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江南蘇家
一名身懷六甲的婦人坐在床頭。沒有即將為人母的喜悅,反而一臉憂愁,嘆氣連連。
“娘,您別嘆氣,萬一生出個苦瓜臉的弟弟可就不好了!贝笈畠赫械芤呀(jīng)十來歲,稍梢懂得安慰母親。
陳氏一一望著床前站立的五個女兒,招弟、望弟、盼弟、求弟和年紀(jì)僅三歲的來弟,不由得又嘆了口氣。
“娘,您別急嘛,這回您肯定可以生個弟弟的!倍畠和苣昙o(jì)雖小,卻十分了解娘的焦慮。
“對呀,娘這回一定會生男孩兒的。要不然,爹就不要娘了!”
“盼弟!”
招弟和望弟同時怒斥心直口快、口無遮攔的三妹。
“你胡說什么?別亂講話!”
“我哪有亂講話!”盼弟自覺被罵得委屈!氨緛砭褪前!府里誰不知道爹已經(jīng)不指望娘生兒子了,這回連娘大肚子了,爹都沒回家過一趟。聽玉嫂說,爹早就在替我們找新的娘了……”
“盼弟!”招弟瞪她。
陳氏的臉更白了,身子微微晃了晃。
“你們別罵盼弟了!标愂先滩蛔〉魷I!捌鋵,娘早就知道這件事,怪不得你們的爹,是娘不好,肚皮不爭氣……”
“娘……您別哭了……”
招弟、望弟一邊安慰娘,一邊也紅了眼眶。就連年幼的來弟也因為見著母親和姊姊們哭泣,也跟著嚎啕大哭起來。
一時之間母女六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夠了!別哭了!”
一個頗具權(quán)威的聲音插入,立刻讓那一屋的女人住了嘴,呆望向來人。
“是讓你們來陪你們娘的,可不是來刺激她的。萬一夫人肚子出了什么差錯,那可怎么辦?”玉嫂邊叨念邊走進門來,還瞪了招弟、望弟、盼弟一眼。
玉嫂是陳氏嫁入蘇家時的陪嫁丫鬟,跟著陳氏已有幾十年了。相對于主子的軟弱沒主見,她可是強悍多了。
這幾位小姐全是玉嫂帶大的,她們怕她可比怕自個兒的親娘還多。
“小玉……”陳氏怯怯地?fù)P起頭,可憐兮兮地看著她。沒錯,看來威嚴(yán)無比的玉嫂,閨名就叫小玉。
“去!去!快出去!別在這兒吵夫人!”
這么一吼,一群小丫頭個個低著頭,乖乖走出去。一下子房內(nèi)突然靜了下來。
玉嫂手叉著腰,陳氏無聲拭淚。
過了好一會兒,陳氏還在哭,玉嫂的臉色愈來愈難看。
“你到底哭夠了沒。俊睅缀踹^了一炷香的時間,玉嫂再也忍不下去地吼道。
陳氏被這么一吼,霎時嚇得止住淚,雙目紅腫地瞅著她。
“你也真是的!”玉嫂開始數(shù)落主子:“只知道哭,什么都不會。老爺都講明了,萬一你這胎又生個女的,就要休了你改娶別的女人進門,你怎么還不想想辦法,光只是哭,有什么用?”
“我能有什么辦法呢?”陳氏嘆息。“頂多只能祈求老天爺,讓我這胎生出個壯丁!
“那萬一又是個女孩呢?”
“那……”陳氏癟癟嘴,淚珠又不聽使喚地滾了出來,滴在隆起的小腹上。
“那只能說是天意,怪不得老爺?赡堋赡芪疑鷣砭褪亲⒍ㄟ@么苦命……”
“天意?天意?”玉嫂憤然嗤道:
“老天爺要是有長眼,你就不會落得如今這田地了。你還想靠天意?夫人,你也用腦子好好想想,萬一你被休了,被遣回陳家,那是多慘、多丟臉的事?娘家的老爺、夫人都過世了,現(xiàn)下是你那個刻薄出了名的大嫂在管事。你以為她會給你什么好臉色嗎?再說,你不為自個兒想,也要為五個小小姐想想,老爺若納了新妻妾,她們這些前妻生的賠錢貨,還會有好日子過嗎?”
陳氏一張臉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全然被玉嫂的話給駭著了。
她從沒仔細想過這些,可如今小玉這么提醒了——
“小玉,怎么辦?我該怎么辦?”陳氏急得又哭了出來。
“不要再哭了!”玉嫂受不了地大吼。
“那人家能怎么辦嘛……”
“你這回非生個男丁不可。”玉嫂斬釘截鐵地道。
“我又何嘗不想?可生男生女又不是你我可以決定的!笔裁绰铩@種話她也會講。
“誰說不行。俊
?陳氏訝異地抬頭,望見小玉一臉堅決肯定。
“小玉,難不成你有什么偏方?”
