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嬌喝一聲,笑漾了容顏。
“姑娘忒聰慧,不過十數日便有如斯進步,劍淵佩服!
“西門劍淵,你大客氣啦!”初云爽快地說,“要不是你教我,我還不知道有這么好玩的東西呢!”
“姑娘覺得有趣,是因為姑娘能了解個中玄妙,若尋常人學起來,可能就不覺如此吧!
“嘿嘿……是么?”初云干笑兩聲,每次聽西門劍淵說話,少不得一個累字。
“姑娘可有興致,再戰一回?”笑容溫煦,西門劍淵問道。
“不了不了!”素手猛搖,她說得飛快,“你不是這里的頭兒么?總不能老讓我霸著你,旁人會不高興!
“這姑娘就毋須擔心了,既然在下是西門世家的少主,旁人便無可議論!彼麑⑺媲暗牟璞匦伦M!皼r且,姑娘是客,主人盡心招待貴客乃分內之事!
“我不算你的貴客啦,你們要招待的,是……是他,我是順道跟來的,已經夠不好意思了!笨磥恚藗幾天,她多少也學會了客氣話。
“順道又怎樣,劍淵當你是貴客,你就是貴客!蔽鏖T劍淵微微一曬,“更何況,皓燕兄有事正忙,劍淵替他照顧姑娘,也是應該。”
他的話,讓她想到垚冰,心頭不由得一酸,臉上立刻堆起遮掩的笑,轉了話頭:“西門劍淵,我想出去走走,棋,咱們明幾個再下吧。”
“那好,劍淵……”
明眸一眨,搶下了話:“劍淵就不必陪了,姑娘我呀,會照顧自己的!
“哈哈哈哈哈!初云姑娘真性情,講話著實快意!蔽鏖T劍淵知道她在調侃自己,忍不住為她的直率朗笑出聲。
呵、呵呵、呵呵呵——管它什么快意慢意,現在,她只想出去透透氣兒。
“好吧,那我差人備轎去!
“噯噯噯,別備什么轎!背踉萍奔弊柚梗皫滋熵澬迈r坐了一回,在里頭搖來晃去的,當真難受得緊!拔矣凶约旱鸟R,騎馬出去就行了!
“這樣……那好吧!币娝悄樱鏖T劍淵已然明了,“不過,讓在下找個人為姑娘帶路,這樣可好?”
“好,就這么著。”舉杯仰頸,一口飲盡茶液,初云興高采烈站起身來。
在他面前,第一次有人喝茶喝得如此豪氣,這人,還是個姑娘家。西門劍淵笑著搖搖頭,輕嘆了氣,神情卻帶了寵溺。
“有什么不對么?”他怎么還坐著?
“沒什么!睌繑啃木w,西門劍淵跟著站了起來,笑容依舊溫和雍然,“姑娘隨劍淵來!
※ ※ ※
“往城南去,就是有名的大雁塔了。”西門劍淵為她找了個熟悉掌故的隨從,恰好能應付初云一籮筐的好奇!皳f唐朝時候有位三藏法師,曾到西邊兒取佛經,法師取經回來后,仿了西邊廟塔的模樣,在慈恩寺里蓋了這大雁塔!
“真的么?”圓眸一亮,初云興奮地輕呼出聲,“我是打西邊來的,剛好可以去驗驗,看它蓋得對不對!”
沒想到兩人兩騎,才到了慈恩寺門口,就見到一群人狼狽向外奔逃:“快快快,快去報官!有人在廟里頭打起來了。罪過、罪過啊……”
“小姐,咱們別進去吧,改天再來!
“好,反正塔蓋在這里,跑不掉!背踉拼鸬美洌瑳]必要去勝渾水。
正當她準備勒馬掉頭之際,不安的感覺墓地涌起,驚得她眼皮直跳,結結實實打了好幾個寒顫。
“小姐,怎么了?”隨從發覺初云沒跟上來,回首卻見她愣在當場。
不安,像暴雪紛落,迅速積深,初云不明白是什么緣故,但莫名的驅力讓她毅然決然下了馬,人就往廟里飛快奔去。
她知道,倘若不去探探,因在心槽的厚雪肯定會來場大坍崩。所以,無論如何,得去瞧瞧,一定得去瞧瞧!
沒想到,這一望,里頭竟是——“咦?偷羊賊?!”
