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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愛拖一天就是錯一天 第四章
作者:亦舒
  大門打開。

  「呵,之珊,是你!

  之珊訝異,梅小姐語氣似她老朋友,這是怎么一回事?

  「請進來喝杯茶!

  她穿一套麻質唐裝衫褲,看上去十分舒服,小小客廳,已轉作書房。桌上地上都是資料。

  「之珊,你大學畢業了,十年對一個孩子來說,變化最大!

  之珊看著梅以和秀麗的容顏,她完全不記得這個人,照說,十年前的她已有清晰記憶。

  「當年你父親不住提著你,事無巨細,一一報道,楊子每一個職員都是之珊專家!

  之珊駭笑。

  「那兩年我在楊子,對你有深切了解,你的樣子一點也沒變,仍然是小圓臉,大眼睛!

  之珊坐下。 

  「你知道我要來!

  「你那么聰明,遲早找上門!

  梅以和斟給她一大杯冰水,杯子里有一只吸管。

  之珊猛地想起來,她到過她家,不過,那個時候,梅小姐的家大得多。

  那時,她也給小之珊一杯冰水,體貼地加多一枝吸管。

  之珊忽然抬起頭,「不止十年了!

  那時,她只得十歲左右。

  「之珊,你記性好,聽說讀書過目不忘,成績優異!

  之珊微笑,「還不是在家耽著。」

  「名媛千金,當然是閑人,不然還赤膊上陣肉搏乎!

  之珊笑了。

  她一邊在心中琢磨,誰,誰帶她到過梅以和的家?

  一時沒有記憶。

  「喝冰水的小女孩今日喝香檳了吧!

  「不,」之珊欠欠身,「酒能亂性,家母不讓我喝!

  梅以和卻說:“這幾年沒有酒精相伴,真不知如何過日子。」

  她揉揉面孔。

  梅小姐保養得很好,只是腰身較粗,穿寬身衣服。

  「我愛吃,若果酒菜都不能吃飽,還有甚么意思!

  之珊喜歡她:有一點點像長輩,可是,又平易近人。

  只聽得她問:「你還有一個姐姐叫之珩!

  之珊嘆氣,「嫁了人了,一心一意朝夫家,生兒育女,忙得不得了,卻不理我了,好不遺憾,想到童年時一起睡覺讀書,相親相愛,真沒意思!

  之珊語氣里的失望是真實的。

  「家里有事,她不回來?」

  「孩于們要開學,她是廿四孝,趕了回家!

  「對,今晨起得早,空氣中有絲涼意!

  之珊當然不是來閑話家常,但是,該如何入題呢。

  「之珊,你想說甚么?」

  之珊咳嗽一聲,「王晶晶一案,警方只當失蹤人口處理,并非罪案,也沒有疑犯,為甚么三個月來新聞不絕?」

  梅以和笑而不答。

  「由你在背後安排?」

  「是,接著王家會有人到清談節目呼吁!

  「你目的是甚么?」

  梅以和答:「見義勇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你師傅沒教你?讀法律不是要賺大錢。」

  之珊看著她,「生活舒適也很重要!

  「我過得很充實!

  之珊老實不客氣問:“三個多月沒收入,靠節蓄還是靠支助?」

  「啊,問題開始尖銳,學以致用,真好!

  之珊啜冰水,不出聲。

  在都會中即使維持這樣簡樸生活,開銷亦不菲。

  梅以和背後,會不會還有大老板?

  之珊說:「你目的是逼使楊汝得退休。」

  「不,」梅以和緩緩說:「人遲早要退休,我何需逼他!

  「你想怎么樣?」

  「之珊,一個年輕女子失蹤,我們得尋找她下落,是死是活,一定得有著落,王家方能安寢,試想想,倘若失蹤的是你,你父母豈不想盡辦法要找到你為止?」

  梅以和說得那樣有力、誠懇,如在法庭上,一定叫陪審員聳然動容。

  這樣好才干,卻不能學以致用。

  「王晶晶在哪里?百多天了,有人叫她噤聲?有人嫌她礙事?她已不在人間,抑或,匿藏在一角看著我們偷笑?」

  之珊忽然問:「你與我父親,是甚么關系?」

  梅以和平靜坦率地答:「他是上司,我是下屬!

