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斜。
最后一絲光線眷戀地看了月華山一眼后,迅速隱沒。
每天,只有這個時候,月華山會得到太陽恩寵般的一點照射,其余時間,則終年籠罩在黑夜般的陰森中。
然而,這已經(jīng)算是比較好的了。在更久更久以前,月華山甚至是一座終年背陽,日照不至,一年四季被皚皚白雪覆蓋的銀色世界。
也因此別說是人,就連動植物都少之又少。
相反的,在它對面的日華山就不一樣了。
它經(jīng)年向陽,日光充足,就算是在最嚴寒的冬天也不會降雪;山頭長綠,四季如春,因此草木繁盛,人口眾多,山腳下的日華城,是可與大唐京都長安媲美的繁華大城。
“該死,太陽這么快就下山了!”
發(fā)出低咒的男子,兩道英氣的白眉懊惱地攏緊,白眉下一對顏色較常人為淡的瞳孔放著怒光,雙手背于身手,足不著地,以意想不到的速度穿林而行好無聊一頭潔白勝雪的長發(fā)部分繞過剛勁的脖子,在飄逸的白衫上款款拂動,乍看之下,猶如白日出沒的鬼魅。
他的身后,一道小白光如影隨形,以同樣令人昨舌的速度緊緊跟隨著。
“師父,師父您慢點。慢點!要是給人撞見就不好……”尖細帶著擔憂,偶爾夾雜著兩聲清脆的吱吱聲響,那只世所罕見的白猴在接收到男子如劍出鞘的銳利目光時,識趣地閉上了嘴。
猶如一陣白色旋風,男子在閃過前頭一棵松樹后,突然繞回,出其不意地停下,白猴躲避不及,直接撞上白發(fā)男子精壯的胸膛,在發(fā)出一聲驚叫后,像一片枯葉,緩緩落地。
白發(fā)男子飄浮于地面之上,伸出來的一只手,剛好來得及將那只巴掌大小的迷你白猴拎住,提到自己面前,邪美的臉笑問:“我問你,你跟了我這么久,可會見過太陽下山之后,有任仙人,敢進入我月華山?”
白猴被那帶笑眼神之后隱藏的危險光芒嚇得直冒冷汗,用可愛的小指頭搔著后腦,露出兩排可愛的編貝齒,此時無聲勝有聲,裝傻是上上之策。
由于白雪滿蓋,云霧繚繞,景況本就蕭瑟的月華山,一到夜晚更陷入另一種陰森恐怖的情景之中,許多可怕的傳說就這樣應(yīng)運而生。
有說月華山有三只千年白猴出現(xiàn),它們會在天黑前出現(xiàn)在月華山的山頂上,夜晚則回到洞穴修練。這三只白猴其中一只就是它,另外兩只則是它的父母。
由于傳說吃它們的腦可以長生不老,所以有一段時間,它們一家三口遭到獵捕,它的父母在這段時間分別遭人類捕獲,成了他們的盤中飧;而它,則在一次驚險的獵殺中被月華山的山神,也就是它現(xiàn)在的師父所救,成了月華神唯一的入門弟子。
說到千年,其實是訛傳,從它降生到現(xiàn)在,也不過短短五百多年,跟隨師父也才四百多年,說到道行修為嘛……嘿嘿,不好意思,好像一直停留在原點,沒什么長進。
另外一個傳說則是月華山里,有一座高聳入天的尖山,那兒有為數(shù)不少的狐妖群居修煉;這是事實,那些狐妖是它們唯一的鄰居,雖然它們明目張膽的群聚在月華神的眼皮底下修煉,但是月華神從來也不曾想趕走他們,理由是,沒有鄰居也是挺寂寞的。
雖然月華神外表看起來總是狂傲不羈,說話也總是惡聲惡氣的,但其實內(nèi)心是仁善的;縱使是狐妖,擁有百年以上道行皆是苦修而來,非到萬不得已,他并不愿意輕易毀掉他們的道行。
第三個傳說就是最令月華神生氣的一個傳說,那便是月華山上還有一個白發(fā)妖怪,這個白發(fā)妖怪指的當然就是俊逸邪美的師父,他會在日落之后,出現(xiàn)在月華山頂,坐在一面形如鏡子的巨石上修煉;這面鏡子,能吸取日月精華,也會攝走進入月華山之人的魂魄。
這個傳說,被繪聲繪影地在月華山下的月華城傳開,造成人心恐慌,居民大量遷往日華城,本就不甚繁華的月華城從此更形凋零,一旦太陽下山,人們死也不肯踏入月華山一步。
這塊巨石是什么?它到底是不是真的會攝走人的魂魄?
