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奴奴不休的音頻在我耳里進(jìn)出,無法在掙扎于睡與醒之間的腦子里留下訊息。
混亂中,我迷迷糊糊的自責(zé),明白自已的行為太不應(yīng)該。哪有人在未婚妻來訪時,用這種態(tài)度對待?但我的不是故意。
清晨才搭機(jī)從歐洲回來,急急忙忙趕到公司開會。回到辦公室,看見桌上堆滿等我處理的公事,令我欲哭無淚。忙到晚上七點(diǎn),累癱的我精神卻亢奮得無法入睡,鐵定是秘書下午買給我的那杯摩卡,加上時差末調(diào)適過來的關(guān)系。
不想失眠,只好吞一顆安眠藥,沒料到未婚妻卻在這時候大駕光臨,以尖銳的門鈴聲將我從安眠藥的效力中硬給挖起;杌璩脸恋奈乙挥M(jìn)十天后將迎娶的琍嬛,便神智昏亂的癱在沙發(fā)上。
沉澀的眼皮再一次的往下掉。
ZZZ……
打呼的聲音希望不是我的……
我在她如年幼時母親哼的不成調(diào)催眠曲的優(yōu)美聲調(diào)里感到心虛,有些氣憤的質(zhì)疑起琍嬛的來意。嫻雅淑靜的她明曉得我一早才從歐洲回來,此刻正需要調(diào)養(yǎng)生息,為什么跑來,還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講個不停?
我試著掙脫籠罩全身的睏意,想聽清楚她每個音符所代表的意義。前面講的部分就算了,現(xiàn)在說的……
「……我們解除婚約……」
如夏日午后劈過天際的閃電,霎時將我腦中的瞌睡蟲給擊斃。轟隆聲里,我感到左側(cè)身體發(fā)疼,原來在錯愕中,我跌下沙發(fā),摔倒在地。
我狼狽的爬起,揉了揉痠澀的眼睛,又挖了挖耳朵,無法確定剛才那句話是自己的幻聽,還是琍嬛真的這么說了。
驚愕的看向我認(rèn)識了有二十七年的白皙美麗面容,在那里找不到一絲的玩笑性質(zhì),有的只是一種令我感到陌生的復(fù)雜情緒。
「沒必要吧?」我的語氣幾乎是哭喪的。「我不過打了個瞌睡,那是因?yàn)槲页粤税裁咚帯?br />
「你吃了安眠藥?」琍嬛跳起身沖向我,柔軟的兩只小手慌亂的在我身上亂捏,聲調(diào)是悲憤的!改阍趺纯梢赃@樣做?我知道這件事是我不對……」
雖然感到一頭霧水,但看到琍嬛急得眼淚快要掉下來,我猜想她大概是誤會了,趕緊解釋!脯P嬛,我吃安眠藥是為了調(diào)整時差,你別把事情想歪了!」
「也不說清楚,嚇?biāo)牢伊!」她飛快放開我,清冷的嗓子里有絲不自在,似嗔非嗔的轉(zhuǎn)開。
「我怎么知道你會誤會!刮覔u頭苦笑。
琍嬛是怎么了?先是說要解除婚約,后來又對我吃安眠藥的話緊張成這樣,活似我吞了幾百顆要自殺,完全不像素來冷靜自持的她呀。
不會是婚前恐懼癥吧?