“不是偏方!庇裆┏料履!安还苓@回你懷的是男是女,咱們都只能當(dāng)他是個男孩。”
“什……么。俊
千等萬等,終于來到臨盆的這一天。
“小玉……”陳氏疼得在床上打滾!袄蠣斔貋頉]有……”
房內(nèi)就只有陳氏和玉嫂兩人,當(dāng)然這是玉嫂刻意的安排。
“你還在乎那沒良心的男人回來沒有做什么?他不回來最好,這么一來我們的計畫才不會穿幫!
陳氏明白小玉說的沒錯?墒,即使在最后一刻,她還是冀望著良人是否在意她,即使只有一丁點也好,如果他能給她一點安慰,讓她知道自己不只是個生產(chǎn)的工具……
淚水滑落枕畔,陳氏緊抓住小玉的手。
“小玉,我……好……好怕……”
生產(chǎn)對女人而言,無論有過幾次經(jīng)驗都一樣,是件生死交關(guān)的大事。
“別伯,夫人,有我在。”玉嫂軟下了聲調(diào)。她堅定而溫暖的聲音對陳氏而言是現(xiàn)下唯一的依靠!安粫惺碌,相信我,一切都照計畫進行,不會有事的!
“嗯……”陳氏疼得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一陣強烈劇痛倏地攫住她,她哀嚎出聲。
“用力,夫人,快,孩子快出來了!”
她用力了,然后嬰孩沖出體外,陳氏再也忍不住地痛暈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她悠然轉(zhuǎn)醒,看見小玉背對著她,正在為小嬰兒清洗,穿衣。
“小玉……”
玉嫂回過頭,一臉沉郁。
從她的表情,陳氏知道了答案——又是女娃兒。
她崩潰地掩面啜泣。
“不要哭了,夫人!庇裆┑难壑袥]有軟弱,只有堅定的決心!斑@孩子我們今后就當(dāng)她是個男孩子。沒有人會知道這個秘密,知道嗎?”
“那不是太可憐了嗎?她畢竟是個女孩……”做娘的畢竟心疼孩子。
玉嫂咬緊牙!斑@也是她的命,沒有其他法子了!
陳氏仍搖頭哭泣。
玉嫂深吸口氣,推開房門,臉上已迅速換上了另一個表情——堆滿笑容。
“天大的喜事呦!”她對守候在門外的蘇府下人們高聲宣布道:“夫人生了個小壯。
十八年后
蘇子儀剛拜訪過他即將成親的好友宋雨脈,正慢慢踅回家,一路上不少人親切地跟他打招呼。
“蘇秀才!”
“蘇秀才,來家里坐一會兒嘛!”
“蘇秀才,可不可以幫我看看這信上面寫什么……”
他沿路幫人們解決各種問題——有要他幫忙寫信的,有請他解釋深澀的官式文章的,還有幾個熱心的大娘要介紹閨女給他認(rèn)識,他對這些要求一律微笑答應(yīng),至于作媒的事,他則溫和有禮地回絕了。
蘇子儀在這村落里是個名人,深受村民的愛戴。不只是因為他是本村幾十年來唯一的“秀才”,更因為他不但外表年輕俊美,為人還文質(zhì)彬彬、樂于助人。
若硬要在雞蛋里挑骨頭,說這年輕人有什么缺點,那大概就是他太過擇善固執(zhí)、食古不化了。沒辦法,他自幼熟讀詩書,自然有著讀書人的堅持與臭脾氣了。
每每遇上什么不平的事,他總是不顧一切地沖出去仗義執(zhí)言。像上回他跳出來救一名被丈夫凌虐的可憐婦人,結(jié)果不但人沒救成,還被毒打一頓;像一年前他沖撞了縣令大人,結(jié)果被打了二十大板……
剛開始村民們還會嘲笑他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自不量力,不久,隨著他愈挫愈勇,不畏強權(quán)的事跡愈來愈多,村民們也不禁敬佩起他來了。
好不容易一一應(yīng)付完眾人的要求,蘇子儀一直到日落西山才回到蘇府。
一進廳門,就聽到女人的哭泣聲。
“大姊、二姊,你們怎么回來了?”
