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辉诠,世貞沒有機會同他請假,她非常想去童宅,急急把案頭工夫清掉,便回家打扮。
列位太太送的全是衣物,不知怎地,清一色大紅,一條紅色吊帶短裙美艷得充滿誘惑,世貞忍不住穿上它。
立時立刻她像換了一個人似,皮膚映得雪白,雙瞳染得漆黑,世貞這才明白,何以那么多女子都喜歡穿紅色。她披上同色的緞大衣出去。
那是另外一個地方,是大廈的頂樓,整個都市的燈色都在腳下。
童太太并不在,屋子像沒有人,世貞信步走進去,一邊揚聲:“有人在家嗎?”
沒有人應她。
桌上放著飲料,杯子還是冰凍的,世貞取過喝一口。
長窗外有水光,世貞好奇走過去,一看,她深深吸一口氣,就在大廈的三十四樓大臺,有一座腰子型的泳池。
世貞啊地一聲,與整個都會的夜色共泳,這是何等奇妙。
她推開長窗走出去。“有人嗎?”她問。
忽然之間,有人自池中冒出來,笑道:“你來了。”世貞嚇一跳,退后一步。
泳池里正是童式輝,伏在池邊,看著她。
世貞說:“童太太叫我來吃飯!彼麤]有回答,只是招手,“來,我們一起游泳。”這是世貞另外一個遺憾,她一直沒有學好游泳,但是她非常向往在私人泳池中暢泳。
最近一段日子她接觸到許多新鮮的事物,她蠢蠢欲動,想試一試新。
“我沒有泳衣!蓖捷x笑了,像是揶揄她拘泥。
世貞有點不服氣,沖動,脫下外套鞋子,蹲到泳池邊,童式輝伸出手來。
水花四濺,世貞掉進泳池里。
她看見成億上萬個細細水泡自池底冒出來,氣泡接觸到皮膚,細且軟,像千萬張溫柔的唇在輕吻似。世貞驚訝世上竟有如此舒服的感覺。
那一邊,童?∽酝忸^回到辦公室,一逕走到世貞的私人辦公室。
推開門,沒有人。他問秘書:“王小姐在什么地方?”
“王小姐五時正就走了!薄敖裢碚写A展舅捎浀茫俊
“我提醒過她,她說你知道她另外有約!蓖?⑹种刂胤旁趯懽峙_上,“不,我不知道她另外有約!泵貢徽,“王小姐從來十分好交待!
“她去了何處?”
“我不清楚,希望她有留言!蓖?〉诫娔X前按鍵,電子信箱一點訊息也無。
他雙手忽然顫抖起來,這是極端惱怒的表現,“立刻安排人手應酬桑琳。”“童先生,你到什么地方去?”他沒有回答,像是知道世貞下落似的,取過外套就走,秘書愕然。在泳池,世貞往下沉,不知怎地,她并不覺得害怕,很快,足尖碰到了池底,她睜大眼睛,看到綠色與藍色的小磁磚拼出海豚圖案。
童式輝大力的雙臂將她托回水面。
她笑了,果然,他不負她所望。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另外有人緊緊拉著她雙臂,將她自水中抽出來。
世貞定睛一眼,那人卻是童?。他找來了。
他同世貞說:“我們走。”渾身濕漉漉的世貞不服氣地說:“已經下班了!薄敖心阕吡⒖套!边@時,童式輝也自泳池上來,看到童?∮檬謴娎镭懀唤沟匾宦,伸手來格開他。
可是童?琅,大聲吆喝:“走開!”傭人聽得爭吵聲,紛紛走出來。
童式輝本能地自衛,出手力氣大了一點,把兄長推跌在地。
一時場面混亂,世貞呆若木雞,傭人前來扶起童?。旖且呀浟餮。
他看了世貞一眼,背轉身,往大門走去。
走到一半,終于停了下來,并沒有回頭,可是沉聲道:“你跟不跟我走?”世貞知道要在這一秒鐘內下決定,她的腿比她的心理智,只得跟在童?∩砗,進電梯,去到樓下。童?]有看她。
涼風一吹,全身濕透的世貞打了一個冷顫。她咬緊牙關忍耐。
童保俊發話:“這種事,不可以有第二次。”世貞這時也醒了。
她以為她是誰,竟然私自出來尋歡。
真奇怪,剛才竟似著了魔似,目中無人,心中無人,一心一意只想掙脫枷鎖躍進水中。此刻只余一種荒涼的感覺。
童保俊說:“回去換衣服,桑琳的人在等我們。”這一招真狠,完全像懲罰逃學的小孩,在路上抓到了,仍然得捉回課室受訓。世貞不語。
“你有十分鐘時間。”世貞一生倔強,她一言不發上樓,匆匆除下濕衣,換上干凈衣服,濕發索性束在腦后,又狠狠地抹上胭脂,拎著絲襪鞋子下樓。
