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根據探子來報,歸云莊目前已與抗金勢力毫無瓜葛,但我認為還是應該多加留意。”
“鬼王所言甚合我意。只要以物資投入抗金活動,對我大金就是一大麻煩,更何況歸云莊在華北的商業(yè)勢力足以動搖大金吶!”
“王爺明鑒!如此一來咱們必須想法子鏟除他們。”
“不!如果能夠拉攏他們?yōu)榇蠼鹦Яψ允歉谩D闩扇巳ピ囂娇纯!?br />
“是!
※ ※ ※
“侏儒鬼王”常自笑在結束與完顏霍之間談話后,緩緩步出正廳,正當他凝神思索如何對付歸云莊時,一道黑影迅速飛躍過他的視線。
好快的手法!難怪能如入無人之境地進出王府!他心里想著。不過,我常某可也非浪得虛名。
常自笑毫不猶疑地追出了王府。
意晴在出王府后即發(fā)覺有人跟蹤,腳上奔躍功夫更是加緊。
“朋友來訪何不打聲招呼?”常自笑發(fā)掌,硬逼意晴不得不回身接掌。只是來勢之兇、掌力之強竟逼得她連退了四、五步。
“閣下不知如何稱呼?”常自笑唇角浮現一抹自信的微笑,一副老神在在、胸有成竹的模樣。
那洪亮低沉的聲音──好熟……在哪兒聽過?
見意晴不答,常自笑又繼續(xù)說:“閣下既然有膽夜闖王府,該不會沒有膽子報上名號吧?”
真的,這聲音……一定曾經聽過……
“你若不答就莫怪老夫不懂禮數!闭f罷,常自笑欺身上前,已使上拳腳。
就在意晴反射性地避過來掌的同時,腦中靈光一動,她知道了!她想起來了!在那個夜里,利用千里傳音功夫的便是此人。霎時間的豁然開朗,讓她的怒血隨之沸騰,她輕輕向后一躍,脫離常自笑的掌力范圍,一字一字以令人凍結的溫度緩緩冷冷地迸出:“你償命來!
沒有任何猶疑,寒光閃動,手上長劍已似銀蛇般前掠而擊,即便武功高強的侏儒鬼王,也被這陣突如其來、快逾暴雨的劍勢攻得有些狼狽。但是,常自笑可不是省油的燈,一時手忙腳亂的頹勢在他凝神對敵之際立即有所轉變。劍快掌更快,兩道黃光包夾一道白影,情勢對意晴來說漸趨險惡。
突然,一人縱下,以凌厲的掌法攻向常自笑,使他不得不暫時改采守勢。
此人自是項昱。
送項瑋、寧兒上路后,他在完顏霍府邸外已守了三天三夜,他知道她必然會來此查清一些事情。看到一個窈窕的黑影悄聲潛入王府時,他明白自己沒有白等,只是心喜之余卻不免為她擔憂,正當她進去半個時辰仍未出來,而項昱決心也進去一探究竟時,意晴出現了,卻是和一名武林高手過招,他無法坐視不管。
“是你。”她輕呼,卻不敢大意地急急格擋住常自笑的攻勢。
常自笑頗為訝異,這名突然出現的男子居然身手如此了得,只怕與自己是在伯仲之間吧,這樣久斗下去,吃虧的肯定是自己。老謀深算的鬼王暗自在心中擬定應變之計。他故意將攻勢集中向右邊的項昱,左脅立即露出破綻,果然誘使意晴長劍斜出直指,此時常自笑矮短的身子猛地后仰避開這一劍,雙腳騰空順勢踢出,右腳拚著受傷之虞硬接下項昱雷霆萬鈞的一掌,左足卻直點意晴執(zhí)劍的手腕,長劍登時脫飛,再用巧勁迅捷地將劍輕輕反推,這招不僅快辣準狠,更因距離相近、始料未及而使得意晴的中劍無可避免。
項昱見狀,隨手撥開常自笑連連變招的腳,冒死閃身護住意晴,劍透胸而過。
“快……快……快走!闭讨豢谡鏆,項昱仍直挺挺地站著,趁著常自笑順勢空翻向后落下之際,一把揪住意晴展開輕功速速離去。
