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親的隔日,送走笑得闔不攏嘴的父母,詠音的耳根子總算是清靜了下來。
當天下午,剛好是大學的同學會,前幾次她都沒去,但這次,她忽然有點想念年輕時的同學們,也懷念曾經經歷過的那段青澀歲月。
或許,真的是上了年紀了;也或許,老同學會了解她近來怪異的情緒,與來自父母這方的莫名壓力。
但……
“沒錯啊……”這已是她第五度將邀請函上的地址與身旁的門牌仔細此對,卻仍不敢舉起越來越沉重的腳踏入一步。
該不會是她記錯日子了吧?
她再仔細地看了一下邀請函上印的日期。
對呀!就是今天沒錯。
這不是大學的同學會嗎?
但這餐廳里的人,怎么沒一個是她認識的?
在門口站了老半天,她猶豫著是不是該進去再確認一下,可是眼前凈是一張張陌生的臉孔。
唉!既然都來了,就進去看看吧!
詠音戰戰兢兢地走進自動門,屋里的哄鬧卻差點讓她落荒而逃。
她的表情益發僵硬,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是圍著聊天的禿頂大肚腩男人,比老公、比身家、比鉆石、比兒女的胖女人,七、八個孩童追逐尖叫,還幾個更小的孩子吃得滿手滿臉都是鮮奶油……
哪來這么多小孩子?
那些中年人是誰?
班代不是說他的餐廳今天不對外營業嗎?
她努力踮起腳尖,拉長了脖子,想在人群中尋找曾陪同她度過四年的同學們,記憶中那一張張青春洋溢的臉,但怎么也尋不著。
正當她覺得無措時,一聲呼喚平撫了她的不安。
“音音!”
她急忙的循聲望去,雖然仍看不清朝她揮舞著手的人影是誰,可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當下什么也顧不著,小心地避開奔跑中險些迎面撞上她的孩童,再穿過幾堆圍成小圈的男男女女,終于來到了呼喚她的人身旁。
圓胖的女人一手抱著正熟睡的胖小孩,一手熱情的握著她的手,劈里啪啦的說著:“哎呀音音好久不見了你一點都沒變身材還是像以前一樣好哪像我足足胖了二十公斤每天累得像狗一樣卻還是減不下來……”
詠音擠出了笑,很認真的看著對方,腦中卻是努力的為她一長串話加上標點符號,好弄懂她到底在說些什么。
另一方面,詠音也正努力的比對記憶中的好友與眼前的人……
只是,她是誰?她怎么完全想不起來?
“音音,你怎么了是外面太陽把你曬昏了還是你忘了我是誰?”
又是機關槍似的掃射,她慢慢地回想起大學時期,有個同學的確是這么說話的,只不過,眼前這個人,和大學時的形像也未免差太多了吧!
她遲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問道:“呃……小婉?”
“對了對了我是小婉啦我還以為你忘了我哩!”胖女人開心地拉著她的手,差點把她的肘關節給晃松了。
天!她真的是小婉!
她不禁感嘆造物者的神奇,才幾年的時間,居然可以將當時小巧可人的同學變成這副德性,吃發粉都不該膨脹得這么夸張。
“呵!小婉,你說話還是這么快!”
走對了地方,懸得老高的心也放了下來,她看看四周的臉孔,依稀有了大學時的點點印象。
“沒辦法啦說得太慢會犯氣喘醫生也拿我沒轍呢。”小婉臉上堆著笑,朝她身后望了望,“咦,你的小新呢怎么沒來?”
“小新?他為什么要來?”詠音有些納悶。
這是她的同學會,又不是小新的,怎么會突然問到他?
“奇怪你以前每次有聚會小新都會陪你去這次居然沒來不會是小倆口吵架鬧分手了吧!”小婉刮刮她的鼻子。
“去!什么小倆口?我們只是很好的朋友!彼晳T性的吐吐舌頭,快速的否認這個天大的誤會。
但,經小婉這么一說,她不禁回想起自己過去每一次參加聚會,小新可真的從來沒有缺席過。
大一的迎新舞會,小新站在一旁看著她跳舞;鋼琴社每一次的比賽,小新總是坐在臺下為她加油。小新能參加的聚會,他一定大大方方的走進去;不能讓外人參加的聚會,他也會在外頭等著她。
天氣太熱,小新會買好冰涼的冷飲;寒流來襲,小新會帶著暖烘烘的大外套與暖暖包,外加一杯還冒著煙的燒仙草;遇到雨天,小新也會準備好她專用的那一把大雨傘……
她細細地翻查以往每一次聚會的記憶,小新的身影總會出現在某個角落。
“我看你們也該結婚了都三十多了還在搞什么單身貴族?”小婉沒察覺她的心思已經回到了過去,還在自顧自地說著,“想當年班上很多同學可是非常羨慕你有這么優秀的一個男朋友現在你還不快點結婚是不是他不想要娶你了?”
