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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里百合 第七章
作者:嚴沁
  慧心巳開始上了兩天課,和她一起上課的還有兩個人,也都是各大公司保送來的,一個是德國人,一個是猶太人,加上慧心是中國人,該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三種民族吧!

  在美國大學里有個說法,全世界各民族的人在念書方面、頭腦方面,中國人第一,猶太人第二,日耳曼民族排行第三,我們中國人是值得驕傲的。

  為了在猶太人和日耳曼人面前保持優勢,蕙心非常用功,全心全意地投人了課程里,夜以繼日苦讀。她住在宿舍里,已經三天沒有見到斯年了。

  她正在看書,突然想起斯年,書看不下去了,遂慢慢抬起頭來。

  那天早晨他從朗尼家把她送回宿舍后,就沒有消息了。電話也沒打一個來,她完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在哪里?他是真心希望她幫他忘了她?她搖搖頭,她和斯年真是無緣至此?

  她在斯年做了神父之后,的確沒想到能再見到他,能有機會像以前那般相處,沒想到斯年對她仍沒忘情——真是這樣的嗎?仍未忘情!她知道斯年矛盾又痛苦,只是她該怎么做?幫助他等于是為難自己!她對他的感情從沒改變過、沒淡過,即使他當了神父?墒遣粠退纳矸钟肋h改變不了,他的矛盾和痛苦將糾纏他一輩子;坌囊裁堋⑼纯嗥饋砹。

  書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肝沂巧蚧坌!顾糜⒄Z說。

  「我是舍監魯濱太太,有位男士想見你,我能讓他上來嗎?」舍監問。

  「可以的,請讓他上來,謝謝你,魯濱太太!罐バ拈_心的。男土,當然是斯年,還會有誰呢?

  兩分鐘之后,她聽見敲門聲,立刻迎了出去。

  門開處,不是想像中的斯年,而是該在紐約的柏奕,李柏奕。

  「是你?柏奕,不是說沒時間來嗎?」她看看表!竿砩暇劈c了,你怎么來的?」

  「自己開車來的,」他凝視著她微笑,「我的會已經開完,明天中午就得回香港,所以只得抽晚上的時間來看你!

  「哎——也不一定非來看我不可!顾。「我們回香港有許多日子和機會見面的!

  「那不同!顾麚u頭。他是個十分固執的男孩,她看得出。「同在美國,我若不趕來看你,我心中會不安,慧心,我對你是絕對真誠的!

  「但是你明天一早就要走了!」她有些不安。

  她并不希望他這么快表明態度,尤其是斯年巳回來了。

  「如果魯濱太太準我逗留到午夜,那我再開車回紐約,天不亮我就能到,然后收拾東西去機場,我有把握能趕得及。」

  「那又何必?」她搖頭微笑。「匆匆忙忙趕十小時的車路來回,連覺也不能睡,這不怎么合理。」

  「合理至極,我能看到你,陪你聊一會兒天,這不是完全值得、極有意義的嗎?」柏奕坦然地。

  「我說不過你,柏奕!顾Α

  「你說不過是假話,我說的是真話!顾残。

  「吃晚飯了嗎?我可以替你弄一點,很方便的。」她誠心地說:「吃點面,好不好?」

  他望一望她的小廚房,點點頭。

  「只在公路休息站吃了個漢堡,」他搖搖頭,「說真話,我餓了!」_,

  「你等十分鐘,我去煮面!顾酒饋怼

  「我陪燈,」他也站起來!肝覀儠r間寶貴,我不想浪費這十分鐘!

  「你——孩子氣!顾翥兑幌,只好這么說。

  柏奕跟著她走進廚房,看她切肉絲、洗白菜、發冬菇,看她十分迅速地把一碗又香又美味的面煮好子,他開心得很,十分愉悅地吃著。

   「想不到你也能下廚房工作!顾诎悍康男〔妥

 上吃,蕙心陪著他。

  「我相信每個女人都能做,只是肯不肯動手而已!顾卣f。

  「不,不對,有的女人肯做,但煮出來的東西粗糙又難吃,怎么可能每個人都一樣呢?」他不同意。

  「你有點固執和偏見!顾。

  「不是有人說過嗎,擇善固執,對不對?」他說了一句中國成語,令蕙心很意外。

  她微笑著點點頭,不想再跟他談這問題。

  「你真要在這兒留到午夜?」她問。

  「難道還有更好的去處?」他反問。

  「我不知道,我也不過才來三天!顾f。

  「哎——傅斯年呢?他不是陪你一起來的嗎?」他問。

  「是一起來,但,第二天就失去他的消息了!顾櫭。他怎么老是提起斯年?「他來辦些私人的事!

  「走了嗎?」他再問。

  「不會吧!他說要在這兒停留一星期。」她說。

  「他沒來過這兒?」他似乎不放心。

  「你是第一個訪客!顾f。

  「我很榮幸,」他把一大碗面吃得干干凈凈,「這是我來美國以后吃得最舒服的一餐!

  「謝謝。我也只會煮些家常吃的東西。」她說。

  「太好吃了,」他抹抹嘴,「惹心,我們可不可以到校園里散散步?」

  「可以!不過我不熟,又黑,不知道安不安全!顾巴!肝覀冊谙愀勰畲髮W時,聽過好多黑人在校園追趕女生的事。」

  「哈佛也有那種黑人?」他笑!阜判模覍W過空手道,而且校園非常光亮,不會有危險的!

