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闊長空,棉絮似的云緩緩從頭頂飄過,輕柔的風夾帶著些塵土,微微吹揚在冉采喬一張俊臉上。
屈指一算,他已在這兒上工近半個月了。由于他個性灑脫開朗,又愛與人稱見道弟,這兒的仆人丫環從上到下都親熱地喊他一聲“小喬子”,就連總管張發也不例外。
“小喬子!”
張發拔高嗓音這么一叫嚷,冉采喬立刻丟下鏟子朝他走去。
“張總管,有事嗎?”
“五位夫人說了,要你去前面敘敘,這兒的工作你就擱下吧!睆埌l從前面跑來這后園,在這大太陽下已是一身汗水。
“可是我這邊的工作……”他指了指被他鏟了一半還沒栽進花苗的軟土地。
“快去吧,我會叫別人接你的手。”張發以袖子拭了拭額上的汗水,微喘地說。
“是,小喬子這就去。”臨走前,他還不忘遞一條手絹給他,笑得淘氣道:“擦擦汗吧,這手絹是北四胡同的嚴姑娘贈我的,挺香的哦!
“喂,你給我站住——”張發走近他,往他的耳.朵一擰,“你這小子居然去逛花街!一個月才掙多少銀子?就這么想不開!
“張總管呀,你手下留情行嗎?”
冉采喬立即從他手中救回自己的寶貝耳朵,向來頑皮搗蛋的他沒想到自己難得做一次好事,還得遭受皮肉之苦。
“你話不給我說清楚。我可要告到老爺那兒去!
冉來喬就是有這種魅力,就拿張發而言,剛開始看他那副刁鉆滑頭的個性不順眼極了,但久了競發現他也有可愛真誠的一面,沒想到更久些想不把他當自己人看都難羅。
既然將他當自己人,他又怎能見他年紀輕輕就如此墮落呢?
“張總管,事情是這樣的,昨天我去北四胡同買花苗,正好瞧見琦云樓的嚴姑娘被流氓欺侮,所以我就上去把那些人打跑,嚴姑娘為感激我才贈我一條手絹。我的娘啊,哪知道為了條手絹,差點少了只耳朵!比讲蓡踢直拚命揉著疼痛不已的耳垂子。
“是這樣嗎?”張發對他的話頗是質疑。
“是啦!”冉采喬皺了下兩道濃眉,對他擺擺手,
“我得去前面了,否則去遲了五位姑奶奶又會念半天,耳朵受傷還得承受長耳繭的危機,這可不妙。”
他離開后,張發搖頭嘆息,“這小子不知是不是嘴里沾了蜜就會哄女人,連琦云樓向來眼高于頂的花魁嚴姑娘都會送手絹給他。唉,改天得向他討教兩招騙女人的招數!
一進前院偏廳,冉采喬立刻扯開無懈可擊的笑臉迎向五位夫人,“姑奶奶,你們早啊!
“什么姑奶奶,都被你喊老了……”三夫人拿著絲絹掩嘴嬌笑。
“不老、不老,姑奶奶只是代表你們身份地位的 尊貴,怎么會和老扯一塊兒?”冉采喬肆無忌地坐進她們為他預留的椅子上,此時早已沒有主子與下人的分別了。
“你喲,就會說話。是這樣,下個月就是一年一度的中秋,咱們姐妹想去游街賞月,只是不知外出的服裝該做成什么款式才趕得上時興,不被人比下來?”二夫人以大姐的身分開口。
“這個嘛……”
冉采喬對她們評頭論足了一番,“我倒有點小小的意見。”
“什么意見?快說啊!”五位夫人齊聲喊道。
“咳……是這樣的!彼D了會兒又道,“小喬覺得姑奶奶們的衣裳都太保守了些。”
“保守!”六夫人看看自己微露的雪白胸肌,“我們這樣還算保守?”
“您不知道,外頭的姑娘們穿得有多暴露,還露脖子呢,然后就在外頭罩層薄紗,若隱若現更是迷人!
冉采知邊說還邊舔了下唇,半瞇著的眸子映照 出他腦海里的綺麗幻想。
“這樣嗎?”二夫人有些猶豫,“我們可都是已婚身分,穿成這樣不讓人笑話了?”
“真傻!”他赫然大笑,“你們看過京城里盛傳的小人書嗎?”
“小人書?我們沒進過京!彼齻冃箽獾卣f。
“那就對了,小人書里頭畫著的婦女哪個不是袒胸露背,可見京城定是流行這樣的衣裳,反正你們這樣穿準沒錯!
那些小人書還不是他在市集廉價攤上買來打發解悶用的,哪知真偽,反正哄哄她們就行。
夫人們考慮了一會兒,一致豁出去道:“好,就這么辦,小喬子這件事就全權交給你去辦了!
“沒問題,五位姑奶奶!
就在這時,偏廳外有人影走過,五夫人眼尖地。瞧出那是范蓮的貼身丫環春兒,立刻叫道:“春兒,你上哪兒去啦?”
春兒聽見叫喚,這才折返至門口,行了個禮道:“五位夫人好,春兒要去給小姐買繡線。”
“那就不急了,你快進來坐。對了,你認識小喬子嗎?”五夫人指著冉來喬。
“他不是花匠嗎?我在花圃見過他幾次。”而且好幾次都是見他鬼鬼祟祟直往小姐閣樓上瞧。春兒在心底暗罵了幾句。
“那你一定對他不熟了,他叫小喬子,是咱們的軍師。我看這樣,小姐中秋出游的衣服也交由小喬子處理,咱們范府的千金怎能丟顏面呢?”