“皓燕,納命來!”使劍的藍衣男子,招招凌厲,進攻不曾稍緩,“在這密閉的大殿,諒你輕功再高,也很難施展得開!
“哦?你連這點都算進去了?聰明!確實聰明!”垚冰側身閃過一劍,表情仍舊微微帶笑,眸底卻出現未曾有過的凝肅。只對了三招,他便確定眼前這位使劍高手,功力不下于他,甚至……在他之上?!
“不交出《絕天神鑒》,那就交出你的命吧!”藍衣男子冷哼一聲,劍招迭變,愈見精奇。
受制于地點,垚冰無法盡展身手,在彼長此消的情況下,險象環生。
在外窺探的初云,小手緊緊抓著窗榻,額際涔涔地滲出了冷汗。雖然她不懂武功,看不明白往來的對招,但——她是懂他、明白他的!
從他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初云很清楚,如今垚冰面對的,不是輸或贏的挑戰,而是死或生的決斷。
“能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快想!快想啊!”
怎么辦?心跳的速度越來越快,問號的撞擊越來越強,她根本無法定下心神思考,腦中亂成一片,理不出頭緒。
于是,只能看著、眼睜睜地看著……
就在電光石火的剎那,血光一閃,有人受傷倒地。
那人,是垚冰。
“不——”初云驚吼出口,哪管心亂不亂、想不想得出辦法,人就往殿門沖去,雙手猛捶:“開門!快開門吶!”
“快開門吶!”慌了、急了,初云整個身子拼命往厚重的木門撞去。
一次、兩次、三次……盡管肌骨作疼,她還是不愿放棄,終于“砰”地一聲,她沖入了大殿,然而,映入眼簾的景象卻是……
那把劍正對垚冰左胸,迅捷地刺入、拔起,鮮紅瞬間染遍了白色衣襟。
“不……”神魂一轟,此時此刻,她的眼底僅收得下躺倒在地的他,別的——沒了!全沒了!
藍衣男子瞅了她一眼,語調平板冷冷道:“要替他收尸,請!”
初云恍若未聞,失魂落魄地往垚冰那兒走去,一步、一步,又一步,甚至那藍衣男子和她擦身而過、出了大殿都沒反應。
“不會的……”跌坐在他身旁,她怔怔癡盼,口里猶自喃喃道。
明明他的表情平和如常,甚至還有戲謔笑聲在耳的錯覺,可,那雙眼卻再睜不開、那軀體卻再動不了……
他們,不是生死伙伴么?他怎么會連句話都不留,就……就這樣走了?
淚雨紛落,想痛哭、想吶喊,卻連嗚咽都哽在喉里。初云始終維持這樣的姿勢,最后,眼一黑、身一軟,人厥了過去。
她頰邊灼燙的淚,交疊著他胸前灼燙的血。生死伙伴,終究,只落得一場血淚交融?
※ ※ ※
當她自昏寐中醒轉,已經人在西門世家,而垚冰亦如是。在西門劍淵的安排下,偏廳轉為一室素白,成了暫時停棺的靈堂。
“小鬼,你別難過了,人死都死了……”
“烏塔,閉上你的嘴啦!”老達測眼一瞪,低聲喝斥。
“我……我說的是事實。 睘跛䶮o辜得很。
鄂溫雷看了他倆一眼,徑自上前,溫聲向初云道:“留這兒難過,跟咱們一道回西邊去吧!”
“大胡子,謝謝。”初云微微一笑,目光巡過車隊伙伴,“烏塔、老達,還有大伙兒,謝謝。”她的神情相當平靜,但字字說得堅決:“可我要留在這兒!”
“留這兒做啥?跟咱們一道不好嗎?”烏塔忍不住怪叫,“雖然你變成了女孩兒家,咱們還當你是好伙伴吶!”
好伙伴?初云乍聽這三字,心尖兒不由得冷冷一顫!那位曾和她說好要做“生死伙伴”的人,如今,棄她而去了……
“烏塔,別強迫她了!倍鯗乩滋嫠亓嗽,“她不跟咱們回去也好。這兒有西門爺罩著,總比跟咱們回西邊穩當!
“可是……”他舍不得小鬼嘛!
鄂溫雷攔下他的話:“咱們回別院吧,讓她安靜安靜!
