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火竞技-中国知名电竞赛事平台

首頁 -> 作家列表 -> 亦舒 -> 我愛
加入收藏 - 返回作品目錄
我愛 我不愛,第七章
作者:亦舒
  本才沒想到場面如此熱鬧,醫生、護士長、護理院里小朋友及家屬都到了,還有一大堆記者。  

  本才見了顏料及白壁,說不出的高興。  

  護士長致辭:“壁畫由楊本才小姐義務設計,她雖然不能親自動筆,由她所愛護的小朋友們來完成這幅壁畫,相信她會一樣高興!  

  大家熱烈鼓掌。  

  墻壁上已用鉛筆勾出原稿,并且注明顏色。  

  小朋友們一涌而上,取起畫筆,便動起手來。  

  本才退后兩步,端詳墻壁,她上前調好顏料,忽然用力挽起鋅桶,爬上扶梯,然后將顏色朝墻壁潑去。  

  眾人驚呼。  

  淡藍顏料順地心吸力流下,看上去就似一匹瀑布,孩子們大樂,拍手歡呼。  

  這時,本才身上也沾了不少顏色,她笑了。  

  這是自從她做王加樂以來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  

  電視臺記者一邊報道一邊說:“孩子們創作力量不容忽視,而且最重要的是,看,他們多么開心,歡樂氣氛感染了每一個人!  

  家長忍不住上前參與,在該剎那,護理院所有學生同正常兒童并無兩樣。大家畫得筋疲力盡才收手。  

  來時打扮得似小公主般的王加樂現在看上去也的確像個小小藝術家,連頭發上都糾纏著顏色。  

  她對王振波說:“還你一點顏色!  

  王振波轉過頭來,“給我看顏色?”  

  兩人相視而笑。  

  王振波說:“假使父女之間感情真的如此融洽倒真是好事!  

  本才說:“你年齡不足以做我父親。”  

  “之前我并沒有把你看仔細,你約二十余歲吧?”  

  本才笑笑,不予回答。  

  “事實上,已經很久沒有與異性談得那樣投契了!  

  “陳百豐小姐呢?”  

  王振波但笑不語。  

  本才有點惆悵,他們談的及做的,也許是另外一些事情。  

  回到家,何世坤教授又來催人。  

  王振波正式把她推掉。  

  “世坤老是想成名!  

  本才須首:“教授成千上萬,名教授又是不同,所以非得發表一些驚世駭俗的論文!  

  “你愿意與她合作嗎?”  

  本才退后一步,“我最怕眾目睽睽。”  

  “看,有資格出風頭的人根本不稀罕!  

  “恐怕要叫何教授失望了,”本才嘆一口氣,“真想回到自己的身體里去,你明白吧,熟悉的四肢肌膚,可以自在地運用……我發誓不再抱怨胸脯不夠健美,或是雙腿有欠修長!  

  王振波只能駭笑。  

  “雖然加樂的身軀長大后肯定是個美女,但,金窩銀窩,還不如自家的狗窩!  

  “本才,你有無想過,你無故添了十多年壽!  

  本才搖手,“喔唷唷,很難講,也許王加樂不如楊本才長壽,你說是不是!  

  “本才,你是一個有趣的女子!  

  “不再可愛了,我的財產都抓在羅允恭律師手里,來,把這些完成的封面給我送到出版社殷可勤處,叫她預支稿酬,付現金!  

  王振波笑了。  

  第二天,他親自陪本才到出版社去。  

  本才感慨萬千。  

  以前來的時候,目不邪視,匆匆交出作品馬上離開,她不想在工作地方留連,以免是非多多。  

  本才怕人,也怕閑言閑語。  

  今日,換了身分,才能自由自在參觀。  

  殷可勤迎出來。  

  “我頭都白了,”她對王振波苦笑,“有一本書自去年二月追到今年十月,年年都說年底交稿,唉!  

  本才笑。  

  殷可勤納罕,“小朋友,你笑什么?”  

  楊本才把封面交給她。  

  “你們從什么地方找到這些作品?”殷可勤驚呼,“而且水準這樣優秀!  

  本才很高興。  

  殷可勤忽然揚聲叫:“執成,執成,你請過來看!  

  本才愕然。  

  執成,劉執成,原來是出版社同事。  

  噫,得來全不費工夫,這次終于可以一睹廬山真面目了。  

  本才金睛火眼似等待那個年輕人站出來。  

  她有點緊張。  

  可是秘書前來說:“劉執成不在!  

  “去了何處?”  

  “每天這個時間,他都到醫院去看楊本才!  