已出嫁多年的招弟和望弟這會兒正坐在蘇府大廳內(nèi),和她們的母親陳氏相對淚眼。兩人臉上、身上各有幾處丑陋、可怕的瘀傷。
“姊夫又動手打人了?”蘇子儀向前俯視兩位姊姊,蹙緊了眉頭。
大姊招弟只是回頭拭淚,二姊則是一臉憤然。
“那死沒良心的,我不答應(yīng)他娶那個狐貍精作妾,他居然就惱羞成怒,把我打成這樣!”
“望弟,唉,你就忍一忍吧!”陳氏拍拍女兒的手!澳腥巳匏逆揪褪浅J,你又何必……”
“娘!”望弟憤然叫了起來!澳形以趺慈蹋。俊
一旁的招弟木然凝視著地面,突然嘆了口氣!盀槭裁茨腥司涂梢运奶幜羟椋辛巳匏逆不滿足,而女人就得忍、忍、忍?”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廳里的三個女人全沉默不語,一時所有委屈都涌上心頭,化為流不完的眼淚。
“大姊!二姊!”看到自己親姊姊受委屈,蘇子儀義憤填膺!澳銈兏静挥萌!姊夫們竟然如此薄幸寡義,干脆你們?nèi)峄啬锛襾硭懔耍院笠矂e再回去了!”
聽到這話,招弟、望弟倏地停下拭淚的動作,仰頭訝異地看他一眼,又對望一眼,然后,尷尬地扯動唇角——
“小弟,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
“是啦,畢竟我們再怎樣也得替幾個兒女想一想嘛!”
說到底,她們抱怨歸抱怨,還是沒勇氣離開自己的丈夫。
“你們就是顧慮太多,才會讓自己的丈夫把你們吃得死死的!”他緊捏著細瘦的拳頭,義正辭嚴(yán)。“想這個、想那個,你們也該為自己想一想,難道就要一輩子委曲求全嗎?”
“子儀,你在說什么?”陳氏不可置信地驚呼;“難不成你要你的姊姊們拋夫棄子?這么丟臉的事怎么做得出來?”
“這有什么好丟臉的?我只是鼓勵姊姊們勇敢地站出來,捍衛(wèi)自己的權(quán)利——”蘇子儀正打算對娘與兩個姊姊曉以大義,將那套女男平等的理論好好闡述一番,不料卻被下人的呼聲給打斷。
“夫人,老爺回來了!”
聞言,廳里的三個女人同時變臉,恐懼莫名,顯然怕極了來人。
“好了,子儀,那些不三不四的話可別讓你爹聽到,快,咱們回房里。”陳氏拉住兒子的手,準(zhǔn)備往里沖。
“爹聽到正好,”他反拉住陳氏,兀自堅持自己的言論!澳锬伪啬敲磁碌看笃薇緛砭蛻(yīng)該……”
“小弟!”
這會兒連兩個姊姊都急了,一個捂住他的口,一個拉著他的手,連拖帶拉地合力把他拖進房內(nèi)。
“別說了,小心被爹聽到。”就連已躲回房里,招弟還是壓低了聲音,就如同老鼠躲貓一樣地提防著自己的親爹。
“我真不懂!”蘇子儀忿忿地甩開兩個姊姊的鉗制。
他不懂,怎么自己的娘和姊姊就無法像他的好友宋雨脈那樣,勇于對抗世俗加諸于女子的種種枷鎖?呃……當(dāng)然啦,也不一定要用那么激進的方式啦,可是,她們也未免太沒膽了吧?
“爹有什么好怕的?你們受了委屈,不正應(yīng)該跟自己的爹說,爹肯定會上夫家?guī)湍銈冇懟貍公道的!
招弟和望弟面面相覷,困難地吞了口口水。
小弟太天真了,要是真讓爹知道她倆逃回娘家來訴苦,肯定把她倆毒打一頓再五花大綁給綁回夫家去。
再在娘家待下去,她們恐怕會被這滿腦子古怪念頭又熱心過了頭的小弟害死。
“娘,我看我還是先回去好了!闭械苷玖似饋。
“是呀!時候不早了,還得張羅晚膳呢!”望弟世跟著起身要離開。
“大姊,二姊,你們別走!你們就這么回去,是解決不了問題的。留下來!我去替你們討回公道,喂,等等!大姊……二姊……”
蘇子儀愈喊,兩位姊姊反而愈走愈急、愈走愈遠,終于再也看不到人影。
“大姊。慷ⅲ。俊碧K子儀疑惑地立在門口,他還是不能理解她們干嘛嚇成這樣,他可是好心要幫助她們的呀!