她總共用了十二分鐘。在車廂,她說:“借一借地方”,穿起襪子來。
童?e轉頭,只是裝看不見。
世貞最后踏上鞋子,動也不動端坐。
她是一個不甚發脾氣的女子,因為聰明,知道形勢比人強的時候多說無益。
趕到宴會,剛好來得及入席,雖然遲到,助手們把幾位客人敷衍得密不通風,他們也沒有不高興。
世貞加入戰圍,與客人談天說地,東南西北,無所不聊,又刻意對一位太太的珍珠首飾羨慕不已。她的演技,比自己想像中好得多。
輪到上菜之際,才知道體內有不隨意肌,她一點胃口也無,那也好,可以騰出空來替別人夾菜添酒加茶。宴會十分成功,飯后一直喝咖啡到打烊。
散席時童?∨c世貞站門口送客。
一天的工作終于完畢,世貞吁出一口氣,收斂了所有笑意,獨自走出去按電梯。
童保俊把一只手按在她肩上,像是有話要說。
世貞那邊肩膀忽然抽搐僵硬,她內心苦笑,終于不能勉強自己,原形畢露。
她輕輕一側身子,把童的手滑到一邊。
接著,她踏進電梯,頭也不抬的走了。
回到家,恍如隔世,這是她一生人第二個最長的一天,上一次覺得時間那樣難過是母親辭世那夜,世貞記得她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天總不會亮。
她把頭倚著車窗,略覺凄酸。
因為實在太累,一切感覺都接近麻木。
回到家,不想沐浴,終于連眼皮都抬不起來,她倒在床上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一半身子麻木。原來整夜沒有換過姿勢。
都說不卸妝入睡最傷皮膚,這種預言在三十歲之際會全部應驗,世貞連忙設法補救。童?∧浅惺,八時一刻便回到公司。
一眼便看到世貞坐在辦公室與助理商討公事,臉上一絲化妝也無,穿白襯衫,俏麗如故。年輕真好,睡三小時與十小時完全看不出來。
他走到門口,其他同事都連忙招呼老板,可是世貞低頭看著文件,不予理睬。
他只得回到自己的房間去。
午飯前找她,親自撥電話過去,電話響半天無人接,終于助手前來說:“王小姐出去午膳,請問哪一位我?”童?≥p輕放下話筒。
這時他才發覺沒有王世貞在一旁是多么的寂寞。
他用手抹了抹面孔,嘆息一聲,為了自己,不得不遷就這位小姐。
昨晚,他實在太過份了。
他打一個電話,著人送一份禮物來給世貞,希望可略作補償。
世貞并沒有吃午餐。
她趁那一點點空檔,走到水門汀森林一個小小休憩花園去坐下。
石凳上有其他人比她先到,一對是年輕情侶,只得廿歲出頭,衣著樸素,兩人合吃一客便當,卻不改其樂,一直看著對方微笑。
世貞別轉面孔,但愿他倆這一點點愛的火花可以維持到中年。
另一角是個穿西裝的年輕人,正在翻閱一份財經日報。
一切都是那樣陌生,世貞覺得格格不入,天色陰霾,像隨時會得下雨,世貞剛想站起來,有人過來坐她身邊。
那是一個年紀與她相仿的年輕女子,手中拎著某時裝店大減價的紙袋。
她疲倦地坐下,吃一只蘋果。
世貞像是看到她自己的影子一般,十分震驚,她若沒有進童氏,還不就是這個模樣。那女孩吃完蘋果,同世貞笑笑,無奈而疲乏地向某大廈走去。
那看報的年輕人發現了世貞,目光向她打招呼,世貞佯裝看不見,轉身離開。
她才不要同這種人攀交情,一看就知道還住在父母家中,月入二萬,一萬大約是賭馬,本錢五千交給母親,剩余的作零用,十年八載也成不了家。
世貞怎么知道?她姐夫吳兆開就是這種人。
回到公司,看見桌子上有兩盒禮物,打開其中一盒,邊是鮪魚壽司,她連忙取起一塊吃。
另一盒是一串黑珍珠項煉,同昨天桑琳老板娘戴的一模一樣,襯最別致的珠扣,是一粒白金圓珠上邊用極細小藍寶石出地球上五大洲的輪廓。
向她賠罪呢。做得真漂亮,可見有錢好辦事。
有人咳嗽一聲,敲敲門。
當然是童?,他靠在門框,問道:“還喜歡嗎?”世貞遲疑一刻,總得開口說話吧,總不能一輩子不講話呀,那么,現在是下臺最好機會,于是她輕輕說:“我昨天不過是客套,才稱贊這串大珠子!薄澳愦魃弦欢ê每!