  本才發呆,啊,他去了看她,所以她才看不到他。  

  多么奇怪而不能置信的一件事。  

  她開口問:“他坐在哪間房間?”  

  殷可勤看看她,“加樂你真有意思,請隨我來!  

  推開一間小小工作室房門,楊本才看到了神秘人劉執成的辦公室。  

  地上有一雙破球鞋,四處堆滿了書本畫冊,墻上掛著背囊風衣,工作臺上全是設計,貌似雜亂,其實甚有條理。  

  然后,本才看到了一樣叫她感動的東西。  

  是一只小小銀相架,里邊不經意地鑲著一張小照,是一男一女的合照,女的是楊本才,男的一定是劉執成。  

  照片是出版社同人不知在幾時拍攝的團體照,他把他們二人剪了出來鑲好。  

  照片中的劉執成長發,留胡髭,根本看不清楚面孔,不過,一雙眼睛倒是炯炯有神,熱情、不羈、活潑。  

  他與王振波的文質彬彬完全是兩回事。  

  這個人會是楊本才的秘密仰慕者嗎?  

  殷可勤在一邊說:“不像老板可是,我們很幸運,劉執成一點架子也無!  

  是老板?  

  這么說來,楊本才也算是他的伙計。  

  可是她竟對他一絲印象也無,由此可知,在生活上她糊涂到什么地步。  

  天才同白癡仿佛真的只有一線之隔。  

  這可能是楊本才與王加樂相處奇佳的原因吧。  

  劉執成工作臺上什么都有:各種貝殼、小白玉擺件、鎖匙、信件、茶杯……  

  同王振波的整整有條亦是兩回事。  

  只聽得殷可勤說,“這人平時直爽可愛,可是也有口難開的時候!  

  本才靜靜聽著。  

  “他喜歡揚本才,可是不敢聲張!  

  本才睜大雙眼。  

  “聽得本才要來出版杜,便緊張莫名,大家看在眼內,只覺可笑!  

  王振波也聽見了,忍不住說:“有這種事?”  

  “是,”殷可勤說:“本才出事后,他十分憔悴,事實上我們都為本才擔心。”  

  本才想都沒想過她真正的朋友會在這里。  

  殷可勤說下去:“本才并非驕傲,天才藝術家嘛,不大留意身邊的人與事。”  

  本才十分感激殷可勤,她真了解她。  

  “我們希望她早日蘇醒。”  

  本才正想去握住她的手,可是殷可勤接著又說:“在商言商,楊本才畫封面的書總是吸引讀者,可多銷二十五個巴仙!  

  本才訝異,她從來不知道這件事。  

  “謝謝你替我們送來這兩張封面。”  

  “不客氣!  

  接著有許多人與電話找殷可勤,王振波站起來告辭。  

  直到他們離開出版杜,劉執成始終沒有回來。  

  在車上,王振波打趣:“意外收獲。”  

  本才搖頭,“不是我的類型。”  

  “女孩子都不切實際地喜歡溫言軟語的家伙。”  

  “是,我們無可救藥!  

  “為什么?”  

  本才笑,“我不知道,也許,為著耳朵受用!  

  “最后,那些人會欺騙你們!  

  本才笑意更濃,“不要緊,有時,我們也害人!  

  王振波既好氣又好笑。  

  轉頭一看,只見一個七八歲女孩秀麗的小臉上露出無比狡黠的神情,似個人精,既詭秘又可愛,叫他說不出話來。  

  他忽然明白,為什么有些中年男人喜歡極之年輕的女伴,就是為著追求這一點鬼靈精吧。  

  “請保護我!  

  “我一定會照顧你,直至你不需要我為止!  

  “王加樂真幸運!  

  “你呢?”  

  本才無奈,“我現在就是王加樂!  

  “有什么心得?”  

  “平跟鞋真舒服,做孩子不必經濟實惠,還有,我連功課都不用做!  

  本才笑了。  

  她同王振波說:“到醫院去看劉執成可好?”  

  他立刻用車上電話同醫院聯絡。  

  “劉執成剛剛走!  

  本才不語。  

  “你要見他,也很容易,可以隨時約見他!  

  本才搖搖頭,這件事,還需三思。  

  回到家,她翻閱那本十四行詩。  

  沒有多少人可以站在一旁那樣冷靜客觀地看自己的生命。  

  第二天,她與其他小朋友會合,教他們畫壁畫。  

  她當然懂得指揮眾小孩。  

  “你這樣握筆,在這里描上黑色線條!  

  “橘黃是黃色加一點點紅色,是秋日葉子的顏色!  

  孩子們像在上畫課一樣。  

  護理人員訝異,“加樂,你像小隊長一樣,真了不起呢!  

