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來越嗜睡了,往往一覺醒來已經(jīng)近中午。天堯老取笑她是睡美人,殊不知這種睡眠時間已經(jīng)造成她莫大的恐慌。
望著血凝翠環(huán)上滿布的猙獰血痕,尋君心底明白,她沒有多少日子好活了。每回疼痛的時間越長,她消耗的體力越多,結(jié)果就睡得越久,生活作息已經(jīng)被這種疼痛全然打亂。
“尋君,你醒來了嗎?”是心心,她的聲音里有著濃厚的鼻音。
“我醒著,進來吧!”她伸出手將心心牽到床畔坐下。
看到她紅燈的眼眶和鼻頭,顯然是剛哭過。“怎么了?”
“君,最近常常會有一大堆奇怪的影子,在我頭腦里面晃來晃去,一直在那邊繞來繞去,有時候還會發(fā)出很恐怖的笑聲!彼较朐胶ε,最后整個人都躲進尋君的被窩里。
尋君將棉被自她頭上拉下來,讓心心上床,兩人并肩坐著,尋君摟著她的肩膀!跋葎e怕,記不記得我告訴過你,害怕不會讓事情變得比較容易解決?”
“可是我還是好怕好怕!”她語氣中有著克制不住的駭然。
“天陽、天堯在家嗎?”
“他們和致翔在書房。”
“為什么不去找他們幫忙?”
“天陽不喜歡我去想那件事,他會罵我胡思亂想!
這群烏龜,心心的病一直沒起色,他們得負(fù)大部份的責(zé)任。
“君--你肯幫我嗎?”她認(rèn)真地看著尋君。
在她堅定的眼光中,心心找到了勇氣。
“會!現(xiàn)在你多告訴我一些‘影子’的事好嗎?也許那些就是鑰匙,能夠打開那扇關(guān)著‘健康心心’的門。
“那次程姐姐說我是白癡后,我就告訴自己要快快好起來,我不想再當(dāng)白癡了。后來我常常做怪夢,夢見一個黑黑的人壓在我身上,抓的我好痛,我想喊救命可是聲音卡在喉嚨里面喊不出來。剛剛我沒有在做夢呀,但是那個男人又跑出來了!”
“男人?你為什么知道他是男人?”
“我不知道,我就是知道他是男人!
“剛才那個男人也是像夢里一樣,壓著你嗎?”
“不!他躲在雨豆樹下,我問他是誰?他用那種很恐怖的聲音一直笑、一直笑。我還聞到他身上有好臭的味道。”
尋君倏地一驚。她奮力地迅速起身,跑到窗戶旁邊向下望。
“現(xiàn)在那里沒有人!心心,再多說一些!彼叽佟
“他在夢里把我弄得好病好痛,我心里一直在喊天陽、天堯救我!
“他對你做什么?”突然想起天堯讓她看的照片,是他嗎?那個破腳男人?
“他……他……我不知道!彼龎褐竽X拼命搖頭!安灰獑栁、不要問我。”
“我不問了!你別哭啊!”尋君按捺住自己急躁的情緒,安撫哭泣的心心。
“不要問我,我通通不知道!彼謱⒆约和嘶匕踩缇內(nèi)。
“他--他的腳是破的嗎?”尋君猶豫地問出。
跛足?一雙長短不同的腿?一對猥瑣的眼睛?一聲聲淫穢的笑聲?一雙有著長毛的粗糙手臂……驀地,記憶的閘門被開啟,她想起那個下午、那張欲念張揚的臉、那邪惡的笑聲……“啊-一”心心毫無預(yù)警地開口嘶聲尖叫,一聲一聲、一陣一陣,尖銳、刺耳、持續(xù)的恐懼叫聲穿梭在屋內(nèi)的每一個角落。
她蜷縮著身體躲在墻壁的最角落,緊緊壓著耳朵尖吼、哭鬧,她持續(xù)地用頭去撞墻,用最激烈的方式虐待自己。尋君試圖靠近她,想抱住她、安撫她,但是她的力氣奇大,一次次的將她推開。
瀕臨瘋狂的心心死命地咬緊牙關(guān),驀地,血從心心的唇角流下來,腥紅的血襯托得她的臉色更加蒼白。
叫喊聲引來天堯等人。
他們被眼前的景象嚇壞了,天陽立刻上前擁抱住心心顫抖不已的身子,在她耳畔不斷出言撫慰,直到她不再拒絕他的偎近,停止折騰自己。
天堯大步向前,寒著臉握緊尋君的肩胛骨,厲聲問:“你對她做了什么?”
