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的月色與中秋節(jié)當晚一般圓滿明亮,只是今晚的云層厚了些,隨著陣陣秋風吹來,不時遮住明月。
關(guān)寧沐浴過后,換上一襲深藍色的袍服,準備前往冰心苑。皇帝一整天的行程都很忙碌,無暇到冰心苑探訪,使得關(guān)寧也無法沾光見到冰心。擔心她的身體狀況,他一整日心神不寧,好不容易等到皇帝回寢宮歇下,他才得空返回住處清洗。
踏出房門,關(guān)寧聽見黑夜里傳來的破風聲,有人來了。
“關(guān)兄!”
戴月人一到,見關(guān)寧在門口相迎,有些受寵若驚!昂呛牵瑒陉P(guān)兄迎接,不敢當呀!
“有事?”
他愀然攢眉,擺明不歡迎不速之客。
“進屋里談好嗎?”戴月不以為忤地笑了笑,發(fā)現(xiàn)他穿著外出服,不由訝然,“關(guān)兄要外出?”
關(guān)寧沒有回答,自顧自的轉(zhuǎn)身進屋,大略猜到戴月的來意!罢堊!辟e主就位后,他沉默地等著戴月開口。
“昨晚的事,劭杰告訴我了!”
關(guān)寧眼光一沉,雖說唐劭杰是無辜的,但一回想起昨晚的事,心中仍有些不舒服。
“發(fā)生這種事,他只能找我商量!贝髟虑瞥鏊壑懈∑鸬谋∨滩蛔槊眯鲛q護!斑@不是劭杰的錯!
“我沒怪他!彼此谎。
對喔,人家是沒這么說,何況關(guān)寧憑什么怪劭杰?
戴月很懷疑地瞅著表情陰郁的關(guān)寧,這種表情是容易讓人誤會的呀。
這使得他的語氣帶點質(zhì)疑,漂亮的眉宇挑了起來,“你沒將此事稟告皇上!
關(guān)寧看他一眼,很快轉(zhuǎn)開眸,淡淡道:“你認為皇上會很高興聽到唐劭杰定力過人,拒絕了冰心郡主嗎?”
戴月覺得他的口氣不太對,一時間卻想不出是哪里不對。
“你認為皇上若知道此事會怎么樣?”他小心翼翼的探詢。
“皇上仍記掛著朝陽公主。”
這點戴月是知道的,可是——
“即使如此,皇上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妃子來……”教他怎么說呢?他傷著腦筋。
“我也不清楚皇上在想什么。只是他提過,想借此測試唐劭杰!
“他真的這么說?”戴月瞪大眼。
“你不相信我?”關(guān)寧攢眉不樂。
“沒的事!贝髟纶s緊陪笑臉,眸光一動,“對了,劭杰走了后,你怎么應付何蓮卿?”
不是他敏感,不過他真的看見關(guān)寧的耳根子發(fā)紅了起來。
“戴兄若信得過我,待此事告一段落,我再做說明如何?”關(guān)寧突兀的起身。
“什么意思?”戴月也跟著站起來。
“以一個月為限,到時關(guān)某自會交代!彼f得斬釘截鐵,表情帶著不容人質(zhì)疑的正氣。
“現(xiàn)在不能交代嗎?”
關(guān)寧瞪他。
戴月摸了摸鼻子,顯然他問了蠢話。若可以現(xiàn)在交代,關(guān)寧何必要提出一個月的期限嘛。
只是……他太好奇了。
嘆了口氣,他看出主人顯然不太愿意繼續(xù)留客,只好道:“我該走了,對吧?”
關(guān)寧猶豫了一下,“戴兄可以幫我忙嗎?”
“什么忙?”他精神一振。
“我想請你利用關(guān)系,幫我送封信給莽國太后,并代為打探她的情形,以及查坦爾家屬的近況。”
這個要求完全超出戴月的理解范圍之內(nèi),茲事體大,就算關(guān)寧不想回答,他也非問個清楚明白不可。
“這下子我可等不及一個月,再聽你的解釋了!”
關(guān)寧也無意讓他等一個月,“莽國太后是先母的親大姐。冰心告訴我,她近來身體欠安,我想確認這點,再做計較!
戴月吃驚極了,萬萬沒想到關(guān)寧與莽國太后有這樣的淵源。
“戴兄愿意幫忙嗎?”
他趕緊閉上嘴巴,目光深沉的注視關(guān)寧良久,方慎重的點頭。
“我?guī)!?br />
jjwxcjjwxcjjwxc
吃完午膳還不到一個時辰,皇帝顯得無精打采。他不是肚子餓,只是眼睛有些張不開,頭有點昏。
戴月指著御書桌上的一卷行軍布陣圖,正說得口沫橫飛,瞧他意氣飛揚的樣子,皇帝實在不忍心壞他興致,不過他真的……有點……困呀!