我滿腹疑云的亂想。
琍嬛沉默的坐回她原先的座位,低頭盯著自己的手指看。
我發(fā)現(xiàn)她的指甲留長了,纖纖十指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十分好看。眼光落在她該戴著訂婚戒指的右手無名指,發(fā)現(xiàn)那里是空的。
我震驚的瞪視,之前困縛我的睡意早拋到九霄云外。直到此刻,我才將琍嬛的話當(dāng)真。她真的說要……
我仍然懷著僥倖的心情試探,「你剛才說……」
琍嬛再次用那種復(fù)雜的眼光看我,令我頸背寒毛豎起。她囁嚅著唇,眼神先是猶疑不定,然后像是下了決心似的坦然直射向我。
「嘉元,對不起。我知道你一時間可能無法接受,可是這件事……」
她停頓的語氣帶來的不安,直竄進(jìn)我心深處。
琍嬛是認(rèn)真的,她從來不跟我開玩笑。
然而,在婚期前十天提出解除婚約,無疑是場惡劣無比的玩笑。這種難堪只有結(jié)婚當(dāng)日被人遺棄在圣壇前差可比擬。
我感覺到向來的沉穩(wěn)和冷靜離我遠(yuǎn)去,喉頭里像燒著烈火般難受。
「琍嬛,你不是認(rèn)真的吧?」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像刀子刮玻璃般刺耳。
「我是!
她的回答宛如一巴掌摑在我臉上,也將我最后的一絲自制力摧毀。我像彈簧般跳到她面前,居高臨下的俯視她如南極冰山股冷靜的容顏。
「為什么?」混雜著受傷和困惑的怒火在胸腹間亂鼠,化做質(zhì)疑沖出我緊澀的喉頭!肝易鲥e了什么?」
「嘉元……」血色自琍嬛臉上迅速消失,她捂住胸口的表情,活像被負(fù)心的未婚夫提出退婚要求的可憐棄婦。但情況完全相反,被拋棄的人是我,受傷的人也是我!
「不是你的錯,是我……」她眩然欲泣的說。
「你?」我完全無法理解她的意思。「琍嬛,如果你對我們的婚姻有任何疑慮……」
「事情不是這樣……」她的唇抖顫著,眼眶濕潤。「對不起,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錯……」
「我不要聽這些!」
琍嬛打小便是個堅(jiān)強(qiáng)的女孩,甚少在人前流淚,如今她卻哭給我看,使得向來對女人的眼淚沒轍的我,更加心煩。
瞪視她咬得粉白的嘴唇,我一面心疼她的自虐行為,一面又對她竟敢不負(fù)責(zé)任的要求解除婚約氣憤不已。
「你曉得這件事牽扯多大嗎?」
我見她畏縮了一下,水氣飽滿的眼眸仍然勇敢的迎視我,不見一絲懊悔,令我的心更冷。
「喜帖已經(jīng)發(fā)出去,大家都知道我們要結(jié)婚,現(xiàn)在不結(jié)了,你我雙方,和兩家父母,有什么臉面對親友?」
「結(jié)婚是我們之間的事,跟其他人無關(guān)!顾浫醯霓q解。
「琍嬛,你怎么可以有這種任性的想法?」我無法置信的低叫,太陽穴隱隱作疼!附Y(jié)婚關(guān)系到的不是只有兩個人,而是兩個家族。什么叫做我們之間的事跟其他人無關(guān)?如果是這樣,干嘛還要做喜餅、送喜帖……」
「你所有的損失我會負(fù)責(zé)賠償!
「我在乎的不是那個!」我快被她的冥頑不靈氣死了!
琍嬛以前不是這樣的,她是被什么迷了心竅,以至于胡涂了起來?
「再說,有形的損失你可以賠的了,無形的損失你要怎么賠?」
我咄咄逼人的氣勢,顯然讓她難以招架。她別開眼光,臉色僵硬。
為了不讓她太難堪,我放柔語氣勸她,「你知道我們的父母有多期待這場婚禮的,你這樣任性的解除婚約,會讓他們非常失望,同時也很難做人。婚姻就像是契約一樣,事前要審慎評估,事后要以誠信原則來執(zhí)行,而不是因一時的任性而片面毀約!
「我不是任性。」她悶悶的道,「還有,別把商場的那套用在我身上。嘉元,我一向認(rèn)為你不是那么市儈氣的,而且你懂我,為什么現(xiàn)在卻這么說?」
我被她氣得一時語塞。敢情她不但不認(rèn)錯,還把我的苦口婆心視為毒藥?