  「好吧!我們出去走走!顾弦患馓,此時的天氣已有深秋的味道,晚上尤其涼,只有十四、五度左右。

  她也希望出去走走。她和柏奕并不如斯年那么熟,也沒有那么多話題可談,兩個人關在屋子里,實在有點怪怪的,出去走走,大家都會輕松些。

  他們走下樓,步入美麗廣闊的校園。

  「我最喜歡美國的秋天,很爽快、很涼,令人心曠神恰!顾f。

  「上次來是冬天,」她說,「當然,秋天是比冬天舒服多了?」

  他沒說話,走了一陣,似乎突然,又似乎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吃了一驚,卻又掙不脫——她不想讓自 己顯得小家子氣,所以就任他握著。

   「我——喜歡這種感覺!拱剞饶。

   她只是淡淡地笑,沒出聲。

   「如果今夜我不來找你,我會遺憾,」他由衷地, 「慧心,你不曾拒我于千里之外吧?」

   她猶豫一下,他這問題真難答。

   「我們是好朋友,我永不拒絕任何友誼!顾f。

  「只是好朋友?」他不放松。

  「你也知道,我是個事業型的女孩,否則——也不會弄到這么糟!顾f!肝沂鞘聵I為第一,其他的事——在目前我還不想考慮。」

  「這是真正的你?」他盯著她看。

  「你懷疑什么?」她問。

  「不是懷疑,是確實感覺到,」他說,「慧心,你可是在折磨和懲罰自己?」

  「不——我不懲罰自己,」她淡淡地搖頭,「我做錯的事,上帝會公平的給我安排,我是基督徒,我不會亂作主張,我只能把一些事放在禱告中!

  「那——你是自我封閉?」他追問。

  「我為什么要這么做呢?沒有原因的!顾。

  「不,我真的感覺到,」他肯定地,「無論由哪個方向、哪個角度接近你,都是無處著手,一點縫隙也沒有,就好像是個密不通風的大網球一樣!

  「這么厲害,大網球!顾ζ饋。

  「真的,我有這種感覺!顾f。

  「錯了,柏奕,你的好氣質、好風度令我很仰慕,我們的確已經是好朋友!顾f。

  「是因為我某方面像斯年?」他自嘲地。

  「公平一點,你有自己的優點和長處!顾嫘牡亍!改阋灿歇毺氐膫性!

  「我希望——我們能比朋友更接近一點,」他說,「我不滿意只是好朋友。」

  「我們才認識多久?」她說。手被握著,她竟全無反應,和斯年那種由心底發出的震顫不同。

  「蕙心,給我機會才算公平,」他說,「連機會也沒有,我是不會甘心!

  「我沒有吝嗇付出機會!」她說。

  「我看不到、摸不到、抓不到。」他搖搖頭,誠心地說:「蕙心,不要讓往事綁死你,好嗎?」

  他竟然看透了她。他不是普通人,她有了警惕。

  「不但給我一個機會,蕙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他說,「幸福是該握在手里的!

  「我知道,幸福是該實實在在,感覺得到的,而不能那么虛無縹緲,」她嘆一口氣,「我曾經掌握過,也感覺到,但我放棄了,相信幸福不會再回頭。」

  「太悲觀了!顾谜\懇、好誠懇地說:「你該看一看,環繞在你周圍的幸福就有許多,只要你肯,隨手就可拾起好多、好多,為什么不試試呢?」

  「那——雖是幸福,卻未必是我想要的,」她說,「沒有回頭的可能。」

  「你——你比我更固執!顾f:「真是除了斯年不會再有第二個?」

  「也許有,但我的感覺是——除卻巫山不是云。柏奕,我好抱歉!顾f。

  「你是說——我沒有希望?」他停下來,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

  「我真的不知道,」她搖頭,「我只覺得——沒有人

 給過我機會!

  「這——」他呆住了,這是什么話?在他感覺中,是她把自己封閉了。「你是指斯年?」

  「我——沒有說!顾鋈。

  不是斯年是誰?她心目中自始至終都只有斯年。

  斯年,獨一無二的斯年,沒有任何人能代替的。「我沒想到你是這么癡,這么專一。」他輕嘆。「這個時代很少有你這樣的女孩。」

  「我——好抱歉!顾o握一下他的手。

  「不必抱歉,這更加深了我對你的好印象和信心,」他說,「相信我,無論如何,我不會放棄,只要你不結婚,我永遠等下去,我永遠有希望的!

  「柏奕,這樣——你豈不比我更傻?」她搖頭!改阋欢ǹ梢哉业奖任腋玫呐。」

  「這方面我和你一樣固執,不要勸我!顾f,「勸我也沒有用!

  「我不勸你,希望你也別怪我!顾f。

  「怎么會怪你呢?我心目中要找的就是像你這樣的女孩,現在終于讓我找到了,就算你拒絕我,就算我失敗,我也不會怪任何人!顾浅`嵵氐卣f。

  「是你把我美化了,我并不如你所說的那么好!顾f。

  「我沒有美化你,我相信人是沒有十全十美的,你也不例外,」他說得十分理智,「不過我喜歡你的每一樣優點,這巳足夠了,是不是?」

  「你真是跟我有著相同的固執。」她也笑了。

  「慧心,」他把她拉近,讓她面對面的望著他,「你不會厭煩我的等待和忠心吧?」

  「這——」她該怎么答?

  柏奕凝望她的眼睛越來越溫柔,光芒也漸漸凝聚,這神情——分明是斯年的,啊!斯年,斯年!站在她面前的人到底是誰?柏奕和斯年?

  她迷感了,她竟分不清他是柏奕或斯年,只覺得心中的漣藐越來越大動蕩著、飄浮著。

  當溫熱的唇落在她唇上時,她才猛然一驚,這不是斯年,昨夜的斯年是滾燙的、激動的,不是這么溫馨。這么理智,這不是斯年——啊!不是斯年。

  她猛然的推開他,她看見一張深情的臉,一對真誠的眸子,還有許多的關懷和耐心。

  她幾乎忍不住揮出的掌慢慢垂了下來,是柏奕,一個對她一往情深的男人。

  「慧心,我——是真誠的!顾麤]有說抱歉。

  「我感到自己在犯罪!顾荛_他的視線。

  ‘不能,你不能有犯罪感,你不屬于任何人,你不該有這種錯覺。」

  她皺著眉,好半天都不出聲。

  「我們回去吧!」她淡淡地說。

  犯罪的感覺是真實的,揮之不去,因為斯年?她不知道?墒撬龗瓴幻摪剞鹊氖,只好任他握著往宿舍走,她是矛盾的,事情怎么會發展成這樣?