欣羨的眼光投向太師椅子上的關(guān)寧,一只粉白的小蝶,似雪,如絮,翩翩然的飛了進來,繞著靜定不動的身影打轉(zhuǎn),最后停在他袖口上一枝栩栩如生的海棠上。
咦?
關(guān)寧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花稍?
但與其說花稍,還不如說是悶騷。
那枝海棠是繡在袖子內(nèi)側(cè),若不是關(guān)寧打坐時,手心朝上放在腿上,泄漏出一抹粉艷,小蝶兒只怕還尋不著這似要從布面上活起來的海棠花呢!
皇帝一雙眼骨碌碌轉(zhuǎn)動,納悶著是誰為關(guān)寧繡上這枝海棠的。繡得這么精細,卻也如此隱密,如不可為人知的心事。莫非有什么隱情?
皇帝料想得沒錯。
這枝海棠是冰心為關(guān)寧繡上的。
深深的夜晚里,關(guān)寧悄無聲息的潛進冰心苑,聆賞完她的琴聲后,進入冰心的房間與她相會。
默默的情意在彼此眼間交流,冰心偎依著他,說著一天以來發(fā)生的事,說著心中對他的思念。關(guān)寧也將三年來的見聞與經(jīng)歷說給她聽。然后,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情意轉(zhuǎn)動間,立時就是一場翻天覆地的美麗陷落。
冰心體內(nèi)的情蠱一逮到機會便要扇風點火,她原本就美得讓圣人也要折腰,在情蠱的作用下,更是嬌媚得令人難以抗拒。
那雙閃爍著火焰的眸子,誘惑著他沉淪。清甜的氣息,令他沉迷。
吻越發(fā)灼熱,越發(fā)激切,正如心跳和呼吸像脫韁的野馬不受控制。
好幾次他們差點就逾越了分際,雙手留戀在對方半裸的身軀上,而唇齒間還繚繞著心上人的氣息,他們癡癡相望,心里都很明白繼續(xù)下去,將走向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所以冰心提議,“宮里流傳著四季應景的圖案,中秋節(jié)剛過,讓我為你繡一枝秋海棠!
她花了幾個晚上,在月白的襦衫袖口上,各繡了一枝海棠花,雙袖合在一塊時,猶如互相依偎的情人。
當她刺繡時,關(guān)寧就在一旁講述道家的經(jīng)典,避免情欲泛濫。
只是那一針一線俱都是不能讓人知曉的情愫,海棠花藏在袖子里側(cè),關(guān)寧唯有在相思難耐時,方舉起袖子睹花恩人。
這段曲折曖昧的情事,皇帝自然無從知曉,他只是很好奇,非常的好奇,好奇到忍不住問了出來。
“那個海棠花是怎么回事?”
戴月一臉莫名其妙的瞪著桌上的行軍陣圖,上面沒有海棠呀。
關(guān)寧則全身一震,嚇跑了停在海棠花上的粉蝶,同時感覺到皇帝的眼光熱切的投來,他緩緩收起雙掌,放下雙腿,目光慢幽幽的轉(zhuǎn)去。
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洋溢著的清澈無邪,讓他羞愧得說不出話來。
皇帝眼神一動,待要追問,門外卻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花朝臉色沉重地請謁。
“朝表哥,你今天不是休假嗎?”皇帝詫異。
“啟奏皇上,微臣剛收到消息,兵部尚書唐慶齡遇刺了!
“什么?”皇帝驚得從御座上跳下來。
“什么時候的事?”戴月表情凝重的詢問。
“大約是巳、午交替時的事了!
“那不是快兩個時辰了嗎?”戴月盤算。
“唐大人出城巡視水師演練,返城途中,突遇一群蒙面刺客,對方還用上火雷彈,他閃躲不及,受到重傷。因為距離水師營較近,先送至水師營急救,才派人回城里通知,等到兵部上報丞相,再由臣進宮稟報,已經(jīng)是這會兒的事了!”