她的心魂從飄蕩的空間里被他粗暴地?fù)u回來。
“什么?”她搖搖頭恍惚低問。
“我說一跺腳的男人?”是這些字眼引起她的強烈反應(yīng)嗎?那么“他”果真是開啟心心的記憶之鎖。
“該死!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真的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他狂暴地捉起她瘦弱的身子,憤恨地甩至地板,猙獰地狠瞪她一眼后轉(zhuǎn)身離去。
致翔走上前去,扶起一臉慘白的尋君!澳氵好嗎?”
她茫然若失的表情透露出無助。
“別怪天堯,心心的事情是他胸口永遠(yuǎn)揮之不去的惡夢!
“我不明白自己做錯什么了,你肯告訴我嗎?”她困擾地向他求助。
“我和天堯、蔡文華是大學(xué)同學(xué),天堯和他一直是班上最頂尖的人物。之前他們之間并沒有太密切的關(guān)系,一直到出車禍后他們才開始出現(xiàn)交集。
那次謝師宴大家喝了不少酒,回程我們坐著天堯的車子回宿舍,卻在半路上發(fā)生車禍。一輛超速轎車從右后方撞上我們,蔡文華因此終身跛足,天堯為此感到愧疚,所以當(dāng)楚伯父中風(fēng)將公司交給他后,他便讓蔡文華進入公司,并擔(dān)任要職。沒想到文華竟然暗中策畫陰謀,他一方面虧空公款,一方面切斷下游的廠商。當(dāng)天堯發(fā)現(xiàn)后,他們大吵了一架,沒想到蔡文華憤然離去后竟?jié)撊胩靾蚣抑袕姳┬男,被?dāng)時在家休養(yǎng)的楚伯父撞見,他氣得心臟病發(fā)。天堯接攫電話趕回家后,看到躺在地上氣絕身亡的父親,和渾身是傷、衣衫不整的心心。那個畜牲在心心的化妝臺鏡面上留下一些字。他說,他對天堯恨之入骨,因為天堯害他殘廢、毀了他的一生,所以他要毀掉天堯的公司、親人、未婚妻。心心清醒后就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回到少年時期,對那件事全無記憶!
“那是一個好大的傷口啊!”而她竟然血淋淋地將這個好不容易才結(jié)癡的傷口掀開,讓鮮血重新汩汩的流出。
“事件過后,天堯換了個人似的,他變得冷酷無情、對人不再信任;在商場上他凌厲不留情的作風(fēng),令其他企業(yè)心生畏懼。三年來,他每天工作超過十八個小時,他不但成功地整頓了公司、將當(dāng)年因經(jīng)濟危機而拋售的大量股份購回,甚至創(chuàng)造了一個全新的商業(yè)王朝。”
她懂了,他們害怕心心去挖掘這段空白的記憶,因為這是他們共同的創(chuàng)痛。
“我做錯了!我把他們又推回三年前那個地獄去!”尋君頹然地說。
“先別自責(zé),我們?nèi)タ纯葱男模苍S情況不像你想的那么糟。還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撞死你媽媽的人是我!你能原諒我嗎?”
原諒?他一定跟天堯一樣不肯相信她的宿命論,早在母親入殮當(dāng)天,她就已經(jīng)想清楚,凡事都逃不過上蒼安排。沒被天堯撞上,媽媽也會死在另一個車輪下。對這件事,她早看開也已釋懷,所以她從不曾怨過天堯,自然也不會怨他。
但是她萬萬沒想到憧上媽媽的人不是天堯。若事實真是這樣,他為什么要收留她?他沒有這個義務(wù)和責(zé)任呀!
“我從沒有怪過任何人!彼龘u搖頭。
“謝謝你的寬耍”
“別謝我!我只是無力違抗天命!
“總之,我很感謝你!走吧!我們?nèi)タ纯葱男牡那樾稳绾巍!?br />
致翔扶起尋君的肩膀,帶著她來到心心房門前。
天堯堵在門外惡狠狠的瞪著尋君。他恨她!她讀出來了!天堯恨她呀!
“大堯--我很抱歉!彼裏o措地仰頭看他,被他渾身的敵意嚇得起哆嗦。
“你的抱歉對我們一點意義都沒有!彼淙坏卣f,眼光不愿去接觸她。
尋君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坝惺裁词虑槭俏铱梢宰龅膯幔俊
“收拾行李,馬上滾!”他怒眉一挑,甩開她的手冷峻地說。
“你要我走?好!只要確定心心沒事我立刻就走!