縱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我忍無可忍的喊出我的不滿:「琍嬛,你這么說不公平!我試著挽回我們的婚約,你卻一逕的澆我冷水!好吧,說出你解除婚約的理由,至少給我一個解釋!
她沉默了一下,才將眼光轉(zhuǎn)向我。寒意自冷冽如秋水的眸中不斷湧出來,凍涼了我的血液。
「你不會想知道的。」她幽幽道。
「即使是再難堪的答案我都必須知道,這是我的權(quán)利!刮矣X得自己像只撲火的飛蛾,明知琍嬛的答案會刺傷我,仍然堅(jiān)持著愚蠢的己見。
「好吧。」她失血的嘴唇忽然詭異的朝一邊斜起,似笑非笑的凝望向我。
「我懷孕了!」
鏗鏘有力的宣告,青天霹靂般打向我。在極度愕然下,我難以相信的往后退,把自己掉進(jìn)沙發(fā)里。
※ ※ ※
「琍嬛是一時胡涂,嘉元,你要原諒她……」
「你們是青梅竹馬,不要為這種小事……總之,喜帖已經(jīng)發(fā)出去……會被人笑……謝李兩家的面子……嘉元,就算謝媽媽求你,這件事……」
我無緣的前準(zhǔn)岳母按著我胳臂,在我耳旁苦口婆心的嘀咕,從一開始的理直氣壯說到后來的軟弱模糊,我的臉色也越發(fā)的難看。
這種事我若不計較,還是男人嗎?難道我真要當(dāng)琍嬛肚里孩子的現(xiàn)成老爸?
好吧,就算我肯忍氣吞聲,琍嬛也未必肯改變初衷!
「謝媽媽,」我的口氣是夾雜著苦澀的無奈!溉绻P嬛是被人強(qiáng)暴,我二話不說的馬上娶她,但她是——」
「我知道這件事是琍嬛的錯!怪x媽媽急急的打斷我的話。「但,是人就會犯錯,看在謝媽媽和謝伯伯的情分上,你原諒她一時胡涂吧!」
我原諒她一時胡涂?問題是她根本不像一時胡涂的樣子!一口氣梗在我喉頭,氣得我說不出話。
琍嬛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坐在沙發(fā)里,臉上沒有一絲的懊悔和歉疚,平靜的眼眸里反映出的是嫌惡——好像比我還對謝媽媽的死求活賴感到厭煩!
我看她旁若無人的伸長手摸向茶幾上的點(diǎn)心盤,拈了塊玫瑰糕進(jìn)嘴里,另一手拿起白底小藍(lán)花圖案的骨瓷茶杯,就唇啜飲里頭的花草茶。
見我的眼光盯著她不放,琍嬛朝我揚(yáng)了揚(yáng)描畫得十分美麗的柳眉,斜睨向我,好像在問是不是也有興趣來塊玫瑰糕。
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喝下午茶的時間嗎?
一種怪異的荒謬感淹沒我,胸臆間被一種好氣又好笑的情緒塞得滿滿。我不明白自己來這里做什么。是因?yàn)橹x媽媽的一通電話,我便拋下繁瑣的公事,趕到謝家姐妹的公寓。除了得到謝媽媽無理性的懇求外,就只有琍嬛不在乎的態(tài)度對待。
我為什么要自討沒趣?
那晚琍嬛給我的打擊還不夠嗎?
回想起我當(dāng)時的孬樣,連我自個兒都不敢恭維。我簡直是嚇壞了,震驚得失去反應(yīng)的能力,P嬛在嘆了口氣后,以一種對小動物的悲憫眼光看著我,搖搖頭便起身離開。我卻像虛脫般無法動彈,連生氣都不能。
我一直想,一直想,像被一道方程式給難住,想破頭都解不出來。
琍嬛怎么會懷孕?我們又沒有……
我當(dāng)然沒白癡到以為男人和女人手牽手,吻吻臉頰就會讓女人懷孕。雖然沒有過性經(jīng)驗(yàn),性知識倒知道不少。只是太意外像琍嬛這樣的女性——和我同樣出自家教甚嚴(yán)的書香門第,怎么會背棄未婚夫懷了別人的孩子?