“我用不著名貴首飾!薄翱梢赞D送令姐!
“她整日打理家務孩子,哪配戴這個。”說罷,覺得不好拒人千里,趕緊自己戴上,找鏡子照。一抬頭,發覺童?∫呀涬x開。
世貞靜靜坐下來。
適才他進來,她看他嘴角還有一點點瘀痕,大家都不可能那么快忘記不愉快的事。
辦完事,她打電話約雅慈出來。
“嗯,這一連三天我都沒空,下星期或許,你同我秘書聯絡吧,希望在十五號之前可以成功見面!笔镭憶]好氣:“半小時后我到你門口接你!睊焐想娫。
三十分鐘后雅慈跳上她的車,“我是真的沒有空!
“約了誰?”雅慈不答!澳腥耸遣皇?”世貞冷笑。
雅慈答:“我尚未打算約會女人!薄巴频羲!
“喂,別攪局好不好,我半年也沒有一次約會!
“是個怎么樣的人?”“新同事!
“你打算請他,抑或他打算請你?”“誰請誰不一樣!
“果然,”世貞說:“絕望了!毖糯炔⒉粍託,只是吩咐司機:“請駛往康凱酒店,”然后,她轉過頭來,同世貞說:“但我們是自由身,日后發展如何,誰也不知!避囎油O聛,世貞狠狠對雅慈說:“祝你毫無結果!毖糯炔挥枥聿,自顧自下車。一個年輕人迎出來,殷殷替她接過公事包。
世貞沒有細看,她別轉面孔。
不不不不是妒忌,她只有替雅慈慶幸。
旁人都好像可以得到他們真正想要的,王世貞最想要的是什么?
有能力保護她、愛惜她的父母,還有,成功的學業,體貼的丈夫,一個溫暖富足的小家庭……汽車喇叭忽然響起來,車子擠成一堆。
司機探頭出去,與隔壁車子交換消息。世貞間:“怎么了?”
“前邊撞車,交通阻塞,看樣子會是三兩個小時的事!
“那我下車步行好了!薄巴跣〗,你自己當心!
“我知道。”
“王小姐,童先生問起,我怎么說?”司機聽差辦事,值得原諒。
“說我已經回家!
“是,王小姐!北緛泶蛩闩c雅慈去吃上海菜,此刻除出回家,也沒有其他的事可做。
天淅淅下起雨來,世貞抄近路走回招云臺。
路經花檔,她選了一束玉簪,等兩位家庭主婦先付錢。
其中一個說:“早十多年,買菜不那么辛苦的時候,總可以省下錢來插一兩支劍蘭或是玫瑰,現在不行了,蔬菜往往比水果貴!笔镭懮耨Y,她多希望她到中年,也可以把這種事當大事,一本正經提出來與家人朋友討論。
正想留神聽下去,身后有人說:“看我找到什么?”世貞一轉身,看到的卻是童?。他手上捧著一大把姜蘭。
花檔主人大喜,“先生,夜了,便宜一點給你!睍r限已屆,已無討價還價之力。
世貞詫異,“你怎么會找得到我?”
“沒辦法,至寶總得看緊。”
“至寶,那是一個好名字。”他笑笑,“將來有個女兒,乳名就叫至寶。”
看樣子他已決定化解他倆之間的誤會。
他捧著那一大把花,跟她并肩走。
世貞看著前邊的路,忽然抱怨說:“累了,走不動!蓖?≌f:“不怕,我背你!薄澳汶p手可是拿著花!
“你拿花,我背你,來!薄澳敲炊嗳丝粗缓靡馑!
