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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嬌裊 第二章
作者:亦舒
  第二天他本來沒有時間,可是博士硬性規定他撥三十分鐘出來去見艾蓮。

  他輕輕咒罵博士:“好一個淫媒!

  “好了好了,”博士警告他,“你又是什么東西!

  他約她在山頂停車場。

  她比他早到,一見他的跑車駛至,立刻下車。

  她用一方絲巾束住頭發,看到他,十分高興,伸過手來,撥他前額頭發。

  女子喜歡那樣做,為著禮貌,他沒有閃避。

  “我昨天看到你!

  年輕人詫異說:“昨天我在澳門訪友!

  艾蓮吃驚,“可是我明明看到你。”

  “你認錯了人!

  “不可能!

  年輕人溫和而肯定,“記住,你看錯人了。”

  艾蓮忽然明白,她頷首,“這個規矩很好。”

  “是為著保護客人。”

  說罷,他看了看表。

  艾蓮急急道:“你可愿接納我的建議?”

  “三個月,收費照比例付!

  艾蓮笑,“錢不是問題。”

  富有到這種地步,的確可以說這樣的話。

  她又說:“只是,三個月很快就會過去!闭Z氣似貪婪的孩子。

  這下子連年輕人都笑了,“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半年吧!彼p輕央求。

  年輕人欠欠身。

  艾蓮知道已無法多說。

  “從明天起!

  年輕人點點頭。

  艾蓮很高興,可是隨即又問:“昨天那位女士——”

  年輕人愕然,“哪位女士?何來女士?”

  艾蓮是聰明人,頷道道:“是,對不起,我看錯了。”

  年輕人用雙手輕輕扳住她的肩膀,她以為他要吻她,不知怎地有三分恐懼,睜大雙眼。

  可是年輕人只是把她肩膀往后扳,“挺起胸膛,切勿佝僂,來,一二三!

  艾蓮只是笑。

  年輕人托著她的腰,“再直一點!

  她依言做。

  “對了,這樣很好!

  她看到山下去,心中不是不悲哀的,從來沒有人關心過她的胸與腰,她爬在地上也無人理會,街外人以為自幼富有的她一定擁有全球的關注,事實不是,她是傳說中可憐小富女的活例證。

  年輕人說:“你眼中一直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孤寂!

  她訝異地說:“連你都發覺了。”

  他笑笑,“明天見。”

  她問:“明早九時?”

  “不,照例是中午十二時至午夜十二時!

  艾蓮失望,“什么,不是二十四小時!

  年輕人溫柔地答:“結婚是二十四小時,所以持久的婚姻甚少。”

  艾蓮笑,“那就照規矩好了!

  她是一個大方的客人,年輕人吻她的手。

  他上車去了。

  回到公司,博士鐵青著臉踱步,女職員聚在一角竊竊私語。

  公司玻璃門被打得粉碎,辦公室一地紅漆,驟眼一看,像一地的血,觸目驚心。

  一看就知道是遭人破壞。

  年輕人問:“報了警沒有?”

  博士冷笑,“報警,如何報警?”

  年輕人立刻知道他問一個極其愚蠢的問題。

  博士這爿公司打的是旅游公司旗號,如可向執法人士交待?

  “火速叫人來清理垃圾,鑲新玻璃,我們暫時歇業!

  “什么?”

  “休假,直至對方下了氣為止!

  “那忌非遂對方所愿?”

  “他要我們怕,我們就怕給他看,他順了心,就不再計較!

  “知道是誰嗎?”

  博士仰一仰頭,“自然知道。”

  “誰結下的梁子?”

  “我心中有數!

  “大可公平競爭,何必用骯臟手段!

  博士忽然歇斯底里地笑得彎下腰,“孝文,你妙語連篇,好不可愛!

  說來說去,這是一門不能見光的行業。

  “大家回家去吧!

  女職員匆匆離去。

  不到一會見,裝修公司派了人來,表示地毯與玻璃需要更換。

  “為何不見導演?”

  “她去找朋友。”

  “千萬不要動私刑。”

  博士有點感動,“孝文,大家聽到這個消息都跑得一千二凈,就你一人留著不走嚕里八嗦的說了兩車話!

  年輕人笑,“一桶漆而已,毋須害怕!

  她嘆口氣,坐下,點起一支煙。

  “又吸煙?”