  站在宿舍門邊的臺階下,他凝望看她說:「我不進去了,必須立刻趕回紐約,」停一停,又說,「不要忘了我的話,我會等著!

  他轉身大步踏進黑暗。她正待進去,突然看見陰影中的一個人影,啊——斯年?

  她臉上變色,斯年怎么會等在這兒?

  斯年只是站著,臉色是那樣平靜、安詳,他當然看見了柏奕,卻沒有任何表情。

  「斯年——」蕙心難堪地迎上前去。

  「我來辭行!顾鼓甑。

  「辭——行?」慧心嚇了一跳!改恪氵@么快就要回去?不——你騙我廠

  因為柏奕的事,她顯得內疚和不穩定。

  「我原本就要回去,事情巳經辦完了!」他說。

  「不,你說你會在哈佛停留十天,現在才過了幾天,斯年,你是不是——」她一下子全混亂了。

  斯年怎會突然提早回去?因為柏奕?不,不,不會是柏奕,她心里明白,斯年可能有了誤會。

  「我想到比利時一趟,去看看我的教授,也就是接受我為神父的那教堂的主持神父,」他平靜地說,「我巳經好幾年沒見過他了!」

  「你也有六年沒見過我!顾尤徽f了句孩子氣的話,完全不是蕙心一貫的口吻。

  「那——不一樣!顾鼓晷ζ饋!肝覀儾皇撬冉浺娒媪耍医Y伴同游過?」

  「不,斯年,你別走,」她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怕他立刻消失似的,「你答應陪我十天的!

  「我走了——你也不會寂寞,」他搖搖頭,「我在與不在對你沒有影響。」

  「不——」蕙心這才聽出話中的一絲醋意,斯年還是在乎的。是不是?「你的在與不在是重要的,你離開,我完全失去信心與依靠!

  「但是一一我機票已經訂好了!」他說。

  看來似乎去意已堅。

  「明天去改期,我陪你去!顾o抓著他手臂不放!该魈煲辉缇腿ァ!

  「明天早晨你有課!顾f。

  她的課是排得很緊,因為三個月必須學完所有的課程,她只能馬不停蹄。

  「我不管,我先陪你去!顾龍桃獾亍

  斯年凝望著她半晌,輕輕嘆口氣。

   「我總是要走的,早和遲又有什么不同呢?」

   「不同,完全不同,」她急切地說,「‘你明天走,我 伯——我們以后不會再見面了!」

   他驚異于她的敏感和反應,他的確有這意思。

   「好,明天一早我去改飛機班次,」他點點頭,「你 希望我什么時候走?」

   「我想——」她眼睛一亮,整個人都光亮起來。「你 能陪我三個月嗎尸

   他只有微笑。

   「你能的,是不是?是不是?」她拼命搖晃著他的 手,狂喜的!改愀嬖V我,斯年!

   「我——也可以選一個科目念念。」他依然平靜。

   「斯年——」她大叫起來,緊緊地擁抱住他。「那是 三個月,是嗎?」

   他的身體是溫柔的,沒有絲毫拒意,他的意志—— 可會在她擁抱下溶化?

   「怎么會有這么好的提議呢?怎么會?」她高興得眼 淚都流了出來!杆鼓,你說,這是不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顾届o地說:「我選一個科目念,也不值得你——流眼淚!

  她呆愣一下,突然松開擁住他的手,尷尬地抹抹眼淚,她——是失態了。

  「我高興得——忘了形,對不對!顾瓜骂^。

  他似乎猶豫了一下,緩緩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也不言語地帶著她漫步向前,就是剛才她和柏奕走的路。

  她也不愿開口,伯打破了這份寧靜美。

  「但是——」他終于說:「三個月以后呢?」

  她呆住了,三個月之后呢?他們終究會分開,各自走各自的道路,這中間似乎看不見妥協。

  「我們——不必看那么遠!顾f。

  「只看目前,并不是我的個性!顾f。

  「但是那么遠的事,又有誰能夠真正的看見呢?」她說。

  他想一想,搖搖頭。

  「只要走錯一步,就會錯一輩子,是不是?」他苦笑。

  她不語。

  「慧心,功課進行的順利嗎?」他第一次提功課。

  「很好,」她根本不想談功課,她根本不重視,還有什么事比斯年重要呢?「必然很順利的!

  「我相信如此!顾c點頭!柑煜率隆獩]有什么能難倒你的!

  「除了——我自己的事,還有你。」她直率地。

  他默然。這是事實。

  「斯年,這幾天你住在哪兒?」她轉開了話題。

  「我仍住在朗尼家,我們很談得來。」他說。

  「我不意外,」蕙心笑了,「你們是同一型的人,又同樣的出色!

  「不,他比我好多了,」他搖頭,「至少他能深灑磊落地處理一些事!

  「不能怪你,」她知道他是指感情,「那個時候我把你逼進死角,是我的錯。」

  「誰的錯都不是問題,問題是——我們把這件事弄成一個死結!顾f。

  死結,對了,就是這兩個字。

  「不能解開?」她望著他。

  他也望著她,好半天,才苦笑。

   「怎么解?」他反問。

   「我們——能逃到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隱姓埋名

 過一輩子?」她天真地。

  「不能!顾隙ǖ膿u頭!感袆由,我們做得到,可是道義上、良心上,精神上我們會內疚!

  「但是——我們仍可侍奉神!顾f。

  「不,當神父之前,我曾宣過誓!顾是搖頭。

  「這是我們可行的惟一辦法!顾鋈坏卣f。

  「很抱歉,我不能做。」他說。

  兩人之間有一陣的沉默。

  然后慧心說:「難道我們只能這樣拖一輩子?」

  斯年沒回答,卻提起另一件事。

  「剛才我看見你和李柏奕一起散步,給我的感覺是,你們合稱得天衣無縫,那種合稱法,令我有一絲嫉妒!顾f。

  「不,絕不,李柏奕只是普通的伙伴、朋友,」她幾乎是叫著說,「無論他對我怎么樣,我都不會改變!