“那……有沒有派御醫(yī)去瞧?”皇帝焦急的詢問。
“丞相傳訊定國公爵府,定國公已經(jīng)偕同夫人趕去了。”
皇帝和戴月聞言都松了口氣。
定國公葉智陽的夫人顏綾醫(yī)術(shù)精湛,不遜于宮里的御醫(yī)。
加上定國公武功高強,有他在,千軍萬馬也不足懼,只要唐慶齡在兩人趕去前還沒死,總應該救得回來吧。
“哪來的賊子竟敢行刺朝廷命官?”皇帝坐了下來,震怒的拍擊著桌面。
“有沒有抓到嫌犯,或是任何線索?”戴月鎮(zhèn)靜的向花朝詢問。
“目前沒有這方面的消息。丞相集合兵、刑二部調(diào)查此事,一有結(jié)論,即會進宮向皇上稟報。當時,臣就在相府里,緊急聯(lián)絡值勤的御林軍副統(tǒng)領(lǐng)要他們加強戒備,隨即面稟皇上。”
當今丞相趙政道是花朝的岳父,怪不得他消息靈通,得以當機決斷。
“愛卿做得好!被实勰樕林兀X中一團混亂。
唐慶齡出城巡視水師的事,連他都不知道,刺客卻能埋伏在途中襲擊,顯見對方消息靈通。這絕對是內(nèi)神通外鬼!問題是,內(nèi)鬼是出自兵部,還是水師?
不僅皇帝一個人在思忖這事,御書房里的其他人也各自在心里盤算,一時間,屋里顯得靜默。
“皇上……”
這時候傳來沉重、低啞的嗓音,著實教眾人嚇一跳,定睛一瞧,竟是關(guān)寧。
他不知何時站在皇帝面前,兩人中間雖然隔著厚實寬敞的御書桌,但自他身上傳來的逼人氣息,卻使得御書桌仿佛不曾存在,皇帝為之呼吸一窒。
“微臣必須立即趕到冰心苑,請皇上允許!
“咦?”皇帝摸不著頭緒,不明白關(guān)寧怎會突然提出這個請求。
“再遲可能來不及,請皇上允許!”
聽起來、看起來都好像很緊急的樣子……
“微臣也去!贝髟铝⒖虖年P(guān)寧的神情看出端倪,跟著道。
“你們兩個……”皇帝擰起兩道眉,但話沒說完,便被打斷。
“微臣稍后解釋,微臣告退。”
眼睛一花,關(guān)寧已不見蹤影,也不知是從哪個方向離開的。
皇帝還來不及贊嘆,便聽見戴月向花朝道:“我先追上去。你帶著御林軍隨后趕來包圍冰心苑,別讓任何人逃掉!
說完,他迅速朝皇帝做了個完美的告退禮,人一溜煙的跑不見。
“這兩個家伙在搞什么!”皇帝不是滋味的埋怨,“冰心苑可是朕的昭儀住的地方,容得他們說去就去,說包圍就包圍嗎?”
“皇上……”
為了避免花朝效法他們丟下他跑掉,皇帝搶先道:“朝表哥,朕跟你一塊去!”
想賽跑嗎?他也會輕功耶,誰怕誰!
于是皇帝在花朝的保護下,化作飛鳥緊追在后。
jjwxcjjwxcjjwxc
在帶著輕微寒意的秋天下午,躲在暖被里沉入睡眠,最是舒服。午膳過后,冰心便困倦的窩在眠床上,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人重重搖醒。
“郡主,郡主……”
她不情愿的睜開眼睛,看見好音,忍不住埋怨,“別吵,我還要睡……”
“沒時間讓你睡了。快起來,我們得盡快離開……”
“離開?”這下子她真的醒了,揉著眼睛,覷著好音。“你說離開是什么意思?”
“就是離開皇宮!焙靡舴鏊穑庵砩系谋P扣。
“你這是做什么?”她惶恐又困惑的推開她的手,“一個早上不見人影,突然跑來吵醒我,卻急著脫我衣服?”
“我是要服侍你換另一件衣服!彼闷鸱胖迷谝慌缘乃{色袍服。
冰心認出那是宮里太監(jiān)的服色,表情震驚。
“為什么要我穿那個?”
好音眼中充滿容忍,“穿上它才方便離開皇宮。我的好郡主,你就別再為難我了!”
“我不明白……”身上的袍子被好音靈巧的扯落,畏寒的嬌軀隨即披上太監(jiān)穿的衣服,冰心的態(tài)度轉(zhuǎn)硬,“你不說清楚,我不會跟你走!”
好音深深看她一眼,邊替她扣上衣扣,邊道:“我刺殺了唐慶齡!”
冰心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得耳邊轟轟作響。
好音接著說:“關(guān)寧何等精明,消息傳回皇宮,他立刻會想到我們身上。就算沒有證據(jù),也會加緊監(jiān)視,我們想逃走就沒這么容易了。倒不如趁他還不知道時,及早閃人!
“你……干嘛刺殺唐……”她總算找回聲音。
“沒死個人,國主哪里肯相信我們有在做事?”好音瞪進她眼里,“元帥府里的老少,全倚仗著我們?ぶ餍睦镏幌胫勄檎f愛,把他們都給忘了嗎?”