  “你有完沒完?”

  年輕人舉手投降。

  “賺了艾蓮那筆,好退休了,做點小生意,平平穩穩過日子!

  年輕人詫異,“今日咱姐弟倆是怎么了?你勸我我勸你,不住說教!

  博士笑。

  不一刻,導演回來,“孝文,你在這里?”

  博士攤攤手,“討厭呢,磨著不肯走!

  導演說:“這里沒有你的事,放假三天,我們重新裝修。”

  年輕人看著這對姐妹花,“有事隨時聯絡!

  博士叮囑:“抓緊艾蓮!

  年輕人沒有回答。

  他在樓下碰到日本人佐佐木。

  “別上去了,樓上有事!

  “我來拿支票!

  “不用急,來,我們去喝杯咖啡!

  佐佐木與年輕人一般穿著白襯衫牛仔褲,像是那間學校的校服,兩人看上去都干凈舒服,一如學生。

  他們找個地方坐下。

  佐佐木說:“這一行最可怕的意外是客人在床上發生意外!

  “愿聞其詳!

  佐佐木猶有余悸,“我有一個客人死于心臟病!

  “呵不!

  佐佐木長嘆一聲,“我被警方糾纏經年,事后只得遠走他方!

  “不是你的錯。”

  “她灰藍色面孔至今尚是我的噩夢!

  “我明白。”

  日本人抬起頭來,忽然看到對面有一個妖嬈的女子朝他微笑。

  他朝她點點頭。

  年輕人發覺了,勸道:“太危險了!

  日本人答:“你說得對,我們走吧。”

  年輕人結帳,可是那位女士跟了過來。

  她與日本人攀談。

  基于禮貌,佐佐木不得不回應幾句。

  年輕人只得揚揚手先走一步。

  天下雨了。

  走過時裝店的檐蓬,他進去躲雨,玻璃櫥窗內,售貨員朝他招手。

  年輕人目光落在一方陳設的絲巾上,這同艾蓮那條一模一樣,絲巾上印著一只只蝴蝶。

  想到他浪蕩的生涯,他低下了頭。

  他沒聽到厚玻璃內的對白。

  “那英俊小生是誰?”

  “一位客人。”

  “是男演員嗎?”

  “不,他在旅游公司辦公!

  “那張面孔看了真舒服!

  “他很客氣,可是又拒人千里之外!闭Z氣惋惜。

  “也許,已經有女朋友!

  “不,他從來都是一個人來添置衣物。”

  “通常買什么?”

  “白襯衫一打一打那樣買,每次都付現鈔!

  “噓,進來了!

  年輕人挑了一條絲巾離去。

  “看,還說沒有女朋友!

  “是我估計錯誤!

  那天下午,導演差人給他送一只油皮紙信殼來。

  里邊有艾蓮的電話號碼,以及一張支票。

  看支票上日期,在上星期開出,一早導演已知他最后會答應做這一單生意。

  支票由李碧如簽署。

  雖然已屆中年,艾蓮欠缺辦事經驗,如此大面額數目用銀行本票比較安全,查起來也復雜得多。

  也許她已經沒有任何顧忌。

  年輕人撥通電話。

  使他更吃驚的是接電話的傭人居然這樣說:“李公館!

  她把娘家電話告訴他。

  太過光明磊落并非一個優點。

  片刻她來聽電話。

  他一開口她就認得他的聲音。

  “明天十二點正,我們在何處見面?”

  “到我處來吃便飯。”

  他為之語塞。

  她視他為朋友,可是,他不敢當,他們并非朋友關系。

  她輕輕說:“有什么問題?”

  “不,客人有權利選擇見面地點。”

  艾蓮感喟,“沒想你擅自替我改了姓客名人!

  年輕人莞爾。

  她把地址告訴他。

  他換上白襯衫西服出門去。

  年輕人并沒有立即往寧靜路李宅報到,他把車子駛到大學堂,停下來。

  不一會,放學了,學生三三兩兩散出來,他那輛跑車何等觸目,人們都轉過頭來看他。

  其中不乏年輕貌美的女生。

  有一個女生忽然舉起手朝他搖擺,她奔過來,她這樣叫他:“大哥!

  年輕人把那方絲巾遞給妹妹。

  “你送的東西我都用不著!