  「你太固執了,你會后悔!顾麚u頭。

  「永不!我這一輩子后悔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讓你從我身邊走開,」她認真地說,「這一件事,窮我一生之力也彌補不來,還有什么事倩能打動我后悔的倩緒呢?」

  「李柏奕——實在不錯。」他再說。

  「他有很好的條件,但他不是你,對我來說,分別就在此,他不是你!罐バ目隙ǖ卣f。

  「是我又有什么好?只會帶給你煩惱、痛苦!顾刂氐鼐o握一下她的手。

  「但是——」她停下來,深深地凝視他!杆鼓辏覑勰,只是你。」

  斯年只覺心口一熱,不自禁地擁抱住她,然后深深地吻她,再吻她。

  他沒法子再克制自己的感情了,他壓抑得那么辛苦,他實在再也負荷不了,他的心就訣爆炸,他一面]對著自己全心全意愛著的女孩,愛了那么長、那么久,但他必須裝得冷淡,裝得漠然,他再也忍受不了,真的,即使有什么懲罰,就任它到來吧!

  他是狂熱的、忘我的,蕙心卻是清醒的。她能了解他的感受、他的痛苦,但她卻讓他墜人更深的矛盾和掙扎的深淵中,她要幫他,一定要。

  死結——未必不能解開,是吧!

  她用力推開他,冷靜地望著他。

  「斯年,我愛你,卻不想害你!顾嬲\地說:「我們必須理智地處理這件事!

  他呆愣半晌,全身像淋了一大盆冷水般,從頭冷到腳。他怎么越來越不理智了呢?

  「謝謝你,蕙心,」他咬一咬唇,「太晚了,我送你回宿舍!

  她溫柔地跟著他轉身,往回走。

  奇怪的是,這一刻,她似乎覺得再無遺憾了。

   斯年決定留下來陪慧心念三個月的書后,他就從朗 尼家中搬出來,搬進了學生宿舍。

   他沒有對惹心解釋過,為什么教會容許他隨隨便便

 就決定留下來,似乎——事情是理所當然的,他完全不 受限制,去留完全由自己決定。

   事情——真是這么簡單?

   慧心好幾次想問,心里又希望斯年能留在這兒陪她,她伯問出她不愿聽見的消息,所以她把話吞了回去,忍住了。反正——斯年能留下,當然是經過同意的,斯年不是那種不顧一切后果的人。

  星期天的早晨,斯年約好了慧心去洗衣場把堆積一星期的衣服送去洗。然后去打一場網球,午餐后去看電影,或去兜兜風。

  難得一個清閑的星期天,他們要盡量利用,把所有科目、功課全都拋開,好好玩一天。

  從洗衣場中各自提著一袋洗好的衣服回宿舍,走在校園中的小徑上。

  此時巳是深秋時分,高高的天、淡淡的云,楓葉都紅透了,非常美麗。

  「這是美國最美的季節!顾鼓暾f。

  「春天不美?」她反問。

  「春天一切欣欣向榮,所有的顏色都是嫩綠、青綠,和我的心境配合不起來,它太年輕了,」他搖頭,「而我——最欣賞秋天的味道。」

  「秋天的味道?這么灰?」她說。

  「不是灰,而是一種黯然的美麗,」他又搖頭,「無論什么顏色,都有它的美麗,是不是?」

  她四周望一望,笑了。

  「我不否認秋天是美麗的,它的美麗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顾f。

  「對了,要心領神會!顾f。

  「那么——我們不看電影,去兜風,以免浪費了這么美的秋天景色!顾淇斓。

  「正合我意!顾⑽⒁恍。

  「那你何必提議看電影?」她問。

  他想一想,無奈地笑了。

  「這正是我的矛盾,是吧?」他說:「我一直活在一種自己也掙不開的矛盾中。」

  「可要我帶你脫離?」她俏皮地。

  「如果需要,我一定通知你。」他拍拍她。

  「等一會兒你開租的那輛車?」她轉開話題。不必談矛盾,她完全明白他的一切。

  「是一輛老爺車,比不上你在紐約租的那輛。」他說。

  「早退了,放著不用白付租金,劃不來!顾龘u頭!肝翼敹嘁恍瞧谌纱纬壥袌。」

  「我租的那輛沒有冷氣,是我故意選的,我想讓你領略一下美國秋天的清涼!

  「已領略到了,抱了這么一大袋東西,又走了這么一大段路,完全還沒覺得熱,」她笑,「這個時候的天氣,和香港的冬天差不多!

  「這兒晚上冷些!顾麚u頭。

  蕙心望一望前面的宿舍。

  「我就到了,你別送我,快回宿舍,然后開車過來接我!顾f。

  「做事要有頭有尾,只剩最后幾步為什么不走完呢?」斯年望著她。

  「好,算我不對,我也喜歡有頭有尾!顾。

  他們終于并肩走到她宿舍門外,她正想說我們終于有頭尾了,卻看見李柏奕正站在陽光下。他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們。

  蕙心呆怔一下,下意識地停下腳步。

  「他——怎么會在這兒?」她哺哺自語。

  斯年輕輕搖她一下,輕聲說:「我們該過去的,是不是?」

  「哎——當然!罐バ木郊t了臉。

  她不知李柏奕會來,她也沒叫他來,他應該巳經回香港了。

  走到柏奕面前,蕙心已穩定了自己的心緒。

  「哈羅,」她淡淡地微笑,「讓我來介紹,這是傅斯年,他是李柏奕!