  「就是那么多?」

  「小女孩眼中的父親幾乎是完人,但是想像與事實往往有個距離,不是每個女人都喜歡那種浮夸類型!

  「家父浮夸?」之珊錯愕地張大嘴。

  「楊汝得是那種某套西服只能配某條領帶的人,男人如此瑣碎,不是每個女人吃得消!

  說得這樣撇脫,難道事情真的過去了?

  梅以和揶揄:「當然,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子看他,還是一表人才!

  「你是為復仇而來!

  梅以和微笑,「之珊,凡事講證據,我想你的話已經說完了!

  「家父已經被逼放棄一切!

  「之珊,你很孝順,但相信我,楊汝得毋需你擔心!

  之珊忽然想起在他門口見到的長腿艷女,不由得咧開嘴笑。

  她站起來告辭。

  梅以和送她到電梯口,「之珊,你令我想起當年的自己!拐Z氣忽見辛酸。

  「謝謝你的恭維!

  「真會講話!

  電梯門一開,周元忠走出來。

  他朝兩位女士點點頭。

  之珊連忙握住他的手,「梅小姐,改天再約!

  梅以和卻說:「是你的男朋友吧,」十分贊賞,「好青年!

  他們進回電梯,門板上,之珊輕輕松開手,「你怎么來了?」

  「等了很久,不見你,實在不放心!

  「她頭一眼就喜歡你!

  周元忠很高興,「伯母也是。」

  「你額頭鑿著一忠字!

  誰是奸角?

  「有無端倪?」

  「只證實她是幕後黑手,周督察,你可否運用權力,查梅以和來往戶口?我想知誰雇用她!

  「不可以,她并非疑犯,每個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私隱,警察不顧一切追查,都會即變恐怖城市!

  之珊微笑,「那么,我得查一查,梅以和當年在楊子,因何事接受處份!

  周元忠啼笑皆非,「你對我的話充耳不聞。」

  「楊子是我的公司,我大可翻尋老記錄!

  周元忠看著她,「知道得多,未必是好事!

  「我有好奇心,我有求知欲。」

  周元忠實在忍不住,忽然伸出兩只手,出力擰之珊的面頰,兼拉闊她的嘴。

  「喂,痛,君子動口不動手!

  周元忠立刻松開雙手,覺得心曠神怡,冒昧都是值得的。

  之珊雙手捂著臉的尷尬神情可愛得叫他鼻酸。

  他把雙手插在口袋衷。

  那天傍晚,之珊閑閑走回楊子行。

  她同秘書說:「我想找一宗舊檔案!

  「楊小姐請吩咐!

  “一個叫梅以和的見習生,是十至十二年前的職員!

  秘書立刻接到人事部記錄,在熒屏前找這個人。

  一次沒有,兩次也沒有。

  「楊小姐,無記錄!

  「會不會十年前辦公室電腦尚未流行?」

  「楊小姐,我在楊子工作只得五年!

  之珊贊她:「已經是老臣子了!

  她取過鎖匙,打開資料室門,去找筆寫的記錄。

  再陳舊的文件都保存得很好,但是,沒有梅以和任何資料。

  有人故意取走了她的記錄。

  誰,是父親嗎?

  之珊想一想,去找照片簿,每周年楊子都會與所有員工拍攝集體照留念。

  楊子并不是一間大公司,員工數字一般維持在三四十人。

  她找到了照片簿。

  之珊取過放大鏡,逐張檢查。

  啊,她看到了人群中有梅以和。

  短發、大眼、稚氣笑臉,真與之珊有一兩分相似。

  她一共在團體照中出現過兩次。

  之珊立刻用素描機將照片輸入手提電腦,放大、再用打印機印出。

  第二張照片中的梅以和已較為成熟,瘦了一點,頭發也長許多。

  梅以和真的曾在楊子工作。

  但是人事部沒有她的記錄。

  之珊把照片收好,鎖上門。

  這時手提電話響起。

  「之珊,我來接你去跳舞!

  之珊笑,「天仍亮,怎樣跳舞?」

  甄座聰笑,「跳舞需摸黑?」

  「你還有力氣跳舞?」

  「生活總得繼續,三十分鐘後來接你!