  “那么,自己去買!彼o她一疊現鈔。

  妹妹凝視哥哥,“旅行社生意還好嗎?”

  “尚不錯,你呢,你的功課又如何?”

  “我?我只得會考第一這件事罷了!毖匀粲泻。

  年輕人見她如此自信,十分安慰。

  對面馬路有人叫她:“明珠,明珠。”

  “我約了朋友!

  “玩得高興點!

  年輕人這下子才把車駛往落陽路。

  既然有這樣的路名,可知夕陽西下的景色在這一帶必有可觀之處。

  因是私家路,年輕人沒來過,但見路上有二十余間小小的白色獨立洋房,傍著海,看上去覺得心曠神怡。

  艾蓮站在大門口等他。

  她穿著一件織錦軟緞袍子,淡妝,長發束在腦后,中年就中年了,十分豁達,一點也沒有企圖隱瞞什么,反正三十歲不死一定活到四十歲,何用掩飾年齡。

  她雙手抱在胸前,笑道:“你氣色很好!

  “你也是!

  “請進來!

  年輕人問:“你一個人在這里住?”

  “這間屋子是家父給我的遺產!

  “呵,沒有妒忌的丈夫?”

  她輕輕吁出一口氣,“能夠妒忌,總還有點感情吧!

  室內不算大,布置雅致精致,分明是主人的品味。

  “喝杯香檳?”

  年輕人看著窗外的海景,“日落之前我不喝酒!

  “那么,喝橘子汁。”

  他轉過頭來,“我們這樣囂張地見面,你認為不妨?”

  她坐下來,“我已經說過,我含蓄或放肆,左右不過我一個人知道!

  年輕人笑,“現在我也知道了。”

  艾蓮看著他,“告訴我,我們有何可做!

  “吃、睡、聊天、跳舞,你不要以為我會很多,”年輕人很坦率,“我并非唐璜!

  艾蓮笑,“讓我們先交換真實姓名!

  “你先說。”

  “我叫李碧如,我并無英文名!

  “艾蓮呢?”年輕人詫異。

  “開頭我不想用真名!

  “為何改變初衷?”

  她抬頭,“何必藏頭藏尾!

  “我叫石孝文。”

  她笑,“這是你比較象真名字的假名字!

  “不不,這的確是我的真名字,我給你看駕駛執照。”

  李碧如連忙擺手,“不用了,請你原諒,一個女人在家耽得太久,時間太多難免會患上尋根問底的毛病。”

  年輕人笑。

  她把頭往后仰,頭項靠在沙發背墊上。

  年輕人伸出手,搭在她的腿上。

  她跳起來,像是被子一只熱熨斗炙到大腿一樣,雙目驚疑。

  年輕人低聲說:“你仍然害怕!

  她的聲音比他還低,“因為我措手不及。”

  “這又是為什么?”

  “我從不知道,一個人的肉體可以享受那么大的歡愉!

  “你這樣說我很高興。”

  “那簡直是罪惡的。”

  “可是,犯罪本身是大刺激!

  “我在犯罪嗎?”

  “當然不,我是,因為你仍是有夫之婦。”

  “離開我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以致每次她看見他,都會想,這人怎么又胖了,襯衫領口勒得大團脂肪。

  情同陌路,就是這個意思。

  年輕人趨近她。

  正在這個時候,電話鈴響了。

  他只得微笑,“現在你知道了,為什么很少有人挑家里來幽會!

  她笑得彎腰,“我真享受與你作伴!

  這時菲籍女傭過來說:“太太,打擾你,是小姐的電話!

  呵,是謝小姐找母親。

  她惆悵地坐起來,一張臉有點嬌慵的迷茫,像是剛起床的樣子。

  真可笑,她仿佛一時不記得她有個二十二歲的女兒。

  她輕輕接過電話,“偉行,找我?”

  年輕人識趣地站起來,走到另一角落去。

  一個女傭正在飯廳擺出精致的菜式。

  他隱隱聽到女主人在電話中問女兒:“你在什么地方……那里,飛機場?”

  年輕人走出露臺去,不欲竊聽母女之間的私事。

  半晌,傭人請他進去進膳。

  他的座位在她對面。

  他笑笑說:“剛才,我們講到哪里?”