  斯年微笑地伸出右手,和柏奕握了一握。

  「常聽羞心提起你,實在很想見你,今天有這機會,我很開心!拱剞却蠓降。

  「我也是!顾鼓暝谀吧嗣媲,總是比較沉默。

  「你不是回香港了嗎?怎么還在這兒?」她問。

  「我——」柏奕眼光在她臉上掠過!副緛砬疤齑蛩阕吡耍髞碛幸稽c事,臨時改成明天。我來——會不會打擾你們?」

  「不會。」斯年非常有禮貌地。

  「我們打算去打網球、午餐,然后去看電影或兜風!够坌膮s這么說。

  她明顯不歡迎柏奕。

  「是這樣的,」柏奕很識趣,立刻點頭,「我也約了一個朋友午餐,等一會兒我就得離開!

   「你在這J[有朋友?」斯年關心地問。

  柏奕看斯年一眼,態度更真誠、友善了。

  「是我以前的同學,很熟的,」他說,「就像你們一 樣,不知道我這不速之客的來到,不過他一定要接待 我。」

   「他一定要接待你?」慧心皺眉!高@句話似乎有什 么不妥,有語病!

   「當然!他娶了我妹妹!拱剞却笮Α

   「原來是親戚,」斯年釋然,「其實,你可以先參加 我們的活動,然后再去娶了你妹妹的同學那兒!

   ’不了,你們的節目都只適合兩個人玩,我不打擾 了,」柏奕眨眨眼睛,「等回到香港后,我一定會找機會 單獨約慧心的。」

   柏奕是活潑開朗、光明磊落的,即使他這么說,也 不會惹人反感。

   「你一定有機會!顾鼓暌脖淮热玖。

   柏奕再看素心一眼,又對斯年點點頭,就轉身大步 離去。

   「我們香港見!顾酉乱痪湓。

   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斯年和蕙心沉默了一陣 子,才像從一團大壓力下解脫出來。

   「我沒想到他會來!顾f。

   「這重要嗎?」他反問。

   「不是重不重要的問題,而是——他打擾了我的情 緒和興致!顾f。

   他又沉默一下。

   斯年說:「他真能這么影響你?」

   「不——我只是不喜歡見到他!顾櫭肌

  斯年的話令她覺得不安。

  「蕙心,」他誠懇地,「不要拒絕每一個來到你面前的機會,否則你會后悔!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慧心放下她洗好的那袋衣服,「我根本不覺得李柏奕是一個機會,他只是一個工作上的伙伴,我完全不覺得他對我重要!

  「你太固執了,素心!顾麚u頭。

  「你呢?忘了我們有相同的固執?」她盯著他。

  他迎著她的視線。

  「算了,我們不要為這種小事爭論,」他先妥協,「還有一大堆節目等著我們享受呢廠

  「不是爭論。斯年,我始終覺得你在逃避,你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逃避的機會,」蕙心臉上有著激動的紅暈,「我知道你很矛盾,可是,你也不必用別人來做擋箭牌,因為我也是人!

  「蕙心——你誤會了!」斯年皺眉。

  「希望只是誤會,」素心深吸一口氣,「現在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被人推來推去的皮球!

  「怎能這么說呢?」他抓住她的手臂,「我只是覺得這李柏奕人很好,對你又真誠,你們——」

  「如果多幾個這樣的人,你會把我推向誰?」她盯著他!改阃耆活櫸业母惺埽俊

  斯年呆愣半晌,輕輕嘆口氣。

  「是我不對,慧心,」他放柔了聲音,「即使我內心再矛盾,今后也絕不做這樣的事了!

  「你可知道,惟一不能大方的事情就是感情!顾f。

  「知道,而且我也很小氣。」他無奈地說:「我剛才那樣對李柏奕說,其實我心中嫉妒得很!

  他的矛盾是情有可愿的,是不?

  斯年在宿舍里看書,他似乎巳恢復了以往的氣質。態度,或者是當「學生」的心情令他放松吧!在蕙心面前,他絕曰不提「神父」這兩個字。

  剛翻一頁書,電話鈴響了起來。

  「傅斯年。」他順手拿起電話。

   「斯年,是我,慧心,」她愉快的聲音,「我在你宿 舍樓下的會客室!

   「怎么不先通知我去接你?」他站了起來!改愕任摇∥宸昼,我馬上下來!

  「不必急,今天我放自己半天假,」她笑,「我想輕松一下,出去走走!

  「怎么突然興起這念頭?」他一邊套上羊毛衣,一邊講電話,「你聽來心情愉快!

  「是,你猜誰打電話來?」她問。

  嗽?」他不自覺地皺眉!咐畎剞?」

  「怎么會是他?」她不以為然!杆衷跄苡绊懙昧宋业那榫w?」

  「那么——我猜不出,!文珠、費烈?」他突然醒悟!杆麄円驳矫绹?」

  「你以為有這可能?」蓋心笑起來!脯F在不是六年前,他們哪能說來就來?而且有了孩子,有了家庭,環境已改變了廠

  他呆愣一下,是!環境已改變了!他怎能忘了這一點呢?

  「那——是誰尸他問。

  「已經超過五分鐘了,你下樓我才告訴你!顾f。

  斯年放下電話,急急忙忙出了門,想著蕙心就在樓下等他,心中有一抹難以言喻的溫馨。

  有人在等待是最幸福的事,對嗎?

  他幾乎是沖進會客室的,一眼就看見慧心笑盈盈地坐在那兒,一副心 快的樣子。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是誰打電話來了吧?」他問。

  斯年那氣喘喘的樣子令慧心笑得直搖頭。

  「你一定猜不到,是家瑞!顾K于說。

  「家瑞?陳家瑞?」他又呆愣一下!冈趺磿撬?」

  「怎么不會是他?他現在是香港分公司人事部負責人,他來紐約開會。」她說。

  「哦——」他若有所思地。「他已到了美國?」

  「你為什么這樣講?」她疑惑地望著他。

  「哦——沒有,我只是有點意外,我沒有想到會是他!顾麚u搖頭!杆說了什么?」

  「有空的話,他會來波士頓看我們!顾⑿χ。

  「看我們?他知道我留在這兒?」斯年問。

  「不,我沒告訴他,我想讓他驚喜一下!顾f。

  斯年又皺皺眉,沉思一陣。

  「如果他知道我還在這,恐伯他不會來!