車隊伙伴離開,穴偌大的臨時靈堂,終于,是他們倆獨處了——她和棺木里的他。
初云靜靜趴在棺木邊緣,眸光落在遙遠的虛空,涼悠悠地說:“偷羊賊呀,我還沒跟你和好、還沒向你討到答案、還有好多好多事沒向你說,怎么你就不見了?就這樣在我面前……不見了?”
一想到當日親眼見他死于劍下的情景,便有種尖銳的痛楚釘在心扉。
“如果我聰明點兒、厲害點兒,沒慌到腦袋糊了,也許就能幫你了,也許你就不會……”除了深邃的酸沉,還有濃濃的自責自怨。
“偷羊賊,你會不會怪我?會不會怪我?”一聲聲叩問前在唇邊、浸在瑩湛淚光中、蕩在冷寂寥落的空氣里。
霍地舉袖拭凈濕痕,初云取出了簪子,低頭凝盼,拈了朵笑花,柔嗓低訴:“跟你說,我決定了,我要繼續留在東邊,四處看看,不跟大胡子他們回去了。你問我怕不怕?怕啊,當然會怕。〉悄銜阒业,對不?我知道你會陪著我的……好玩兒的東西還多得很,咱們可以一起去闖闖、一起去碰碰。”
“現在很晚了,你會不會冷呢?”寒風流灌,初云的身子瑟縮了下,“這樣吧,我唱曲兒給你聽,聽著聽著,就不會覺得難受了!
檀口微啟,她徐徐輕唱:“親愛的阿哥喲,草原牧羊一個人,阿妹作伴可愿意?啊,只要好人在一起,沙漠就能變花園……”
旋律悠悠揚動,目眩神迷間,初云仿佛看到勻了凈藍的大片天、鋪了碧綠的大片地,那是——他們初遇的景象。
“親愛的阿哥喲,草原牧羊一個人,阿妹作伴可愿意……”
※ ※ ※
夜黑沉沉,幾頂白燈籠掛在廊檐下隨風飄揚,顯得悲論凄涼,但今晚,西門世家的偏廳肯定不會寂寞。
“如果,我計算得不錯,狐貍今晚該出洞了。”
“這么有把握?”女子微曬問。
“捏造謠言,說皓燕、玄鷹或青鷗身上懷有《絕天神鑒》,陰謀者意在借江湖之手除去三人,如今皓燕身亡的消息傳遍武林,一般人關切的是《絕天神鑒》的下落,只有陰謀者會掛心皓燕真正的生死!编咧σ,他氣定神閑娓娓說道:“明天,西門劍淵就要葬了皓燕,要探虛實,只,F在。”
“計劃成得了么?”
他飛快眨了眨眼:“只要你徒兒的腳沒跛、手沒斷,我相信,即使劍不出鞘,由他來應付,該是綽綽有余!
“是么?”女子輕輕反問,氣質沉靜如鋼,“只怕他出手稍晚,計劃固然成了,但那守靈人卻不免遭殃。”
她用一句話便讓他的笑臉僵在當場。過了會兒,他才緩緩開口:“我絕不會讓任何意外發生的,尤其,發生在她身上。”
女子瞅著他,秋月似的清皎眸光微現訝異:“認識你這么久,這是頭一回見你這么決絕!
“真的嗎?你要覺得稀奇,哈哈,我不介意收個賞!眲γ继舭海只謴土似剿氐膽蛑o。
※ ※ ※
三更的夜梆子才響過,一道黑影隨即竄入西門世家的偏廳,然而,時不過須臾,倒變成兩道黑影由偏廳沖出,在室外纏斗了起來。
“南山派的伏虎拳、鬼鯨幫的游蛇手、雷光堡的七步迷蹤……”在暗處觀戰的女子,將夜襲者所使的武功一一識破,英眉不禁深蹙,“這家伙的武功雜得很,很難分辨究竟屬于何派何門!
“不急不急,時候未到!彼^續注視,仍舊胸有成竹。
纏斗的兩人互拆數招,漸落下風的夜襲者眼看苗頭不對,趁著對方出招的空檔,虛晃一招,便騰身躍開,沒入黑幕中。
“瞧清楚了么?”他朝女子懶懶一笑,“最后他便的虛招和輕功是……”
“皇龍教的力拔山兮和凌云霄!