她被小婉說的數字給刺了一下,有點不是滋味,卻又不能反駁這個事實。
三十多了,真是該想想自己的終身大事了。
“才不呢!是我還不想結婚。”她逗弄著小婉懷里剛睡醒的小嬰兒,“況且,我又不是只有他能嫁!
譚子閎的形像在她腦海里浮起,想起那天份手前他想吻她的那一幕,她感到有點心慌,卻也帶了點甜蜜。
“有人要娶還不快點把自己嫁掉生個小娃娃來玩你看我女兒多可愛啊!”小婉懷里的嬰兒有著圓嘟嘟的臉,骨碌碌的黑眼珠望著眼前這個陌生的阿姨。
詠音摸摸嬰兒的小臉蛋,“是呀!你女兒跟你長得真像呢!”
小嬰兒被詠音一逗,突然哇哇地哭了起來。
“哎喲我女兒餓了該泡牛奶給她喝了待會兒再聊!毙⊥窦奔泵γΦ剞D頭,朝著人群中發出一聲大吼:“老公你在哪里過來泡牛奶羅!”
。 。 。
提早離開了同學會,回到家中等待鋼琴學生的同時,詠音只覺得好像就連舊時的同學都變得離她好遙遠。
三十一歲的年紀,說老倒也未必,但說年輕,卻再也搆不著。
今日一見,老同學們一個個皆已結婚生子,只剩下她還單身,甚至連感情穩定發展的男朋友都沒有,也難怪父母會急著推銷了。
同學們都變了,也許結婚生子以后亦有著某些煩惱,但她看得出,在那些抱怨聲,他們仍是快樂滿足的。
而她呢?
她是否也該認真的考慮終身大事?
是否也該像他們一樣,生幾個像是用同樣模型印出來的可愛孩子?
驀地,她想起了那天的怪夢,那張甜美的笑顏,蘋果般的小臉,撒嬌的模樣,那似是要將人融化的柔軟嗓音一聲聲喚著:媽咪……媽咪……
她不禁有些心動。
也許,是該結婚了!
一想到“結婚”二字,自然而然地,她想起了相親的對象。
坦白說,譚子閎的條件真是好,也難怪父母會對他贊不絕口了。
與這樣的男人結婚……應該會很幸福吧!
她腦海里不禁幻想著美好的生活,越想,一顆心越是浮動。
心不在焉地上了幾節課,詠音便覺得渾身的骨架都像是快要散了似的。
以往甚至常常整天都將鋼琴課排得滿滿的,但都不像最近這段日子,整涸人覺得好疲憊,仿佛在短短的幾天之內就老了幾十歲。
是職業倦怠嗎?
她搖搖頭,當鋼琴老師是她從小的心愿,不可能會有這樣的情形。
還是……還是……
她平靜的思考了一陣子,到最后不得不承認,她實在是有點想念那天和譚子閎相處的感覺。
可是,算了算,都過了一個禮拜了,他卻不曾打電話給她。
到底是什么原因?難道是他不喜歡自己嗎?
但那天的情景卻又不是如此,即使她對感情再遲鈍,也看得出來他對自己有著很強烈的好感。
那他為什么不打電話來約她呢?
是工作太忙?是身體不適?是出國旅游?還是他那天抄錯了號碼?
想破了頭,也想不出一個答案。
她知道可以經由爸媽聯絡上他,但她卻不愿意這么做,畢竟,女孩子還是被動一點比較好。
該不會是……那天她拒絕了他的吻別,所以他以為她討厭他吧?
雖然對譚子閎還沒到喜歡的地步,但如果是自己被選擇性的放棄,那……那是不是代表她的條件不夠好?
躺在床上,一顆心越想就越是亂糟糟的,煩!
習慣性的,她拿起電話,撥了她最熟悉的一組號碼。
“小新,音音啦!”
“音音,你怎么了?心情不好是嗎?”小新已經練到從她的聲音就可以知道她情緒的變化。
詠音懶洋洋地說道:“你在家喔!我過去找你!
