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之美人
姬月八王子飯店。
偌大的飯店依照日本傳統(tǒng)習俗妝扮得優(yōu)雅而喜氣。無數(shù)雪白百合布置而成的禮堂散發(fā)著清雅的香氣。
中年男子領她來到一間房前,輕敲房門之后很快消失。留下她緊張而無助地瞪視著那全黑的門。
門打開,女子們興奮嘻笑的聲音傳到外面。來開門的是一名身穿和服,有著俏麗圓臉的少女;她臉上的笑容在看到她的同時凍結。
“是她吧?”房內(nèi)有女子輕問的聲音。
少女打開門讓開一條路讓她進門,同時悶悶回答:“是的!
“你們先出去。”
房里大約有六、七個全都穿著同樣和服的女子,她們以充滿敵意的眼光看著她;但即使她們有多不歡迎她的出現(xiàn),她們?nèi)匀还Ь吹匦卸Y,無聲地退出房去。
多么恭敬有禮、永遠謹守分際的日本人。
“請過來!迸幼谑釆y臺前,一身雪白優(yōu)雅的和式新娘禮服。
莫蕪薏走到她身后,透過鏡子的折射,看到一個美得令人屏息的日本新娘——
她,一身日本傳統(tǒng)裝扮,高聳的和式發(fā)髻,別著白金色的雙飛蝴蝶飾;雪白猶如細雪的肌膚雖然施著脂粉,卻仍然難掩吹彈可破的天生麗質(zhì)。
她,有雙形狀猶如杏子,眼角斜飛入鬢的眼,漆黑似墨,明亮勝星;挺直而漂亮的鼻梁恰到好處地將她的眉目割出黃金比例,而唇……如今點上艷麗朱墨的櫻唇,一道形狀美好的孤度啊,連天神也忍不住要心動吧!
莫蕪薏怔怔地望著鏡子里的倒影,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只是忍不住要想,這樣絕美出色的杰作,只怕連時光的刀斧手也要跟著嘆息,舍不得犯罪吧!
“請坐!迸愚D(zhuǎn)身。
和服下的體態(tài)想必十二萬分的美好,因為她的手,光是那青蔥似的手指已不知要令多少人神魂顛倒。
“冒昧請你來,十分地抱歉!迸訙厝岬穆曇簦瑤е环N奇異的、能魅惑人心的魔力。“但我有些話,一定要在婚禮之前跟你說清楚,希望你不要介意!
莫蕪薏終于坐了下來,輕噓口氣后,淡淡一笑著回神!安灰o,如果你是擔心我與——”
“正是那件事,但我想你應該是誤會了!
她不了解眼前女子話里的意思,只能以不解的眼神注視她那極為漂亮的面孔。
“我從來沒有要你們分手的意思。”
莫蕪薏訝異得眨了眨眼睛!
然后她笑了。
莫蕪薏終于了解,什么叫“一笑傾城”了。也唯有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這樣的成語吧!盡管她對櫻冢小夜子從沒有過敵意,但就算有,也得在這樣的笑容里消逝無蹤。
櫻冢小夜子微微一笑,以一種極為體諒、極為溫和的眼神凝視著她道:“是的,我從沒有要你們分手,或者應該說我并不希望你們分手。很可惜我到最近才知道你的事,令你白受了許多委屈,希望你能讓我補償你!
補償?
她簡直驚訝得不知要如何反應了!怎么會有這樣的事情?
“我與他的婚姻是基于政治與商業(yè)上的利益考量,與個人的感情無關;他有一個……請原諒我如此形容,一個情婦,對這場婚姻不但無害,甚至還有益處。”櫻冢小夜子輕輕地訴說著,音調(diào)是那樣溫柔甜美,像是在念一則美麗的童話。
震驚終于過去,緊接而來的卻是一連串她自己也沒想到她會問的問題——
“你怎么能忍受這個?一場無生命的政治婚姻?丈夫背著你在外面擁有情婦?讓我無法了解……”
小夜子再度輕輕地笑了!澳銜,如果你處在我的立場,你會知道與其讓他在外面花天酒地、縱情聲色,那么讓他擁有一個家族所認同的情婦,反而是比較明智的作法;事實上如果他沒有,我也必須替他找一個,而那行為所有的風險比現(xiàn)在的情況更要危險許多……”
莫蕪薏不可思議地望著她。她知道日本貴族通常以家族為要,為了家族利益,私人感情通常必須忍痛割舍,但現(xiàn)在,看著小夜子那絕美的面容……哪里有忍痛?哪里有不舍不甘?