  「什么話?怎么可能呢?」蕙心叫起來。「我完全不懂你的意思!

  「等見到他時,你自然會明白的!顾。

  「斯年,不要故弄玄虛好不好?」她盯著他看。「什么時候你變得愛拐彎抹角呢?」

  他也凝望著她,好半晌才微笑。

   「拐彎抹角可不可以到達目的地?」他問。

   蕙心呆住了,他可是這么問的?可以到達目的地?

   「那要看——你的目的是什么!顾f。

   他沉默,他不能這么說的,是吧!

   「記得以前我是勇往直前的,對不對?」他轉開了話 題!杆猿3W驳妙^破血流,而且遍體鱗傷!

   「曾經如此嗎?」她笑。

   她怎能不笑呢?她幾乎完全明白他心中的感受和細 微的變化,她只有笑。

   「如果沒有,今天的情形又怎會如此?」他聳聳肩! 肝覀兂鋈グ!」

   走在古老莊嚴的校園里,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剛才的話題接不下去,又找不到新題。

   「其實——哈佛也不過是名氣大于一切!顾蝗徽f。

   「哦?」她呆楞一下。

  哈佛是名大于實?但是在美國,哈佛兩個字是落地有聲。大多數的學生,尤其家世好的,還沒出校門就巳被各大財團,各大公司訂了下來。據說有某個名門望族的兒子,二十六歲尚未拿到博士學位,就巳被美國某大銀行內定為下一任的董事長人選。而且放眼華盛頓政經界,哪一個大人物不是哈佛出來的?聽說尼克松為一代政要,卻被人如此弄下臺,就因為他不是哈佛校友。

  「真的。」斯年加重語氣!钙鋵嵞钌獭⒛罱洕,或念商業管理,西部的史丹福絕不比哈佛差。但,哈佛有它的歷史和傳統來支持,所以名氣更大!

  「至少當總統非哈佛不可!顾Α

  「里根不是。」他也笑了。

  「所以他很難為一般紐約財團、各大家族所接受!罐バ穆柭柤。「他的女兒也不為世家子看在眼里!

  「美國人有他們不同的勢利眼,」斯年說,「大概人類都是如此。」

  「不要談這么大的問題好嗎?」慧心輕輕拍一拍他!肝覀冞@么渺小,自顧不暇呢廣

  他順勢握住她的手,恨自然地。

  「你的口吻和六年前不同,」他說,「六年前,你似乎想征服世界!

  「那是我幼稚天真,」她苦笑,「而且——我替自己劃定的世界也太小了!」

  「你真的成熟了!」他用力握一握她的手。

  「誰不是在挫折、失敗中成長的?」她笑靨如花。

  兩人緊握著手,走了一大段路。

  「我們到底去哪里?總要有個目的地,是吧?」他說。

  她凝望他,搖搖頭。

  「日的地對我來說巳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可以一直這么走下去。」她輕輕地說。

  他一震,驚然動容。

  重要的是他們可以一直這么走下去,是這樣嗎?他們可能這么一直走下去?

  縱使心中震動,他卻不敢在這個時候有任何表示。他本身渴望和她永遠這么并肩、攜手走下去,但,有的事是身不由己的。

  他覺得自己身不由己,他只能沉默。

  「我的念頭很傻,是不是?」她嘆口氣!傅艺媸沁@么想!

  他放開她的手,擁住了她的肩。

  「我——明白你的意思!顾荒苓@么說。

  「我甚至想——我可以在這兒一直念書,不回香港。我不想工作,也不想再往上爬,我只想留在這兒,」她望著天邊,「因為——你在這)[。」

  「回香港有什么不好?」他問!肝乙不厝ァ!

  「但是——我的工作,你的職位,我們好像生活在兩個世界里!顾裏o限遺憾!付诖说夭粫蠹业纳矸侄际菍W生,在感覺上接近得多!

  「這只是個夢想!顾麚u搖頭。「永不能實現的!

  「怎么——說這樣的話?」她聽出話中有因!甘遣皇前l生了什么事?」

  「不——也不算什么,」他淡淡地搖頭,「這次我留在這兒三個月,香港教會方面——很不諒解。」

  「是嗎?」她并不太意外,她知道所有的神職人員,都該服從教會的指派,不能自己亂作主張的。「他們會怎么樣?要緊嗎?斯年!

  「我不知道,」他神情有點恍憾!付摇芷婀值模也⒉唤橐!

  她心中一動,這——豈不是好現象?對她來說。

  「他們會懲罰你嗎?」她再問。

  「我想不會,又不是小孩子!顾従彄u頭!钙鋵,我留在這兒的主要的原因是——和香港那邊的一些人意見不合,我不想回去!

  「哦?」她詫異地。「你是說與其他神父相處不好?」

  「不是神父!顾麩o奈地笑!附虝窍肱d建一些很大、很漂亮、很堂皇的學校,當然,這也沒什么不對,但是——我經過仔細調查,發覺這和目前香港的情形和需要并不配合!

  「我不明白。」她坦然地。

  「香港政府目前的官校辦得不錯,而且也會繼續辦下去,沒有必要由教會再幫忙。我們應該設立一些目前香港急需的公益設施,比如——養老院。」

  「這就是你目前的工作?」她望著他。

  比起她來,他所做的的確有意義得多,是不是?

  ‘「是!我到香港,九龍、新界都作過資料搜集,我 發覺需求大多相同,學校反而不太欠缺!顾f:「可是sg(525嬰」Sy匯k笠s£縹g ?商岣呓虝麣、地怔,但坯異主尋—u廠」」「一,」皿 社會嗎?」

   「你做的事的確有意義,我真的沒想到。」她由衷 地。

   「有什么用?我只是一個人,我的建議不獲接納。」「」:?壬」三二翌坐黑k。。。。

   「你不覺得這一輩子你逃避了人爹狄’她HJO—」」 中帶有尖銳。

   他呆怔一下,變了臉色。

   「逃避并不是辦法,」她誠摯地望著他。「有的時候,。。——Z叩翌二。。,,。。。,

   u我想我的矛盾、我的嘰紹足附叫卜—口人’」’」人’ 「我用我自己的手把它越纏越緊了廠

   「怎么失去了信心?」她不以為意。

   「以前我是個信心十足的人,我以為天下事只要我 傅斯年出馬,沒有不成功的。我也有過成功光輝的日 子,可是——我還是失敗了,我認為信心幫不了我!

