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曙光微熹,冉采喬難得主動早起,整理就緒便直接前往范府正式上工。
想起昨天他回家告訴老娘這個喜訊,她先是不敢置信地張大眼,傻愣半晌后又沖到祖宗牌位面前上香感謝,直說他之所以有這么好的運氣完全是因為祖宗的保佑。太扯了吧!
他冉采喬可是頂著犧牲自己一條小命,承受被“龐然大物”壓扁的危機,才好不容易得到這個工作機會,為什么會跟老祖宗扯上關系?
算了、算了,老娘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只要別再。 羅哩羅唆,他也會跟著高唱阿彌陀佛。一
到達范府后時間還早,冉采喬先去仆人房打理自己的住所,然后換上仆人裝。不久上工時間已到,他立即扛起工具,腳步輕快地朝他所負責的花圃而去。
范府的后園花圃占地廣闊,百卉含英、花嬌柳媚,襯上蔚藍長空、淡渺遠山,宛似人間仙境。
此時花園中的落英亭內有幾位夫人坐在其中聊天,喁喁燕語傳來,仿似蝶亂蜂喧,胭脂味甚濃。
聽人家說,范無生雖已年過半百、體型又大,但為人豪爽、和善。自從元配去世后,不少媒婆自動上門說親,就在推拒不了的情況下,他也順勢納進五名小妾。想來這亭子內的五位女子就是那五妾了。
“三妹,你瞧,昨天裁縫師傅為我送來這身新做的衣裙,我今兒個穿在身上照鏡子時才發覺好像胖了些,穿來繃得——唉,丑死了!倍蛉肆闷鹑箶[,撇嘴說道,一副懊惱的模樣。
“是啊,看來真是緊了些,二姐,你該減肥了,否則像咱們老爺可就慘了!比蛉诵覟臉返湹卣f。
“天哪!那可怎么辦?”二夫人雙手掩面,這一聲喊叫,可夠慘絕人寰的。
“不不不,二夫人一點也不胖,像您這樣的年紀就該有點……有點肉才福態、”冉采喬上前攀說,似乎已忘了自己的身分。
“你……你是誰?”五位夫人同聲問道。
“新來的花匠,你們可叫我小喬子!彼氩[起帶笑雙目,凝視著她們的目光熠熠發亮。
“小喬子!”二夫人趨向前,頗認真地問:“你剛才說的那些話可不是唬我的羅?”
“小喬子不敢。二夫人,難道您沒聽說過楊貴妃也是位豐腴美人,我想如果她太瘦弱的話,也不會為玄宗所愛!彼”〉拇綆еㄌ鹚廊瞬粌斆男θ。
“你說現在男人都愛胖女人可是真的?”連最小六夫人也不放松地問。
“是啊,各位夫人可能一直待在府中,對外頭的一切都不太明了,但小喬子是絕對不會騙你們的。”他晶亮的眼珠子閃出令人信服的光芒。
“這么說我是該多吃點,把自己多養幾兩肉出來。”五夫人自言自語道。
“說得是,那我得趕緊回房吩咐丫環多端幾盤點心來!眲偛畔尤思遗值娜蛉艘惨环闯B地說。
“我也得回去叫人準備了。”四夫人快速站起先離亭了。
“我看我們一塊走吧。對了,小……小喬子,以后外頭有什么新鮮事,或時興啥玩意兒,一定要告訴我們啊。”二夫人要離開還不忘囑咐道。
“小喬子遵命。”
待那些夫人們全都離開后,冉采喬這才大大地舒了口氣,而后慢慢從工具袋里拿出了鏟子、鋤頭,依照昨天報名時老花匠所吩咐的,先將花圃的土松一松,再施些肥、澆點水。
看了看這個少說也有上百畝的大圃,說他不手腳發軟是騙人的,不過為了回報母親昨天那道豐盛的姜母鴨,就算再待不住,也得做個兩、三天意思意思吧。
也就在他鏟得起勁的當頭,突然聽聞一串串優雅的琴聲自遠方飄來,時而低吟流轉,時而如高山流水,洋洋盈耳、冷冷不絕……冉采喬仿若受了吸引般,居然丟下手邊工具,往余音處緩緩而行。
走過花圃,越過一彎拱橋流水,撥開茂盛的柳樹林,他猛然發現一幛高雅的白樓紅閣佇立在眼前不遠處。
閣樓上微開著一扇古色古香的八角窗,從窗口望進,隱約可瞧見一名女子正低頭撥弄著琴弦,此女有著出塵清雅的風姿,溫柔嫻淑的氣質,令人驚艷。
“這美女是誰,”冉采喬灼熱的目光直凝注在那美女的容顏上,連悠揚音律何時停止他都未曾注意。
“小姐,您已彈奏了好一會兒了,要不要休息一會兒?春兒去幫您捧早膳過來。”這時一記清脆的女子聲音震醒了冉采喬游走的思緒。
他瞬回神,只聽聞那位絕色佳人回應道:“也好,麻煩你了,春兒!
冉采喬立刻撤身一閃,躲進柳樹叢后,看著那位小丫環從閣樓走出,猜想樓上那位姑娘定是范府大小姐了。
他赫然靈光一現,抬起一顆小石子,大膽往閣樓上扔去。
石子敲到窗根,發出咚地一聲,那位姑娘立刻好奇地探出頭瞧了瞧,當她的目光對上冉采喬那張嘻皮笑臉時,連忙驚愕地瞠大眼,閃身進屋。
這陌生男人是誰?怎么會出現在府中呢?
莫非他是從外頭潛進府里的宵?
思及此,范蓮立刻驚恐地捂住嘴,直往內屋躲去。春兒不在,要是有壞人擅闖閨閣,那該怎么辦才好?