婚禮的鐘聲響起,門外很快傳來敲門聲。
“小夜子,你準備好了嗎?”
小夜子優(yōu)雅地起身,溫柔地朝她微笑。“今天找你來,就是希望你能了解我的心意;失去你,將會使他陷入痛苦與不穩(wěn)定,我不希望他怪我破壞你們,請不要離開他。”她說著,行了九十度虔敬的大禮:“將來還請你多多照顧了!”
莫蕪薏想開口,但房間的門已經(jīng)打開,年輕的西裝男子走了進來,看到她,他似乎有些訝異。
小夜子很快挽住他的手往外走!拔覀冏甙。”
“她……”
“我與莫小姐的談話已經(jīng)結束了。”
“小夜子……”
“會錯過時辰的!
莫蕪薏呆愣著,望著他們絕美的背影,她仿佛陷入莫名的異度空間。
一個丈夫不是丈夫,而情人也不是情人的奇異空間……
小夜子的話,言猶在耳。她那美得教人屏息的影像,也在眼前搖曳……如此不真實;而她所說的話,更是教人無法相信!
那就是他們的游戲規(guī)則嗎?
不出世的日本貴族就這樣看待他們短暫的人生?
不……
當她離開飯店的時候,心中已清楚弄著答案。
不……
飯店前那馨香的百合,迎著艷陽吐露著醉人的香氣。
婚禮開始了,飯店中庭傳出莊嚴的鼓聲,禮贊之歌飄揚在空氣中。
那不是她的游戲規(guī)則,她的人生已經(jīng)夠短。
是啊……招來一部計程車,她嘆口氣回頭再望一眼。
正因為她的人生已經(jīng)夠短,所以……所以誰也不能教她回頭——婚姻雖然只是一紙合約,但簽下合約,便代表一種責任;他簽了那合約,不管理由為何,都出自于自身意愿,那代表他們之間的愛情已死……
一段已死的戀情又怎能令她回頭?
“‘圣依納爵升天’,波佐的作品……”
漆黑的視聽教室中,教授特地將幻燈片移到教室天花板,整個投射燈仰角照映出圖畫真實的模樣。
這幅圖她見過許多次。十六歲那年,她已經(jīng)站在羅馬的圣依納爵堂,靜靜地凝視了它三個鐘頭那么久。
如今抬起頭,那畫依然如此真實!
她好像看到圣依納爵真實地從教室直接飛上天,一群天使正等著迎接他……飄著天使的天國啊,就在她的眼前,伸手可及。
“注重科學精神是近代才有的事,天堂到底距離地面多遠?上帝的寶座是什么材質(zhì)?近代人一旦開始思索這樣的問題,天堂的真理便已經(jīng)離我們遠去。但是我們也不能否認,這樣的思考角度,的確造成了美學界的大震撼!正因為有這樣的理論,波佐這樣出色的虛擬空間圖畫才得以呈現(xiàn)在世人眼前!
垂垂老矣,但仍精神瞿健的白發(fā)教授緩緩地說著。帶著哲理的口吻,有些遺憾似的,沙啞的嗓子在提到“天堂”這兩個字時帶著微顫的虔敬。
他看到天堂。老教授不止一次這樣堅定地告訴他的學生們。
透過美學無上的角度,他看到真實的天堂。
她該是他的得意門生了,但為什么她就是看不到?看不到教授口中圣潔的天堂?