常自笑望著兩人的背影并無意追擊,適才冒險接掌的右腳此刻竟然陣陣抽搐;他撫著右腿暗想,若非發(fā)覺那女子劍法雖精但對敵經驗稍嫩,只怕這勉強的一著不見得能奏效。而那名男子更是令他心悸,年紀輕輕竟然可以與縱橫江湖數十載的自己在武功方面不相上下,未來必定是個危險的敵人?礃幼,得好好調查此二人的底細,王府的安全也須再加強。
※ ※ ※
十數縱躍后,項昱終于支持不住,真氣一泄,整個人自半空跌落,意晴連忙抓扶,只是墜勢太強,兩人如斷線風箏般一塊兒下墜。在落地的瞬間,意晴抱住項昱硬是踉蹌地站住。
“謝……謝。這點兒傷,不打緊的,你……你……甭操心。嗯?”他極力想擠出笑容來撫平她因憂心而攏蹙的眉頭,無奈意識已漸趨模糊。
意晴望著他慘無血色的臉,和自己沾滿鮮紅的雙手,真恨不得當初是自己挨這一劍,而他居然還想法子來安慰自己,更令她的心緊緊揪得疼了。
眼見他失血過多,眼神逐漸渙散,她急急封點穴道,以暫緩那駭人的出血速度,然后顫巍巍地握住仍插在他胸膛的劍柄,咬牙──拔出。
一陣痛楚貫穿,項昱不支地昏厥了過去。
“不……不……不可以,項昱,你可別嚇我呵!”她顫著雙唇,內心感到無比的恐懼,眼淚終于無聲無息地滴落在胸前的一片殷紅上。
※ ※ ※
神志恍惚之間,項昱感覺到有人輕輕柔柔地為他的傷處涂抹藥膏,雖然藥的刺激微微灼痛了他的神經,但那柔荑細細的撫慰卻猶如一帖清涼劑,帶來說不出的舒暢。有時仿佛有人在耳邊低低切切地對著自己說話,溫和堅定的聲音是莫名的鼓勵,有時又好像聽到嗚嗚簫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只可惜每當他欲睜眼一看,總是力不從心地又墜入無邊無際的昏沉。
“嗯哼!陛p輕的痛哼驚動了在旁稍事休息的意晴。
“怎么了?傷口又疼了嗎?”
就是這聲音,沒錯!
項昱再次掙扎地想沖破束縛自己的黑暗,這回似乎是成功了──驀然乍見的強光讓他的眼瞳微微瑟縮,蒙眬之中只見一片模糊的白影。逐漸適應后,影像也清晰多了,是張白凈姣好的面容,承載了滿滿的關懷與憂心,正專注地檢查他的傷口,是她!
“我……我沒事!
意晴猛然抬頭對上他虛弱卻依舊清明的眸子,心中漲滿喜悅與感恩──她雙手合什,合上眼一遍又一遍地謝著諸路神明;幾天來緊繃的情緒也終于得以放松。
“你感覺如何?好些了嗎?餓不餓?我拿些粥給你好嗎?”不待項昱回答,她就逕自至爐邊盛取一直煨著保溫的白粥。
望著她的背影,項昱感動得無以言喻,直想緊緊摟住她;他雙手吃力地撐起身子,卻仍然拉扯到傷口,劇痛攫獲了所有的感覺,但是他寧可咬牙忍著,也不愿出聲惹她費心。
意晴小心端著碗來到床沿,項昱已經坐起,雖然胸口依舊傳來陣陣痛楚,他還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
“你怎么自個兒起身了?傷口還疼嗎?”
“還……還好!表楆糯,又接著問:“這兒是何處?咱們待了多久?”
意晴輕輕地坐在床沿,邊慢攪著熱騰騰的粥,邊說道:“大概是獵家的臨歇小屋吧,你失血過多,足足昏迷了兩天兩夜。我瞧有些貯存的米和干肉,就熬了粥,你就將就點兒,待你傷勢再穩(wěn)定些,我會上鎮(zhèn)里的市集打買必需品。你安心養(yǎng)傷就是了!