我當(dāng)然也想過她的懷孕會不會是被人強(qiáng)暴,可是琍嬛的態(tài)度一點(diǎn)都不像。跑來要我解除婚約的架式,從容、篤定得彷彿這只是件例行公事。甚至在宣布她懷孕時,也不見一絲羞慚,而是天經(jīng)地義的坦然。
這太不像我認(rèn)識的琍嬛了。
如果她是那種對性解放狂熱的女性,我不至于會這樣震驚。問題是,琍嬛一直以來都給人端靜貞潔的印象,她的私生活一向不隨便。再說,我也不曉得她另有追求者。那么孩子究竟是怎么有的?跟誰有的?
一整晚我為這事苦惱,隔夜還要頂著貓熊般的黑眼圈去上班。
我在忙碌的公事中,暫時將琍嬛丟給我的大意外拋到一旁。下班后,我累得不省人事的倒頭大睡,直到另一個黑夜白天過去,我才有余力重新回想整件事。
我承認(rèn)自己不是愛情專家,從小就是資優(yōu)生的我,滿腦子都是科學(xué)理論,對異性向來很少注意。三度跳級升學(xué),使得我和同學(xué)的年齡頗有差距,無法融入正常的社交圈中。
我將全副心力投注于爐業(yè),大學(xué)修雙學(xué)士,暑假期間又到電腦公司打工。服完兵役后,進(jìn)入麻省理工學(xué)院攻讀碩士及博士,期間我還寫程式為自己賺生活費(fèi)。眼里、腦里、心里,堆滿數(shù)字與符號,鎮(zhèn)日周旋在O與1之間,要不是這副血肉之軀,我簡直成了一具電腦。
回國后,我受學(xué)長邀請,進(jìn)入他家族名下的電腦公司。一開始便受到重用的我,一頭栽進(jìn)繁忙的工作中,還要找時間在快速變化的資訊領(lǐng)域里充實(shí)自己,有時候連回家省親的時間都沒有,遑論是和女性交往。
雖然有好幾位女同事對我表示過好感,但我實(shí)在太忙,沒時間和她們培養(yǎng)感情;蛟S是這樣,當(dāng)父母要我和同在臺北工作的琍嬛交往時,我?guī)缀鯖]有考慮便同意了。
謝家和我家比鄰而居,我和琍嬛僅差一歲,說得上是青梅竹馬。我曾是她的免費(fèi)家教,兩人還算談得來,加上琍嬛就像我記憶中一般可人,我們的相處有如親人般融洽,所以在以男女朋友的身分交往不到半年,雙方父母便要我們訂婚。
一切都是這么水到渠成,反正婚禮事宜都由老人家一手包辦,我們只要負(fù)責(zé)出席就行。
母親在我公司附近蓋好的新大樓,買下一間公寓,做為我和琍嬛的新房。配合公寓需要裝演的時間,將婚期訂在訂婚后的三個月。
然而,當(dāng)所有人都興奮的期待這場婚禮,琍嬛卻懷孕了,而且孩子不是我這個準(zhǔn)新郎的,這件事將引爆出多大的一場丑聞,我已經(jīng)不敢再想像下去了。
李謝兩家在新竹也算是名門高第,怎么丟得起這種臉?老爸老媽要是知道了,會不會氣得腦溢血?