“你太固執(zhí)!”老教授有時不免氣急敗壞地罵她:“莫,美是要用心靈之眼看它!不是肉體之眼,不是物理空間!哎……你應該懂的,你應該比誰都懂!怎么這樣頑固?頑石啊你!怎么就是不肯點頭……”
莫蕪薏只是靜靜地看著老教授。
“美學,跟愛情一樣;同一種東西,偏偏每個人看到的都不一樣……”老教授頓了一下,突然笑了笑:“都是瞎子摸象啊你們!卻都假裝自己是缺點專家,一筆一劃,哪里落錯了位置都逃不到你們那雙法眼,其實,還不是瞎子!一模一樣的瞎子!”
學生們被他突然轉(zhuǎn)變的話鋒,跟話里那幽默的老生經(jīng)驗談給弄得笑了起來!
“啪”地一聲,燈亮了起來,美麗而虛幻的天國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就是我們的論文題目了!崩辖淌谖⑿Φ刈⒁曀膶W生們!拔锢碇叟c心靈之眼。瞎子們,好好想想,你們有三個月的時間……或者更長!彼恍Γ骸皩懥艘荒赀寫不完的可大有人在,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在我有生之年寫完它!
話畢又是一陣尷尬的吃笑,學生們紛紛起立,幾個態(tài)度瀟灑的人已落落大方地離開,留下一小群人圍著老教授打聽如何落筆才能得到好成績。
她呆坐在椅子上,眼光迷惘地凝視著天花板上的白布……天堂,死了真的有天堂?學得愈多,她反而愈迷惑了。她究竟要如何看待自己的生命?
“莫蕪薏!”
她呆了一下,仰著頭看到老教授溫和的笑臉。
“陪老頭子散散步。”
“喔!彼UQ,好不容易回神,很快起身:“對不起……”
老教授微笑著:“看到天堂了嗎?”
走出教室,大學校園綠蔭如畫的美景已經(jīng)映在眼前。
她嘆口氣:“沒有。不過我想這應該可以實習……”
“真是胡說八道!”藤子教授慍道:“想比我這老頭先走嗎?”
莫蕪薏連忙陪笑。藤子教授一直非常疼愛她,對她的病情也非常了解,她早知道這種說法會令老教授十分生氣,但還是心不在焉地脫口而出。為此,她歉然地陪著笑臉道:“請別生氣,我不是那意思!
“哼哼!”老教授沒好氣地哼道:“希望不是!”
“真的不是!”
老教授總算露出慈祥的笑臉:“再過幾個月你便拿到學位了,有什么打算嗎?回臺灣?還是留下來?”
“這……我還沒有想過!
“那你最好快點想,東京美術館需要一個專門人才,我正打算推薦你去!
“東京美術館?”那是美術學生夢寐以求的圣地。
“修復古畫,得跟一大群像我這樣的老頭子作伴。”老教授微微一笑:“怎么樣?”
莫蕪薏驚喜地笑了起來!
“這真是太好了!我……”她隨即想到臺灣的家人,她已離家很長一段歲月了,更何況以她目前的病狀……難道她真愿意客死異鄉(xiāng)?
看著她轉(zhuǎn)為猶豫黯然的神態(tài), 老教授連忙安慰地輕笑, 輕輕拍拍她的肩道:“不要緊,你可以慢慢考慮,反正還有很多時間!
“教授……”
“啊,你朋友來接你了!
不遠處一身漆黑騎士裝扮的阿朗正騎在重型機車上等著她。
藤子山雄教授像個父親一樣慈祥地朝她笑了笑:“去吧,小心一點,你的臉色又不太好了!
莫蕪薏點點頭,看著父親似的老教授,心里的溫暖化為一抹美麗的笑容。
“我知道,改天見。”說著行了個九十度禮:“請保重!
“你也是!