說來話長,巨石它不是巨石,它是一面可大可小的鏡子,這事情還得從那一面鏡子說起。
話說當年盤古開天辟地時,打造了十二面鏡子,其它的十一面就不多說了,其中一面“卜鏡”,就是現(xiàn)在在月華神手上的,它可以預(yù)示姻緣,預(yù)測未來,本來是由西王母座下的一名婢女負責保管。
那一年,群仙去參加西王母的宴會,位列仙班的日華神與月華神以及八仙都在受邀的行列之中。
他們被安排坐在一起,酒過三巡,八仙之一的李鐵拐無意間透露了卜鏡的另外一個個功用,那就是可以吸納陽光,讓背陽的地方也能得到陽光的照射。
一向詭計多端不落人后的月華神一聽,立刻就把歪腦筋動到卜鏡身上,趁大家灑酣耳熱之際,找到了那名婢女,企圖騙走婢女身上的卜鏡,誰知道后來卜鏡沒到手,婢女的心反而被他騙走了。
她不顧一切地親自將卜鏡送上月華山,等到西王母發(fā)現(xiàn)之后,氣得七竅生煙,當場把婢女貶入凡間,并且要多嘴的李鐵拐負起責任,于是李鐵拐被迫到月華山與月華神展開奪鏡大戰(zhàn)。
誰知道他老人家不耐寒,數(shù)次大戰(zhàn)都因為受不了月華山嚴寒的天氣而以失敗收場,最后不得已,只好再用詭計刺激月華神的哥哥,即住在對面的日華神代為討回。
日華神這人,剛直正義,一向只認理法,不講情面,一聽說月華神以卑劣的手段取得卜鏡,又見李鐵拐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可憐模樣,于是當場決定大義滅親,替李鐵拐討回這面鏡子。
不過,太過剛直的人往往有一個缺點,那就是不屑使用陰謀詭計,而他的弟弟月華神,就恰恰是除了陰謀詭計之外其余一律不用的人。所以,討來討去,討了三百多年,卜鏡還一直在月華神身上。
但這面鏡子并沒有如李鐵拐當年吹噓的那般神奇,放在月華山三百多年,唯一的改變便是夕陽的回眸一瞥,但這只是徒增月華神的怒氣罷了。
要說沒用,倒也不是真的沒用,就像現(xiàn)在,與日華神經(jīng)過數(shù)十晝夜的激戰(zhàn)之后法力大減,而這面鏡子可以吸取月光精華來幫助他盡早恢復(fù)。
就是在他吸取月光精華時,不知情的凡人上山采藥不小心闖入撞見,被他白發(fā)白袍加上慘白的臉色當場嚇死,沒有被嚇死的,則把他當成了千年妖怪,于是月華山上有吸人魂魄的妖怪傳聞就這樣傳開來;白天就很少有人敢進入的月華山,到了夜晚,更被人視為恐怖的禁地,一步也不敢進入。
好不容易拿到這面鏡子,非但無法發(fā)揮預(yù)期的效用,還變成了傳說中吸人魂魄的邪鏡,加上本來就有的狐妖猴妖,讓月華山成了凡人眼中群妖聚集之地。本來香火就不是很鼎盛的月華山神廟,從此杳無人跡,難怪他生氣;一提到愚蠢的凡人,陰森卻俊美無倫的月華神,眼中就要竄起絲絲火花。
“呵呵,師父,您不用生氣,既然鏡子在您這兒,遲早有那么一天它會發(fā)揮它應(yīng)有的功效!痹氯A神把繞著脖子的長發(fā)甩到身后,露出一張陰邪的臉,白皙修長的手指撫著下巴,唇角微揚地思索白猴的這番話。
“是嗎?你是指有一天它會突然像那個老家伙說的那樣神奇,然后我的月華山就會水草漸豐,土地肥沃,百姓增多,而我那間廢墟般的月華山神廟就會漸漸恢復(fù)它昔日的光彩?”