  「今晚跳了舞,明朝開會我不來了。」

  「見了面再說。」

  之珊回家換衣服。

  正在穿鞋子,母親出來看到,“這件裙子從甚么地方來?」

  那是一件吊帶紗裙,穿上像芭蕾舞女,只不過染成灰色,裙腳釘滿亮片,年輕女子穿上,似樹中精靈。

  談女士說:「沒有品味!

  之珊笑,「我年輕,我不需品味!

  「不要太晚回來。」她擰著女兒的手臂。

  甄座聰的車子已在樓下等了一會。

  看到之珊,他一怔,稍一打扮她就嬌俏可人,紗裙上亮片大如一毫硬幣,照說十萬俗氣,但是配上她的青春,又剛剛好,活像去享樂的樣子。

  甄座聰開車到快餐店買了雞肉餅大家吃飽,然後直往夜總會。

  之珊與他極之合拍,他是她師傅,他教會她跳七種社交舞,耐心地,打著拍子,

  不介意她踩到他腳,把他會的全教她。

  兩人跳得滿身汗,音樂終於慢下來。

  甄座聰忽然說:「之珊,我們結婚吧!

  之珊駭笑,「現在?」

  「還等甚么呢,我們認識已超過十年,我快正式離婚,沒有孩子,再晚就來不及了,我不想五十歲才做首任父親!

  「你這樣說,我好似沒有推辭理由!

  「那么,即是答應了!

  「我還沒有準備好!

  “一切有我,你只需告訴我需要怎樣的婚禮、蜜月、新居,我都替你辦妥。」

  「天上的月亮呢?」

  「我試與美國太空署聯絡!

  之珊說:「你每周工作超過一百小時,你有時間陪我?」

  「我們在同一間公司工作。」

  「是,每天可以在公司走廊擦身而過,說聲你好。」

  “這些細節一定可以解決!

  這叫做細節?之珊笑了。

  有人走近,拍一拍甄的肩膀,請他讓舞。

  甄回過頭去,「我們不認識你!

  那年輕人卻說:「你舞伴沒有反對。」

  之珊連忙說:「我們走吧。」

  「不,」甄座聰光火,「我們為甚么要走?」

  年輕人挑釁地說:「老伯,這不是你來的地方,你老婆子孫可知道你偷偷出來欺騙少女?」

  甄座聰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他忽然揮拳朝那年輕人打過去。

  那青年左邊臉麻辣地中了一拳,金星亂冒,嘴角流血。

  他踉艙地退後兩步,用手掩著面孔,怪叫:「打人,打人!報警,叫警察。」

  接著,他撲過去同甄座聰廝打。



  立刻有保安把他拉住。

  「這邊,甄先生,從后門走!」

  經理急急帶走熟客。

  他們自后門離開之際,警車已嗚嗚趕到。

  之珊拉著男友走到附近公園長凳上坐下喘氣。

  她笑了。

  他卻沒有。

  他握著拳頭,那一記打得太用力,指節青腫,一定很痛,不過,捱打那一個更加吃苦。

  「為甚么打人?」之珊輕輕問。

  甄座聰不出聲。

  「因為他叫你老伯?」

  甄跳起來。

  「老怕甚么?每個人都會老,人類命運如此,不甘心的話,可用矯形手術減輕十年八載,有智慧的人大可順其自然優雅老去!

  甄頹然不出聲。

  「我陪你看醫生敷藥。」

  「不用。」

  之珊把頭靠在他肩膀上,這時才說:「不過,四十二歲怎么可以說老,那人活該捱打!

  甄嘆口氣,自西服內袋取出一只首飾盒子,打開,里邊是一只訂婚指環。

  之珊見他心情糟透,不想再打擊他,立刻解下項練,把指環串好,再縛上,鉆石戒子成為墜子。

  「明早還要開會,回家吧!

  之珊駕車送他回去。

  甄終於明白,那種夜總會,已不適合他出入,這個打擊非同小可。

  回到家,之珊脫下紗衣掛好,淋浴休息。

  第二天一早,她回楊子律師行。

  甄座聰比她早到,右手包扎紗布,明顯地他半夜還是去看過醫生,她正想問候傷勢,他卻先責問她:「你請來核數師?」

  之珊點點頭。

  「怕我虧空?」

  「例行公事!

