我嘆口氣,“你將來年紀大了,就會知道,這世界上有許多更好的!

  “戒了酒,同他離婚,過來與我生活!

  我摸摸他的頭發,“真天真!

  “我不會虧待你!

  “光明,我是一個純裝飾品女人。男人要我裝飾他們的生命,就得拿其他的來換,你這么年輕,你不懂得,我是不可能跟你的!

  “我沒有錢?”

  我微笑。

  “那么至少出來走走,我帶你去看瀑布!

  “我不要看,”我皺著眉頭笑,“誰要看那些玩意兒?你以為是初中生去遠足?”

  他生氣,“你就是會孵在家中喝喝喝!

  我拗不過他,只好下車。

  我們走了十分鐘的路程,在密簇簇的亞熱帶植物中,吸飽了含青草味的新鮮空氣,來到一座峭壁,有一道雪白的小型瀑布美妙的掛下山谷。

  “你常帶女朋友來這里?”

  “只有最心愛的女人!彼f。我沒好氣的笑,順道打個呵欠。

  “你像毒癖發作似的!彼R我。

  “送我回去吧,我的心情,同你的不一樣。”

  “如果嫌這里老士,我們可以去歐洲,我們去尼瓜拉加,去岑里……”

  “光明,我想回去。”

  他悲哀的看著我,“金絲雀關在籠子里,再也不懂得飛!

  我說:“我從來不會飛,我跟本不是雀類!

  “你是什么?”

  “我是一個想東山再起的女人!

  他沒奈何,開車送我回家。

  我說:“記住我們的東道!

  “如果我贏了,在天鵝酒吧見!彼f。

  “如果你輸了,以后不準再說認得我!

  他很有信心:“我會贏!

  我氣餒,我連一成的把握都沒有。

  到一個時候,回光反照,我又不那么疲倦。

  蔣光明把我送到門口,我自己上樓。

  一進門就問女傭,“先生有沒有打電話回來?”

  “沒有!

  沒有。不會是一出門就忘了家里吧?信華一貫是這樣。

  也許沒有電話只有更好,證明他尚未改變心意。

  我居然為他患得患失起來。忍不住尷尬的笑了。

  我到廚房督促女傭做了冬瓜鴨子湯,另外配三只夏季小菜。多少年沒替信華準備小菜了?我想想看來我對他還有感情。

  他今天晚上會不會回來?

  我看看鐘點,下午四點,還有兩小時便可知分曉。

  我弄得混身油膩,到浴間去洗澡。

  他會因我而改?我又會不會因他而改?

  這些日子來我們一直沒有撕破臉,也不明白為什么兩個人的修養都會這么好,與我不愛說話的習慣有關,什么事都放心里,沒有嘰哩呱啦的痛罵。

  等男人回來的滋味不好受,五點鐘,我斟出第一杯酒,松弛一下神經,我沒有那么容易醉,喝到八九點,如果他不回來,也就算數,正好趁酒意上床睡覺。

  如果他不回來,那么我們這一段,可也真的應該結束了。沒有本事不能離婚,可是我能夠明目張膽創下劣跡讓他叫我走,那還不容易。

  但是我沮喪的希望他回來。我不想墮落,我希望他回來,我們重新收拾舊山河……

  六點鐘,我又斟一杯威士忌。心里似乎略略安慰鎮靜一點,酒就有這個好處。

  電話鈴響,我心劇跳,是他說不回來了。

  我取過話筒,作最壞的打算。

  “是蔣光明!

  “干什么?”我聲音很粗。

  “徐先生還沒有回來?”

  “關你什么事?”我更加暴躁。

  “我來打聽打聽,著看嬴了幾成!

  我摔下電話。

  我用手撐著頭。信華是不會回來了。

  他怎么會變呢?

  我叫女傭開飯。幾乎七點了。渡日如年,這種虛妄的希望。

  剛在這時候,大門處鎖匙響起來,信華應聲而入。

  我像是做夢一樣,吞一口唾沫,迎上去。

  他意外的問:“真的有鴨子湯?你未喝醉?你沒有死睡?真的在等我?”他張開手臂。

  “是的,而你,你真的推掉其他的約會,準時回來吃飯?”我投入他的懷抱。

  “我一直在擔心你會照舊爛醉如泥。”

  “我也一直擔心你又有非去不可的應酬。”

  信華說:“不會了,再也不會有了!

  我說:“以后再也不酗酒了,一定!

  我到廚房去端菜,電話鈴又響。我同傭人說:“說徐太太在陪先生吃飯?烊!

  那一定是蔣光明,他輸了,不過他會祝福我。

  我與信華坐下來晚餐,因為緊張,吃得不多,我累得眼睛都睜不開來。心中存著股安全感,加倍渴睡。

  “真難為你了!毙湃A說:“不過今天是一個新的開始,累一點也值得!

  我點點頭。他的手緊緊握住我的手,以前種種,比如昨日死。我贏了東道。

  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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