“不是說累嗎?”他蹲下。
人生有幾何可以得到這樣的承諾,世貞伏到他背上。
這是一次頗嚴厲的考驗。世貞并不輕,她體態碩健,可是童?s不費吹灰之力地開步走!爸貑幔俊
“你身輕如燕!笔镭懶α耍阅敲炊嗯⒆佣枷矚g高大的男朋友,原來有這樣的好處。
他們之間的誤會似乎冰釋了,途人有無側目?可是都會居民早已學會事不關己,目不斜視,童保俊居然可以一路順利背著世貞回家。
他們到的時候,司機也駕車出現。
童?〔槐芟樱持镭戇M電梯。“喂,到了,可以放下我。”
“還沒到家門!彼恢北乘介T口。
世貞索性把臉伏在他肩上,怪不得被疼愛的孩子全被背著或是抱著,實在太舒服了。世貞把門匙交給童?。
童保俊一直走到沙發前才坐下,世貞坐在他背后,陶醉了一會兒,才回到現實世界來,這才發覺童保俊氣不喘,臉不紅。
世貞微微笑,“真看不出,原來是負重好手!
“你早應知道我是童家的支柱!
“總共得一母一弟,不算太辛苦啦!
“可是,不知怎地,老是吃力不討好。”這也算是抱怨了,半句起,一句止,才是男子漢大丈夫。
他自己做了一杯咖啡,靜靜喝完。
像是鼓起勇氣才能說:“有你作伴,才知道從前的日子多寂寞!比缓,輕輕嘆息一聲。那夜,世貞做了一個夢。
她置身一個宴會,正皮笑肉不笑與其也客人打招呼寒喧。
突然看到父親出來喚她:“入席了,還不快過來?”世貞看得很清楚,父親上唇蓄著白須,穿白襯衫,外表相當整齊。
她跟他走到一問偏廳,里邊只有一張長方型桌子,已有幾個人坐在那里。
世貞知道人數太多,重要客人全坐在正式宴會廳,這張長桌顯然是臨時安排的。
可是世貞毫不介意,她看到母親,便過去坐她身旁。
那時,她一點也不覺得母親早已辭世,只取過飯碗,扒兩口飯。
桌上沒有菜,鄰座有一白發胖洋婦,緊緊抓住一盤公家菜不放。
世貞母親不管三七廿一,伸過筷子,在那盤夾了一著菜放在世貞碟子上,略作抱怨地說:“你吃呀。”世貞覺得搶菜吃不好意思,“媽媽,”她說:“我自己會夾。”
一頓飯而已,多吃點少吃點,在何處吃同什么人吃,有什么重要。
就在這個時候,夢醒了。
一切歷歷在目,連那碟菜是茄子蒸肉絲也看得一清二楚。
世貞呆了半晌。
逝世的父母來向她托夢,他們怕她不夠吃,可憐的精魂始終掛住小女兒的生活問題。
世貞輕輕凄酸地說:“媽媽,我自有打算,我吃得飽!彼麄冎浪彩虏粫,只會避開,多番吃虧只是啞忍,往往使宇貞得了面光還要占光。
世貞喃喃道:“我夠吃!睗u漸握緊拳頭,覺得這是一個使命,必須向去世的父母交待。翌日回到公司,和顏悅色,一點痕跡也沒有露出來。
中午,陪童?〉剿饺藭燥,又想起那個夢。
是母親提醒她需要爭取嗎。抑或,潛意識覺得沒有安全感,所以才做這種夢?
要保證一生衣食無憂也不是難事,對面就坐著童?,大可開口,不過那需要犧牲許多自尊心,所以世上女子都希望有能力的男子自動獻身。
此時世貞的大眼睛有點呆,臉容看上去更似洋娃娃。
童?∧曀。
世貞時時會出神,思想不知會飛往何處落腳,也許,那是她的桃花源,歇一會兒,她又回到現實來。
果然,她很快恢復了神采,叫了許多菜,根本無法吃得完,然后在心中說:看,我有得吃。而且有人簽單付賬。
這次之后,童保俊對世貞比較松懈,故意看得不那么緊,世貞樂得輕松。
下了班,與同事去喝上一杯,有時,正嘻哈絕倒,說笑聊天之際,忽然間,大家會靜下來,原來童?〕霈F了。
他像個訓導主任,一亮相課室頓時鴉雀無聲。
為免尷尬,世貞只得自動疏遠同事。一個人總得有點犧牲。
趁中午時分,她整理辦公室。
搬進來那么久,還是第一次打算久留,故此認真地收拾起來。
助手麗蝶在看電腦熒屏上各式的記錄,但凡不需要的決定全部洗掉。
忽然之間她說:“王小姐,你請來看。”世貞過去探視。
“噫,”她問:“這是什么?”麗蝶答:“王小姐,看樣子是情書。”
“誰寫給誰?”聰明的麗蝶立刻站起來,“我不知道!笔镭懼榔渲杏絮柢E,“我來瞧瞧!