  他不置信,「之珊,這是你的主意?」

  「他們在小會議室工作,不會妨礙同事,開會時間到了!

  甄的臉色發青,之珊有點害怕,不敢正視他。

  他拉住她手臂,她輕輕掙脫。

  她會嫁這個人?大抵不會。

  之珊看到了一些她從前未曾看到的細節。

  她坐到會議室首席。

  楊之珊今日收斂了笑容,穿著深色套裝,公事公辦。

  同事向她報告了幾宗官司,她仔細聆聽。

  其中一宗是排球教練非禮他十三歲男學生案,之珊想知道得詳盡一點。

  甄座聰不耐煩,「當事人已同意庭外和解!

  之珊微笑,「金錢不是一切,我方應要求那人接受心理治療。」

  「之珊,還有幾件大案——」

  「我有的是時間!

  她花了半小時分析那件案子。

  同事肅靜。

  滿以為楊之珊這個位置如同虛設,沒想到她會施展真才實學。

  會議在一時半才散。

  之珊正想出去吃飯,甄座聰進來掩上門。

  之珊問:“一起去吃日本菜?」

  「之珊,你把我當甚么?」

  「伙伴!

  他額上現露青筋,「你做我合作人?你的律師執照在甚么地方?」

  之珊靜下來,「你說得對,我即時安排考試,我需爭氣做人。」

  「你不要以為你在楊子行可以發號施令,連楊汝得心中都明白,不是我在這里匡扶他十二年,他沒有今日。」

  之珊吃驚地看著他。

  「楊子行根本是我的事業!每一單生意由我辛苦爭取回來,楊汝得只會喝酒搞女人分利潤!

  之珊不得不這樣回擊,「甄老伯,你更年期到了,小心言行,請控制情緒!

  她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奇怪,她曾經非常仰慕這個人。

  這個人,一直以來,在她面前,都展露最好一面,直到昨日。

  之珊沉重地回到家,母親迎出來。

  她一抬頭,發覺老媽已拆去紗布線腳,面孔光潔如新,歲月痕跡盡去。

  之珊不禁伸手輕輕撫摸,「神乎其技。」

  「我也這么想,之珊,我要回去了!

  「媽,我委任你做楊子行政總裁!

  「街上隨便一個招牌摔下來,砸死八個行政總裁,失去整間楊子行也不管我事!

  「母親,請把楊子歷史告訴我!埂 

  「你該去問楊汝得,我不想再提往事!

  「我一直聽說是外公的資本!

  「外公是出了三十萬,但楊汝得經營有法!拐勁咳匀缓芄馈

  “當年三十萬是否巨款?」

  「也不是小數目了,可在中等住宅區買十個八個小單位,房產自那時至今約漲上百惜,近日雖然低潮,總結也勝其他投資。」

  「外公痛惜你!

  「是,所以我需自愛!顾裏o限欷獻。

  「那么,甄座聰又扮演甚么角色?」

  談女士訝異,「是你男朋友,你應該知道!

  「他是否有功?」

  「在楊子那么多年,也不容易,今日升格做合夥人,也很適當!

  「是否居功甚偉?」

  “一間公司不可能是一個人的成績,一個家庭需要夫妻分工合作,阿甄的確能干,始創價目表,像牙醫那樣,每項收費,都有訂價,人客心中有數,比較放心!

  之珊大吃一驚,「楊子飯店?」

  「外頭的確有人這樣諷刺他們!

  之珊喃喃,「只要不是黑店就好。」

  談女士嗤一聲笑,「那兩兄弟也那樣說,自從阿甄加入楊子、生意蒸蒸日上,也贏過一兩件大案!

  之珊微笑,「爸最喜歡說的是毒夫案。」

  「還有那宗校園謀殺案!

  母女一起回憶往事,之珊自七歲開始就聽過這些案情。

  “毒夫案最有趣。」

  「可不是,一般人只知道糖尿病人需定時注射胰島素,這種藥亦可導致普通人昏迷,可是胰島素亦能助人減肥!