   「這沒有道理,斯年!顾衅饋。

   「世界上的事,只講道理是沒有用的,」他苦笑. 「而且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講理的。」

   「或者你有理,可是我還是不同意!顾龘u頭!杆埂∧,我真希望你能恢復以前的你!

   「以前的我?可能嗎?」他苦笑。

  她想一想,搖搖頭。

  「我愿做任何事來換回以前的你!顾嫘牡卣f。

  「我感激你的心意,可是-黃/、邪怕(tA止望!顾陧须[隱有著悲哀。

  「我不怕牛塑牛朝一》—」’「‘————「「直做到成功為十"肌侶「、、。。。。。_。____一輩子的時間!

   ’」惠心——」偽殯姜燦砒介——H——。,lL.l-—、、,,,看的人盲的-芒皿甲勿「「‘「「—「「’‘」—-以至弄到今天這種地步。

  「我這么做不只為你,也為我自己,」她說,「斯年.找在為自己爭取幸福!

  幸福,在他的感覺上,是很遙遠的一個字眼。

  家瑞果然來到波士頓,他是興高采烈來的,能見蕙心,能見到一個老朋友,這的確是件開心的事。

  不知道為什么,他總把蕙心當成老朋友,并不因為慧心將是公司下一任的老總,而是當慧心第一天走進公司,第一次站在他面前,做他的助手,他就覺得她是老朋友,可以交往,彼此了解的老朋友。

  他對她始終有一絲特別的感情,不同于對任何人的,甚至不同于對文珠,他的太太。

  但是,一眼見到和蕙心在一起的斯年,他似乎吃了一驚,甚至表情有點尷尬。

  「!斯年。我不知道你在這兒,完全不知道!顾覆傅卣f,臉上莫名地紅了起來。

  「我知道你要來,蕙心說要給你一個驚喜!顾鼓晷!笡]想到我們會在這兒見面!

  「真的。我們只知道你沒回香港,卻沒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辜胰鹫f:「我們還以為你回比利時去了!

  「斯年在這兒陪我念書!罐バ目此鼓暌谎郏Φ煤脻M足、好安詳。

  的確,在這世界上只有斯年能令她滿足、安詳,只有斯年,只有斯年。

   家瑞頗含深意地看斯年一眼,斯年卻神色自若。

   「念書總是好事。」斯年說。

  「是的,工作會令人厭倦,婚姻會令人疲倦,只有 念書是最快樂的一段時光!辜胰鹫f:「我很懷念!

   慧心和斯年都震驚,家瑞怎會講出這么一句話。工 作會令人厭倦,這沒錯,婚姻——怎能令人疲倦?莫非

 他和文珠之間出了問題。

   「家瑞,你和文珠——」蕙心忍不住說。

   「別懷疑,我和文珠絕對沒有事,一切正常。」家瑞 笑!肝艺f的是一般性,夫妻結婚幾年后,蜜月期過了, 孩子出世,每天面對煩人的家事,加上孩子的吵鬧,情 緒自然不安寧,我說的疲倦是指這些。」

   「真是這些?」斯年也關心的問。

   「當然——每天面對相同的一張臉,就算愛情再深, 也會麻木!辜胰鹫f。

   蕙心皺皺眉,愛倩會麻木?她不能想像的事,即使叫她面對斯年一輩子,她也絕不會減少一絲感情的,她 自己知道,她絕對有信心。

  「怎么會這樣?」她再問。

  「我也不知道,」家瑞苦笑,「只是——婚姻是現實的,并不如想象中美麗,如果一個人實實在在的或許會滿足,但——愛幻想的人,還是只談戀愛的好,戀愛能滿足所有一切的幻想,結婚不能!

  「哪有這樣的事?家瑞。」顯然斯年也不同意。

  有了愛倩才有婚姻,不是嗎?婚姻是愛情的延續和歸宿,是把戀愛中的一切付諸實現,怎能像家瑞說的那樣呢?怎么可能呢?

  「我也不明白,只是——我有少許疲倦!辜胰鹂纯此鼓暧挚纯椿坌摹!鸽x開香港,我有——喘一口氣的感覺,真話!

  「家瑞,你該利用長假去旅行。」慧心說。

  「我能一個人去旅行嗎?文珠呢?」家瑞苦笑著!赋鞘枪拢駝t她總是要跟在一起的。」

  蕙心皺眉,婚姻真會有這樣的問題嗎?令人疲倦。但是結婚的目的,不是就要兩人長相廝守嗎?怎么會弄得兩人都厭倦呢?

  「文珠有沒有這種感覺?」慧心問。

  「我不知道,我沒問過,」家瑞笑,「她有很多朋友,很多約會,活動范圍較大,也許——她沒有問題。」

  「這么說應該怪你自己!够坌男。

  「是吧!我是個愛鉆牛角尖的人,往往把自己局限干一個小范圍中!辜胰鹫f。

  「不好,不要鉆進牛角尖,」斯年反對,「如果弄得像我一樣,后悔都來不及了。」

  家瑞眼中光芒一閃。

  「你——也會后悔?」他問。

  「每個人都會后悔,無論是誰!顾鼓険u頭。「因為 沒有任何人能保證這一輩子不做錯事!

  家瑞想一想,點點頭。

   「你說得對,很對,」他再點頭,「我們作任何決定 前都必須三思!