我沒有勇氣面對,甚至向任何人提這件事。不得不承認(rèn),盡管在專業(yè)領(lǐng)域里我是個人才,但在男女情事上,我卻是個白癡。工作于是成了我的龜殼,我想裝作不知情的繼續(xù)過我的日子,看看事情會不會自己解決,但情況只有變得更糟。
琍嬛在我龜縮期間,打電話給她父母。謝媽媽氣急敗壞的趕來臺北,電召我到謝家兩姐妹的公寓商量。
「媽,姐犯的可不是小錯,這種事是男人都嚥不下。你不能欺負(fù)李哥哥善良老實(shí),就要他委屈自己接受姐和她肚里的孩子!宫P嬛的妹妹琍妏的聲音冷冷的飄來,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guī)缀跬怂拇嬖冢鋵?shí)她一直待在客廳,只是我一來便被謝媽媽纏住,沒心情注意她。沒想到為我說公道話的人竟然是她,我不由得感激的朝她看了一眼。
琍妏回我一個淺笑。她小琍嬛二歲,個性較活潑,目前在研究所攻讀歷史。她向來待我和氣,盡管與我碰面的次數(shù)不多,但每次都熱情的和我打招呼。
「琍妏,你怎么不幫姐姐,反而幫著……」謝媽媽氣惱的對她說。
「媽,我是幫理不幫親。李哥哥是你看著長大的,你忍心委屈他嗎?姐是在和李哥哥訂婚后,才跟別人亂搞,這件事怎么說都是我們對不起他!
「琍妏,你給我住嘴!這里沒你說話的余地!」謝媽媽臉色鐵青的吼著,瞪得琍妏氣憤的別開臉。
「嘉元,你倒是說句話。我知道謝家沒立場跟你做這樣的要求,但是請你體諒你謝伯伯身體不好,他要是知道這件事,鐵定會被氣死。何況這事丟臉的不只是謝家,你們李家也臉上無光呀。我會叫琍嬛把孩子拿掉,絕不讓你受委屈。」
「媽,我做的事我會負(fù)責(zé),你不要為難嘉元!宫P嬛終于開口說話,一雙清冷的眸子泛著濃濃的不悅。「再說,孩子我不可能拿掉……」
「你說什么?」謝媽媽氣得跑到琍嬛面前,伸手打了她一巴掌。
琍嬛吃痛的偏過臉,捂著被打腫的臉頰。
一股深海般的沉寂迴漾在室內(nèi),使我們四人的喘息聲變得格外刺耳。
六只眼睛都對著謝媽媽那只犯罪的手,看著抖顫從指尖傳遞向手掌、腕部、臂部,以及連接的身體。
豬肝紅很快占領(lǐng)謝媽媽的臉,她的嘴角不斷抽搐,眼中充滿血絲。就在我以為她會腦中風(fēng)時,像是從齒縫里鉆出來的尖細(xì)聲音自她抵緊的嘴唇里擲出。
「你能負(fù)什么責(zé)?」謝媽媽的語氣是深惡痛絕的,眼光則冷得像沒有溫度的死魚眼!竿髻M(fèi)我和你爸對你的教養(yǎng),卻把你教成不知廉恥的女人!要不是我瞞著你爸,他早沖上來打死你!你明明已經(jīng)跟嘉元訂婚,也曉得兩人不久后要結(jié)婚,卻做出這等丑事!琍妏說得沒錯,我的確是昧著良心,欺負(fù)嘉元善良老實(shí),求他接受你?晌疫@是為了什么?面子嗎?面子都沒了,我要什么面子!」
琍嬛咬白下唇?jīng)]說話,我和琍妏則像木頭人般呆住,謝媽媽的胸口急促起伏,彷彿剛才的話耗費(fèi)了許多力氣,過了一會兒后,才能再度蓄集力量開口。
「這要是在古時候,你就被浸豬籠了!我知道現(xiàn)今杜會天天有離婚事件發(fā)生,天天都有人發(fā)生婚外情,對你們年輕人來說不算什么。但我和你爸,這輩子只相信有緣相聚,就要有心相守。尤其是對女人而言,不貞不潔比任何污點(diǎn)都會跟你一輩子。你才二十七歲,還有大半的人生要過,媽能看著你帶著末婚生子的不貞之名過完下半生嗎?何況嘉元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男人。說人有人才,說錢有錢財,最重要的是忠厚老實(shí),不煙不酒、不嫖不賭,沒有任何不良嗜好,這樣的青年才俊你打哪找呀!要不是我們與李家鄰居這么久,你李媽媽看著你長大,中意你,你以為我們攀得上這門親事嗎?琍嬛,你醒一醒吧!爸媽難道會害你嗎?」
我感覺到自己的眼眶濕潤,沒想到在謝媽媽眼里,我有這么好?聪颥P嬛,發(fā)現(xiàn)她的眼眶也是濕濕的。
「媽……」她突然站起身,跪倒在謝媽媽的膝前,「女兒知道自已有萬般的不是,可是孩子是無辜的。他是我的骨肉,您的外孫,您忍心殺死他嗎?」
「你要罵我是殺人兇手也罷,這個罪名讓我擔(dān)。琍嬛,媽是真心為你好,不能讓你一錯再錯!