“我……”冰心被她說得一陣心虛,臉色慘白!瓣P(guān)寧說他會想辦法……”
“你別傻了!”好音抓著她的肩膀用力晃動了幾下,似乎想借此把她搖醒,卻搖得她頭暈!耙换窝鄱歼^了十來天,關(guān)寧有想到什么辦法嗎?既沒有解去你體內(nèi)的蠱毒,也沒有提出辦法保全你的家人,繼續(xù)等下去,我們只有等死的份!你沒有時間了,郡主。再過半個月,要是情蠱不解,你只有死路一條!”
“我……”
這些她都明白,可是……“我相信關(guān)寧,他一定能在期限內(nèi),想出辦法……”
“我不能讓郡主拿自己的性命,和元帥府里一百多口人命冒險!”好音利落的把她長垂至背心、烏黑如云似瀑的秀發(fā)綁成發(fā)髻,獨斷的說:“我們必須立刻離開!”
“我們能去哪里?”冰心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待在關(guān)寧身邊!昂靡簦悴灰@么沖動。這里是皇宮,我們一票人,難道都能扮成太監(jiān)離開嗎?”
“只有我們兩人要走,其他人……你不必擔心她們,在進宮之前,她們就有隨時犧牲的準備。我都安排好了,有人會接應我們。只要進了孝親王府……”
“孝親王府?”
冰心恍然大悟,“他不是去娶親了嗎?”
“他已經(jīng)回來了。如果不是他出人又出力,我哪能輕易刺殺得了唐慶齡?”好音為她穿上預先準備好的靴子,扶她站起來!拔乙呀(jīng)跟他說好了。孝親王答應掩護我們逃離皇宮,只要你獻上自己……”
“什么?”
冰心大驚失色,好音不可能是那個意思!
“這不是一舉兩得嗎?”好音目光陰沉的飄向她,“既可以解你身上的情蠱,又可以保我們安全。孝親王自從在花月宴上見你一面,便對你傾心,索性讓他做只在牡丹花下死的鬼!反正碰你的男人都得死。我看他的體能不怎么樣,你只需委屈幾日,便能讓他一命嗚呼。到時我便帶著你逃到?jīng)]人知道我們的地方,你以后就不必受男人威脅了!”
“不,我不要!”冰心激烈的搖著頭,“我寧愿一死……”
“拉著元帥府一家子一塊死嗎?”好音陰惻惻地說,“你可真?zhèn)ゴ!?br />
“不,我……”她凄惻的搖頭再搖頭,無意讓任何人陪著她死呀。
“不要再磨蹭了!時候不早,我們得趕快!”
“不,好音,我不要……”
“你再這樣,我生氣了喔!”她眼里的寒意一下子就鎮(zhèn)住了冰心,訝異自幼與她一塊長大的好音有這么可怕的眼神,一個恍神,便被好音拉著離開寢室。
然而,她們還來不及離開冰心苑,前院即傳來宮女的喝斥聲。好音帶著不情愿的冰心想要逃走,被及時趕到的關(guān)寧攔住。
他武功過人,一路點倒攔住去路的莽國宮女,與好音對峙在冰心苑的水閣附近。
“別過來!不然我就殺了她!”她不知從哪里抽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架在冰心細致的頸項上,嚇得后者不敢動彈。
關(guān)寧投鼠忌器,一反先前的威猛,不敢上前。
“你別傷害她!”他大喝。
“退開。不然我跟她同歸于盡!”她表情陰狠。
“你不要沖動,好,我退開……”
稍后趕來的戴月看見這一幕,眼中殺機陡現(xiàn)。他不動聲色的接著手中劍,悄悄接近兩人,猛一用力,劍光乍現(xiàn),刺向冰心。
這下子可嚇得關(guān)寧肝膽俱裂,他出手救援不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戴月一劍刺殺冰心,好音卻在情急之下,本能地以自己的身體為冰心擋住這一劍,雙手將冰心推開。
關(guān)寧抱穩(wěn)冰心,好音不敢置信地瞪視著隨著劍身拔起、不斷滲出血液的胸口,臉色慘白的軟倒。
“好音!”冰心發(fā)出凄厲的叫喊聲,在關(guān)寧懷里掙扎著。
關(guān)寧警戒地瞪視戴月,在確定他不會再出手殺人,方扶著冰心來到好音身邊。
“好音,為什么?”冰心抱住好音,濕蒙的視線下,好音全身都是血。
“冰心……”她搖頭,失血的嘴唇哆嗦著,過往的人生在腦中電光石火的閃過,全是沒有意義的,除了跟她在一起的日子……
“好音,你振作點,你不要死……”
“我……我……”
她急促的喘著氣,有太多話想說,卻沒有時間了!拔也皇呛靡,我叫好意……”
“好意?”