麗蝶說,“我去做兩杯咖啡!笔镭懼利惖行幕乇,希望電腦上的情書不致于太過令人面紅耳赤。
情書沒有抬頭,即沒有收件人,不過?隙莻人一定可以收到并且讀到。
一開頭是這樣說:“已是深秋了,清晨起來出門,往往會用一分鐘時間來呼吸空氣中那一絲蒼茫的清新,出奇地想念你,希望手指穿梭在你的手指,記得我老是笑身段英偉的你手像小蒲扇嗎?踏過落葉,索索聲令我希望你在我身邊!笔镭懘糇,抬起頭來。麗蝶已回來,忍不住說:“寫得真好可是?”
“太奇怪了,是誰寫給誰的信,幾時寫,為了多久了?”
“一共三十一封,全在這,不知這對戀人是誰,只知必定是公司同事,因這是公司電腦。”“為什么用公司電腦?”
“也許,家中不方便!笔镭戲嚾惶痤^,是有夫之婦,抑或對方是有婦之夫?
麗蝶說:“還有一個可能!薄笆鞘裁?”
“兩人太多時間逗留在公司,根本不在家,因此,肯定是公司的高級職員!笔镭憣π乃忌鯙榭b密的麗蝶另眼相看。
“他們是誰?”世貞間。
麗蝶搖搖頭,“我不知道,不過,我也希望戀愛。”世貞笑了。
麗蝶說:“他倆肯定已經離職!
“可是,那樣重要機密的文件,怎么會不帶走?”
“也許時間非常倉卒!薄鞍匆幌码娔X即可取銷所有記錄。”
“那他倆肯定走得十分匆忙。”
麗蝶笑,“人不在了,情意卻仍然濃得化不開!
“反正不認識這兩個人,也無所謂窺秘,且讓我讀完這幾十封信!
麗蝶說:“這封關于床褥的特別感性!本驮诖藭r,傳來一聲咳嗽。
麗蝶立刻說:“童先生早!彼顺鋈ァ
童?枺骸笆裁词履敲锤吲d?”
“這具電腦從前的主人是誰?”
“公司的文儀用具,誰知傳過幾手,有毛病便換一具!
“你來看!
“新床單,被褥略硬,不貼身,像開頭的關系,后來,漸漸軟熟,隨心所欲,今晨醒來,躺床上,有如是觀,希望你在身旁!蓖?∫豢,臉色變得雪白。
世貞卻還沒有發覺,“麗蝶說,是公司離職同事!蓖?∫宦暡豁。
“你一定知道是誰,他們到什么地方去了,是否私奔出走?”童?÷剡^神來,他掩飾得很好,輕輕說:“公司里那么多人,人事部都記不清楚,何況是我!
“那樣的熱戀一定瞞不過人!蓖?s問:“有無咖啡?”
“我替你做!笔镭懗鋈ィ宸昼娀貋,童保俊已經不在她的辦公室。地放下杯子,走到熒光屏前一看,發覺內容已被人洗掉。
世貞頓足,房間只有童?∫蝗,當然是他干的好事,她坐下來,他為什么這樣急急要毀滅證據?”他肯定知道寫情書的是誰,收情書的又是誰。
麗蝶進來!斑!彼l覺節目已遭清洗。
世貞懊惱,“早知應該接到打印機上!丙惖怀雎。
世貞知道她是個機靈女,“你已經有副本?”麗蝶頷首。
“不要給人知道,快給我一份!丙惖D身出去,不消十分鐘,一份副本已放在世貞面前。
天下雨了,辦公室內全靠人造燈光,上午也像黃昏,世貞沉思。
忽然之間靈光一現,她明白了。童?,他是收信人!
不然他才不會這樣著急。
就算收過情書,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誰又是昨日出世的人,誰又沒有過去。
世貞萬分狐疑,他不必故意隱瞞呀。
她把那疊情書小心翼翼收入公事包。下班時分,童?碚宜
“世貞,今日我生辰,一起吃頓飯。”世貞意外,“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也讓我準備一下。”
“誰都有生日,不必擾攘,你可與我祝愿已夠!
“你愛去什么地方?”“家!笔镭懻UQ,“你家,還是我家?”童?⌒α,“我家!
“好,我一于奉陪,可以走了嗎?”