「可是我不愛嘉……,嘉元也不愛我……」
「你們年輕人成天將愛掛在嘴邊,但真正懂什么叫愛嗎?」謝媽媽臉色凝重的說!改愫图卧J(rèn)識二十幾年,難道一點(diǎn)感情都沒有嗎?如果是這樣,當(dāng)初為什么要答應(yīng)訂婚?爸媽可沒逼著你呀。何況我相信嘉元,也相信李家的家教。李家的男人一旦做了承諾,這輩子絕不會背棄妻子,P嬛,你不要執(zhí)迷不悟。如果那個男人有一點(diǎn)在乎你,他不會這樣輕賤你,懷了孕也不管你。今天你要是有辦法讓那男人娶你,我們做父母的樂觀其成,就算到李家負(fù)荊請罪也甘愿?墒沁@男人非但沒出面,你也不肯告訴我們他是誰,你要媽怎么幫你?媽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
「我知道……可是……」琍嬛緊握的拳頭,松了又握,握了又松,顯見心頭的焦慮,令我也為她著急。
她到底在堅(jiān)持什么,又在保護(hù)誰?此刻我關(guān)心的已不是自己的權(quán)益,而是好奇著琍嬛的心態(tài)。
「媽,我曉得您是為我好,可是這次……如果您真的是為我好,可不可以不要管我?隨您怎么罰我都行,我就是要這個孩子!我也不能嫁給嘉元,因?yàn)檫@對他和對我都不公平。」
「你……」琍嬛的話顯然深深刺傷了謝媽媽,只見血色自她臉上迅速流失,替換的是一張鐵青的臉孔。
我看她氣得全身發(fā)抖,血紅的眼睛泛著兇光,心里大喊不妙。
「好,好!我說好說歹,你就是不識相。今天我就打死你這個不要臉的賤人,免得留你和你的孽種讓我們謝家蒙羞!」
謝媽媽發(fā)瘋似的卯起勁對跪在她面前的琍嬛拳打腳踢,琍嬛護(hù)著小腹被打得趴在拼花地板上。我見狀連忙上前攔住謝媽媽,遭到池魚之殃的被她踢打了好幾下。
「謝媽媽,您別這樣……」我邊護(hù)著琍嬛,邊勸道。
「嘉元,你閃開!我今天非打死這個不孝女不可!」
「琍妏!」我叫著閑閑桿在一旁的女人,「快幫我攔住你媽!」
她遲疑了一下,終究過來幫忙。
我趁她抱住身材嬌小、力氣卻很大的謝媽媽,迅速將琍嬛從地上抱起。
「我?guī)鋈フ,謝媽媽就交給你照顧!