“她那樣子會沒事?她拼了命哭、拼了命地虐待自己,她詛咒自己的骯臟身體,她用生命來恨自己,你說要怎么樣她才能沒事?”
“你別遷怒尋君,她根本不清楚事情始末,她不是故意的。”致翔替她辯駁。
為什么要為她說情?才沒幾分鐘工夫致翔就倒向她,忘記了地一向維護的心心?她勾引男人的手段可真高招呀。他腦海里一片混亂,僅存的意識竟是妒嫉。
“她不是故意就把心心弄成這樣子,如果她存了心,還有什么她辦不到的?”
“你太過分了,想要怪就怪你自己,誰叫你不把事情告訴尋君,她若知道她也會像你們一樣小心翼翼的維護心心!敝孪钀琅目谖亲屘靾蚨驶鸶鼰搿
“過分?我哪里過分?是我收留這惡魔,是我一步步掉入她設(shè)下的陷阱,藍(lán)尋君你真高竿,設(shè)計完了我,接下來誰是你下一個目標(biāo)?致翔是嗎?”他忿忿不平地指責(zé)她,他痛恨起自己愚蠢的同情心,痛恨自己松懈下警覺才讓她有機可趁。
“天堯,你在胡言亂語,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尋君,你一個字都不要信他,他神智不清了!敝孪柩垡妼ぞ谋嗳蓊,急急的替他澄清。
張醫(yī)師從房里神色慌張地跑出來。
“心心怎么樣?”三個人異口同聲的問道。
“她休克了,準(zhǔn)備車子,先送她到醫(yī)院!
一陣混亂后,偌大的房子只剩下尋君一個人。連劉媽也一起去了,只留下她這原始肇事者。
尋君坐在客廳等待,等待為她捎來心心消息的人。
鐘面上的指針滑過一格又一格,轉(zhuǎn)眼夕陽西下,轉(zhuǎn)眼暮色游入。電話卻始終沒發(fā)出聲響。
朦朧中她靠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持續(xù)地呼喚她:“尋君--尋君--醒來--”揉揉雙眼,費力地?fù)伍_眼皮,迷蒙月光從落地窗外射入,隱約照映出藍(lán)企若的身影。
“媽媽?是你?你要來接我嗎?”她上前想抱住母親的身體,卻只擁住了滿懷的冰冷空氣。
“君--聽我說,明天天堯會有一個大劫數(shù),你要幫助他。記得!跟住他!”她的聲音隨著逐漸模糊的身影漸成虛無。
尋君跳起來對著空氣大喊,“媽--媽--你不要走,我有好多話要告訴你,你回來啊!媽-一媽-一”空蕩蕩的客廳里,只有她慌張的身影在奔跑她頹然地坐回沙發(fā),不確定剛剛所見是真實或幻象。她是多么想念母親呀!
突然,一陣紅光自腕間的血凝翠環(huán)射出,慢慢地紅光在周圍蔓延開來,將尋君整個身子籠罩其中。一個全身布滿鮮血、頭發(fā)散落的古代男子在紅光中出現(xiàn)。
“不準(zhǔn)幫助楚天堯!标幧恼Z氣讓尋君全身冒起疙瘩。
“我助不助他關(guān)你什么事?”
“哈--哈--一哈--”凄厲的笑聲在她耳膜里震動,嗚嗚作響的音波讓尋君頭部劇烈疼痛起來,她掩住頭殼,痛得想在地上打滾。
“幫了他,你要付出代價!
“我不怕,反正我沒有幾天可以活了,再大的代價我也付得起!
瞬間,男人突出的眼珠子恨意四射,他傾近尋君的臉孔,猙獰地笑開,唇角的血柱呈直角緩緩垂下!澳悴粫溃惚仨殏鞒性{咒--”她明白了!是“它”!
“你是把靈魂鎖入環(huán)中,發(fā)下詛咒的男人?”
“它”沒回答她的問題,用著可怖的表情盯著她。
“我不接受恐嚇!”這個惡鬼害了她家七代,面對“它”她不容許自己怯懦。
“你一定會怕!”倏地,紅光變成一道射線,縮回環(huán)中乍然消失。
在寒氣凍人的十二月天,尋君滲出冷汗,濃濁的喘息鼓動著胸腔,她的心跳聲一聲強過一聲,在暗黑的空間中更顯詭橘。
清晨六點,天堯和劉媽才從外面回到家。
尋君擋在面前,堵住他的去向。
天堯回頭叮嚀劉媽:“你上樓幫心心和天陽準(zhǔn)備一些衣服和日用品,我馬上帶回醫(yī)院!