  小息時他們一起喝果汁吃三文治。  

  本才做起她的本行當然興致勃勃,正起勁地把顏料搬到近墻壁處,發覺身邊有一個高大的黑影。  

  本才暗叫一聲不好。  

  抬起頭,發覺那人是何世坤教授。  

  她找上門來了。  

  只聽得她冷笑一聲,“楊本才,你想避開我?”  

  本才身段只到她腋下,好漢不吃眼前虧,立刻退后一步。  

  “你這個怪物,我非揭露你身分不可,你以為躲在小童的身軀內就可以為所欲為?”  

  本才沒料到何世坤會如此動氣。  

  “你趁機霸占著王振波可是?”  

  啊,原來如此。  

  她已經失去過他一次,她認為今日又一次敗在別人手下,一道氣難下。  

  地獄之毒焰還比不上婦人受嘲弄的怒火。  

  本才害怕。  

  她完全不知道如何應付這種場面。  

  只見何世坤伸手來捉她。  

  危急間本才忽然想起她是一個小孩,幼兒的看家本領是什么?  

  她立刻尖叫起來,接著摔開何世坤的手,大哭大叫。  

  護理人員馬上奔過來,大聲喊:“你是誰,怎么闖進私人范圍來,你為什么難為小孩?”  

  其他的孩子一見本才哭,也接著哭鬧成一團。  

  氣氛大為緊張。  

  何世坤震驚,剎那間清醒了。  

  她在干什么?  

  穿制服的護衛人員已經圍上來,搞得不好,她會身敗名裂。  

  趁還能抽身,速速退下為上。  

  她一步步后退,一溜煙走脫。  

  眾人為著保護一班弱智小孩,也不去追究她。  

  本才喘口氣,好險。  

  幸虧是孩子,若是成年女子,臉上恐怕早就挨了一巴掌。  

  可是,小朋友們的情緒已經大壞,繪畫習作只得中斷。  

  王振波接本才回家時聽到消息,不禁生氣。  

  “還虧得是一名教授。”  

  本才猶有余悸,“一個女人是一個女人!  

  “我打算叫律師追究!  

  “算了,別追著打壓一個人,物極必反!  

  王振波不語。  

  “翁麗間怎么還不回來?”  

  王振波更加沉默。  

  本才奇問:“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嗎?”  

  半晌王振波答:“她有男朋友在那邊!  

  啊,他們的世界真復雜。  

  “也許,在他那里,她可以得到若干安慰!  

  “你見過那個人沒有?”  

  “沒有!  

  “你怎么知道他存在?”  

  “總有蛛絲馬跡。聽完電話,忽然笑了,買一條鱷魚皮帶,并不是送給我,到很奇怪的地方像是利約熱內盧去辦公事,永遠化妝得整齊似期待有事發生……”  

  本才惻然。  

  “與她說話,十句有九句聽不見,精神飄忽,對加樂異常生氣。”  

  看樣子是有心要埋葬過去,重新開始。  

  本才擔心,“那男人會騙她嗎?”  

  “看,連你都焦慮了!  

  本才有點不好意思。  

  “生活總有風險!蓖跽癫ㄕf得有點幽默。  

  他是真的丟開了。  

  本才問:“妻子有男友,初初發覺的時候痛苦嗎?”  

  王振波不出聲。  

  本才立刻知道唐突,“對不起!  

  王振波微笑,“沒關系,我愿意回答,很奇怪,每個人的想法不同,面子對我來說并非那么重要的事,我反而覺得輕松,她終于找到另外一個人承擔她的感情了。”  

  本才怔住。  

  像陌生人一樣,除出名義,一無所有,甚至不會不甘心。  

  “你還年輕,你的感情激烈明澄,恩怨分明,你不會接受妥協!  

  本才不語。  

  她的確是不明白,在她來說,黑是黑,白是白,再痛苦也要即時分手。  

  “你打算參加馬君的婚禮嗎?”  

  本才生氣道:“我昏迷不醒,我怎么去?”  

  “那么,我代你送禮!  

  "何必虛偽。"  

  "因為不值得生氣。"  

  本才服帖了,"王振波先生,我在你身上學習良多,得益匪淺。"  

  "我生活經驗比你豐富。"  

  才嘆口氣,"王先生,看樣子,我同你得相處一段長時間。"  

  王振波看看她,"我會那么幸運嗎?"  

  本才嘆氣:“王先生,你把這件慘事化解得可以接受了。"  

  他輕輕說:“我愿意等你長大。"  

  本才嗤一聲笑出來,"這話對一個十七歲的人來說尚可。"  

  到家了。  

  "對,"王振波說,"我已托人去羅允恭處取回你的門匙。"  

  "嗄,你有什么法寶?"  