“那當然、那當然!卑缀锝化B著雙手,眼中充滿了對美好未來的憧憬,忙不迭地點頭。但是很快地,它便發(fā)現(xiàn)師父的灰眸里沒有他語氣的輕松,那里正醞釀著常見的暴風雨。
“你少哄我了!”
自胸膛深處發(fā)出的怒吼把白猴震得飛了出去,幸好它夠靈活,即時抓住一根橫長的枝干,繞著枝干轉(zhuǎn)了幾圈之后,總算驚險地停住,免得被甩落在雪地上。
月華神雙手握拳,激動得咬牙切齒。
“一定是日華神那臭家伙趁我不注意時在鏡子上動了什么手腳,才會使它無法發(fā)揮正常的功用,連基本的預(yù)言占卜都頻頻出錯!毕氲阶约褐皞窝b成月華山神廟的廟公,想說雖然吸納陽光的功用不盡理想,這鏡子總還能占卜預(yù)言,為他日漸荒廢的廟宇帶來-線生機;誰知道那鏡子中了邪似的頻頻出錯,因為預(yù)言錯誤,他的月華山神廟幾乎被廢棄,每思及此,他就氣得忍不住渾身發(fā)抖。
白猴一手抓著枝干,一手有驚無險地拍著胸脯,嘴里嘰嘰咕咕:“幸好我夠機靈,其實日華神才不會動什么卑鄙手腳呢,因為會動卑鄙手腳的一向就只有師父您啊……”
因為日華山奇怪地占盡了天時地利,月華神總認為定是早他一年出生的哥哥日華神在暗中動了什么手腳,而且固執(zhí)地認為所有不合理的事情都是住在他對面的哥哥所為:大至卜鏡無法發(fā)揮功能,小至雞毛蒜皮不值一提的小事,他一律不作第二人想,將日華神當作唯一的兇手。
自以為這番自言自語不會被他聽見,等見到一陣白影突然來到自己面前時,白猴這才大喊不妙,原來師父部分散失的法力并不包括順風耳這一項。
它交疊著手,面對月華神壓迫似的俯視,緊張地扮笑臉為自己打圓場。“我說日華神跟您都是自家人嘛!好歹他總是您的哥哥……哇!”不說還好,一說便被一陣疾風掃向另一棵大樹,碰疼了鼻子后落地。
月華神攏攏稍微凌亂的長發(fā),用他特有的迷人嗓音低沉地警告著:“要不是我現(xiàn)在法力不夠,我就把你變成一顆永遠都不會說話的石頭。”
呵!從地上艱難爬起的白猴慶幸地苦笑!艾F(xiàn)在,閉上你的猴嘴,拿著這個。”月華神隨手一指,白猴手上多了一個鳥巢。
它眨著大眼,疑惑地問:“師父,這要干什么?”月華神低咒了聲,他本來變出一個缽來,誰知道會出現(xiàn)這么一個不像話的鳥巢出來?每回跟日華神激戰(zhàn)之后,元氣大損之下,就會發(fā)生這種糗事。
他收回鳥巢,再變,是一個瓦盆,皺眉再變,這會兒是一個茶杯!懊惱逐漸堆積在他的臉上,生氣使得他加快了速度,變了又變,終于變出了一個比較接近缽的瓷碗出來。
此時,他已經(jīng)累得氣喘吁吁,而那只可憐的白猴,則被這些忽大忽小,忽重忽輕的東西給搞得頭昏眼花。“師、師父,我可不可以請問您,這個瓷碗要做什么用?”月華神沒好氣地回答:“你也吃膩了那些野果野菜了吧?”