夜里的PUB依然人聲鼎沸, 川流不息的人潮一波波涌向吧臺,然后又像潮水一樣退開。
她喜歡這樣的時刻,像個陀螺一樣的忙碌,可以讓她遺忘許多討厭的事物。
今夜的阿朗特別沉默, 她經(jīng)常站在PUB門口,以某種奇異的眼光凝視著她;自從前幾天她去見過櫻冢小夜子之后,阿朗一直都是這樣憂憂怏怏,好像預感到什么似的憂郁。
她很努力不去想,就當那天的事沒有發(fā)生過,但櫻冢小夜子那張美得傾國傾城的面孔卻不時浮現(xiàn)她的腦際……一個凡事以家族為重的女子。
日本女子的心思十分細膩,如果小夜子知道她無意介入他們之間,她會采取行動嗎?這想法或許荒謬,但阿朗的憂心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調(diào)完手邊的酒,她輕吁口氣,吧臺邊的人總算少了些;將工作交給另一個酒保之后,她的眼光轉(zhuǎn)向一直站在門口的阿朗。
阿朗的背脊僵硬,似乎正與三、四名試圖進入的客人談著什么。
這倒是很奇怪,如果他們沒有入場證,門外把守的保鏢怎么會放他們進來?
莫蕪薏疑惑地往門口走去,正好聽到阿朗那穩(wěn)穩(wěn)的聲音說道:“已經(jīng)喝醉的人是不被允許進入的,我不管你們有沒有入場證,規(guī)定就是這樣。很抱歉,我必須請你們離開這里!
“什么話?難道你們這里不賣酒?從哪里喝醉的有什么分別?”看起來醉意盎然的男人口齒不清地吼道:“我就是要進去!”
阿朗手一攔,正好擋住對方的去路:“請離開!要不然我會請你出去!
莫蕪薏有些焦急地加快了速度,那幾個人全都醉了,而且看來來意不善:“阿朗——”
阿朗有點意外地回頭,這一回頭正好給了對方機會,男人忽地一拳猛揮向阿朗的頭!
莫蕪薏嚇了一大跳:“阿朗!”
場面頓時混亂起來,尖叫聲此時彼落!
阿朗的頭被打得偏向一邊,一行血絲很快流了下來。那幾個男人早有準備似的,很快圍住她,一人一邊押住她;但阿朗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制服的,她立刻甩開對方的箝制,猛地一腿踹向第一個打她的男人!
男人悶哼一聲,抱住肚子蹲了下來。
幾名?痛藭r很快上前幫忙,四個男人怎么敵不過那么多人圍剿,紛紛哀叫連連地抱頭鼠竄,只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已經(jīng)被打得遍體鱗傷。
阿朗身上也多了好幾道傷口,只見她依舊目露兇光,忿怒地踹著一名已經(jīng)倒在地上的男人:“敢來惹事!真是搞不清楚狀況——”
“阿朗,夠了!”莫蕪薏連忙上前攔住她:“會出事的!你快走,這里報警處理就可以了!
阿朗愣了一下,這才想到自己的身份似的,只見門口已經(jīng)有幾名警員正很快排開人群往她們的方向而來——
“哪個白癡報的警?糟了!”
“快走啊!”此時不知道哪里冒出一個一身火紅的小女生,拉了她的手便往后鉆。
“這里的負責人是誰?喂!他們?yōu)槭裁磁?站。∥医心銈冋咀!?br />
莫蕪薏有些慌亂。怎么警察來得這么快?也沒聽到警笛聲啊,難道他們早在外面埋伏等待?
“這里的負責人是——”
“是我!比巳褐芯従徸叱鲆幻凶。
莫蕪薏錯愕地瞪著他。這人……這人她認得。他便是那天出現(xiàn)在櫻冢小夜子身邊的男人。
兩名警員很快穿過人群,追著阿朗而去。
另外的幾名警員帶著狐疑的眼光瞪著眼前的男人!澳?請拿出你的證件讓我看看!
“寒澤織真……”警員蹙眉看著證件,良久之后才抬起頭:“跟登記的負責人不符,你如何證明你是這家店的主持人?”