就在她坐立不安時。她聽見外頭傳來的低沉男聲。
“我冉采喬,是府中的新仆役,剛剛在花圃工作時,忽聞小姐悠揚絕美的琴聲,情不自禁便朝這兒走了過來,還請大小姐原諒。”
冉來喬客氣有禮地說,躲在一頭的范蓮因為看不見而漏掉了他眼底隱隱泛出的狡黯光束。
聽他如是說,她終于放了心。對方既是府邸仆役,人家好意地來向她打招呼,她若再這么閃躲著,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爹爹常告誡她,對下人不可端架子,得盡量親切、有禮。如果她這種閃避的態度讓爹爹知道了,他定會說她擺大小姐脾氣,故意與下人產生隔閡吧?
為此她慢慢朝八角窗挪了幾步,偷偷往外頭一探,輕聲問道:“你有事嗎?現在是上工時間,你若還在這邊逗留,被張總管發現的話可是會討頓罵的!狈渡徍眯囊巹瘢囍退f情請理。
“這倒不用擔心,份內的事我一定會做好。小姐,你能否再出來一點,我看不清楚你的人呀!
范蓮秀眉深鎖,對他這看似唐突冒犯的話不解,也間接對他這個人的操守打了折扣。
“我……我還有事。不理你了!彼换,連忙又躲向里頭。
冉采喬忽然大笑,索性將兩手圈在嘴前,吆喝道:“我已目睹了小姐如沉魚落雁般的亭亭豐姿,只求再看這么一眼,我立刻離開!
他的聲音響亮,而她的閣樓后方就是五位姨娘的住所,倘若被她們聽見,她可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拿他沒轍,她又走向窗欞,露出張小臉,兩葉柳眉深深一攏,嬌斥道:“求你別再窮嚷嚷了,難道你不怕我將你今天的行徑告訴我爹?”
她的聲音帶著輕顫,卻仍是這般好聽,冉采喬望著她那清麗的面容忽而被懾去了心神,好半晌才回過神道:“小姐,小的倒想反問你,我是對你做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嗎?”
他那雙黝亮漆黑的眸子閃爍著犀銳的光芒,忽而又道:“希望小姐可別冤枉小的,小的可是連小姐的一根手指頭都沒碰到啊。如果你要在老爺面前虛構事實,蓄意加油添醋,倘若我被開除,也是你的錯哦。”
范蓮的身子突地一僵,抿起唇,憤怒地說:“我對你可是盡量客客氣氣了,你!你可別順著竿兒往上爬我……”
從小到大她從沒遇過像他這般牙尖嘴利的登徒子,一急之下,小臉驀然發燙,說起主來顯得結巴。
冉采喬低頭一笑,雙眸忽而往上輕揚,俊俏的男性五官立刻懾住了她的心魂,令范蓮失措低呼。
“啊……”
他的嗓音深凝,還帶著異樣的濃沉,“小姐,我雖然只是個下人,但是和所有男人一樣擁有七情六欲,美人在目,說起話來自然變得大膽些,小姐習慣就好!
范蓮驚愕地瞠大眼,躲進屋里不知如何是好。她可是受有女子七戒的教條,怎能讓陌生男人如此輕?
從來沒有厭惡過一個人的范蓮已開始對這個奴才不屑了起來!皾L,你給我滾遠一點,我不想再見到你,如果你還想在這府邸待下的話,就……就趕緊離開……”
她不但沒罵過人,同樣不曾對任何一個人發過那么大的脾氣,氣悶之下她的嗓音輕顫破碎,非但聽不出半點傲氣,還顯得她膽怯得可憐。
向來聰明機價的冉采喬當然聽出她這幾句“勉為其難”的說詞,再看看她躲在窗臺娉婷裊娜的身子,嘴畔所咧開的笑意就更夸張了。
“小姐,你別害怕,我不是登徒子,你一向是眾人所捧所寵的嬌嬌女,我又怎敢僭越?”
他突變正經一笑,見她沒有任何回答,又說:那么我告辭了!
范蓮沒有回答,一雙小手緊張地顫啊顫地,等了一會兒,心想他該離開了吧,這才偷偷轉過身靠到窗口。
驀地她又望進一雙漂亮、邪氣的男性黑瞳,那薄逸的唇勾出了一抹浪蕩不羈的笑。
她的心猛地一抽,覺得被騙了一般,柳眉輕鎖、朱唇輕啟地嬌斥,“你……你怎么還不走?”
“我只是想再見小姐一面,會馬上離開!
冉采喬故意以曖昧不明的語氣誤導她,隨即放肆的對她做了一次精銳的審視,這才滿意地離開她的眼前。
事實上他對她只是存有一絲的好奇,平日在鎮上閑晃慣了,所遇到的女人大都是些市井村婦,可從沒遇過像她這種膽小又好玩的大小姐,更可笑的是她雖嘴里罵著人,但聽在耳里卻仿若在搔癢般有意思。
逗她玩玩頗可調劑一下整天枯燥的工作所帶來的乏味感。
他忍不住搖頭大笑了出來,剛剛他沒想到如果當真惹惱了她,自己會被掃地出門的可能,看來他還真是被她的單純給吸引住了。
想想方才是一堆好騙好哄的姑奶奶們、現在是位單純幼稚的大小姐?磥硭院蟮娜兆硬⒉粫拍。
而在房內的范蓮自從冉采喬走后就一直傻愣地站在原地,可見受驚不輕。
以往她所認識的男人全都是彬彬有禮、附庸風雅的儒土?蔀楹嗡粌H對她過度的失禮,而且還做出了超越奴才應守的禮儀。
難道他真不怕她一狀告到爹爹面前嗎?
但愿……別再讓她遇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