她舀滿一匙粥,輕輕地吹涼,再送到他嘴邊。
“好香!”腹中的空虛感讓項昱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大口!拔兜勒婧!”
她淺笑著,唇角的梨渦若隱若現。“不過是碗粥罷了,定是你饑腸轆轆又別無選擇的情況下,才會這么認為。所謂‘饑不擇食’啊!”
項昱未再搭腔,只是一口一口安靜地享用著,滿足地瞅著眼前這張清麗絕美的容顏。突然心底升起一個連自己也不禁啞然失笑的念頭:這傷──似乎還頗有價值的,經由這次受傷讓他又多見識到她的另一種面貌,而自己又再一次情不自禁地怦然心動了。也許──早在自己有所知有所覺之前已經心甘情愿接受情蠱的誘惑。真是這樣吧?打從第一眼見到“蘇亦卿”那種冷漠略帶敵意的自我保護,在防備之余卻不禁受到吸引,梧桐林中的月下巧逢,則是無意間瞥見她脆弱易感的一面,而令自己毫無準備就牽動了心中憐惜的柔柔情愫;直到得悉她的來歷,這份感覺不僅未曾淡去,反而如不斷滿溢活水的涌泉,無可扼抑地氾濫開來。
“項昱?”意晴見他怔怔出神、若有所思的模樣,還道是大量失血后造成的神智恍惚,不免有幾分擔心。
“?”他從冥想中回歸現實,咽下最后一匙粥,發(fā)出滿意的喟嘆。低頭看了看胸前纏繞整齊的干凈繃帶,心下對她的細心體貼大為感激,溫柔地說道:“謝謝你仔細地處理我的傷口!
“快別這么說,”她有些困窘地急忙接著道!澳氵@不是存心要我慚愧得無地自容嗎?若不是我自己學藝不精,你也不會為我挨這一劍,應該是由我向你道謝和道歉才是。”
看著她因急切而脹紅的臉蛋,項昱的心湖撩起了陣陣漪圈,定定凝視她好半晌,良久才悠悠開口:“我可以聽你吹簫嗎?”
意晴未答,只是靜靜自懷中取出竹簫,輕輕地吹了起來,白凈修長的纖纖玉手放按之間交織成一幅賞心悅目的畫面,樂音婉轉繚繞,項昱的傷處似乎得到撫慰,不再如此疼痛。親昵的氣氛悄悄彌漫開來,直到人心深處。
※ ※ ※
“拜托拜托,你行行好,別在我跟前晃來蕩去的,我看得都煩了。”項瑋哀號著,桌上那一大疊有關歸云莊在各地店鋪的經營資料,已經讓他一個頭兩個大了,偏偏有個不識相的小魔鬼在他前頭走來走去,還三不五時地嘆氣或制造聲響,搞得他毫無工作情緒。
當然不作第二人想,這小魔鬼正是──應浣寧。
“我又沒要你看!彼龥]好氣地嘟囔著。自從回莊以來,無聊的日子已經讓她閑得發(fā)霉發(fā)慌,只差沒發(fā)瘋啦!本來還以為憑大表哥的神通廣大,不出三日定能尋回亦卿大哥。哦不!不能再稱“她”亦卿大哥了!改口叫“意晴大姊”?哇──可扭口咧。想著想著,兩道秀秀氣氣的柳葉眉很自然地皺在一塊兒,俏臉上浮現了不知所措、傷透腦筋的表情,小嘴往旁一撇,完全浸淫在個人的思考中。
項瑋瞧她那幅苦思貌,還道真有什么事讓素來鬼靈精的浣寧束手無策,急忙拋下手邊的工作,起身到她身旁,安慰地撫了撫她的頭,柔聲問:“怎么啦?”
“我在想要如何稱呼亦卿大哥,現在我們已經知道她是女兒身,叫她亦卿大哥總覺得怪怪的,但是若喚她‘意晴姊姊’又覺得好別扭。唉──怎么辦呢?”
項瑋只差沒當場吐血,虧他還為自己疏于關心而深感內疚,本以為是什么棘手大事,沒想到竟是這等芝麻綠豆大的事兒,真是令他哭笑不得,不知該說什么。只能在心中重重地嘆一口氣:這小妮子果真不能用常人的模式衡量!