劉媽不諒解地掃了尋君一眼,轉(zhuǎn)身上樓。
“心心呢?她好不好?”她急切地詢問。
“拜你所賜,她不吃、不喝、不動也不說話,你認(rèn)為她好不好?”他兩道高揚的劍眉因怒火而糾結(jié),狹長迷人的眼里迸射出的殺人光芒正一寸寸的吞噬她。
“她又把自己封閉起來?”她喃喃自語。
“是誰說女人是最堅韌的生命體?是誰說時間到了她自然就會醒來?是誰說她不愿面對事實是因為我們保護過度?你什么都不懂,怎么能這樣子主觀的妄下斷言?”他的咄咄逼人令她羞愧得啞口無言。
“我知道錯了?是我對不起你們。”
“這些話留著對你自己的良心說!彼卣f。
“我能做些什么補救嗎?或者你讓我到醫(yī)院照顧心心好嗎?”
“她被你害得還不夠凄慘?非得要了她的命你才滿足?”他冷冷地譏諷。
“我只是想幫忙!
“你想幫忙?”他挑眉問。
“沒錯--請告訴我,我該怎么做?”
“滾得遠(yuǎn)遠(yuǎn)的!不要給我制造災(zāi)難!彼诙乌s她走。
她再次嘗到心碎的滋味。天堯說的沒錯,她的確是個災(zāi)難,凡是沾染上她的準(zhǔn)沒好事,疼她的媽媽是這樣,視她為親人的心心是這樣,連收容她的天堯也逃不過,對!是應(yīng)該走得遠(yuǎn)遠(yuǎn),她咬咬唇做下決定。
“請你讓我跟著你一天,過了今夜我立即離開,從此我們之間再無任何瓜葛,我不再是你的責(zé)任、負(fù)擔(dān),我會馬上消失在你的視線內(nèi),好不好?”
“不用!”他斷然拒絕。
“求你--我最后一次求你!彼阶∷氖直郯。
他甩脫她的手,背向她。
“你忘記答應(yīng)我媽媽的話嗎?你說要照顧我的,求求你再照顧我最后一天,只要最后一天,讓我跟著你!睂ぞ龔谋澈髶肀ё∷灰芴舆^這一劫,就算她會立刻死去,她都不在乎了。
他拉開她的手冷聲問:“你又有什么陰謀?”
陰謀?是!她唯一的陰謀就是愛他呀!在他偷走她的心后,維護他、讓他平安活著就是她最大的陰謀。
“就算我有什么陰謀,你難道應(yīng)付不來?”她的心正一寸一寸的死去。
“別逞口舌之利!
“讓我跟著,你不會后悔的!
“不--我后悔極了,從認(rèn)識你開始,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讓我后悔。我后悔收留你、后悔讓心心接近你、后悔讓你輕易走人我的生活……有關(guān)你的一切我都非常非常后悔!”他尤其后悔愛上她。愛?他竟然容許自己、放縱自己的心去愛上她,愛上這個惡魔。
她就像第二個蔡文華,利用他的罪惡感進駐他的生活,然后毀掉他擁有的一切。三年前他還沒學(xué)夠教訓(xùn)?在立過誓言不再相信“人心”這種齷齪東西之后,他還是該死的讓自己相信她的偽裝。
“我不同你爭辯,只求你讓我跟著你,一天就好了!
“你不會有機會接近心心!”
“我保證會待在你限定的安全范圍內(nèi),絕不矩越!
“過了今天你會自動離開?”他不相信她舍得放棄他這條已經(jīng)上勾的大魚。
“我發(fā)誓!”
“你的誓言有意義嗎?”
她真以為一天就能挽回什么嗎?天堯嗤之以鼻!
“求求你!”
接過劉媽遞來的行李袋,天堯轉(zhuǎn)身離去,對她的要求不置可否。
尋君把他的沉默當(dāng)成同意,跑到他的身后,亦步亦趨地跟隨。
買了便當(dāng),望一眼門外的尋君,她到底想干什么?一整個早上她跟在他身后。上醫(yī)院--她在病房外等候。打電話--她在五步之處等待,F(xiàn)在,她又在餐廳門外等,一路上他故意跨大腳步,讓她跟得加倍辛苦,但她卻未多發(fā)一言的勉力跟隨。
她到底在想什么?博取同情?使苦肉計?笑話!上過當(dāng)?shù)娜藳]有理由讓自己再笨第二次,他不會心軟,不會讓自己再度陷入,這回他會好好捍衛(wèi)自己的心。
尋君斜倚在玻璃窗外,兩天沒進食讓她的神情萎靡不振,想要站直身子對她而言好困難、好困難。撫著急速跳動的心臟,微微喘息,她要求自己堅持下去!