  "我的律師,是她的師父。"  

  "啊。"本才五體投地。  

  王振波微笑,"并且,我正在找人看看你父母的委托書里有什么漏洞,以便將財產運用權取回。"  

  本才說:“其實這些年來多虧羅允恭,否則有限的數目早已花光。"  

  "現在你不同,我相信你已比較智慧。"  

  "我現在要錢來無用,原來,被人照顧是那樣舒適稱心的一件事,怪不得都二十一世紀了,還有那么多年輕女性想找個戶頭過日子。"  

  廚房里,新保姆同女傭說:“王先生真好耐力,同七歲孩子絮絮細語,把她當大人一樣。"  

  女傭不搭腔,不肯說東家是非。  

  "而且,加樂一點也不像低能兒,我覺得她比任何人都聰明。"  

  女傭站起來,"我得去買菜了。"  

  保姆賠笑,"你看我,多嘴得很,真是,我們在這里不過聽差辦事,領取一份薪水,理那么多干什么。"  

  她也訕訕地走開。  

  本才伏在床上睡著了。  

  做夢看見母親伏案正在書寫,一貫忙得頭都抬不起來。  

  "媽媽。"本才站在門口叫她。  

  她看到是女兒,十分訝異,"咦,你怎么還在這里,你的屋子著火了,你還不去打救?"  

  本才愕然,莫名其妙,沒聽懂母親的意思。  

  只見她揚手,"去,去。"  

  本才驚醒。  

  正好這個時候,王振波推門進來,神色黯然。  

  "本才,我們馬上去醫院。"  

  "干什么?"  

  "楊本才心臟衰竭,醫院正予以急救,囑我們去見最后一面。"  

  本才怔住。王振波替她穿上大衣。  

  "來,本才,我背你走。"  

  這是最快捷的方法。  

  本才伏在他背上,他飛快跑下樓去,上了車,直赴醫院。  

  本才一句話不說,看著車窗外的風景。  

  這是她一生中最奇突的一個冬季。  

  天氣一直很冷,幸虧小加樂擁有許多漂亮舒適的大衣,裹得暖暖。  

  但是本才仍然忍不住打寒顫。  

  她得趕到醫院去見自己最后一面。  

  本才手足冰冷,欲哭無淚。  

  天下竟有這樣奇怪的事。  

  停好車,王振波仍然背起本才往醫院里跑。  

  本才發覺她沒有穿鞋,王振波把她自一處背到另一個地方,她毋需穿鞋。  

  她伏在他溫暖強壯的背脊上,雙臂圍著他的脖子,以后,怕得這樣過日子了。  

  到了病房門口,他把本才放下。  

  主診醫生迎上來,"啊,你們到了。"  

  他們走進病房。  

  病床上的楊本才身上搭的管子比平時還多,面孔的顏色像黃蠟一樣,已經沒有生氣。  

  王振波不忍再看,垂下了頭。本才落淚。  

  看護輕輕說:“加樂,過來見楊小姐。"本才走近。  

  她從來沒有見過那樣難看的自己,從前,即使沒化妝,生病、醉酒,面孔都不會如此浮腫,此刻她雙目像線一般陷在眼泡里,嘴唇似金魚似張著吸收氧氣,發出嘶嘶的聲音。  

  啊,可怕。本才混身顫抖。  

  忽然之間,其中一部儀器發出緊急的嘟嘟聲。  

  醫生與看護立刻圍上來。  

  "預備用電極器,各人退開。"  

  醫生取過心臟電極器。  

  這時,儀器顯示揚本才心臟已經停止跳動,表上只有一條直線,訊號長鳴,非常刺耳。  

  本才大哭。醫生吆喝:“請病人親友先出!"  

  王振波連忙拉起她的手想退出病房。  

  不料本才大力掙脫,向前撲去。看護大驚急急攔阻。  

  這時,主診醫生已經將電極器蓋下,電光石火間,本才撲到自己身軀之上,緊緊抱住不放。  

  醫生雙手來不及閃避,電極器印在本才背脊。  

  只聽得噗地一聲,本才身軀大力彈跳,接著她聽得眾人驚呼聲。  

  然后,全身麻痹,自踵至頂迅速消失知覺。  

  本才心中一涼,啊,是要去見父母了。  

  她與他們感情欠佳,見了面,又該說什么才好?  

  她仍然緊緊抱著自己的身軀不放。  

  終于,她得到了一直渴望的沉睡。  




Copyright © 看言情小說 2024All Rig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
本站收錄小說的是網友上傳!本站的所有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執行時間:0.0367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