“我與好音本是孿生子,我……自幼被母親留在殺手組織,交換她與妹妹的自由。后來……好音懷了你大弟的孩子,她想要報仇卻……沒能力,央求我……”
怪不得她覺得眼前的“好音”跟她所認識的好音不同,原來她們并不是同一個人。
“我見到你……你有著我向往的美好……冰心,我……我……”
“你別說了,我都明白。好意,你不要死,不要死呀!”
“我……”她叫了她真實的名字,她好幸福,黑暗吞沒得好快……
“好意……”
冰心凄厲的叫喊,卻喚不回飄走的魂魄。她哭得心碎腸斷,哭得全身無力,哭得軟倒在關(guān)寧的懷抱,緊緊揪住他。
皇帝趕到時,見到的便是這悲凄的一幕,搞不清楚發(fā)生什么事,只看見他的鐵面護衛(wèi)抱住他的愛妃。
看起來怪怪的,他登時有種綠云罩頂?shù)牟缓妙A感。
事后,花朝忍不住問戴月:“你怎么知道那個叫好意的,會為何蓮卿擋下那一劍?”
“我不知道!彼麩o辜的聳著肩,閃閃發(fā)亮的眼眸里帶著冷酷的笑意,“我只知道她留下來是個禍害。這女人太美了,連關(guān)寧都抵擋不住,讓她活下來,關(guān)寧會很慘!
原來……
花朝頓時感到寒意襲身。
jjwxcjjwxcjjwxc
約莫是到了掌燈的時候了。
御書房里很靜很靜。
雖然站著許多人。
但當然皇帝是坐著的,托著美麗的下巴,濃密有致的兩道修眉緊緊的朝眉心蹙攏,兩彎秀麗如弦月的長睫毛下掩映著的那對俊目,不復以往的開朗靈動,有若寂寞而深沉的井水,藏著費解的情緒,坐在他的寶座上。
被戴月緊急找來的朝陽公主,在兄長示意下,硬著頭皮走上前。
“皇上……”如鈴的嗓音一向有打動他心的魅力,這次也不例外。
皇帝的心魂仿佛自深井里被人喚回地面,憂郁的眸光對上續(xù)日眼里的關(guān)懷,心中一暖。
“啊,續(xù)日……”
“你還好吧?”
“朕……”正待回答,忽然瞥見陪她進宮的唐劭杰,皇帝的眉頭皺了起來!澳銈儾皇菓撌卦谔茟c齡身邊嗎?他情況怎么樣?”
“幸好搶救得及時,傷勢雖重,卻沒有性命之憂!崩m(xù)日說。
“喔!彼麤]精打采的應了聲。
“皇上!崩m(xù)日語帶嬌嗔,“大哥說你發(fā)呆也有大半個時辰了,到底想怎么樣?”
“什么想怎么樣?”
“就是冰心苑的事呀!彼龑λb蒜的本領(lǐng)懊惱地攢起眉,有些辛苦的扶著疲軟的腰!盎噬,人家站得好辛苦,可不可以坐一下?”
咦?怎么大家都站著?
皇帝很意外,想叫大伙坐下來說話,但一看到場中的礙目對象,便改口道:“你坐呀!
續(xù)日歡天喜地的坐下來,同時感覺幾雙哀怨的眼瞧來,她很無辜的聳著肩,表示自己的愛莫能助。
“要不要喝點什么?吃點什么?”皇帝殷勤的詢問。
“好呀!
“福星,你叫人預備著!
“是!
哈哈,有坐又有吃喝,她真是太幸福了!
續(xù)日心滿意足的沐浴在皇帝的柔情下,但獨樂樂不做事,是會被眾目譴責的,她趕緊進入話題。
“關(guān)師兄從蓮卿那里問出事情始末。原來我公公之所以遇刺,是好音……不,她其實叫好意才是,是她聯(lián)合孝親王籌劃的!
“如今好意已死。光憑何蓮卿的話,很難定天仲謀的罪!被实厶岵黄鹋d致的說!摆w丞相不是召集了兵、刑二部嗎?可有查到什么?”
“目前沒有進展!被ǔ卮!爱敃r的情況很混亂,刺客一得手便做鳥獸散,從現(xiàn)場被格斃的刺客身上找不到任何線索,擒獲的兩人也服毒自殺。明日早朝,丞相會匯整調(diào)查結(jié)果,向皇上稟報!
“那就沒法子了!