在謝媽媽怒叫不休的咆哮聲中,我扶著琍嬛離開,她尖瘦的小臉始終低垂著。我?guī)M(jìn)入電梯,她突然虛軟的靠在我身上,將頭埋進(jìn)我肩膀。模糊的哭泣聲從我的亞曼尼西裝布料里傳來,一股濕意從布面直滲進(jìn)去,滲透了我的襯衫,滲進(jìn)了我的皮膚,也滲入了我的心。
這是長大后,我頭一次見到琍嬛哭得這樣傷心,哭得令我心碎。
※ ※ ※
「到我公寓?」我扶她上車后,柔聲詢問。
琍嬛抱著我給她的一包面紙邊擦鼻涕,邊點(diǎn)頭。
看著她眼睛、鼻子、嘴巴紅紅腫腫,眼淚、鼻涕掉個沒完的可憐相,我也不曉得該怎么安慰,只能輕嘆一聲,將車駛向我住的地方。一進(jìn)門的小客廳,我只放置了一張雙人座的牛皮椅,及三人座的沙發(fā),和一張銀腳茶幾。
琍嬛貪戀休閑椅的舒適,每次都揀那個位子。然而﹐這回一進(jìn)她并不是朝休閑椅走去,而是跌跌撞撞的沖進(jìn)我的浴室。
嘔吐的聲音不斷傳來,我呆了半晌,才到小廚房為兩人泡了熱可可。
琍嬛臉色蒼白的出來,我扶她坐下。
「我很糟糕吧?」她再度抱住我哭了起來。
我不帶半點(diǎn)情欲的摟住她,知道空泛的安慰對她沒任何好處,P嬛只需要我的肩膀靠一下,這好像也是我目前唯一能提供的。
大概哭了有十分鐘吧,琍嬛的哭聲漸歇,決堤似的淚終于止住,開始打起嗝來。
發(fā)現(xiàn)我的衣襟全濕,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退開,藉口要去洗手間。
我趁她整理心情時,換掉身上的西裝,改穿簡便的家居服。茶幾上的熱可可冷掉了,我拿到廚房倒掉,重新泡了兩杯。
琍嬛的心情平靜許多,眼睛、鼻子、嘴巴雖然都還紅紅的,但臉上素凈不少。
她水水的眼眸感激的望了我一眼,無言的接過熱可可就唇。
老實(shí)說,我肚子有點(diǎn)餓。
中午只胡亂吃了個三明治,為了幾天后的婚假,許多公事都堆到這兩天處理,F(xiàn)在既然結(jié)不成婚,明天得把婚假銷掉。還要告訴公司里的同事,接到喜帖的,就當(dāng)做沒這回事。盡管這事讓我顏面無光,可是事情既然發(fā)生了,逃避只有更糟。
「或許你認(rèn)為我自作孽!宫P嬛放下空掉的馬克杯,朝我苦澀的咧了咧嘴角。
眼前的她,完全沒有那晚跑來找我解除婚約的泰然自若,或許她以為后果是她可以承受得了的,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情況比她預(yù)期的更糟。
「琍嬛,我只想知道那個男人是誰!
我認(rèn)為唯有把這傢伙找出來,這場紛亂才能解決。我父母都是講理的人,發(fā)生這種事,他們氣歸氣,但只要琍嬛能有個圓滿的歸宿,相信自幼看她長大的爸媽,還是樂觀其成的。
可是琍嬛卻搖頭,不愿回答。
「琍嬛,都到這地步了,你還要保護(hù)他!」一股怒氣從我胸口升起,完全無法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
「連你也要逼我?」她炫然欲泣的吸著鼻子,我只好無奈的攤了攤手。
「琍嬛,你該知道只要這人出面,所有的事都可以解決。你父母會原諒你,不會再逼你將孩子拿掉,你就不必再受任何委屈了。」
「你不懂。」她一字一字的道,神情哀傷。
「你不說,我怎么懂?」我還她一個大白眼。
語言是用來溝通的,我問她不答,琍嬛還要嗔怪我不懂,真是沒道理;蛟S我語氣里的諷意刺激到她,她不悅地瞪著我。
「你瞪我也沒用,我可不是孩子的父親!故碌饺缃瘢也荒茉倏v容她的任性了,態(tài)度轉(zhuǎn)為強(qiáng)硬!脯P嬛,你知道你一定得說的。如果你擔(dān)心謝媽媽會沖動得跑去找這人算帳,你可以跟我說,你曉得我不是魯莽的人。」
「你不懂!顾允悄蔷淅显。
我皺了皺眉,一個不太好的預(yù)感竄進(jìn)腦里。
「他是有婦之夫,所以不能出面?」
「不是。」她臉色陰沉下來,擺出臭臉!改銊e亂猜。」
我一聽不是有婦之夫,先松了口氣,「他未娶,你未嫁,我看不出來這事有什么難辦的。琍嬛,只要告訴我他是誰,剩下的事交給我辦!