“報告二莊主,西域商隊平安返抵,貨物目前已由王總管指揮送至倉儲!
“很好!表棳|立刻換上工作應有的態(tài)度!罢埻躅I隊來此!
“是!
“寧兒,”他回身向她,語氣放輕放柔了許多!澳阆鹊狡渌胤搅镞_溜達,我處理完這里的事,就陪你到練功房過過招,你不是說有新招數要我開開眼界?”
“好吧!”浣寧也知道事有輕重緩急,既然瑋表哥已經答應待會兒陪她,自己該滿足了!安贿^,你可別食言哦!否則,我會恨你一輩子!”
恨你一輩子?這處罰可真重啊!十足應浣寧的口吻。項瑋盯著藕紅身影漸遠,嘴邊猶掛著一抹微笑。
“二莊主,王力勤到!
項瑋望著比自己年長十多歲的精壯男子,依舊沒有半絲怯意,神情冷靜鎮(zhèn)定地開口:“辛苦了。這趟西域之行還順利吧?”
“是的。一切都順利!蓖趿η诖鸬馈!斑@次帶回來的貨是以寶石和藥材為主。”
“很好,請你和王總管依名下各鋪子的需要分配,盡快將貨品安全運送到各店!表棳|說完,溫和地放軟聲調。“力勤大哥,你這趟西域行可讓王叔擔足了心,金人勢力日益強大,咱們漢人想在西域地方立足、做點生意只怕是愈來愈難,你回來才真讓王叔安心!
王力勤爽朗一笑,臉部剛硬的線條也終于舒緩些。“憑咱們歸云莊的名號,連金人也需顧忌三分呢!更何況咱們一向秉持誠信原則,西域那些富商大賈莫不巴望能與咱們結成幾筆大買賣,近來時局動蕩,除了咱們,誰有能力提供價格合理又品質優(yōu)良的貨呢?不過,還是謝謝二莊主的關心。”
“大哥忒也多禮!表棳|感染了力勤的豪邁,不禁跟著意氣風發(fā)。“大哥平日在與公事無涉時何需如此客套?你同我們一般皆是在歸云莊長成,又十分照顧我們,如果還稱我‘二莊主’豈非太見外了?我相信,今天換作我大哥,他也一定會這么認為的。”
“說的是,說的是!蓖趿η趽嵴拼笮Γ@然也是這么想,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斂,恭謹地問道。“對了!怎么進門至今都未見莊主,是不是莊主有恙?”
“不!我大哥出外處理要事,所以不在莊內,有事嗎?我想他應該近日內就會返回!
“沒事沒事,只是覺得有些奇怪,莊主多半會親自處理有關商隊的事情!蓖趿η诘。“既然如此,我先告退了。商隊里的弟兄還等著我去幫忙卸貨咧!”
“有勞大哥了!”
王力勤的離去,也許是代表工作可以暫時放在一邊,但可不意味著自己能夠好好輕松一下,天曉得寧兒那小妮子的新招是什么?陪寧兒絕對不比工作來得容易。項瑋苦笑地想著──這大概就是所謂“甜蜜的負荷”吧!
※ ※ ※
“人回來了?”
“是的。”
“這人可靠嗎?”
“沒問題,這人對項家積怨已久,只要咱們在一旁煽風點火,再加上給他一些好處,我相信他一定會乖乖聽從王爺吩咐的!
“很好。該怎么辦請鬼王安排安排。”
“王爺,倒是有一事我覺得該留意!
“哦?說來聽聽!
“前些時候,有名黑衣蒙面客闖入王府,身手之好竟能來去自如而不被嚴密的守衛(wèi)發(fā)現,若非當夜與王爺議事,回房時恰好看見,只怕府內沒半個人知曉。”
“真有此事?但王府內并未傳出任何物品失竊,也無人遭刺,若真有人闖入王府總該也有所目的才是。”
“王爺所言甚是,這也是我這些日子來百般思考的問題。不瞞王爺,這名黑衣人是女子。我還曾與她過招,的確有兩下子,只是臨敵實戰(zhàn)經驗稍嫩,后來有個男子相援,此人武功更是高強,若非我以智取,在兩人合擊下想全身而退恐怕是不可能!