“那不是給天仲謀逃過一劫嗎?那家伙很可惡……”續(xù)日懊惱地噘起嘴。
“根本是罪無可恕、罪該萬死,朕恨不得把他給五馬分尸,以消心頭之恨!”皇帝咬牙切齒、眼冒兇光的附和。
這激動的樣子,好像跟天仲謀有不共戴天的仇恨,雖然對那家伙的印象很惡劣,續(xù)日仍不由替天仲謀暗暗捏把冷汗。
“若不是他最近才娶了嘉行公主,朕擔心在缺乏實證的情況下定他的罪,會引起西里國的反彈,一定殺了他!”
“早知道會讓他因此逃過一劫,當初我就不建議他娶嘉行公主了!”續(xù)日懊惱道。
“他不入地獄,不是要害別人入地獄嗎?”戴月咕噥。
這倒說得是!眾人深有同感的點頭,皇帝一雙眼有意無意的瞄著唐劭杰,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當初就讓唐劭杰去娶嘉行公主,也省了這些麻煩事。
續(xù)日光從他的眼神,便曉得他心里打什么主意,不由好氣復好笑。
可是現(xiàn)在沒空跟他理論這些。
入宮時,兄長已將大致的情形告知。她望向始終沉默著的關(guān)寧,后者不久前才從冰心苑來到御書房,他眉頭深鎖,昔日冷靜沉著的神情竟不復見,替代的是一抹濃濃的憂慮。
“關(guān)師兄,御醫(yī)診斷的結(jié)果如何?”她柔聲詢問。
“寒熱交迫,命不長久!彼蛦〉恼Z音充滿沉痛。
“怎會這么嚴重?”續(xù)日嚇了一跳。
據(jù)她大哥說,在好意挾持下,蓮卿目睹好意為了救她而死在劍下,情緒沖擊太大,昏了過去,怎么就變成“寒熱交迫,命不長久”?
續(xù)日還以為此趟進宮最棘手的是安撫皇帝的情緒,沒想到蓮卿的身體才是最教人擔心的。
戴月告訴她,何蓮卿緊緊抓著關(guān)寧的手不放,于是關(guān)寧將她抱回房間,在御醫(yī)診斷時,守在床邊照顧,皇帝在一旁看著沒作聲,最后表情沉痛的轉(zhuǎn)身離開冰心苑,回到御書房發(fā)呆。
這世上光從一個人的表情,便能猜出他心里所想的人,可說是鳳毛麟角,眼前的戴月便是其中的翹楚。
他腦筋一轉(zhuǎn),已將整樁事件理得差不多,并發(fā)現(xiàn)一個大難題。
他看出何蓮卿與關(guān)寧之間有私情,糟糕的是,皇帝顯然也看出來了。瞧他眉頭深鎖,神情不樂,分明是察覺到自己綠云罩頂,在那里生悶氣呀。
這種情形下,他唯有找來皇帝的心中至愛——續(xù)日出面暖頰,免得皇帝一怒之下,鑄成遺憾。
“命不長久是什么意思?是無藥可醫(yī),還是只要找對法子救治,便可以撐下去?”說話的人是皇帝,神情露出一絲焦急。
關(guān)寧眼神復雜的注視皇帝,欲言又止。
“事到如今,關(guān)兄若有救人的辦法,就不要隱瞞了。”戴月從他的表情中瞧出端倪。
關(guān)寧看著他,顯然是想到他不久前刺向冰心的那一劍,銳利的眼光似想鉆進戴月的腦子里,瞧清楚他那一劍是有心還是無意。
戴月回以一臉無辜,低聲催促:“關(guān)兄直說吧。這件事不僅關(guān)系到何蓮卿的性命,也關(guān)系到莽國的陰謀。關(guān)兄顯然是除了何蓮卿外,對整樁事件最了解的人,有義務稟報皇上知曉,讓圣意做最后裁奪!
這頂帽子扣下來,關(guān)寧只好先把自己知道的部分簡要說明一遍,聽得眾人皆呼不可思議。
“蓮卿的母親也太狠毒了,不但把女兒推入火坑,還用這種歹毒的辦法害人!”續(xù)日忿忿不平道,“幸好皇上還在練金童神功!
皇帝聞言,不由暗呼僥幸,一顆心怦怦直跳。盡管不確定百日情蠱是否真那么歹毒。
“據(jù)好意的說法,百日情蠱越近百日,毒性越強。冰心近日來情緒起伏頗大,今日又目睹好意之死,受到極大的刺激,可能是因此而引發(fā)情蠱提早反噬,否則情蠱隱伏體內(nèi)是難以診察的。我數(shù)次診脈,也只能覺察出她脈象有異,冷熱失調(diào),卻對情蠱束手無策。”關(guān)寧的語音沉重。
“依照關(guān)兄所言,何蓮卿不就沒有救了嗎?除非……”戴月看向皇帝,后者趕緊把頭別開,心里嘀咕著,就算我想救,滿朝文武百官肯讓我救嗎?