“打這通電話。”男人隨手遞給警員一張小卡片。
為首的警員很快撥通那號碼,幾秒鐘之后臉色極為困惑地回來:
“寒澤先生……”
“這幾個人在這里鬧事,請將他們帶走吧!焙疂珊唵螕]手!拔覀冞要做生意,請你們離開!
警員竟畢恭畢敬地一一照辦,很快將躺在地上的幾個男人押走,隨即收隊離開。
離開與來時一樣莫名其妙,莫蕪薏蹙著眉,隱約覺得其中有陰謀……為什么這男人會在這里出現(xiàn)?
等著看熱鬧的人群相當失望,舞曲繼續(xù)播放,尋求刺激的人們再度回到舞池之中,草草結束的沖突很快被遺忘。
莫蕪薏還站在門口,那些警員對待他的態(tài)度,與對待“他”的方式如出一轍。眼前的男人,從各種角度看,怎么看都是另一個不出世的王子。
“我送你回家。”
“不……”莫蕪薏勉強笑了笑:“我可以自己回去!
“你不想知道你朋友的下落?”寒澤織真問。
“阿朗……她會自己回來!蹦忁惨琅f搖頭,現(xiàn)在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另一個王子來擾亂她的生活。
寒澤織真默默退開, 莫蕪薏很快走到門口, 卻聽到身后的他嘆息似的開口:“事情才剛剛開始……”
她的心臟漏跳了一拍,然后急促地鼓動起來!
“除非你愿意屈服——”
“我不會屈服的。”莫蕪薏強忍住顫抖,狠狠地咬住下唇回答:“任何人都休想叫我屈服!”
她一直坐在客廳里等待,等到天色微明,阿朗才滿身疲憊地打開門走進來。
“阿朗!”
“我沒事。你怎么還在等?”阿朗的臉瘀青得非常厲害,整個左臉嚴重腫脹。
莫蕪薏看得無比心疼,連忙沖進廚房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冰水讓她敷上。
“哎……”阿朗輕呼一聲蹙起眉:“真他媽的痛死了——”
“你整個晚上跑到哪里去了?我好擔心……”
阿朗苦著臉,喝了口水。
“我也搞不清楚,那奇怪的家伙帶著我?guī)缀醢颜麄東京都走過一遍!還說移民官一定會埋伏在這里等我,結果我回來一看,果然有幾個人鬼鬼祟祟在附近亂晃,我怕被他們逮到,只好等到現(xiàn)在!闭f著說著,她不禁惱怒地猛一揮拳:“那個叫什么小夜子的女人太毒了!要讓我遇到非好好修理她一頓不可!”
“這……真的太離譜了!蹦忁膊桓蚁嘈牛聦崝[在眼前!拔艺娌桓蚁嘈潘麜眠@種手段——”
“你認為是姬月?”阿朗搖搖頭:“我不相信姬月會這么做。他雖然可惡,但到底是愛你的,他不會用這種手段逼你回他身邊!
“不管怎么說,都是我連累了你……”
“胡說八道!這關你什么事?他們要玩,我們就陪他們玩,就算移民官逮到我又能怎么樣?只不過是簽證過期,死不了人的。我比較擔心的,倒是你……”
莫蕪薏陷入沉默。
也許這只是一件單純的意外,無關愛情,也無關權勢。她很愿意作此設想,卻不知道是不是真有此幸運……
“跟我回臺灣吧!卑⒗瘦p輕開口:“留在這里有什么用呢?”
“我也想過……但是只剩幾個月我就可以拿到學位,我不想半途而廢!
“那紙文憑——”阿朗激動的神色緩和下來。那紙文憑不管有沒有意義,都是蕪薏努力多年想得到的證明,她怎么能叫她在這個時候放棄?
“你先回去吧!我答應你,等我畢業(yè),一定立刻回臺灣看你。”
“那可不行,我早說過,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在臺灣早沒有親人,走到什么地方都一樣!卑⒗蕮u搖頭:“我不會讓你一個人面對他們!