  她嘆口氣,“你看,我在做什么,我的年紀可以做你的母親。”

  年輕人喝一口茶,“還差~點,我并不如你想象中年輕,我在這世上已有一段時日。”

  她稍微吃幾口菜,然后放下筷子。

  “我女兒決定回來度假。”

  “你可需要陪她?”

  “不,她一直喜歡飛到東飛到西,她會得照顧自己,當然,金色信用卡的無限額戶口也幫了她不少忙!

  年輕人笑了。

  “來,喝一碗這個素菜湯,我們這廚子還不錯!

  年輕人低下頭,這樣下去,也許就會培養出感情來。

  這真是一個可怕的想法,他搖搖頭,想把這念頭摔出去。

  兩個人都吃得不多。

  “來,我同你到園子走走!

  年輕人十分順從。

  走到后園,他看到小小秋千架。

  “這是小女兒時玩耍之處,不止十次八次想把它拆下,總是不舍得,孩子們晃眼成為大人,”停一停,“而大人成為老人!

  “你還很年輕。”

  “你看不出我們年齡之間的鴻溝?”

  “什么?”年輕人佯裝大惑不解。

  艾蓮笑,“孝文,我真喜歡你!

  年輕人走到一花架下,抬頭訝異地問:“這是什么花,如此燦爛華麗!”

  “這叫紫藤,一串串似葡萄是不是,種了有十年了,終于到了收獲期!

  異香撲鼻,年輕人深深嗅一下。

  “來,陪我坐一會兒。”

  她拍拍長凳,年輕人發覺她的要求不過如此簡單。

  他握住她的手,把臉埋在其中,深吻一下。

  艾蓮輕輕說:“從來無人對我像你如此溫柔體貼。”

  不過,這是他的職業,他只得顧左右而言他。

  “這間小別墅如仙樂都。”

  “呆會兒,我介紹偉行給你認識!

  年輕人覺得他應出言阻止,“我想,這有點不也得尋找歡樂,沒有說只由得他們開心,我們到在家發呆之理’,她說得正確。”

  年輕人笑。

  “導演說,她旗下的工作人員,就像鄰家的大男孩一樣,水準非常高!

  年輕人問:“結果呢?”

  “她太客氣了,鄰家哪有如此英俊懂事的男孩!

  年輕人說:“我必須告辭了,我們改在別的地方見。”

  她微嗔,“我說破了嘴,并未能使你回心轉意。”

  年輕人無奈,“何必叫我尷尬!

  她嗤一聲笑出來,送他到車旁。

  年輕人擁抱她一下。

  才上車,他已經看到一輛鐵灰色大房車疾駛而至。

  一個女生跳下車來,口中喊媽媽,她一邊轉過頭來,瞪視年輕人。

  她有一染黃了的卷長發,穿五色斑爛外套,一條銀色緊身長褲,皮膚曬成深棕色,眼神狂野而充滿疑惑。

  年輕人不便再看下去,立刻把車駛走。

  奇怪,謝偉行一點也不像她母親,人也一點不如其名。

  她甚至不似千金小姐,講得難聽點,年輕人許多異性行家都比她斯文。

  可是命運硬是安排她做富家千金,沒奈何。

  車駛到公路,忽然有一部金色跑車亦步亦趨追隨尾后。

  年輕人在倒后鏡中看清楚司機的容貌,知是熟人,不禁買弄起來,車子轉彎抹角,加速,風馳電掣。

  后邊那人不甘示弱,緊盯不放,終于,兩部車一起在避車彎停下。

  年輕人哈哈大笑,下車來打招呼。

  尾隨司機原來是一妙齡艷女,過來擁抱年輕人。

  “安琪,長遠不見!

  “剛陪一個客人自法屬維拉回來!

  原來是行家。

  “行程可愉快?”

  安琪無奈,“他為人十分慷慨,我帶了八個箱子衣物回來,也搜刮了幾套古董首飾,可是人已經過了七十!

  “嗯,真是老人了!

  年輕人自車尾箱冷藏箱里取出冰淇淋給淘伴。

  安琪坐下來,“完全沒有肌肉,觸手似爛棉花,皮膚松馳得一層層掛下來像破窗簾,生老病死,又數這老字最殘忍!

  年輕人不語。

  “他不敢開燈,也不敢脫衣服,那樣替別人著想,我反而愿意服侍他!

  “有時也碰到好客人!

  安琪忽然脫下外套,經裸背示人,恨恨地說:“你看!”