“我可以救她。”關(guān)寧卻無此困擾。
“怎么救?”戴月明知故問。
“承受情蠱之毒!
“你瘋了呀!”皇帝大大不以為然,“你剛才不是說,她體內(nèi)的情蠱會釋放出毒素,在交合過程中,侵入男體的經(jīng)脈,累積一段期間,便足以奪人性命,你還要……”
“金童神功有百毒不侵的功效。情蠱之毒雖然歹毒,但我自信只要每次交合之后,運用神功排毒,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憂!标P(guān)寧鎮(zhèn)靜的說。
“你說的交合是……”皇帝臉色鐵青,“那怎么可以!何蓮卿是朕的昭儀,朕不許你跟她做那種事!”
“皇上,救人要緊呀!崩m(xù)日勸道。
“可用這種方法,朕豈不是綠云罩頂了!”
“皇上又不是第一次……”
“什么!”
“沒啦。”續(xù)日陪笑臉,“我是說,皇上大仁大義,有天下人所不及的寬廣胸襟,必然不忍心見一名身世凄涼的無辜弱女子香消玉殞吧?與其留著個死昭儀,倒不如見她活蹦亂跳地得到幸福。何況你又不可能像關(guān)師兄那么愛她,愿意為救她冒生命危險……”
“話不能這么說。朕不想她死,但朕也不想吃虧呀!”
“吃虧就是占便宜嘛!崩m(xù)日柔聲勸道,“你都肯成全朝哥哥、翕哥哥了,為何這次不肯幫關(guān)師兄呢?”
“這怎么可以混為一談!”皇帝氣惱的說,恨恨的瞪視關(guān)寧,“你太過分了,嘴上勸朕不得迷戀女色,私底下卻對朕的昭儀……”
“我與冰心相識在三年之前。”關(guān)寧一臉愧色,“我以為可以忘了她,祝福她與皇上白頭偕老,可是冰心……她不是能輕易讓人忘記的人;噬先粢源素煿殖迹紵o話可說,但冰心是無辜的。”
到了這地步,關(guān)寧仍要護著心上人,皇帝不禁心軟。
瞧出這點的續(xù)日,暗暗偷笑,表情卻很嚴肅。
“皇上心腸最好了,一定不忍心怪他們的。我看這樣好了,關(guān)師兄不如帶蓮卿住進定國公府。家母醫(yī)術(shù)超群,說不定對蠱毒會有其他辦法可解。即使不能,也能在關(guān)師兄驅(qū)毒之時,予以照料。加上家父這樣的絕世高手護法,關(guān)師兄更不可能有性命之憂了!
“不會太打擾了嗎?”
“關(guān)兄這么說就不對了!”戴月熱情的道,“國師與家父乃是至交,金童神功還是兩人合力創(chuàng)出來的,關(guān)兄既習了金童神功,家父等于是你半個師父,師徒之間,豈說得上打擾!”
“戴兄……”關(guān)寧向來平靜的眼神泄漏出罕見的激動,戴月肯在這緊要關(guān)頭出手相挺,他是感激的。
“關(guān)兄就別跟我們客氣了!贝髟滦睦镎嬲胝f的是,別給他來個秋后算賬,他就阿彌陀佛了。
“我明白了!标P(guān)寧若有所悟地點著頭。
“就這么決定了!崩m(xù)日開朗的說。
可有人卻開朗不起來,氣得頰鼓鼓的。
“朕都還沒有答應,你們就談了起來,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吧!”
續(xù)日無辜的睜著明眸,“我以為皇上大人大量,應該沒問題才是!
“哼哼!”
“皇上!
她只得嗲起嗓音哄他!吧徢湔娴暮每蓱z的。算來,她的不幸,我們都要負責任的。當年她的親爹若沒有為了救我婆婆而死,她與她娘就不會被查坦爾擄去,也就不會發(fā)生后來的不幸了……”
“那是唐夫人該負的責任,跟朕沒關(guān)系吧?”皇帝眼露質(zhì)疑。
“話不能這么說呀!崩m(xù)日圓滑道,“其實查坦爾一直都善待她們母女,如果查坦爾現(xiàn)在還活著,蓮卿如今還貴為冰心郡主,被人捧在掌心里疼著,又何需變成何蓮卿,慘遭親娘出賣呢?所以她今日的不幸,是因為失去了查坦爾這么疼寵她的父親呀。而查坦爾之所以會死,是皇上派了家父為帥,到石林關(guān)指揮唐家父子作戰(zhàn),所以歸根究柢,皇上也該為她的不幸負責呀!”