“你推敲出此二人之身分了嗎?”
“唔……這個嘛……”
“但說無妨。”
“那名黑衣女子當時僅說了四個字‘你償命來’,以她拚命的狠勁和玉石俱焚式的攻擊,我想其中的仇隙一定很深。雖然常某在江湖委實樹敵不少,但能與王府有所牽系的極少,加上……”
“說下去!
“加上她約莫雙十年華,以時間而論,常某作了一個十分大膽的推測:王爺還記得八年前落水卻尋不著尸首的蘇家小郡主否?”
“雍親王蘇泓之女蘇意晴?唔……的確不無可能!
“至于那名相援的男子,除了年歲約略二十七、八和武功精湛外,完全沒有其他線索,由于是在深夜過招,連容貌形狀如何都無從辨識。
“不論如何,這次不能再像八年前,咱們是寧可錯殺一百也不可輕易放過,務必要斬草除根,否則永遠會是本王的心腹大患。至于那名男子,既然武藝不凡,若能收為己用當然最好,要不就一并解決掉吧!”
“是,王爺!
※ ※ ※
這日,項昱不見意晴,總不免擔心這一大清早的,外頭寒氣凜然,她人不在屋內,那自然是出外了,只是不知衣著可夠御寒。他撫著胸口傷處起身,加了件外衫使出門尋找。多日休息也讓他急欲走動走動,舒絡舒絡筋骨。
他吸入一絲冷冽,覺得清涼暢快,精神也爽朗多了。緩步附近,這還是他第一回看看自己養(yǎng)傷的環(huán)境究竟如何。屋外是片松林,應該是少有人煙的山野之地,也難怪沒有人會在這段時間打擾。只是放眼望去盡是直挺挺的蒼松,連個鬼影子也沒有……讓他不緊憂心忡忡……她人究竟去了哪里?
他微微苦笑,好像自遇見她之后,這種關心已經成為習慣……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如此自然而然,又如此……心甘情愿。明知她身手不凡,卻依舊不由自主地想保護她,替她執(zhí)起她心頭的千斤重擔。
屋后好像傳來什么聲音?一片靜默闃寂中任何聲響都格外清楚,似乎是……汲水聲,會是她嗎!仍未脫痂的傷口逼得他按捺住心底的急切,只能緩緩繞到屋后一探。
趁天色微明,項昱也還在歇息,意晴偷個空檔出來梳洗整理一番,后院那口未荒棄的井應該是拜這狩獵小屋的主人所賜吧。
她以水為鏡,解下發(fā)上的束帶,松了松久縛的青絲,細細地梳理。
真是她……蘇意晴!項昱暗舒口氣,而他很快就發(fā)現自己為她散發(fā)的模樣悄悄地……動心了。雖然前些時候就已知道她的真實身分,但除了見她著夜行裝那晚,她仍未曾以女兒之姿在他面前展現,如今這情景該是她最接近原貌的一刻。
有人!她注意到有腳步聲往這個方向來。
“是誰?”她倏地轉身,乍見來人,竟不知如何開口,只是低道:“是你!
項昱朝她一笑。未發(fā)一言。
意晴見他因傷口而遲緩的行動,忍不住上前一攙,有些心焦地說:“怎么就這么跑出來?你的傷可沒痊愈呢!萬一又裂開了怎么辦?”
他為她的擔憂感到窩心,卻在發(fā)現她衣衫單薄時不由得皺起了眉!澳阌质沁@樣不懂得照顧自己,瞧,也不知這大清早的最是容易受寒,該加件衫子、袍子再出來呀!你這是第二回嘍,可別再有讓我為你添衣的機會。”說完,他便欲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衫。
“別忙,我不冷。”她急急阻止,卻冷不防地打個噴嚏,這下子可當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還逞強。”他吃力地解下外衫,輕輕地幫她披上。
“你別這樣,你自己會受風寒的!彼霋觊_!拔蚁禄貢⒁猓@衫子還是還你吧!”
項昱輕輕按住她那正有所行動的手,說道:“不,你披著。以前在天山習武,我還常得打著赤膊在冰天雪地里接受訓練呢!這點寒冷不算什么。喏!我手還是溫熱的,是不?”