“我還要等一個電話!背每諜n世貞跑到禮品店去亂找了一陣子,店員把所有精致禮品都找出來介紹,可是竟沒有一樣適合,童?]有特別愛好,為他選禮物十分困難。
世貞有點悵惘,倘若是童式輝,世貞反而知道怎么做,干脆送上一年量香檳即可,一天一瓶,一共三百六十五瓶。
當然,她可以幽默一點,把自己縛上紅色緞帶送上門去,相信童?∫矘酚诮邮埽墒沁@叫她怎么做得出。
對著一桌的水晶擺設及各式袖口鈕,世貞遲疑地說:“我隔日再來看!笨帐侄亍M?“阉臃导抑。
廚子早已開工,奉上一小杯自己搖制的香草冰淇淋。
世貞詫異,“怎么掉轉來吃,最后才喝湯?”
“先嘗了甜頭再說。”“我情愿先苦后甜!
“真是老派人,人生無常,先吃甜品才真!眱扇俗,世貞伸個懶腰。
“我令你氣悶?”世貞看著他,“童?。瑱M看堅看你都不似如此多心爛問之人,何故偏偏難為我?”童?≈皇切。
世貞忽然發難,“你為何把電腦上情書洗凈?”他一怔,緩緩答:“偷窺人家私隱是不道德行為!薄澳鞘悄愕拿孛馨。”童?e轉面孔。
“她是你的女友?”童保俊半晌才說:“今日是我生日,我有權不答!薄罢l沒有一兩個異性朋友!彼豁。
世貞聳聳肩,“照例銅墻鐵壁似保護自己,別人撞破了頭進不來,算了。”“過去的事我不想提!薄笆牵。”氣氛冷淡下來。
上菜了,沒有湯沒有頭盤,一大盤烤龍蝦,世貞不管怎么樣,先據案大嚼。
童?枺骸八褪裁唇o我?”
“你什么都有,不必多此一舉!蓖?√湫苑,“一點心意也無?”
“我的生日也快到了!蓖?≌f:“我一定準備最適當的禮物!
“那么,”世貞說:“這個送給你!彼〕瞿钳B信,放在桌子上。
童保俊氣惱,“你有完沒完,是否一定要惹毛我?”
“我挑戰你的涵養功夫!
“世貞,有許多事,不知是比知道的好!笔镭憦膩聿皇遣蛔R趣的人,也不見得如此固執,可是不知怎地,今天她非要搞個水落石出不可。
童保俊說:“你把這些舊信派街坊要脅我也無用。”
世貞答:“我不是那樣的人!
“如果一直放肆下去,你的成就會超越那些人!
“?,不要把我關在門外,我需要知道!蓖?≈肋@個時候如果不再表態,以后再也取不到世貞的信任,要求她愛他,卻把她當外人,實在不是一件行得通的事。
“世貞,收信人并不是我。”世貞知道他不會說謊,松了一口氣,但是心底卻升起絲絲失望。
她多疑了,當然不是童?。o足夠魅力叫女性寫那樣死心塌地的情書給他。
“是誰?”“我需保護那個人!薄澳阏J識他們!
“是,我認識!
“是同事抑或是朋友?”童?『鋈恍α耍拔ㄅ优c小人難養,近之則不遜,遠之別怨!笔镭懸仓坏眯Γ醭鲆豢跉,“幸虧追問到底,否則心永遠一個疙瘩!蓖?『鋈粏枺
“你會寫那樣的信給我嗎?”世貞想一會兒,“我不是那樣浪漫的人!北?↑c頭,“我也不是!笔镭懻f:“那種情懷的確叫人羨慕,可是,他們的結局如何呢,生活在現實世界,事事講結局,過程曼妙固然是享受,但最后還需修成正果,我太現實,我喜歡讀情書,但是不會寫!蓖?∩钌钫鹗帲闹杏质瞧嗨,又是歡喜,他慶幸她不是那種人,又遺憾她不是那種人,十分矛盾。
他終于開口:“世貞,別人的事,我們別去理它!笔镭憛s始終隱隱覺得,那別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吃完飯聽了一會音樂,世貞便告辭。
回到家,取出那疊情書,抽出其中一封讀。
“我并不認識自己直到認識你,也不知道生存目的直至與你在一起,目光眷戀你無法離開,身體向往你不能抑止,愿意時時刻刻與你在一起,渴望擁抱接吻一如剛發現異性的少男少女!笔镭懲鲁鲆豢跉。他們到底是誰?