「你不明白……」她淒楚的對我一笑,眼中有抹難解的光芒,像是洞悉一切之后的絕望!杆豢赡苋⑽摇!
「只要告訴我名字!刮覉(jiān)持著。不管這個爛傢伙是何方人物,他要是敢做不敢當(dāng),我非打得他滿地找牙不可。
「我不想給他增添麻煩!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說這種話!」對琍嬛文藝悲劇式的女主角口白,我厭煩得想吐。她是鬼迷心竅還是什么的?這種時候還要袒護(hù)負(fù)心人!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我以為她會繼續(xù)丟給我「你不懂」、「你不明白」這類沒營養(yǎng)的話時,她粉白的唇憂慮的蠕動了一下。要不是我耳尖,大概會漏聽吧。
「辜……昱……棠……」
「辜昱棠!」這名字如急雷貫穿我耳朵,我不由得睜大眼,心情往下沉。
他是琍嬛的老板,在商界頗有影響力。英俊多金、年少有為、風(fēng)流不羈……最重要的是,后臺夠硬。
「我一直喜歡他……可是……直到我跟你訂婚,他都只當(dāng)我是得力助手。就在我們訂婚后的兩星期,我陪他參加應(yīng)酬,他送我回去時,突然問我要不要去飯店。我也不曉得自己是怎么回事。明知道是錯的,還是受不住誘惑的跟他去……」她越說聲音越低,我也越聽越火。
「你是說他知道你跟某人訂婚了,還找你開房間?」我?guī)缀鯚o法相信天下間竟有如此的下流胚!辜昱棠看起來人模人樣,卻做出這等禽獸不如的事。
「他認(rèn)為我要嫁人了,不會纏著他,所以……」
「這個混球!」
「我知道。我知道他不好,可是……」
「他知道你懷孕的事嗎?」
「我沒跟他提。他如果知道,怕也只會要我把孩子拿掉吧。」琍嬛淡淡的揚(yáng)起嘴角,臉上的自嘲和苦澀令我心疼。
她了解辜昱棠,完全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卻還是飛蛾撲火的投向他!這個傻女人!
「我去找他!」我跳起來,一副恨不得立刻找到他飽以老拳的兇狠樣。
「不要!」琍嬛抱住我的手叫道。「他已經(jīng)有未婚妻了,不會肯的!」
什么?!這傢伙自己有未婚妻,竟然還來搶別人的未婚妻!敗德無行混蛋至極!
我氣得簡直要爆炸。
「你瞎眼是嗎?怎么會喜歡這種男人!」我忍不住罵她,見她兩眼直冒著淚水,冷硬的心不由得軟了起來!竸e這樣,我見不得你掉淚!
「嘉元,你為何對我這么好?」她再度抱著我痛哭,把我早就亂成一團(tuán)的心攪得更加混亂。
「為什么我愛的人不是你?」
答案我也想知道?粗魷I,我的心在滴血。唉!
「我知道他壞……」她抽噎道,「他好色、淫亂、無賴……是個負(fù)心敗德的花花公子,對我只是玩弄,沒有認(rèn)真過。你可以用更難聽的話罵我,可是……我就是沒辦法……忘了他……」
「你是說,知道他這么壞你還是愛他?」我感到無法置信。
她羞慚的點(diǎn)頭,「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只能說愛情是完全沒道理可講。我曉得你才是我該托付終身的對象,可是……」
我知道自己的臉色陰沉得嚇人,于是推開她,踱到窗口掩飾受傷的表情。
「你是好人……可是……」
琍嬛的話,像在我傷口上撒鹽,令我痛得無法開口。
我曉得我是好人,可是——她只愛壞男人。
對我而言,沒有此這話更可悲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