他覆在自己手上的手確實暖暖的。覆在自己手上……這突然闖入腦際的念頭讓她不禁有幾分羞澀。她微轉身,盡量不著痕跡地解除了這個亂人心扉的碰觸!爸x謝!
項昱心下是明白的,卻不多言,只靜靜地為她將被外衫壓住的秀發(fā)釋放出來。
她的心湖因他接二連三的細心與體貼而掀起騷動,盡管如此,她還是努力地維持外表上的冷靜與鎮(zhèn)定。
“你不是在梳發(fā)嗎?”
“嗯!彼p答。
未料他竟溫柔接著道:“我?guī)湍。?br />
“這……”她不知該怎么反應,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好不容易,才低低地、無力地開口,“這樣不好吧,你的傷……”
“我的傷沒嚴重到不能為你梳發(fā)!表楆盼吹人f完即很快地接下來說!澳氵@些日子對我的照顧,讓我回報一下又何妨?”
“你別這么說。”她慚愧地低下頭,項昱的傷是代她受的,這個事實一直讓她過意不去。
“好,不管怎么說,都讓我?guī)湍愫脝?”他緩步朝井邊走去,而一旁的她很自然地也隨著過去。
項昱接過她手上的小木梳,輕輕地梳著她一頭如瀑長發(fā)。細細柔柔如絲如云般的鬢發(fā)在梳齒間滑動,也在他的心間滑動著;手上動作不斷,但那人卻不禁有些癡了。
意晴盯著水面,任由他撥弄著自己的發(fā);水面倒映著她和他的臉,在如此窄小的空間里……她是該感到羞恥的,沒有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可以和男子如此親密……這最基本的規(guī)范她是知道的;只是,此時此刻,她真的不想去理會那些勞什子的禮教,因為不久之后,也許就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了,他倆終究有緣無分,這是八年前就已經注定的。那么現在她只能緊緊攫住這一刻的幸福感,放縱自己一下,可是,為什么這種幸福感仍在甜中帶著苦味,苦得她的眼角沁出了淚?
“怎么了?”項昱自水中看到她的異狀,柔聲地問道。“是不是我手勁太大,弄疼你了?”
她搖搖頭不答話,只是緩緩地低下頭去,想隱藏住自己的情緒。
他知道她在逃避,輕輕扳過她的身子,支起她的頷,手指為她抹去頰上一、兩顆不小心滑落的珠淚,看著她垂下的眼睫上沾染了幾點晶瑩,項昱憐惜之情大起,不禁撫了撫她濕冷的頰。“告訴我你傷心的原因,嗯?”
這讓她如何啟齒呢?
“看著我,來,看著我。”項昱溫柔面堅定地說。“你應該知道,打從剛認識你開始,我一直非常非常在意你,因為……在我心中你是特別的、與眾不同的,如果你真的感受到我的這一份情,如果你愿直相信我的真誠,那么試著讓我分擔你的一切痛苦,好嗎?”
項昱啊項昱,我又何嘗不明白你對我的好,我又何嘗不想向你訴盡心中苦,但……也許和盤托出之日,便是你我緣盡情了之時啊!到時我還該自欺欺人地留在你身邊嗎?意晴的百般無奈最后依然只化作一聲嘆息!翱傆幸惶,我答應你,總有一天的。”
這就夠了。項昱輕輕擁著她,讓她從自己身上汲取力量。兩人沉默許久他才打破靜謐,說道:“昔時張敞日日為妻畫眉,我瞧你的眉不黛而翠。我呢只求日后能天天為你梳發(fā),你說好嗎?”
這算什么?一輩子的允諾,還是情境使然沖口而出的無心語?
而無論前者或是后者,都足以令她為之一震!她猛然抬頭逕自怔怔地望著他──感動、激動得無法成言,內心波濤洶涌不能自己。終于,她低聲開口:“項昱,我不……值得你對我這么好!
項昱將圈著她的臂膀微微收緊,唇邊泛著不容置疑的堅決。“不!對我來說,你值得的,絕對值得。”接著,他攏著她的發(fā)!白屛覟槟憬Y發(fā)吧,雖然我比較喜歡你散發(fā)的模樣!