離開餐廳,天堯開始疾行。尋君注意到他離去的身影隨即跟上。
她發(fā)現(xiàn)身后傳出一陣刺耳的加油聲,第六感促使她回頭張望。
是他--蔡文華?駕駛座的人影讓她憶起照片上的人物!
眼看著他逐漸加快的車速,一個不成形的念頭閃過腦海。天哪!他要撞死天堯!
尋君驚慌地加快腳步,使盡力氣拼了命地向前狂奔,救他!救他!她要救他、必須救他,她要在車輪下救回她心愛的男人……終于在汽車到達(dá)之前她趕上了他,尋君伸出手猛然將正要過馬路的天堯推開,剎那間天堯幸運地躲過了,但閃避不及的尋君卻讓失控的車速撞離地面。她的身子在高高飛起后又重重的掉回柏油路面。
天堯在穩(wěn)住踉蹌的步伐后,回頭卻看見奄奄一息的尋君,他沖上前緊緊地抱住她。他腦海中只有一片混亂,完全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尋君--”
“是……是蔡文華--去抓--替……替心心報仇--”她的瞳仁聚不了焦,眼前的景物一點一點重疊,昏迷前她聽見無堯包含無限痛苦與懊惱的吶喊。
他--他終究是關(guān)心她的,這層認(rèn)知讓她安心的睡去,天堯仰天咆哮,抱起她失去知覺的身體,瘋狂地沖入醫(yī)院。
從暈厥中清醒,尋君慶幸地發(fā)現(xiàn)自己沒死。
這局下對賭注,早知道她死不了,還有七天才滿二十歲呢!那個鬼詛咒怎么也會把她留到最后一天、折磨她到最后一秒鐘才會放手。
天堯呢?他沒事吧!蔡文華會不會折返再次沖撞他?
“天堯、天堯--”
聽到她的叫喊聲,他立即跑上前去,一把將她擁入懷中。
“我在這里!”她沒事?太好了!死神終究不能在他的護翼下奪走她。
“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蔡文華有沒有撞上你?”
這個傻瓜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后,居然還反過來問他有沒有事?她就不能管管自己的安全、不能把自己的生命擺在第一位嗚?
“我毫發(fā)未傷,你呢?醫(yī)生說你腦子里有血塊,怕有腦震蕩現(xiàn)象!
“我很好!別擔(dān)心我.你捉件蔡文華了嗎?”
她一定摔笨了,在那種狀況下誰有心情去捉人?
“沒有!碧靾蚧卮。
“真可惜,讓這個家伙溜之大吉。”她一臉懊惱。
“沒關(guān)系,有自學(xué)者抄錄他的車牌號碼報警了!
“哼!這次他一定逃不掉了!睔⑷宋此欤瑝蛩诳嗬卫锒咨虾靡欢螘r間!
“你有沒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天堯關(guān)心地摸摸她的額、探探她的身。
“沒有!彼辉俚乇WC,窩在他懷里幸福感油然而升。
“天黑了是不是?”
“嗯!凌晨四點半了!彼南掳湍Σ渲念~頭,刺刺癢癢的。
“天堯,你好久沒刮胡子了,胡渣扎得我好癢!痹诤诎抵兴焓置麧M是胡須的下巴。
“你和心心相繼出事,我哪有時間整理儀容?”唉--這兩天意外接二連三的發(fā)生,讓他倉皇的心無法休息。
想到心心、想到她闖的禍、想到她和天堯的約定。尋君正坐起身體,忍受滿腹的辛酸、略微地推開他,“天堯,你可以走了。”
“走?為什么?”
“我們約定的時間過了,我不再是你的負(fù)擔(dān)。不再是你的責(zé)任,換言之,我們互不相欠了!彼傺b勇敢,漾起一抹微笑。
他不說話,心里充斥著矛盾的情緒。致翔說得對,他從頭到尾都是在遷怒,他用怒吼傾泄他的恐懼感,相對的尋君就成了他錯誤情緒發(fā)泄下的受害者。
“麻煩你,離開前幫我把電燈打開。這么暗會讓我有點緊張。”她柔聲說,掩飾著她的悲傷。
她的話敲入他正在掙扎的心。開燈!她是這么說的嗎?
“尋君--你要我做什么?”他用兩只大手定住她的身體,正對著她的臉問。
“幫忙開燈,謝謝你!