   「也應該接受好朋友的勸告!顾鼓晡⑿χ

   家瑞也笑了起來。

   「這是你的經驗之談,是嗎?」他說。

   斯年看蕙心一眼,點點頭,默認了。

   「走吧,我們找個地方吃東西,坐下來慢慢談!顾

 說。

   「不只一餐,我今夜就住在這兒!辜胰鹫f。

  「沒問題,來我宿舍擠一擠!顾鼓昱呐乃!改氵記不記得當年同學時曾徹夜長談的事?」

  「現在不行了,要我一夜不睡,第二天連眼睛都睜不開!辜胰鹫f。

  「文珠、費烈他們怎樣?」慧心問。

  「很好,一切都好,」家瑞說得有點夸張,「尤其費烈,就快做父親了,心情緊張,比他談戀愛時更沒空,每天都陪著太太,形影不離。」

  「他不覺得疲倦!够坌墓室鈫。

  家瑞呆怔一下,然后苦笑。

  「他應該還在蜜月期!顾f。

  「或者他是個比較沒有幻想的人!顾鼓甏蛉ぶ。

  「我看家瑞也不’是愛幻想的人!够坌恼f。

  「人不能只看外菱,要家瑞自己才知道了!顾鼓晷。

  家瑞沒出聲,臉卻紅了。

  家瑞今天總是臉11,他以前絕不是一個愛臉紅的人,他嚴肅、正派、認真又善良。

  今天他愛臉紅,有原因嗎?

  斯年把他們帶到學校附近一家意大利餐廳,小小的,卻很舒適,里面多半是學生。

  「我不吃‘披薩’!够坌淖戮驼f。

  「為什么?伯胖?」斯年望著她。

  除了關心之外,他眼中還另外有些什么,家瑞看得出來,那和他在香港時不同。

  「我希望胖一點,卻受不了那股味。」慧心搖頭。「我吃火腿通心粉好了!」

  「我們吃‘披薩’好不好?」斯年問家瑞。

  「好,對吃東西我沒有意見!辜胰鹫f:「什么方便就吃什么!

  「對結婚你不是這樣吧?」斯年又打趣。

  他今天仿佛有意和家瑞作對似的。

  「那——怎么可能?」家瑞迅速看慧心一眼。「哦,香港的朋友托我問你們好!

  「我們?」斯年搖搖頭!笡]有人知道我在這兒!

  「他們問候蕙心。」家瑞又有些不自在!溉羲麄冎滥阋苍冢瑫┝四銌?」

  「你在香港找過我嗎?」斯年忽然問。

  「文珠和費烈都找過,」家瑞說,「教會的人都說你不在,沒有人說你在這)[!

  慧心望著斯年,斯年卻皺眉。

  「怎么?有什么不妥?」家瑞疑惑地。

  「留在這兒——是斯年自己決定的」慧心說。

  「是嗎?我以為是教會派他來的。」家瑞恍然!覆粫惺裁磫栴}吧?」

  「大概不會,我也不清楚,」斯年搖頭,「反正已經留下,有什么問題也是沒法補救的事!

  家瑞凝望斯年半晌,眼中掠過高興,卻又有一絲失

 望的神情。

  但是——他為什么失望?

  「我若是你,也會這樣做的!辜胰鹫f。

  斯年感激地點點頭。

  「我——很矛盾!顾f。

  「這是可以理解的!辜胰鹫卣f,這一刻,他的神色巳恢復了正常,像以前的他了。「自己的幸福重要,當年你做神父只是一時沖動,并不真誠,其實——不做神父,你也可以侍奉神為工作的!

  斯年想一想,不置可否。

  食物在這時送上來,他們開始低著頭吃,似乎——每個人都在想著心事。

  「蕙心,」家瑞輕咳一聲,「聽說你在這邊念完三個月就可以拿到MBA,因為這是最TOP的課程,濃縮而精要!

  「大概是吧2我覺得所學的一切都很有用,可能是因為我有六年的工作經驗,所以,念起來并不感覺吃力!

  「有人說在我們公司工作十年,就絕對有資格拿一個P.H.D學位。」家瑞說。

  「這就不知道了,」蕙心笑起來!钙鋵嵾@些頭銜什么的我已不覺得重要,也不過如此罷了!

  家瑞定定地凝視她半晌。

  「你這改變實在可喜!顾f。

  蕙心微笑望著斯年一眼,滿是感情地。

  「人總是會變的,受一次挫折,學一次乖,隨著年齡的成長,我們會覺得以前想的太可笑,然后就會改變,一切納人正軌!顾卣f。

  「是否還會留在美國實習一個月,」家瑞問。

  「是!够坌娘@得毫不在乎。「斯年會陪我。」

  她說得極為肯定,十足的信心和把握,似乎——斯年早已答應她似的。

  或者這是一種心靈相通。

  家瑞轉頭望斯年,他幾乎沒考慮就點了頭,誰說不是心靈相通,有默契?

  「我會陪她!顾鼓昕隙ǖ卣f。

  「教會方面——會同意嗎?」家瑞問。

  「我會寫信回去,而且——那一個月的時間我也會申請在紐約教會做點工作,絕不會浪費時間!顾鼓暾f。

  「一切都似乎安排好了。」家瑞笑。

  「從末安排過!顾鼓昕粗坌摹!覆贿^——應該如此,是不是?」

  「是!够坌拈_心地笑!府斎皇!

  「已經有了春天!辜胰鹩芍缘卣f。

  自從他神色恢復后,連講話也風趣多了。

  但是——他為什么神色不正常?

   「春天?不,是秋天!罐バ男Φ煤瞄_心!敢驗榍锾熳蠲溃涝谝饩澈臀兜,秋天最纏綿,而且——我應 該處于秋天——以時間來計算的話。」

   「秋天最纏綿?」家瑞望著斯年。

  「歌是這么唱的!顾鼓瓴恢每煞。

  家瑞看看斯年,然后把視線停在蕙心臉上好一陣子。

  ‘哪么——我是不是該在這秋天的季節里回香港?」家瑞說。

  「婚姻的疲倦是否過去了?」斯年問。

  家瑞只是望著慧心,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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