“嗯,他應該是皇龍教的人!蹦凶雍谜韵镜卣f,“先前他比來弄去的,全是花哨的掩飾。人吶,只有在慌張逃命的時候,才會用自個兒最拿手、最萬無一失的武功!
女子深沉的目光直瞇著他,許久方道:“你和聶颯很像,真要耍起心機來,不知誰勝誰負?”
“曖,好師妹,你這么說可就不對了。我這哪算心機?不過就是常常逃命攢下的經驗罷了。說到底,跟你練如灧還有聶颯比起來,我的武功算差了,自然得鉆研逃命的本領。”
“堂堂皓燕說這等話,有人信么?”
這時,藍影閃晃,一個人落在女子身旁,正是剛剛和夜襲者對戰的“打手”亦即當日在慈恩寺和垚冰風云一戰的藍衣劍客。
“信!師伯的話,我絕對信!”豐姿俊朗,絲毫不掩得意,“我拜的師父,當然是天下最好的嘍!”話邊說,手呢,邊偷偷攀搭上秀肩。
“齊磊,你做什么?”英銳的視線一眼,肩一縮,練如灧滑開了他的觸碰,“喊我作師父,就不能沒規沒矩!
齊磊渾似不在意,仍舊膩在練如灧身旁,徑對垚冰說:“師伯大人,還有什么差事?沒有的話,我可要跟師父練武去了。”
若非師父和他在絕天門總殿遇著了垚冰,師父又決定相助,他可不會白白趟這濁水。
垚冰微曬,徐徐道:“打草驚蛇之后,當然是要……”
“將計就計,以彼之道還治彼身!”黑暗中,傳出冷絕的聲音。
聞聲的剎那,垚冰、練如灧同時心一凝:“聶颯?”
一身黝衣,鷹般的眼神寒若堅冰,緩步踱出的男子全身散放出壓迫感,教人為之屏息,正是絕天門玄鷹堂堂主聶颯。
皓燕垚冰、青鷗練如灧、玄鷹聶颯——這是絕天門解散后,三名堂主首度相會。
垚冰對著聶颯上下打量了起來,然后夸張嘆口氣:“唉,早知你武功恢復,我就不必眼巴巴從西城趕回來解決這無聊的陰謀,累人吶!”
“你回中原,為我、為陰謀,都是其一原因,但絕非惟一考量!甭欙S微勾唇角,了然道,“當年,我的武功雖已自廢,但要重新練起,并不困難,這一點你是最清楚不過的!
“嘿嘿,好師弟,別這么說嘛!”垚冰只有干笑,一者心事被他說中,二者對聶颯自廢武功一事,他多少抱著歉疚。
“無所謂!甭欙S笑容愈深,透出的寒意愈發凜冽,“不過,既然這件事由你定了計、練如灧出了力,后頭就讓我來收拾吧!”
“你要收拾?”看看練如灧,她沒反對之意,瞧瞧聶颯,他是一臉脾睨的傲氣,垚冰不禁揉揉眉心,神色哀怨地長嘆一聲:“那……好師弟,你可別害得皇龍教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血流成河、骨堆如山……”
“我不做費力的事。”聶颯薄唇微抿,“只是,不久后江湖人人都會知道《絕天神鑒》被皇龍教搶了去!
果然是“以彼之道還治彼身”的將計就計,既省事又狠準,嘖嘖嘖……聶颯不愧是聶颯,這些年的蟄伏,絲毫未減他的銳利吶!
※ ※ ※
皓燕的喪禮,在西門劍淵的籌劃下盛大舉行了。對武林來說,是個名角兒的下戲,對初云而言,卻是芳心的埋葬。
“初云姑娘;皓燕兄若見你只身遠走天涯,勢必不會放心的,何不留這幾長住,讓劍淵……”
“不放心我的,是你,不是他!彼p輕搖頭,截了他的話,阻止可能發生的尷尬,一想到偷羊賊,目光不由得悠遠了起來,“要是他呀,肯定會讓我去闖天下的。”
“你怎么知道?”西門劍淵心頭微酸。
“因為……因為咱們是生死伙伴吶!”初云綻了笑靨,傾露出獨底她和垚冰間的親密。
“看來,我是留不住你了。”苦笑在頰,他仍有承認事實的豁達。
“可我當你是伙伴,而且,打從心底謝謝你!