“你看不見……你看不見我嗎?”他伸出五指死命地在她面前揮舞。
“你的意思是--燈是亮的?”她在瞬間被毫無預(yù)警地擲入冰冷深潭底!
原來,她瞎了--這就是她必須付出的代價!那個鬼男人,下地獄的爛詛咒,他就見不得她過兩天好日子。
不怕!不怕!剩下七天,七天后死人最大,誰也別想為難她。
其實體驗一下瞎子生活不也另有一番情趣,至少這個瞎子身分可以讓天堯不再對她那么生氣。所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尋君努力對自己信心喊話,但是--徒勞無功!那個魔鬼說對了--她會害怕、害怕極了、害怕死了。
她的牙關(guān)發(fā)顫,淚水撲籟籟地流下。
“我去找醫(yī)生!贝髨蚍砰_她,轉(zhuǎn)離身。
“不要!”她大叫,伸手在空中撈尋他的身體,天堯迅速回轉(zhuǎn)牢牢的抱住她。
這聲呼喊道出她滿腔滿懷的恐懼。從未想過一覺醒來,整個世界會變成一片黑暗。從此花朵不再為她展露笑顏,色彩不再為她絢爛,她成為黑暗角落的族群。
“乖--讓我去找醫(yī)生。”
“不要,不要把我一個人扔下,求你!睂ぞo緊攀住天堯不肯松手。
“好、好,那么我按鈴找護士來。”
她稍微遲疑,然后略微放開一只手,接著又用力地將他拉回。“算了!算了。別找人來,我的眼睛沒救了!
“你怎么知道?”
“從我跟惡魔打交道時,我就該清楚它不會放過我,這是我必須付的代價,”“你在說什么?”惡鷹。代價?莫非她跟蔡文華見過面了。天堯推開她,看見她無助惶然的臉龐,他的心被重重的擰絞成團!盀槭裁茨憬裉觳挥嫶鷥r要跟著我,你預(yù)先知道什么嗎?”
尋君不語,對這點她無從解釋。
她能說死去的母親顯靈,或是說詛咒的惡靈威脅她?沒有人會相信這套說詞。
“你知道蔡文華將對我不利,才亦步亦趨地跟著我?”他的口氣僵硬起來。
“我不知道蔡文華!
“謊言!”他再也不愿忍受她總是欺騙,卻又用一雙真摯誠懇的眼眸來說服他相信。信了她就是欺騙自己,他不容許他們之間再用這套模式相處。
“你懷疑我?”她幽然地回問。
為什么他不肯信任她?她救了他不是嗎?為什么他還要懷疑她的動機?他為什么總認(rèn)為她出口即謊言?她的人格真那么不值得相信?
“我不得不懷疑,從你拒絕豐厚的賠償金開始,你的一言一行全讓人無法用常理做推論。你拒絕物質(zhì)賠償卻愿意住進我的家;你單單挑上心理有病卻毫無防備能力的心心伸出友誼;你用一套詛咒謊言誆騙我,甚至大力演出生病記來博得注意。若不是醫(yī)生拆穿你的謊話,到現(xiàn)在我還被你蒙騙祝你要我怎能對你不產(chǎn)生懷疑?就今天蔡文華這件事你又有什么說詞?”
原來她在他的心目中只是個大騙子?尋君凄然苦笑。
“其實,只要告訴我你要什么,我會盡最大的能力滿足你,不必對我耍心機!”他唱然長嘆。
想要什么?她自問。
剛開始她抱存一絲絲希望,期待媽媽推算正確、期待天堯能幫她們破除迷咒,于是乖乖地住進楚家?墒沁@些想望在知道心心的存在后,全然破滅了。
只是控管不住的心依舊眷戀著天堯的關(guān)注,明知沉淪的心只會萬劫不復(fù),她仍騙自己可以向心心借走天堯,直到最后期限來臨。她騙了誰?她騙的是她自己呀!
“你愿意告訴我,你想要什么嗎?”
在早先,她會說她要他,但是現(xiàn)在她沒資格這么說了,因為她已經(jīng)是個瞎子,她不顧也不肯拖累他一輩子,更何況還有心心在等待他。
“君--你說說話!”
“你要我說什么?”他已經(jīng)在刻板印象中幫她定了“騙子”的地位,再說任何話,不過都是謊言罷了。
“說你為什么知道蔡文華今天會出現(xiàn)?為什么知道他的陰謀?為什么知道他會對我下手?”提到蔡文華他就無法心平氣和,煩躁惱恨的語調(diào)充斥在他的質(zhì)詢中。
“我能說什么?我一出口就是‘謊言’不是嗎?如果我告訴你,是我媽媽預(yù)先警告我,要我?guī)湍愕,你會相信嗎?不會!你會認(rèn)為這是另一個跟‘詛咒’一樣的騙局。是不是?”