“您的意思是?”
“到日華城去,幫人占卜算命,弄些銀子來吃頓像樣的。”
聽師父這么一說白猴差點喜極而泣。說真的,平日吸風飲露只能維持基本的溫飽,要想吃頓好的,還是得靠人間的香火供品,要是連香火供品都沒有的話,就只好吃些野果野菜;問題是,他的月華山神廟長期以來乏人間津,也就沒有所謂的香火供品,遇到法力大量耗損的時候,已沒有元氣吸風飲露,當山中本來就稀少的野果蔬菜也差不多消耗殆盡時,就只好變個法子,往凡間弄些銀子了。
“可是……”白猴沮喪著一張小臉,“您的法力……”
“怎么?懷疑我?”他忽然來到它面前,用那雙被白發(fā)襯托得更加妖詭的灰眸狠狠地瞪了它一眼,隨手拎起捧著瓷碗的它,拍去它屁股上的雪片,放到自己肩上!耙晕椰F(xiàn)在的法力,還能讓那個不靈光的鏡子里出現(xiàn)一些有的沒的,要唬唬那些愚蠢的凡人,綽綽有余啦!”他瀟灑的白色身影凌空而行,迅速地往日華城移動。
他們在日華城郊外停下,改為步行。遠遠的,耀眼映天的燈光把原就富貴氣派的日華城妝點得更加金碧輝煌。
“猴兒,今兒個是什么日子。俊
“喔,是上元燈節(jié)。”白猴異常興奮地介紹著:“在這一天,日華城特別解除宵禁,不關(guān)城門,東市會有徹夜狂歡的活動,西市則有花燈展覽,還會有很多很多的戲班子表演……”
肩膀上傳來的躍動,讓月華神不悅地睨了不安分的白猴一眼。
“你干嘛那么高興?”
在師父銳利的斜睨下,它無辜地捧著瓷碗,縮成一團。
“我是說今天人會很多嘛,也比較可能會有人上門來讓我們騙。”
“誰說我是要騙人?”明顯拉高的音調(diào),顯示他有相當程度的不悅!拔姨锰靡粋月華山的山神需要以騙人來過日子嗎?嗯?”
“當然,當然不是騙人,是……”它靈機一動,想出一套完美的說辭“是去替凡人指點迷津,替他們預(yù)示未來,為他們消災(zāi)解厄…”
此語一出,總算讓月華神那兩道皺起的白眉稍稍舒緩。
他滿意地瞇起雙眼,“這還差不多!
“可是……”它側(cè)眼看了看師父完全不打算掩飾的真面目,“帥父,難道、難道您不打算換個裝扮什么的嗎?”
雖然自認為自己的長相俊美瀟灑,天上人間無人能及,但是幾次住月華山讓人當成妖怪的經(jīng)驗讓月華神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頭白發(fā)并不適合在凡間出現(xiàn),為了不至于空手而回,他決定暫時妥協(xié)。
兩指一彈,他換了個樣子。
肩上的白猴倒抽了一口冷氣!皫煾改
這一身黑衣黑服,還帶著寬邊黑色罩紗帽的裝扮,簡直就是日華神的翻版嘛!對他的哥哥恨之入骨的師父,怎么可能愿意放下身段來假扮他呢?;
月華神似乎是早知道那雙靈動的猴眼會出現(xiàn)這樣的疑惑,因此不慌不忙地解釋:“雖然我對那家伙冰冷又嚴肅的裝扮向來不屑一顧,不過,不可諱言,這種打扮的確神秘得讓人想要一窺究竟,對于一個能預(yù)言未來的人來說,這樣的裝扮比較容易吸引顧客上門,更何況……”黑紗里的眼睛閃過一絲狡詐的光芒,“要是預(yù)言不準的話……”
“就讓世人把這筆帳算到日華神身上!”白猴飛快地接下這句話。
“嗯!彼桓笨偹闳孀涌山痰纳袂椋瑵M意地輕扣它的猴頭“到時還得靠你幫我拉攏生意,一只會說話的白猴,包管世人大開眼界!