“子儀,”陳氏嘆口氣,拍拍他的肩!八懔,那是你姊的家務(wù)事,你就別管太多。”
“姊姊她們太懦弱了,這樣根本解決不了問題。”蘇子儀皺緊的眉心并不因娘親的勸慰而稍有舒緩。
“唉,你姊姊她們抱怨歸抱怨,其實她們也算嫁得還不錯,你姊夫他們怎么說也是村里有頭有臉的人物,娶個三妻四妾很平常嘛;望弟也有錯,她不該違逆自己的丈夫,被打也是應(yīng)該的。”
什么叫被打也是應(yīng)該的。窟@是什么道理?蘇子儀無法茍同。
從小看盡母親和姊姊們屈于丈夫的權(quán)威之下,他對這種男尊女卑的世俗觀念可說是深惡痛絕。
“我是絕不會動手打自己妻子的!彼攀牡┑┑匦Q。“將來我若娶了仲情姑娘進門,我一定會好好待她,更不可能三妻四妾,虧待自己的妻子!
聽到兒子這么說,身為母親的陳氏非但沒有感到絲毫欣慰,反而憂愁地蹙緊眉心。
她這個“兒子”就要娶妻了,到時她的秘密還守得住嗎?
洛家是本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貴人家。洛家最有名、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倒不在它的財富,而是洛家三小姐——洛仲情。
那洛仲情生得嬌艷動人、傾國傾城。自她十歲開始,便有無數(shù)的媒婆上門提親,其中不乏高官顯貴人家,可是都一一被洛家老爺委婉回絕了。
洛家的理由一律是:仲情尚年幼,不能善盡為人妻的職責(zé)。其實說穿了,是洛家老爺夫人舍不得把這粉雕玉琢的小女兒給嫁出去。
眼看洛仲情即將及笄,年幼的借口再也無法成立;再加上近來皇宮遴選秀女,縣府那邊也派人來關(guān)切。
洛家再怎么說也不愿女兒入宮,所謂侯門深似海,女兒一旦入宮,恐怕以后想見上一面都是難上加難,為今之計就只有想辦法為仲情找一門親事。
可提親的人如此多,又都是達宮顯貴、好友親朋,無論選哪一個,都要得罪一大票人。
于是洛家想出一個好計策——拋繡球。
而接到繡球的,正是那天碰巧路過、剛出爐的本城唯一的秀才——蘇子儀。
親事是在一年前就訂了,只不過經(jīng)兩家商議后,決定一年后再成親。
“子儀,你去哪?”這天,陳氏喚住正要出門的兒子。
“娘,”蘇子儀聽見娘的叫喚,踅了回來,一臉神采盎然,看來更是風(fēng)度翩翩,氣質(zhì)出眾!拔胰ヂ寮摇!彼t腆地?fù)P揚手上的畫卷!敖o仲情姑娘送畫去!
自訂親以來,蘇子儀便認(rèn)定了洛仲情是自己的妻子。他經(jīng)常寫詩作畫,含蓄地表達心中的思慕之情。
見兒子興致勃勃的模樣,陳氏心里有種說不出的焦慮。
“唉,你怎么老往洛家跑呢?”該怎么勸呢?她真不知如何開口,只好又嘆了口氣!澳阍趺床蝗フ宜渭椅逍〗?你們不是好朋友嗎?”
如果可能的話,她倒是期盼子儀能與宋家小姐成親。說來兩家是舊識,又有個共同點——就是女眷奇多。在一回聚會中,陳氏見著當(dāng)時僅十歲的宋雨脈,起先看她靜靜地不常說話。待陳氏坐其身旁時,雨脈忽然仰首望她。
“蘇阿姨,”她以稚嫩天真的童音問道:“為什么您要把子儀姊姊打扮成男孩子的模樣呢?”陳氏頓時全身僵住。
“雨……雨脈,子儀是哥哥,不是姊姊……”陳氏勉強撐起一個虛弱的笑容,心想小孩子嘛,應(yīng)該很好打發(fā)的吧!
“阿姨您騙人,明明是姊姊……”
她沒能說完,就給陳氏緊張地捂住了嘴。
宋雨脈一雙慧黠的大眼轉(zhuǎn)呀轉(zhuǎn),并不因陳氏的舉動而慌亂,反而有著一抹看透世事的超齡智慧。
陳氏放開捂住她嘴的手,愣愣地看著她。
她怎么會知道呢?而且才一眼就……
她成功地騙過所有的人這么多年了,卻——被一個小女孩識破……這小女孩的觀察力真的好可怕!