這番強詞奪理說得皇帝頭昏腦脹,一時間想不出其他話來辯駁。
“好啦,皇上人最好了,就成全他們啦!崩m(xù)日繼續(xù)發(fā)揮魅力,“看在我的分上,拜托嘛!”
“可是……”皇帝仍感猶豫,“這事要是傳出去像話嗎?”
“皇上不是說過,要天下人怎么想,天下人自會怎么想嘛!”續(xù)日甜甜道,以眼神向兄長示意,戴月立即上前進言。
“只要皇上愿意,對外當然有別的說詞。冰心苑里的宮女好音突然發(fā)瘋,何昭儀不堪受此刺激,當夜便香消玉殞,世上便再無何蓮卿此人了!”
“這……”
“這個說法好。連御醫(yī)都說蓮卿寒熱交迫,命不長久了;噬,你答應嘛。”續(xù)日眨著睫毛撒嬌。
皇帝著實難以消受,只好點頭。
“我就知道皇上最好了!”她歡喜之余,不吝惜的稱贊他。
皇帝嘆了口氣,他再好,她還不是嫁給別人。目光幽幽的轉(zhuǎn)開,落向關(guān)寧。
他還穿著先前的袍子,衣上渲染著暗紅色的血漬,那是在抱何蓮卿時,染上的好意的血。
這使得皇帝聯(lián)想到一件事,“你袖子上的海棠,是蓮卿繡的吧?”
“是!标P(guān)寧不敢隱瞞。
心里有朵憂郁散開,皇帝不滿的說:“那她也要幫朕在袖子上繡上海棠喔!
眾人不由詫異,人家活不活得成還不一定,皇帝卻斤斤計較這種小事。
續(xù)日沒好氣的道:“我?guī)湍憷C行不行?”
“你會嗎?”皇帝懷疑的問。
他不知朝陽公主除了拿刀弄槍外,還會拈繡花針呀。
“你!”續(xù)日一時氣結(jié),不過,她真的不會。
御書房里響起戴月嘲弄的嗤笑,很快引起其他人的共鳴。
jjwxcjjwxcjjwxc
紅燭高燒下,一場隱密卻隆重的婚禮在定國公的主持下完成。
一對新人被送進洞房,蓋頭紅巾被掀開,新房里的有情人默默相對。
混合著欣悅、興奮的柔情充斥在彼此眼里、心上,冰心在夫君熱情的眼光注視下頭腦發(fā)暈,害羞的阻止他伸來解她衣帶的手。
“能跟你結(jié)為夫妻,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你不必冒著危險跟我……”她的聲音、神情里,都有著濃濃的憂慮。
“就算再危險,也不會超過我可能失去你而活不下去的危險吧?”他低沉的聲音蘊滿濃情,聽得冰心心頭好溫暖。
“你……”
“我愛你,冰心。我要你好好活著跟我在一起,不想再有遺憾了。”他抵著她的額,情意款款的眼眸堅定的注視她!叭绻昵拔冶懔私獾,未來的人生若沒有你同行,生便無可歡,當時我便帶你走,就不會害你受這么多苦了。對不起,冰心,你不知道我有多懊悔……”
“噓!”纖白的小指揉開他眉間的緊蹙,冰心眼中有著對他的疼惜,“只要你在我身邊,什么苦我都忘了。何況你為我做的夠多了。戴月告訴我,你寫了信給太后,請求她照顧我的家人。謝謝你,我……”
“噓!”
他溫柔的拭去她眼睫間滲出的淚。“我們之間還需要謝嗎?你放心好了,莽國那邊以為你已經(jīng)死了,桑顏卡邦不至于對查坦爾的家屬不利。從今天起,你不是何蓮卿,也不再是冰心郡主,是我唯一的至愛——冰心!
至愛……
那要令人融化的蜜語冉冉在冰心方寸間飄著,她全身虛軟的靠著夫君強健的懷抱,濕潤的眸光里閃漾著萬丈的熱情與甜蜜的愛意,櫻唇像朵花蕾似的為他開放。
“嗯,我以后只是冰心,為你活著的冰心!
“冰心……”
他胸口一熱,情不自禁的俯身吻住她。
那香軟的唇舌里有股清甜,帶著全心的信任偎依著他。關(guān)寧感到熱血沸騰,覺得人生里再沒有比此刻更滿足了。他擁著他的新娘,即使她身懷情蠱之毒,即使他沒有把握全身而退,但那又如何?
在遇上冰心的那刻,他的心就沉落在她身上了,以一生的柔情,以生命,熱烈的愛著她,再無法回頭。
###############################################
晉江文學城 sandy 掃描 欣晚 校對
欣晚 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