  之珊接上去:「那妻子毒恨丈夫,天天叫廚子做大盤肥膩美味的菜式給他吃,然后,教他注射胰島素消解淀粉質減脂肪,結果他心臟衰竭死亡,開頭,警方誤會是仇殺!

  「由楊汝得抽絲剝繭,替那疑犯脫罪!

  之珊說:「大家對他都很敬佩。」

  「尤其是那些見習生。」

  終於沉不住氣。

  「媽媽,你可記得有一個叫梅以和?」

  「不記得。」

  「約在劉可茜之前的一個見習生!

  談雅然訕笑,「我沒有聽過這個名字,是你的新發現?」

  之珊點點頭。

  談雅然對女兒說:“這些人搞桃色應該走遠一點!

  「但是,他們每天耽在辦公室的時間實在太長,除此之外,并無生活!

  做母親的忽然問:「那個老實樸素的年輕人是誰?」

  「他叫周元忠,是警務人員。」

  一聽是這種職業,談女士思了一聲,皺上眉頭。

  之珊笑,「怎么,又不對?」

  她張嘴,又合攏,半晌不出聲。

  最後說:「那可是出生入死的工作!

  「不過,有機會可升總捕頭!

  「刀頭舐血。」把武俠小說中術語全搬出應用。

  之珊摟住媽媽的腰,哈哈大笑。

  第二天一早她回楊子籌備考試,把書本資料全整理出來,問人要試題內幕消息。

  正在忙,甄座聰推門進來。

  之珊不出聲。

  「我講錯話,請原諒我。」

  之珊心中反駁:又不是十歲又八歲,怎可以口不擇言。

  「之珊,我一定已患上狂躁癥!

  之珊又在心中答:「看醫生吃藥,進精神病院,悉聽尊便!

  她低頭工作。

  甄座聰坐下來,用紅筆把幾個試題圈了出來,“這幾題必出!

  「謝謝。」

  「口試我有份主持,你大可放心!

  之珊始終沒有抬起頭來。

  「之珊,你知道我一直愛你!

  初中他就替她溫習代數,三十名補習老師都沒教好她,但是甄氏一上場她就拿八十分。

  是她愛他,不是他愛她。

  之珊忽然明白了,淚盈於睫。

  「之珊,我想收購你手上的股份!

  她鎮定抬起頭,「不。」

  「你要這間公司無用!

  之珊微笑,「我家連姐姐姐夫一共四個律師,你為何小覷楊氏!

  「你們志不在此!

  「我會叫姐姐回來!

  「之珊,你別意氣用事!

  之珊終於忍不住,「女子的決定全是意氣用事,男人的意愿叫明智之舉,可是這樣?」

  「你父親一向與我站同一陣線!

  「現在是我當家,始創這片小小律師行的人其實是我外公,現在由我說話,也很應該!

  他吃驚,「之珊,你為何與我作對?」

  之珊看著他,「你又為何要將我擠出公司?」

  「因為你甚么都不懂!」

  「我可以學!

  “這里不是學校!

  幸虧他倆到這個時候都沒有提高聲音,不致驚動同事。

  「之珊,你不可理喻。」

  「如真正覺得不能相處,你可以退出!

  甄座聰像是被天雷劈中,「你說甚么?」

  「你可以走!

  「我一踏出楊子,楊子立刻關門!

  「或許是,但亦已與你無關!

  「之珊,我們忽然成為敵人,你不痛心?」

  之珊瞪著他,「我也正想問你。」

  他轉頭離開之珊房間。

  這樣強硬需要大量精力,他一走,之珊累得跌坐位子上,不再說話。

  她去信考試局,說明她與甄座聰關系,要求更換試官。

  又寫電郵給姐姐,說明前因後果,懇請她回來幫忙,「父親面對惑眾的誤言,不勝其擾,決定提早退休,公司急需接班人,請帶孩子們搬回本市,協力做好楊子律師行,不要叫人家欺侮我家婦孺」。

  之珊伏在案上,累得發慌。

  她叫人取咖啡進來,繼續溫習到黃昏。

  周元忠的電話來了。

  “元忠,」她既覺寬慰又感心酸,「請我去喝一杯!

  「你喝酒?」

  「是,發愁求醉!

  「先出來見一個人!

  「誰?」

  「R!