伙伴與生死伙伴,兩字之差,重量卻是天地之別——西門劍淵暗自慨嘆,卻明白情之一字,提得起也該放得下。
他從懷中掏出一樣物事,交給了初云:“這塊令牌就當是贈別之禮,請姑娘收下。凡店家有相同圖樣者,均受西門世家管轄,姑娘憑此令牌應能在秦北通行無阻!
“就是不用錢的意思,對么?”聽他說話,常令她腦筋打結。
姑娘問得直率,西門劍淵朗朗笑了:“是的。”
“好極了,謝謝你啦!”
西門劍淵送她出了城東,靜靜注視著紅鬃馬上的情影逐漸縮成黑點,終于不見,忍不住在唇邊喃喃問:“皓燕兄,你真的放心讓她獨自漂泊么?”
忽地冒出輕笑,他改口道:“不!不是放心!應該這么問,皓燕兄,你——可狠得下心?”
※ ※ ※
自由,終于完全屬于他了!
如今“皓燕”已死,往后他只是“垚冰”,不再有烏龜禽獸三不五時的追殺,不再受“絕天門”這鬼魂似的名稱糾纏。
將來的日子里,無論南林北漢、東海西疆,想往哪兒去就能到哪兒去,想什么時候去就能什么時候去,沒人拘束沒人管。
嘿嘿,光用想的,就該喜上眉梢、仰天大笑三聲,可是,為什么他現在做的,都是跟蹤、窺看、閃躲之類的事兒?活像賊子偷地似的……
“這樣不行!”垚冰煩躁地猛拍著頰,開始向自己說項:“垚冰啊,自由得來不易,你可別笨到……”
話沒說完,他就自動閉上了嘴,因為傳來的清脆聲音讓他豎尖了耳,全神聆著:“大叔,請問華山怎么去?”
什么?她要往華山去?這這這……危險吶!
眼見小姑娘策馬而去,垚冰哪還記得剛才要對自己說什么,輕功當下就使了出來,追呀!
初云一路往華山去,就在半途中,遭遇了今年的初雪。幾粒細小的雪珠,冰冰涼涼落在她的頰,又飄飄灑灑沾上她的衣,抬頭望了望天際,密布的深云沉沉壓著,看來——這場雪一時半刻停不了,最好是能找地方避避。
她的運氣倒是不錯,沒費多大工夫便找到一處破寮,里頭不乏干柴、火石,該是平日獵戶歇腳應急的地方。
瞧了瞧外頭,夜色已降,雪又越下越大,想今晚得在這破寮打尖兒了。
宿頭確定,當天的生活瑣事就算有了底,之后她能做的,就是瞪著焰光發呆。
是的,怕情緒隨思考揚起,所以,干脆什么都不想——發呆就好。
※ ※ ※
冷,好冷啊……
垚冰站在破寮外,勉強靠著外檐遮擋風雪,不過,饒是如此,他的衣褲早就被雪水浸濕了,如今寒意直往骨髓刺去,偏偏熊熊火光近在咫尺卻又靠近不得。
唉,這些日子以來,他到底在做些什么?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而初云……同樣不好受,沒人比他更清楚,她那張用笑容、壯志撐起的小臉在入夜后會變成什么模樣。
“你有多少當真?”那天初云清亮的嗓音,仿佛還在耳邊鏗鏘響著,不斷反復同樣的問題,而現下的牽牽念念,可算是答案了?
當自由不再逍遙快活,那么,還有什么繼續堅持的理由?怯于承認,無非是封堵了發現另外一片天空的可能吶……
“啊——”突然傳出一聲尖叫,劃破山野的靜謐. “怎么了?”猛自沉思驚醒,垚冰想也沒想就往里頭沖去。
“有……有蛇……”初云一把抓住來人,臉就往他胸前藏去。
“蛇?有蛇?在哪兒?我沒瞧見吶!”最多就是弓弦的長影映在壁間,焰舌吞吐、時明時暗下,像極了蠕動前進的蛇體。
“就在……”螓首慢慢抬起,沒想到卻是更慘烈的一聲尖叫:“啊——有……有……有鬼!”
直到此刻,垚冰才意識到自己站在什么地方,面對的……嗯哼,是什么人!
尷尬的笑嵌上俊容,好半晌,他終于舉起手、微動長指,忐忑地向她招了招——“嗨!好姑娘。好云兒、好娘子,我……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