可有蛛絲馬跡?世貞逐封信仔細地尋找。
“晨曦醒來,你不在身邊,推開窗戶,深秋的天空如晶瑩水晶,忽然覺得你的手拂過我肩膀,決定立刻出門來找你,還需要顧忌什么呢。”生命苦短,世貞為這對戀人嘆一口氣。第二天早上,雅慈打電話給她。
“世貞,有件事找你幫忙!边不知是什么,世貞一口應允,“一定盡力而為!
雅慈不會輕易開口,她有什么疑難雜癥。
雅慈開門見山:“半年前我到光藝求職,這事不知怎地泄露出去,現在我不走也不行,可是光藝那邊并無音訊,你可否托人幫我打聽一下?”
“馬上替你做!薄爸x謝!
“不客氣!笔镭懥⒖踢^去找童?。
童?〕烈靼肷危班,我不認識光藝,這事干涉到他人公司內政!笔镭懖粣,“什么內政外政,面子里子,這么一點點小事,請勿推搪,我只得這么一個朋友,且是患難之交,人家是有人格的,若非窘逼,不會開口求人!蓖?∵B忙說:“我的撟牌搭子老劉同光藝有姻親關系,我替你撥電話。”世貞把胡雅慈中英文姓名交給他。
有些人就是不肯幫人,明明一個電話可為人解決危難,偏偏撇清假裝清高,并勸人堂堂正正走前門,待他子女有事,即時四處拜托說項,雙重標準,不愿利人。
一小時后答覆來了。
童?√筋^出來,“如果那位胡小姐愿意,下月一號就可以去上班,下午光藝人事部會同她聯絡。”“什么職位?”
“她申請的總經理助理!笔镭懰煽跉,立刻親自通知雅慈。
雅慈得到好消息,反而怪凄酸,“朝中有人好做官,我立刻過來面謝!
“今晚在舍下見你如何?”
“我七時到!毖糯纫贿M門便抱拳說:“多謝撥刀相助。”
“光藝遲早會聯絡你!
“遲同早差好遠。人事部王小姐還怨我:‘你怎么不早說是童?〉谋砻谩!笔镭懖徽Z,童保俊真會說話。
“你說,真有那么一個表哥多好,從此無后顧之憂,事業蒸蒸日上。”世貞看著她,“你在諷刺誰?”“我沒說什么人,你別多心。”
“一進門就罵人!薄皩Σ黄穑夜房陂L不出象牙,我告辭!笔镭戭j然坐下,她忽然哭了。
雅慈愕然,輕輕推她一下,“怎么了,環境一好,反而聽不得笑話!
“什么笑話,”世貞嗚咽!叭绱丝潭镜匚εR,你就是廣東電影那種壞包租婆,專門欺壓窮房客!毖糯饶唬^一刻說:“你變了貴人,重話聽不得。”
“又丟下千斤重的諷嘲!薄拔姨焐哪,怎么都改不了!笔镭懣捱^之后,心中略為舒暢,共房內取過一只盒子,交給雅慈,“這是還你的套裝。”雅慈一看,“我不是這個名貴牌子!
世貞答:“總要搭些利息!毖糯赛c頭,“這樣疏爽,一定找得到朋友。”“似你這般親厚的就沒有了。”兩人緊緊擁抱。那天晚上,世貞做了一個夢。
她在一個花園內打盹,醒來,看到一串串紫花垂在面前,香氣撲鼻,忽爾飛來一只羽毛華麗的天堂鳥,輕輕停在她肩上。
世貞大樂,正要與鳥兒說話,又見童?∠蛩邅怼
她連忙說:“保、保,這邊來!笨墒强凑媪,那并不是童?,那是他的弟弟童式輝。兩人長得那樣相像,不細心看,根本分不出來。
世貞愕然,“你找我有事嗎?”他不出聲,輕輕坐到她面前,各式漂亮罕見的鳥兒紛紛飛下來與他相聚。
世貞被這種奇觀吸引,再問:“式輝,有什么事嗎?”夢境在這一刻終止。
可是紫花那特有清芳仍然徘徊在鼻端。這個夢是什么意思?