“阿朗……”
天色乍明,還沒見到第一線曙光,小公寓外竟傳來沉重的機械聲,轟隆隆地驚醒沉睡中的東京。
“那是什么聲音?”阿朗蹙起眉,走到窗口一看,臉色登時轉(zhuǎn)得鐵青!“搞什么——”
“開門!里面還有沒有人啊?開門!”
“什么事?”莫蕪薏沖到窗口,赫然發(fā)現(xiàn)三架重型挖土機開到小公寓左右兩側(cè),一堆工程人員吵吵嚷嚷地在下方比手劃腳。
“這真是太離譜了!”阿朗氣得從二樓往下方鬼叫:“喂!這是古跡!你們想干什么?”
門外敲門的聲音愈來愈急,莫蕪薏無奈地打開門,果然看見兩名警員領著一個看起來像工頭的男人站在門口。
“這是拆除文件,這個地方已經(jīng)下令被拆除,八點就要動工,請你們立刻離開這里!
“搞什么?我們的房東是三井先生,他告訴我們,這里正被評選為三級古跡,怎么可能說拆就拆?”阿朗忿怒地一手搶過文件:“是誰下的令?”
“這我們就不清楚了,不過文件上寫得很清楚,這棟樓已經(jīng)超過使用年限,判定為危樓,有倒塌的危險,必須立刻拆除!本瘑T一絲不茍地回答。
狀似工頭的男人十分有禮地做個手勢請她們出去:“公文已經(jīng)發(fā)布很久了,今天是最后期限,請不要為難我們!
“公文已經(jīng)發(fā)布很久?鬼啦!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嗎?這……”
“算了,阿朗!蹦忁矡o奈地笑了笑:“走吧!跟他們爭什么呢?”
阿朗愣愣地看了她好一會兒之后,才終于咬牙切齒地點頭:“好,至少給我們一點時間整理東西吧!”
那警員頗有難色地看了工頭一眼,表面上看來十分溫和的工頭看了看手表之后竟然回答:“二十分鐘,八點一到,我們會立刻動工!
“二十分鐘?你這該死的——”
“算了!蹦忁参⑿Φ爻瘑T點了點頭:“謝謝。這樣夠了,二十分鐘之后,我們一定會下樓的!
阿朗恨得牙癢癢,卻又能怎么樣?蕪薏說的是事實,她們根本沒有立場爭!
二十分鐘之后,莫蕪薏與阿朗各自收拾了隨身的物品跟證件之后下樓。
清晨八點一到,轟地一聲,三只龐大的機械手毫不留情地從三個方向同時挖向那可愛的紅磚小屋。
煙塵漫漫,一座難能可貴的古典建筑就這樣毀了。
遠遠地,莫蕪薏看到她們的房東三井先生。她快步走到他身邊,老先生沉默地凝視著那傳了四代才傳到他手中的寶貴建筑物……
“四個兒子都贊成賣掉……他們需要錢……”三井先生苦澀地低喃:“一個晚上就沒有了……快兩百年的心血……”
阿朗張口想說話,莫蕪薏卻攔住她。
三井先生微駝的背,顯得更弓了!拔覍Σ黄鹉銈儭崩舷壬煅实匦辛司攀却蠖Y:“請原諒我!”
“不要緊的,再蓋一棟同樣美好的房子傳給孫兒吧!一定做得到的!蹦忁采钌罨囟Y:“家父經(jīng)營建筑公司,有任何需要,請盡量吩咐!
老先生的厚框鏡片后閃動著感激的光芒,有那么幾秒鐘的時間,他的眼里似乎曾綻出希望的火焰。但很快的,火焰消失了……老先生深深嘆口氣:“請你保重……”
“真是太不可原諒了!竟然這樣強取豪奪!”看著老先生佝凄的背影,阿朗忿怒得握了拳頭。
莫蕪薏望著那古老的建筑……
兩百年的歲月,風風雨雨沒能教它傾倒;落魄貧困也沒教它頹毀,而今,一場荒謬相遇的愛情,竟讓它就這樣在她眼前一層層、一寸寸崩塌……
“哎呀!你的畫!”阿朗氣急敗壞地往已經(jīng)半毀的屋子沖去!澳切┊!”