  「呵,是王晶晶舊時男友!

  「他忽然有話要說,與我同事聯絡,但是,我們只能坐后座聆聽,不能發問,你明白嗎?這已不是我的案子,上司已轉交別組。」

  「我馬上出來。」

  之珊抓起外套,立刻定出辦公室。

  甄座聰走近,「之珊,去喝杯咖啡慢慢談!

  「我約了人!

  之珊發覺甄戴著一副奇怪的眼鏡,把他雙眼放大許多,電光石火間,她明白到那是老花眼鏡,之珊震驚,她從未見過他戴這個,她對他幾乎沒有了解。

  之珊轉頭就走。

  周元忠在樓下等她。

  他們急急到派出所去。

  周元忠安排得很好,在警署大堂,有人正在問話,他讓之珊坐後座。

  那R叫雷劍明,打扮整齊,相貌端正,是個正當青年,他這樣說:“這封信看郵戳日期,寄出已有三個多月,家母不喜歡王晶晶,沒有即時把信交給我,今晨才放我桌上!

  「可否給我們看一下?」

  「原來晶晶問我有無復合可能,由此可知,她不會自動失蹤!

  聽到這里,之珊屏息。

  這時,周元忠身上的傳呼機忽然響了,是同事給暗號示意他走,他立刻拉起之珊從另一扇門離去。

  他們坐在警署防火樓梯間低聲交換意見。

  「可信度高嗎?」

  “一個人是否說謊,是看得出來的!

  之珊說:「我相信是王家不停找人營造新聞,好使警方疲於奔命。」

  「也有可能!

  他們自太平梯離去。

  「仍想喝一杯?」

  之珊點點頭。

  周元忠挑一家比較正經的英式地窖酒吧,兩人坐好了,一起喝啤酒。

  之珊取出筆紙,先寫王晶晶三字,然後幾支箭頭開去,“這是她父母,這是R,這是楊汝得,」停一停,「她父母身後有梅以和律師——」

  「不,」周元忠忽然取過之珊手中的筆,「應以楊汝得為中心,這是你母親,這是梅以和,這是劉可茜,這是王晶晶,這些女子,都恨他!

  「你是警察,說話小心點,家母從不恨人!

  周元忠自顧自說下去:「除出你,人人都要楊汝得好看。」

  「你只懷疑女人,不疑心男人?」

  啤酒喝光,他們再叫。

  周元忠抬起頭來,「你說得對,與楊汝得最接近的男人,是誰?」

  甄座聰。

  之珊心里咯地一聲。

  「他們一直有歧見,甄氏尤其不喜你父在辦公室里應酬女友,可是楊汝得認為,一個中年人要懾服年輕女子,最好叫她看到他在工作崗位上權威!

  之珊忍無可忍,「你從甚么地方取到這種小道消息?」

  他取出電子手賬,查了一查。

  “青周刊去年三月十日第七O八期訪問實錄!

  之珊無言。

  「今日楊汝得因謠言退出,最大得益人是誰?」

  之珊猛地抬起頭,「我!

  「是,楊之珊,你!

  之珊看著周元忠,「你不是懷疑我設計推倒親父,獲取權益吧!

  周元忠搖頭,「你頭腦太簡單,不會設計害人。」

  之珊又喝盡一杯啤酒,「別小覷我。」

  不擅喝的她覺得整個人輕松了,有點興奮,又有點感慨,難怪父親五點鐘就開始喝威士忌加冰,原來酒精有這種好處。

  「之珊,想一想,你最聽誰的話?」

  「媽媽與姐姐。」

  周元忠微笑。

  「你笑得很奇怪,內里有文章。」

  “一個女人果然對愛人死心塌地!

  之珊臉色變了。

  「你說誰?」

  「我并沒有點名!

  之珊站起來,「你隱射甄座聰!

  周元忠一聲不響。

  之珊生氣,站起來想走,但是腳步忽然不聽話,搖晃起來,左右擺,走不成直線。

  她在樓梯口撲倒。

  周元忠跑過去扶她。

  連侍者都抓頭奇說:“三瓶小啤酒,就醉倒了!

  之珊頭腦還算清醒,伸手推開他們,不許扶。

  我楊之珊今日爬也要爬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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