意晴點了點頭,轉過身去。
“你打算什么時候回莊?”
突如其來的一問,并未使項昱感到訝異,因為這個問題業(yè)已在他心中盤踞多時。事實上,他的確是該回莊,有些事是必須由他親自出面處理的。
“就這兩天吧!”他淡淡地回答。
是啊,總不能一直待在這荒郊野外,意晴略略黯然。她也一樣,仍有必須完成的事等著她;蛘,待真正事過境遷、云淡風輕的一天,她會選擇一處靜僻平凡的地方,恬淡地過日子,只是,那該是她形單影只的景況吧!
“好了。”項昱說。“咱們進屋去吧,免得你著涼了!
“嗯。”
※ ※ ※
“麻煩你轉告王爺,項昱那小子一直遲遲未回歸云莊,而暫時執(zhí)掌莊里事務的是項昱之弟項瑋,偏偏這小鬼口風頗緊,始終不曾透露項昱未歸的原因以及行蹤所在。不知王爺是否有其他計劃!”說話的男子頭戴圓型大笠,笠邊的黑遮布掩蓋了他的面孔。
“哦?”常自笑陷入思考,手自然地捻著長須!拔抑懒,我想你還是暫時不要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至于項昱,他遲早是要回莊的,后時你再回報即可,倒是有椿棘手的事……”
“鬼王盡管吩咐,小人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蹦凶硬煌Ь瓷钌钜灰尽
常自笑滿意地點點頭!班,很好。你手上有多少人手?”
“如果以我在莊里的職務而言,要調派人手并不困難,敢問鬼王是何事能讓小人效勞?”
“前些日子,有名女子蒙面夜闖王府,意圖不明,我追將出去,與之大打出手,不料竟有一名年輕男子相援。此人武功深不可測,絕不在本人之下。王爺希望能盡早查明此人的來歷,得用自是最好,不得用就必須早除后患!背W孕︽告傅莱鍪虑槭寄。
“哦?那名女子要作何處置呢?”
“實不相瞞,根據常某推測,此女極有可能是當年雍親王蘇泓之女蘇意晴!
“怎么可能?”男子顯然十分吃驚,整個人為之一顫。“如果不出鬼王所料,這蘇意晴豈不是王爺的眼中釘、肉中刺嗎?”
“正是!背W孕Υ鸬!八匀羰怯兴男雄,格殺勿論,憑她的項上人頭領賞!
“太好了。”男子語氣中滿是殺戮血腥的快感與興奮,仿佛已拎著蘇意晴的頭顱準備領賞了。
“我可是提醒你,她在這八年中并沒忘記復仇,習武練劍身手頗為不錯,可別小看這小郡主!
“是嗎?”他嘴角輕蔑的笑容略收,但顯然仍不把這貴族千金放在眼里。因為還有另一個任務可以滿足他的挑戰(zhàn)欲。“那名男子呢?是不是有什么易于辨識的特征?形貌又是如何?假使有這些線索,我想尋著的可能性轉大!
“沒有,當時天色昏暗又忙著拆招進擊,他的形貌如何,常某無啥把握。不過,他為救蘇意晴胸口中劍,傷得不輕,或許你可以從這點著手調查!
“這敢情好!蹦凶酉驳馈!白罱仪『靡獙⑽饔蜻M來的藥味分送各鋪,這下子可以藉機替王爺做點兒事了。相信以歸云莊外下藥鋪在華北分布之廣,定能有所斬獲,請鬼王放心!
“很好,這事兒就交給你了,還是別忘了凡事謹慎點,千萬不可暴露你的身分,將來王爺和我還有許多地方得麻煩你呢!”
男子不禁大為得意,表面卻一逕陪笑!安桓也桓,能為王爺和鬼王辦事是小人三生三世修積陰德換來的,盡心盡力是應該的、應該的!
這些諂媚之語聽在常自笑的耳里,似乎還頗為受用,他點了點頭,說道:“仰仗你了,常某有事先走一步,有事隨時聯絡!
“是的!蹦凶泳瞎卣f!肮凸硗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