“呃……是,沒問題。”冉采喬干笑兩聲。他哪舍得讓小姐穿得如此暴露逛大街,又不是想自找罪受。
“他真的這么行?”春兒懷疑道。
“當然,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們幾位姐妹近來都比較會打扮了,昨兒個我刻意上街去繞兩圈,遇上牛大嬸,她直稱贊我變漂亮了呢。”二夫人開懷道。
“好像真的耶。”春兒這才仔細打量起她們五位,也不得不對冉采喬的眼光舉起大拇指稱贊一番,“你真的很不錯哦,那小姐的衣服就交給你了!
冉采喬的眼光本就不差,再加上五位夫人對他的信任,臉上流露出的自信更能加強他魅力的散發。
“是,春兒姑娘有令,小喬子定當從命!彼质莾陕暽敌,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了!
春兒掩嘴低笑,才轉眼間已被他所攝服。
桂魄出生秋露微,輕羅已薄未更衣。
銀箏夜久殷勤弄,心怯空房不忍歸。
范蓮停下手邊穩上旋律,倚在八角窗頭,看著窗外已墜的夕陽余暉,再望向另一方淺淡揚起的昏白月暈,心頭一動,便回到案頭在宣紙上寫下一首王維的秋夜曲。
手執墨跡尚未全干的宣紙,她又折返窗前哺哺念著,一遍又一遍。
“是啊,空房寂寞又怎敢進屋呢?原來小姐也害怕春閨獨守?”不知何時,竟有人在閣樓下偷窺,還口出狎肆之語。
“又是你!”就著余光,她認出了他。
“‘又’!呵,想不到小姐還記得我!比讲蓡痰裳矍扑捎谔焐鸦璋,她又站得老遠,他瞧不清楚她的表情。
雖然他天生不愛念書,但冉大娘愛面子,也送他去混了幾年私塾,這種較淺顯的詩詞,他還是懂的。
“你居然還敢來!快給我走!狈渡徯囊换牛瑢λ庳熈藥拙。
“如果我偏不走呢?”冉采喬興味一笑,鼻上一對清澈雙眸直對住她,雖未見分明,卻也目不轉睛。
他話意分明暗含戲侮之意,使得單純的范蓮心底莫名產生幾許騷動,猶豫好半晌才近窗戶拉上窗戶,怎知她身后的門扉竟響起輕啄聲。
“呃!”她猛地一驚,額上已泌出驚愕的汗珠。
“小姐開個門行嗎?”
真是他!
范蓮急忙奔向內室,以輕顫的嗓音喝令,“你若再得寸進尺,我會叫春兒過來,到時候,……到時候……”
“到時候又如何?”冉采喬摳摳鼻翼,低沉的嗓音微含幾分游笑。
“嗯……我,……”她真想咬下自己那沒用的舌頭,怎么說句話也不會。
“別你呀我的,春兒家里有事,剛剛已告假三天,況且你又住在這種離正廳這么遙遠的地方,即便是喊破喉嚨也沒人聽見。”
他并無意嚇她,只是要讓她知道她再怎么反抗對他而言都屬無效。
“我……我五位姨娘住在后面!彼哪钜晦D,急急的說。
“但她們全移駕到賈府去看戲了!币荒ü戴热诵牡男β曈种灵T縫處飄過。范蓮已站不住腳的跌坐在床榻上。
“小姐,你別緊張,我來只不過是有事相告,能不能讓我進房?”他大膽地說。
范蓮困難地存了四唾沫,“有話你可在屋外說!
“此事說來話長,一時半刻說不清楚,如果我在這兒耽誤太久,被人看見產生誤會,那豈不……”
他雖說得義正辭嚴,但意思里多少帶著一股要脅。更何況他心底尚有這么點奢望,想再看看她,近距離且毫不遮掩地將她看個夠。
范蓮雖知不妥,但聽他說得頭頭是道,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不該讓他送來。
“有人過來羅,你還不快開門?”他又在外頭催促。
她一聽有人經過,連想都不想就走出去將門拉開,而冉采喬就大方的閃進屋里,回身將門上了閂。
范蓮立刻問道:“你為什么這么做?”
他徐徐轉過身,深邃的瞳眸勾惑她無措的容顏,撇嘴肆笑,“難道你希望待會兒有人闖進,見到咱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她驀然膛大杏目,突然發覺自己受騙了。
“你出去——”她緊咬著下唇,纖纖食指指著門處。
冉采喬猛地抓住她的指頭,含在嘴中,接下來是一陣強烈的吸吮……
“!”淚珠悄悄滑落范蓮慘白顫抖的臉龐,她使盡吃奶的力氣也抽不回自己的手指。
“別這樣……”她發覺從指尖傳來的熱力倏然漫至全身,震駭得說不出話。
他這才撤了手,主動退后一步靠向門板,以挑逗的目光凝注她,“你怎么還是這種別扭脾氣,咬一下手指又有什么關系?”
“你……你這個登徒子,竟然騙我——”范蓮緊抓住那只被他侵犯的手指,氣憤的說:“我以大小姐的身分命令你立刻走……走出我的房間。”
他吹了聲長長的口哨,“怕怕哦,我說大小姐,你這又是何必呢?我冉采喬出生養鴨人家,最恨別人說我身分低賤,拿高身段壓我。”
冉采喬刻意一字一頓,加強對這大小姐三個字的不屑與鄙視。
“不過,我第一眼看見你就喜歡你了,蓮兒!彼钐端频捻淤咳灰徊[,好笑的彎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