“我去你家好了,你心情不好不要開車,注意力會不集中!彼是一如往常般的細心。
“沒關系,我也想開車吹吹風!
“嗯,你小心開,不要急,我都在家!彼浪膫性,所以沒有堅持要去看她。
。 。 。
半個小時后,詠音自己打開了小新家的大門。
她一直都有著他的每一把鑰匙,包括他的車子、包括他的心,只是有些鑰匙她從來沒用過。
他快步走過去迎接她,見到的卻是一臉沮喪的詠音。
看見她無精打采的模樣,他不禁微微一愣,關心的問道:“怎么了?”
詠音半晌都不吭聲,垂頭喪氣,全身無力的倚在門框,落寞的模樣教人看了好生心疼不舍。
他急了起來,心頓時慌亂無措,完全忘了他已經決定要讓她遠走高飛,離開他的生命,此刻他所想到的僅僅是她。
她發生了什么事?她為什么不開心?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還是她被誰欺侮了?
她只是無奈的搖搖頭,什么也不說。
湛新努力穩住慌亂的心,讓她先舒舒服服的坐在她專用的位置上,又用她專屬的馬克杯倒了冰水,才又道:“怎么了?”
詠音喝了口冰水,捧著馬克杯,兩眼無神的望著前方,幽幽的開口了:“小新,你老實說,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要女人承認自己不再年輕,是件非常殘酷的事。
此話一出,他不禁有些發愣,“怎么突然這樣問?”
詠音沉默了。
這一個月來,她覺得好似全世界的人都不斷地告訴她,她已不年輕了,是個年過三十仍然滯銷的老女人,腳步再不加快一些,馬上會變成人人聞之色變的孤僻老處女。
其實她本來并不是那種人家說什么就信什么的人,可是一旦聽的次數多了,就連她自己都忍不住有些動搖。
他捧起她的臉,用著很慎重的表情,“來,我看看喔……”
詠音的雙眼終于與他的交會,懷著一絲絲的希望,可總不免有著緊張的情緒,“怎么樣?”
“不會!你看你的皮膚白白嫩嫩,也沒皺紋斑點,簡直就可以去當化妝品廣告的代言人了!”稱贊完畢,湛新挑著眉,佯裝惱火的卷袖子要出去找人算帳,“是誰說你老了?哪個人這么不長眼?”
詠音懸在半空的心總算放了下來,大眼睛閃過一抹笑意。
到底她也是個女人,只要是女人,都會很在意這些的。
但那笑意只存在了短短幾秒,隨即又消失無蹤,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小臉失卻了光芒,輕輕的嘆了聲:“唉……”
“怎么了?”聽見她的嘆息,他的心似是被人割去了一塊肉。
“從那天吃完飯到現在,一個星期了,他都沒打電話給我……”她輕輕咬著下唇,無意識的轉著杯子,“我在想,是不是他嫌我太老了,所以才不跟我聯絡?”
事實上,對詠音來說,重點并不在于那個相親是否成功,而是想藉著對方的反應來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經老了、丑了、不再有吸引力了。
湛新的胸口微微一窒,悶得他幾乎不能呼吸。
原來,她是為了他而心情不好……
他苦澀的一笑,聲音仍是和煦,安慰道:“或許他只是最近工作比較忙而已,別胡思亂想了。”
“就算工作再忙,也不會連打電話的時間都沒有呀!”詠音皺起了眉頭,哀怨的訴說著:“你的工作也很忙,可是每隔幾天一樣會打通電話給我,還能找時間一起出去吃吃飯什么的……難道他會比你還要忙嗎?”
他在心里苦笑了幾聲,她從來不知道,其實他常常為了與她見一面,而放棄了睡眠的時間。
只要能見她一面,看見她燦爛的笑容,對他來說,一切都是值得的。
詠音煩躁的咬著這幾日早被她啃得光禿禿的指甲,努力的想著原因。“會不會是因為上次他想親我……”
他全身一震,失聲道:“他想親你?!”
縱使早已有所準備,遲早她會成為別人的妻子,為別人生兒育女,但當真聽到她說有人要親吻她,他的心還是像坐上了游樂場中的自由落體,在這一秒里驀然飛上幾百公尺高,即將重重的跌碎……
倏地,詠音粉撲撲的兩腮染上紅緋,明明沒有必要向他解釋,卻還是羞赧的加了一句:“我沒答應……”
聞言,他不禁松了口氣,飛得半天高的心也緩緩地降回原位。
她低下頭,纖纖手指揪著衣服下擺,很是無辜的附帶說明著:“你知道我又沒有……過,那天他送我回家,突然就這樣靠過來,我真的覺得很怪咩……”
呼──幸好……
這是他的直覺反應。但轉念一想,他憑什么在意這些呢?