然而事情往往不如預(yù)想中順利。
一只會說話的猴子算什么?那兒還有會說話的馬,會唱歌的狗呢!還不是它們的主人躲在背后操縱的!
無奇不有的日華城早就把人們的好奇心給沖淡了,除了幾個看來不諳世事的少女偶爾駐足停留外,沒有人對倚在東市一隅、肩上站著迷你白猴的月華神多看一眼。
對小猴兒拿在手上,號稱能占卜、預(yù)測未來的鏡子更是抱以不屑或懷疑的冷眼。
相反的,對面那個舉著白布條,手搖銅鈴,號稱鐵口直斷的道士,憑著一張舌粲蓮花的嘴,見人夸人,見鬼夸鬼的,倒是吸引了不少顧客上門。
“哼!果然凡人都是愚蠢而無知的,只會被華麗的言語、不實的表相所欺騙。”月華神背倚著墻,極端不屑地想著。
白猴扯扯他的黑色紗帽,-臉的憂愁!霸趺崔k?沒有人愿意上前光顧……”
他倨傲地扯扯嘴角,根本不以為意!澳鞘撬麄兎惭鄄蛔R真神仙,我這是姜太公釣魚,愿者上勾,不愿者你就給我滾蛋!”
白猴小小的肩膀沮喪地下垂,眼見人群如水一樣地來來去去,就是沒有一個人肯對他們投以有興趣的眼光,絕望間,一抹紅光吸引了它的注意力。
那是個縱使在人群中也很引人注目的女孩。
一身醒目的紅衣,頭上梳著雙環(huán)髻,髻上繞著同色絲帶,完美面貎上透著稚氣,有著一雙晶亮的大眼以及泛著健康光澤的雙唇,少女正興奮地東張西望,對熱鬧的一切充滿無比的好奇。
看來那個女孩非富即貴,只有富貴人家的女孩會有這么光鮮耀眼的打扮,以及與眾不同的氣質(zhì)。這種平時足不出戶,只有這種特殊的節(jié)日才被允許出門稍微逛逛的女子,特別容易被不常見的東西吸弓。
而它,一只會說話的白猴,絕對是不常見的,更何況,它可不是有人在背后操縱的布偶,而是貨真價實,真正會說話的猴子。
機不可失,它一古腦兒的沖向前云,靈活地躍至女孩抬起正逗著路邊籠中鳥的手臂上。
“姑娘算個命吧!我們的卜鏡能讓你看見未來的相公,而且還可以幫你預(yù)言未來。很準的!不來你會后悔的!彼豢跉庹f話。
女孩眨著明眸大眼,似乎是被嚇傻了。
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原來驚愕的臉逐漸換上一抹了然的笑。
她慧黠的烏眸凝住湛亮的,一只手則繞過它,企圖從它身后抓出一只手來,等到她的手落空之時,那抹笑容才頓時僵住。
“沒有?”她細致的眉毛疑惑地挑起,一手拾起它,在它身上翻了又翻,找了又找,“真的……沒有?”
它一雙小手搭上她持著它的手,和善地笑著:
“我是一只貨真價實,真正會說人話的白猴!”
此語一出,四周嘩然,女孩更是嚇的隨手一甩,像沾上了什么可怕的東西似的把它甩了出去。
”哎喲……“它撫著小屁股,一面哀叫,一面爬起!澳愀陕锿蝗话盐宜Τ鋈グ。俊焙鴾I的大眼對上她的,意外地發(fā)現(xiàn)那雙眼中此刻盈滿了驚奇。
她俯身,小心翼翼地將它抱起。
“你果然是只會說話的猴子!你的主人在哪兒?快帶我去,告訴我,多少銀子可以擁有你?一百兩夠嗎?”
此語一出,身邊居然有人跟著喊價。
“我出兩百兩!”
“我出三百兩!”
“我出五百兩!”
“對不起,不賣!币坏赖统恋穆曇,宛若從深邃的地底傳來,冷泠地制止了這場即興拍賣會。
女孩失望地看著懷中的白猴跳向那個身材偉岸卻一身黑的男子肩上,忍不住沮喪起來,不滿地朝他喊道:“為什么不賣?那你到我們?nèi)杖A城來是做什么的?”