“阿朗!算了,阿朗——”
阿朗不顧一切地往前沖,卻被建筑工人們攔住!拔kU!不要命了嗎?”
“放開我!那些書——那些畫不可以弄壞!放開我!”
阿朗瘋了似的吼叫!
隆隆的機械聲淹沒了阿朗的吼叫聲;而微潤的淚水,濕了她的眼眶……
靜謐的宅院,清澈水流滴答作響,周圍靜得猶如落葉也能清晰聽見。
她極為優(yōu)雅自然的動作融入周圍的景致中,坐在小和室中,仿佛一幅絕美圖畫。
輕雅地,她將茶杯捧到他面前。
他遵照古禮接過,放在鼻尖細細品過那優(yōu)美非凡的茶香,輕啜之后放下茶杯。
“再來一杯?”
“我并不是為了喝茶而來的。”
小夜子柔美得不似凡人的面容依然安詳!澳悄闶菫榱耸裁炊鴣淼?”
“你應該很清楚!
小夜子并不吝惜笑容,尤其在他面前;她總是柔柔美美地淺笑,勾得起天神魂魄的笑容——
“親愛的表兄,你說得如此凝重是為了什么呢?與你昨夜冒充姬月店主這件事有關嗎?”
“我用不著冒充店主,昨天已經(jīng)請?zhí)婺笇⒛情g店給我了!
櫻冢小夜子訝異地輕笑:“你向太祖母要了那間店?想必太祖母非常高興吧!畢竟你是從來不肯要求任何東西的人!”
他有些厭煩地別開視線。
櫻冢小夜子輕喟一聲:“那個女人,當姬月的情婦是可以的,我也喜歡她;但若要當你的妻子,只怕萬萬不能。這你比我更清楚!
“我沒有要求任何人的同意,我只是來告訴你,我要定了莫蕪薏,你住手吧!我不想傷了兄妹感情。”
小夜子斂眉垂眼,茶刷在她手中竟像有了生命一樣,極為完美的圓輕輕地在滟瀲的茶水中攪動。
櫻冢小夜子的美足以令任何人傾倒,令任何人為她賣命!他也不例外。
只是,從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已經(jīng)知道小夜子不是生來愛任何人的。
小夜子的愛,超乎任何人的想像。
小夜子只愛家族,她任何的喜怒哀樂都只為了家族!
就像太祖母——是的,就像這三個龐大家族的中心領袖一樣。
將來,小夜子將會繼承太祖母的任務——在任何人之上,甚至在日本皇族之上。
小夜子不在乎任何人,她甚至不在乎她自己,于是小夜子誰也不愛;而愛上小夜子……愛上小夜子是可悲的。
他早已理解,也早就免疫。
“請用茶!毙∫棺尤崛魺o骨的手,捧著翠玉茶杯送到他面前。
“要怎么樣才能讓你放過她?”
小夜子依然沒有抬眼,她輕輕呵著茶水,一縷細霧柔柔飄起。“當你,比我的丈夫更重要的時候!
他陰沉地咬牙!
她柔美輕笑,傾著美麗動人的角度睨著他!氨硇,這比與我為敵輕易多了。太祖母多么愛你,只要你愿意,你隨時可以凌駕姬月良將之上;對家族而言,你比他更適合當領袖,你知道的!
他深吸一口氣起身:“我會考慮看看。”
櫻冢小夜子立刻伏下身子送他。“在你考慮期間,我一樣會想辦法令莫小姐回到我丈夫身邊!
拉開紙門,寒澤織真回頭靜靜地凝視著櫻冢小夜子……
“幻之美人”,那天他特地嘗過;甜美得令人陶醉,之后卻又苦澀得令人想要流淚的汁液——
那不該用來形容莫蕪薏,那該用來形容櫻冢小夜子。
呵!櫻冢小夜子!好一個真正冷血無情的幻之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