“我要聽實話!彼荒偷胤瘩g。
“我沒有其他實話可提供!彼αΦ靥苫卮采,累了--她真的累壞了,愛一個人好累好累。
“你到底要替他隱瞞什么?”他冷峻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他?他指誰?難道他以為她跟蔡文華是同黨?
天堯的大哥大響起,他盯了床上的尋君一眼,然后退出病房接聽。
尋君聽到關(guān)門聲后,閉上無神的雙眼,任由淚水泛濫成災(zāi)。
她的心、她的情、她的愛架構(gòu)出的,竟是一場大騙局呵--這讓她情何以堪?
“我說過,你會害怕的!”森冷的音波在她的頸項后纏繞,尋君驚恐地倏然回身,揮舞手臂想揮開令人顫栗的寒凍氣息。
“我不怕、也不介意當(dāng)七天瞎子,七天后你就再也掌控不了我了!
“錯!你一定會安安穩(wěn)穩(wěn)的活到生下女兒!
“不會、不會,你不會得逞,我不會妥協(xié)!”尋君抄起枕頭、棉被砸向“它”。她發(fā)了瘋般扯掉點滴,將伸手所及摸索得到的東西全往“它”的方向扔去。
“你自私狹隘的愛情害了多少女人?但是你害不了我,我發(fā)誓要結(jié)束掉你、結(jié)束掉詛咒、結(jié)束掉有關(guān)你的一切一切,生命是我的、由我主控……”她發(fā)現(xiàn)周圍只剩下一片死寂靜默,凝室的冷清氣氛悄悄地包圍住她,尋君才停下歇斯底里的舉動。她不斷地喘息,神經(jīng)繃得像鋼絲般緊。
它離開了嗎?或是它還在旁邊虎視耽耽地等她投降?
她豎起耳朵全身開始發(fā)抖,接著她聞到血腥味,感覺到冰冷滑濕的液體從領(lǐng)口一滴一滴滑入她的身體,她拼了命去拭掉它,但摸到手的唯有冰冷的空氣。一個不慎她從床上滾下來,突如其來的疼痛震撼了她的神經(jīng)中樞。
她摸索著、在地板緩步爬行,一路跌跌撞撞后總算在床柜角落找到棲身之處,她埋首膝間、蜷縮身體,偷偷地啜泣。
天陽來的電話中說心心已經(jīng)醒來,她愿意面對現(xiàn)實了,他要趕快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尋君!
進入病房,屋內(nèi)的滿地狼籍讓天堯觸目心驚,用眼光搜尋一番后,他在床腳找到蟋縮成團的尋君。她掩面嗷泣的哀凄側(cè)臉,讓他的心糾結(jié)抽痛。
緩步移動,他在她面前蹲下來。
他的靠近讓尋君像受驚的貓咪,乖覺地抬起頭來,滿臉凈是警戒。
天堯伸出手,想撫去她滿臉的淚痕。
尋君一把揮去他突如其來的碰觸。
“走開!走開!我不怕你!你打不倒我!彼龘]舞的手臂不時打到墻壁上,卻恍然不覺得疼痛。
“住手,你把自己弄傷了!”天堯焦急地抱住她狂飆的身軀。
“我不怕你、不怕死、不怕黑、不怕地獄,你威脅不了我!”她聲嘶力竭。
“我是天堯、天堯呀!”他緊摟住她,將頭埋入她的頸項。
他的心很酸很酸,她從未出現(xiàn)過這樣的恐慌表情,他看過她悲傷哀泣,看過她失望焦慮,但不論在何種情形下她都是勇敢的。即使在母親剛?cè)ナ赖哪嵌稳兆,她盡管哀痛也不曾像現(xiàn)在這般驚懼。
天堯用盡力量抱住她,把她的頭壓制在胸前。他要將體溫、安全感輸入她的心里,他要她感受他的心疼與心冷。
“放開我!”尋君瘋狂地張嘴咬住天堯的手臂。
他沒有阻止她,任她把他的手咬出傷口、沁出血絲。
“尋君--”他心痛地吶喊。
這聲充滿熾烈情感的呼喚,喊回尋君的理智。她松開牙齦,抬起茫然無神的雙眼,輕問:“是天堯?”
他輕觸她驚恐惶然的臉龐。“對不起,我不該把你一個人留在這里!
咬咬唇,她藏起脆弱。天堯在!“它”不敢出現(xiàn)了?