  她背上有一連串凸出疤痕,部分做過植皮手術,已經平復,其余仍然紅腫可怕。

  年輕人立刻勸道:“過去之事不用記住!

  一個變態客人用刀在她背上刻出妓女字樣,她逃出來時雖無生命危險,可是渾身血污,神智昏迷,休養經年,才恢復元氣。

  安琪嘆口氣說:“從此情愿服侍老客!

  吃完冰淇淋,她掏出口紅撲妝,年輕人眼尖,看到她手袋中一樣東西。

  “嗯,你已經買到了!

  “可不是!

  安琪十二分小心地自手袋中取出小小一頁紙,交到年輕人手中。

  年輕人又噫地一聲。

  那張紙不過四寸丁方,像一張未撕開的郵票,只是格子小得多,似原稿紙上格子大小,密密一格一格,有針孔可以順著撕出,顏色七彩斑爛,上面還撒著金箔。

  “金箔有什么用?”

  “據說混合了化學品會更加刺激。”

  “難以置信,這樣一小格就可以過足癮?”

  “嗯,放進利底,片刻融解,運行全身。”

  “安琪,我勸你不要用毒品。”

  那安琪嘆口氣,“孝文,說得容易,我們的職業多令人沮喪,有時再忍,也禁不住想作嘔!

  她把頭發往腦后扯去束好。

  “找一門小生意做,或是干脆靠節蓄度日!

  “你又見時退休?”

  年輕人答:“再做多兩年,九七吧,九七可一定要搬大本營了!

  安琪一聽,不禁大笑,“真沒想到各行各業都會受到影響!

  “可不是!

  “屆時往何處?”

  “移到一寧靜之處。”

  “你會甘于平淡?”

  “我會,你呢?”

  “我也巴不得可以過人的日子!

  年輕人站起來向安琪道別。

  安琪問:“你最近如何?”

  “遇到一個希望戀愛的人客。”

  安琪的聲音忽然放柔,“女人都盼望戀愛,對她好一點,讓她覺得物有所值。”

  年輕人笑了。

  他們各自上車,揚揚手,絕塵而去。

  第二天早上,電話鈴響的時候,年輕人一聽,還以為是艾蓮。

  但不是。

  那女兒原來終于有像母親的地方,那是她的聲音。

  “我姓謝,我叫謝偉行,我找一個叫中國人的XX!

  年輕人見她說話如此粗鄙,十分詫異。

  “別誤會,這電話號碼不來自家母,我從別處得到!

  神通廣大,這號碼根本不以年輕人登記。

  “我要見你!

  年輕人心中有氣,“見我需要預約!

  “別擺臭架子,限你十分鐘沐浴更衣。”

  電話掛了線。

  毫無疑問,她已經在他家附近。

  不消片刻,門鈴大響,年輕人本來不想去應門,可是時間還早,鄰居一定好夢正濃,她若不罷休,恐怕會吵醒其他住客。

  年輕人披上白色浴袍去開門。

  只見謝偉行站在門口,穿電光紫透明塑料外套,小裙子,配一雙透明高跟鞋,正在嚼口香糖。

  那雙鞋子最可愛,連面帶跟都是透明的,沿邊鑲著假鉆石,像煞灰姑娘的那雙仙履。

  謝偉行上下打量他。

  “嗯,”她說,“果然有本錢。”

  年輕人淡淡地問:“我可以為你做什么?”

  不料謝偉行笑了,“我毋須你提供服務!彼乜谥敢恢浮

  年輕人從沒見過那么粗野的女子,不禁大奇,他居然覺得她可怕,連忙退后一步。

  謝偉行笑著坐下,她分明是徹夜嬉戲,一夜不寐,一早來這里尋開心。

  而年輕人投鼠忌器,不能動彈。

  謝偉行這時忽然取出嘴里口香糖,把那團膠貼在玻璃茶幾底部。

  年輕人嘆為觀止,忍不住斥責:“你言行鄙劣!”

  謝偉行嬌聲笑起來,“倘若我是你的顧客,XX,你不會如此說吧。”

  年輕人忍無可忍,拖著她的手到門口,打開門,把她推出去。

  “我才不必受你氣!”