還來不及詳夢,上班時間已經到了。
一進公司,發覺全人類肅靜,世貞已知有什么不妥。
老劉給她一個眼色。世貞的目光落在童?》客獾囊录苌稀D菕熘患扒嗌珓P斯咪女裝長大衣。
唷,莫非老太太又大駕光臨。
老劉再向老板的房間呶呶嘴。
世貞笑了,老劉真是個知情識趣、聰明伶俐的好伙計。
秘書走過來,“王小姐,請你人一到馬上進去!薄袄咸珌砹?”秘書頷首。
世貞吐吐舌頭,上次不告而別,不知要受到什么樣嚴峻的責備,她連忙查視襪子有無走絲,口紅顏色是否太過鮮艷等。然后才過去敲敲門進房。
童氏母子同時轉過頭來。
世貞發覺童保俊像是老了十年,又倦又煩。
他說:“媽,我另外撥兩個人給你用!蓖珔s說:“不,我只向你借世貞,”她揚起臉。“世貞,權充我一個星期的秘書可好?”世貞只得回答:“好呀。”童?☆j然。
童太太滿意了,“明早九時你前來報到!彼酒饋,身上穿著與大衣同色同料的套裝,她們那種太太,穿衣考究到極點,往往一件大衣只配一件衣裳,絕不亂搭,不比世貞這一代,單吊外套走天涯,長褲裙子都是它,唉,真是一代比一代粗糙。
世貞立刻取過架子上大衣,小心翼翼替童太太穿好。
童太太滿意地轉過頭來對兒子說:“看到沒有,別人哪有如此體貼。”老劉連忙陪她下去乘車。童?@口氣。
他把襯衫袖再卷高一點,將桌上的筆掃到地下,“老太太打十五年前更年期諱疾忌醫一直延誤至今時今日!笔镭憚竦溃骸耙晃段ㄎㄖZ諾不就天下太平,她說東你說西,逗起她的癮,自然就跟你沒完沒了,凡事說好好好,她興致索然,就不同你斗了。”半晌,童保俊說:“世貞,你明日出差到蘇黎世去!笔镭懻f:“怎么勸,只當耳邊風!薄拔kU!彼谏嘲l里。
世貞溫柔地說:“我對危機有動物般靈感機智,你放心!蓖?∥兆∷氖,放左額角上摩娑,“什么地方辦結婚手續最快?”
“美國加州,在那里離婚,丈夫的財產需與妻子對分。”
“世貞,你真可愛!笔镭戇溥湫,“我也知道!
“我不會虧待你!蓖跏镭憦膩頉]得到過任何承諾,聽到童?∵@樣的話,不禁淚盈于睫。
真是走運了。
市面上賤人居多,老友雅慈在酒店任職的時候,天天有一初相識的英俊年輕人來吃早餐,由雅慈大方簽單,她以為他對她有意思,直至半年后她離職他不再出現,她才知道原來那樣高大一個男人只貪一杯免費咖啡與兩件丹麥甜卷。
“家母性情古怪,你多多包涵。”世貞感喟:“所以要出來做事,十年八載下來,見過魑魎魍魅,還有什么是不可忍耐的。”過一會童?≌f:“她不外是叫你寫幾封信與陪著喝下午茶之類!薄盎蚴强粗律褬幼。”
“你小心行事,不說話比說話好,賠笑也比不笑好!
“我知道。”第二天早上,仍然由司機接了世貞出門,這次走的路完全不同,往南區去,來到一進住宅門外。
年代已經久遠,世貞看到樹木有兩三層樓高,非二三十年不能長得如此壯觀。
男仆來啟門,“王小姐,等你呢!蓖?膩頉]同她提過,他們家有一幢這樣的屋子,她知得實在太少。
童太太自偏廳探頭出來,“世貞,快進來,有事與你商量。”世貞匆匆進去。
童太太正在吃早餐,世貞老實不客氣,自斟咖啡,取過鵝蛋香腸,據案大嚼。
童太太沒有叫她陪著去洗頭,童?δ赣H并無太大的了解。
她取出一疊單據與世貞商量起來,世貞頗吃驚,雖然不是機密,但也把她當作親信,這是一項負擔。
童太太說:“這筆款子長期收四厘半利息有什么作為,你替我轉一轉!笔镭懩褚豢矗灰娛前俣嗳f美元,已經存了十多年,連忙問童太太打算投資什么項目。
童太太給了指示,世貞連忙找基金經理。
童太太說:“記住,世貞,錢不可以用光,一定要有節蓄。”世貞唯唯諾諾,“是是是!闭l不知道,可是日常開銷都不夠,還儲蓄呢。老太太直勸眾人食肉靡。
“啊,不可讓銀行知道存款轉去何處!笔镭懬非飞恚拔乙寻颜P款子挪到渣打銀行去兜了一圈!蓖冻鲂蕾p的樣子來。
這種瑣碎工夫一直做到中午。
傭人擺出午餐來,童太太略吃一點,說:“倦了,我去歇一會兒!笔镭懸采煲粋懶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