“我沒事!备C進他懷里,讓他把她抱上病床。
“你嚇壞了!彼麗蹜z地在她頰邊印上一吻。
“我……我只是不適應(yīng),等過一陣子我適應(yīng)看不見的生活,情況就會好一點!碧匾庋b出一抹微笑,安慰了天堯也鼓舞了自己!
“你在害怕!”
“不!我很好!睂ぞ龢O力否認(rèn),她不要天堯為了罪惡感再滯留她的身邊。
“承認(rèn)自己害怕并不困難,我會幫你!
“你會幫我,你不要我走了?即使我滿口謊言?”
“是的。”他拿起棉被輕輕地包裹住她。
“因為我救你一次,所以你又欠下我新債一筆。”她無奈地?fù)u頭,為什么他們之間永遠(yuǎn)是這種債權(quán)人與債務(wù)人的關(guān)系。
他避開她的問題,回答:“我會找到最好的醫(yī)生治好你的眼睛!
她跪坐起身,牢牢地抱住天堯的脖子,她的額頭輕輕碰觸著他的。
“天堯--”
“嗯!”
“你永遠(yuǎn)都不肯欠人是嗎?”
“你在說什么?”她的跳躍式思考讓他很難立即捉到她的想法。
“你不愿意欠人,所以明知蔡文華城府極深,仍然讓他進公司;心心為你受傷,你自然要用一輩子、用一個婚姻去補償她;至于我,盡管懷疑我居心不軌,還是讓我住進你家,是或不是?”
他維持一貫的冷靜,心中卻是波濤洶涌,這樣一個懂他知他、慧質(zhì)蘭心的女子他怎舍得處處傷害她,就算她有滿腹謊言又怎樣!就算她全身上下都是謊言又怎樣!事實上,到目前為止她從未傷害過他。而心心的事不也因禍得福,更何況就像致翔說的,他對尋君發(fā)的脾氣難道沒有遷怒成分?
擁她入懷,他輕啄一下她的上唇、再輕啄她的下唇,最后他的唇覆蓋上她的,在她唇齒擷取她的馨香。
熱度在兩人身上急速竄升,她聽取他如雷鼓般震動的心跳聲。
這一刻天堯忘記了心心,忘記了他的責(zé)任。他只想好好品嘗尋君的甜美,吻住她的唇也掠奪了她的心。
這個吻來得突然,讓尋君無法思考,抱著他、擁著他,她的世界又是絢爛繽紛。
“天堯--”結(jié)束這個吻,尋君癱軟在他懷里,倚仗著他暖烘烘的胸膛,她的心好舒暖。
“什么事?”
“我不介意你欠我!
“什么?”他的兩道劍眉攏聚。
“我不想再利用你不欠人的性格特質(zhì)牽制你,這兩個多月你對我做的事情夠多了,我過得很幸福、很快樂,這些回憶足夠讓我回味一生一世。因此,你可以走了,就照我們先前約定的。”如果有下輩子,她會向命運之神爭取,讓她當(dāng)個正常的女孩,讓她有機會和他共筑一段有始有終的愛情。
“尋君,我很抱歉。當(dāng)時心心的情況讓我心煩意亂,她那樣子跟三年前一模一樣,我好像又回到那段痛徹心肺的日子里!彼南掳偷种念~頭輕語。
“我懂、我懂,這件事完全是我的錯,你的憤怒我能理解!
“不!你并不完全明白。那天我非常焦慮,我不斷地把過錯推到你身上,我殘酷地用傷害你來釋放自己的罪惡感!彼氖质沽藙牛阉康酶o。
“你又在替自己制造罪惡感了。你為什么老把過錯往自個兒身上攬?”
“我傷了你,害你躺在這里,沒有我,你還是那個活蹦亂跳的小女生。”
不!他說錯了,沒有他,她現(xiàn)在會是躺在陌生旅館床上,等待生命結(jié)束的落魄模樣。
“這次的禍?zhǔn)俏谊J的,我也責(zé)無旁貸,你別再替我承擔(dān)罪行了!
“尋君--”
“你那么聰明,一定知道我說的沒有錯!
“尋君,你總是能看透我。那天真是我錯了,我可以要求收回約定嗎?”
“你真的不再生氣?心心被我弄成這樣子,若她一輩子都不肯再醒過來怎么辦?”這是她良心上的沉重包袱啊!
“對了,心心已經(jīng)醒過來了!”
“真的?謝天謝地,我要去看她!”
“不行!等你病好了再說!彼只謴(fù)成暴君,但她越來越樂于享受他沙文的制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