  他大力關上門去淋浴。

  再次出來,發覺謝偉行已經離去。

  門角留下一只玻璃鞋,嬌小玲瓏,樣子可愛,原來適才拉扯間,她掉了一只鞋子。

  真可笑,在現實世界里,他不是信男,她亦非善女。

  他把鞋子順手擱架子上。

  年輕人與小郭通了一次電話。

  小郭這樣同他說:“要掀你的底,還不容易,閣下是貴行業的楚翹呢!

  年輕人沉默。

  “一行之尊,不知多少人羨慕!

  “別說!

  “利用這個機會,賺一點,儲蓄起來,大可退休!

  年輕人啼笑皆非,“小郭,如果我需要你的忠告,我會請教你!

  他駕車前往寧靜路。

  屋主人李碧如在大門前等他,斜斜倚著門框,姿勢優雅。

  他輕輕說:“你不需要出來等我。”

  “我反正無事可做。”

  年輕人取笑:“有事可做則叫我補空?”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著急,“我——”

  他連忙說:“來,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她又警惕,“何處?”

  年輕人溫柔地說:“反正你已沉淪,何必問那么多!

  他必須使她時覺得墮落的快感,并且,他對她有相同需要。

  他把鼻尖貼到她額角去。

  她呢喃地說:“嗅上去你是那么新鮮……”

  可是實際上已經腐爛,他嘆息。

  他當然不會把心中話說出來。

  年輕人把女伴帶到一所健身室。

  艾蓮駭笑,“不,我不會進去。”

  他說:“那就不要抱怨身段不夠結實。”

  “有幫助嗎?”

  “世上沒有白流的汗。”

  她只得跟隨他身后,他緊緊握著她的手,她喜歡他那樣做,她也知道,不是每個人愿意那樣做,她聽過一位結識年輕男友的女士說,那人從不在街上拉她的手,甚至是并排走,他認為她配他不起,可是,又與她在一起,當事人不知道,這是一種精神虐待。

  那間健身室規模不大,可是地方整潔,設備先進,他陪著她聽導師指點,接著換上運動衣,一舉起啞鈴,已經叫苦。

  手臂肌肉不知多久沒獲得適當運動,最初只能做幾下。

  她覺得滑稽,頹然放下啞鈴,笑得落淚。

  慢慢施展四肢,覺得說不出的舒服。

  她服貼了,“謝謝你帶我來!

  離去時打算結帳,柜臺職員微笑說:“已經付過了。”

  她轉過頭來,無比詫異,“你緣何時時替我付帳?”

  他推開門,“我為什么不能替你付帳?”

  她感喟了。

  在她李碧如的生活中,付帳也許是最重要的職責,他們只有在叫她付帳的時候,才略為和顏悅色。

  丈夫、子女,都擅長把一疊疊文件擱面前叫她簽署,每次她都微笑說:“家父囑咐我,未細閱文件之前,不得簽名!

  當然,她不是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最終會把所有的帳單轉嫁到她頭上,他不可能帶著錢來打工,可是,他就是叫她舒服,付賬也值得。

  “現在我們到哪里去?”

  “吃完中飯,送你回家打一個中覺!

  她咳嗽一聲,“我在想,或許你不介意一起出門到——”

  年輕人接上去:“那些風景區都很悶。”

  “那么,到東京走走!

  “我對東洋次文化亦無多大興趣!

  “這樣吧,地方由你挑。”

  “我愛去的地方你未必有興趣。”

  “不會的,你說好了!

  年輕人笑笑,“譬如說,睡房!

  她涮一下漲紅了臉。

  吃飯的地方遇見熟人,有女士過來與她打招呼,她大方應付,朋友站著與她說話,年輕人連忙站起來拉椅子。

  出過一身汗的她看上去容光煥發,心情愉快,年輕人覺得自傲,最要緊是顧客滿意開心。

  在停車場里,他遇到佐佐木,那日本人身后跟著一黑一白兩個英俊的年輕男子。

  他們談了幾句。

  “博士已決定更改店名!

  “那也好!

  他們朝艾蓮笑笑,登車離去。

  艾蓮問:“你的同事?”

  年輕人看著她微笑,“要不要叫他們一起來?極有趣的!

  她大驚,“不不不——”隨即沉默下來,她被侵犯了,同時,她也知道他也被她得罪。

  太可悲,真沒想到這樣關系的兩個人居然還各自有自尊。

  人是何其可笑的一種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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