他又不是她的什么人,充其量不過是她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好朋友罷了,他要用什么身份在意?
他的心狠狠地一沉,他的確沒有這個權利,因為,他只不過是她的好朋友。
不要!他再也不要當她的好朋友,他要成為她的情人、丈夫、伴侶……或任何同等意思的名詞!
他深深吸一口氣,穩住了呼吸,終于下定決心要將多年來梗在喉頭的那句話告訴她,“其實我……”
“小新──”她驀地抬起頭來。
他咕嚕一聲將話吞回了肚子里,險些被活活噎死,好不容易才回過氣來,急忙應聲:“?什么?”
她的小臉漲紅了,再一次的低下頭去,嘟嘟嚷嚷細聲說:“你知道我都沒有……沒有那個過……那……你可不可以……”
“你說什么?”湛新拉長了耳朵。
“我說……我……”詠音這會兒連脖頸、耳朵都紅了,聲音細若蚊蚋,更是聽不清她在說些什么。
湛新又再靠近了一些,“你可不可以大聲一點點,我聽不太清楚。”
聞言,她更是羞紅了臉,仿佛要將頭縮進胸口,長發幾乎將她整張臉都遮住,“我……你可不可以教我怎么玩親親……”
對詠音來說,她只是想要知道,那些愛情電影與小說中歌頌的吻,究竟是什么樣子而已。
都三十一歲了,若被人知道她連吻都沒接過,豈不笑掉人家的大牙?
雖然已經起了這份好奇,不過左思右想,也只有小新是最適當的人選,畢竟,他們這么熟,她相信他能安撫她緊張的情緒,就像過去她每一個重要的日子,有他在身邊便覺得像吃了定心丸一樣。
這次,他聽到了,很清楚的聽到了,卻不禁怔忡。
教她玩親親?!
他很樂意完成她一切的要求,即使赴湯蹈火,但是,她為什么想要他教她如何玩親親?
純粹好奇嗎?
不,他認識她這么久,他知道她一向不是個那么好奇的人。
或……該不會是……她亦對他有意?!
念頭只是閃過了這么一秒,湛新雀躍得幾乎要跳了起來,多年的等待終于有了響應,那日怪夢中小女孩所說的話也得到了應證,她果然是……
強烈的喜悅令他暈眩了,眼前浮現過去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她對他強烈的依賴,不只是一種習慣,而是遲鈍的她并沒有發現這是愛……
半晌,詠音得不到回答,小心翼翼地仰起小臉,“小新……”
她的呼喚,叫醒了被狂喜沖昏頭的他,他溫柔的凝望著她,眼眸唇邊凈是掩不住的笑意,忍不住地將她擁入懷中,緊緊地抱著他原本以為就要離他遠去的她;失而復得,他發誓將永永遠遠珍惜,不讓她有一絲委屈。
詠音先是一愣,即使兩人早已熟到不能再熟,但這樣的擁抱對她來說仍是陌生的,也太過于親密了。
臉一熱,她想推開他,但鼻尖傳來她所熟悉的味道,那是屬于他的獨特味道,沒有時髦的古龍水,有的只是藥皂的淡淡香味,令她感覺到無比的安全……
突然間,她不想離開了。
她的身子不再僵硬,輕輕的依偎在他厚實的胸膛,閉上了雙眼,放肆的與他的呼吸融在一起,說服自己再一秒,再靠著他一秒就足夠。
在他的懷中,她擁有無法形容的平靜喜樂;在他面前,她可以卸下全身的武裝,回歸到最原始的自己。
湛新的心一陣悸動,情不自禁的低下頭,愛憐地吻了吻她的發。
僅是這樣簡單的動作,他竟有了不能抑制的欲望,想要的不單單是一個吻,還有更多……更多……
她的心噗通噗通地跳,雖是第一次與男性有這樣親昵的舉動,卻不覺得緊張,甚至是期待著他接下來的親吻。
可好一會兒,他都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將她擁得更緊了,呼吸卻已變得紊亂急促。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小臉,剛與他迷蒙的雙眸相對,還未來得及去想這樣的眼神所代表的意義,他的唇已靠上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