“阿姨您別擔(dān)心啦,我不會告訴別人的!庇昝}這么安慰著陳氏。
從那以后,陳氏對這小女孩便刮目相看。之后子儀和雨脈成了好友,這期間陳氏也暗自想過,若能讓子儀娶雨脈的話……
畢竟她是唯一知道這個天大秘密的人,因為連子儀自己都還沒發(fā)覺……
只不過,這樣對雨脈又太“委屈”了。
可是,洛家小姐又何嘗不委屈?
唉,反正只要子儀娶妻,這問題就有爆發(fā)的危機。
她現(xiàn)在實在很后悔自己當(dāng)初作了這樣的決定,雖說當(dāng)時是不得已的情況,可如今卻反而騎虎難下,不只是子儀,恐怕還要賠上另一個無辜女子的終身幸福。
真是造孽。
“娘!您在想什么?”蘇子儀喚了幾聲,才喚回陳氏游離的思緒。
“?喔,你剛說什么?”
“我說——雨脈姑娘這兩天就要出閣了,前幾天我去拜訪過她了!碧K子儀笑笑說道。
“什么?真的呀?”陳氏一臉掩不住的失望。
“對方是武揚鏢局的總鏢頭……”子儀本想說這將會是一段良緣,可是一想起雨脈那天說的話,不由得背脊一涼。
他實在無法昧著良心說雨脈嫁過去會風(fēng)平浪靜,因為她居然有“殺夫”這種驚世駭俗的念頭……他不禁搖頭嘆息。
想來他還是不適合雨脈那種外表冷靜,內(nèi)心卻剛烈無比的女子,唯有仲情這樣美麗溫柔的女子,才是他今生命定的娘子。他握緊畫軸,想起未婚妻子,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
“娘,也該上洛家提親了吧,蘇洛兩家的婚約都過了一年多了。我們是不是該有所行動呢?”
陳氏最怕子儀提起這件事,偏偏——
“不急、不急,你還是準(zhǔn)備上京應(yīng)考的事要緊!
“娘,上京應(yīng)考是兩年后的事,而仲情今年都十六了。再拖兩年,恐怕洛家也不樂意了。更何況成家立業(yè),先成家、再立業(yè),也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
“好了,你別說了。這事我會和你爹好好商量的!标愂蠈嵲谡f不過兒子,只好先敷衍幾句再說。
個性耿直的蘇子儀對娘的焦慮和猶疑絲毫無所覺,很高興娘終于首肯了。至少這樣一來離成親之路又邁進了一步,他滿心歡喜。
“娘,那我走了!
蘇子儀輕快的步伐和陳氏此刻的心情正成反比。
“小姐!庇裆┳呓愂仙磉,這么多年來,她對主子的稱謂從沒變過。
如今,也只有她能分擔(dān)、了解陳氏的憂慮。
“怎么辦?我怎么能讓她成親?這洞房花燭夜,不就什么都穿幫了嗎?”
“小姐,您也別煩惱這么多,子儀是我們從小一手帶大的。這么多年來,那男女之事咱們也都沒讓她知道。洛家那邊是個千金大小姐,我看也是啥都不懂。兩個年輕人,哪能出什么亂子?”
“話不能這般說。這成親之后,老爺和洛家那邊必定急著讓他們生兒育女,這……這根本不可能嘛!到時,一追查原因,那該如何是好?”
“這……”連玉嫂也答不上來了,只好嘆氣!鞍,走到這里,也只能將錯就錯,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當(dāng)年這么做,是不是害了子儀一生?”這是為人母最大的愧疚。
“怎么會呢?小姐你想想,子儀這么有才情,要不是咱們把她當(dāng)男孩養(yǎng)大,她哪有可能發(fā)揮所長,還能考上秀才,光耀門楣呢?依我看,子儀若不是以男子身分長大,那才叫委屈!想想,別說讀書了,恐怕這時她早已嫁人,生了一堆兒女,年紀(jì)輕輕,就如同她那幾個姊姊一樣,得侍奉公婆、丈夫,還得做牛做馬,撐持整個家……”
王嫂說得沒錯,那正是陳氏和幾個女兒的生活寫照。這種生活,對子儀而言,確實太辱沒她的才能了。
“她應(yīng)該是個男孩的,為何老天這么不長眼?”陳氏唉聲嘆息。
“現(xiàn)在說這些也沒用了。”玉嫂的個性務(wù)實,不會如同陳氏那般,凈想些不可改變的事。
“只希望能有奇跡發(fā)生,最好和洛家這門親事就這么算了!标愂掀砬笊咸臁
“會嗎?哪會有這么巧的事?”玉嫂不信。
奇跡真的不會發(fā)生嗎?
那,也很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