我們?nèi)杖A城?
呵!這女孩好傲的口氣,日華城什么時候變成她私人的擁有物?
月華神漫不經(jīng)心的灰眸這時才將焦點對準她,這才注意到女孩有張亮麗的臉蛋,可說是他所見過的凡人仙神中最美麗的一個,那種美,超凡脫俗,又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但,這又如何?
不過是個卑微又脆弱的凡人罷了,生命的長度比不過他月華山的一棵松樹,生命的韌度也及不上他月華山的一只黑蟻,憑什么擺出這么狂傲的姿態(tài)?
她甚至沒那個榮幸讓他開尊口回話,轉(zhuǎn)身欲走。
月華神肩上的白猴見狀急忙回答:“我們是來占卜算命的,姑娘你有沒有興趣。俊
不顧師父投射過來的殺人目光,它拼命抓住今天唯一的機會,這可不是為了它自己,它一只小猴兒,野菜野果就足夠;可是師父不行,他前陣子與日華神激戰(zhàn)耗損了不少元氣,單靠吸風飲露和野菜野果,體力恢復(fù)得慢,萬一被他們的鄰居得知,群起來攻的話,生命就有危險了。
就算被逐出師門,它也要想辦法弄些銀子來買些人參靈芝什么的為他補身。
“很靈驗?zāi)兀憧次沂稚系倪@面鏡子……”它自作主張地跳到女孩肩上,舉起鏡子在她眼前晃,“別看它毫不起眼,它可以幫你占卜,幫你看見未來的丈夫,幫你預(yù)言……”
“猴兒!”
月華神震怒地低吼,伸手欲奪回卜鏡,卻被女孩擋下。
“你不想為我占卜?哼,我就偏要!”女孩黑白分明的雙眸還對他投以挑釁-瞥。
“師父?”
白猴的眼中突然閃出驚愕的光芒,因為它發(fā)現(xiàn)寬邊紗帽下,師父的黑發(fā)在瞬間轉(zhuǎn)白,這表示他的憤怒已達極點,所以不自覺露出了原形。
女孩絲毫未覺,拿起那面粗糙又不起眼的鏡子,半開玩笑地問著:
“鏡子啊鏡子,請你告訴我,我未來的丈夫是何模樣?”
隨著模糊的鏡面毫面益發(fā)清晰,她的笑容逐漸凝住,但比她先驚
叫出聲的,卻是停在她肩上與她一同觀看的白猴。
“騙人,這不可能……”女孩的聲音控制不住地輕抖。
月華神敏銳地覺察到有什么事發(fā)生了,他奪回女孩手中的卜鏡,在影像消失前清楚地看到了自己,鏡中有他,一身白發(fā)白袍,而此時的他卻是一身黑衣黑袍。
白猴跳回他肩上,從他因訝異而繃緊的肩膀清楚地意識到一件事,而月華神的眼對上它的,眼中出現(xiàn)的訊息跟它一樣--
這是怎么一回事?
女孩的手探向鏡子,臉上出現(xiàn)一抹無法置信的憤怒!敖o我,我要重看!”她抽回時卻意外地掀起了月華神的黑紗帽。
紗帽飛起,露出一頭雪般潔白、絲綢般柔軟的長發(fā),現(xiàn)出一張白眉灰眸,被可怕的森寒之氣籠罩的白皙面容。
四下一片抽氣聲,有人已經(jīng)忍不住尖叫。
雪白的長發(fā)、不尋常的白眉,還有那雙異于常人的淺灰色眼睛透著邪氣,這不正是傳說中在月華山出沒,會吸人魂魄的妖怪嗎?
“妖怪--”有人這么一喊,四周立時一片慌亂,紛紛作鳥獸散。
霎時,只剩下一雙惱怒的烏眸與那雙陷入思考中的灰眸對視。
顧不得自己原形畢露,月華神整個思緒都被鏡中的影像給占據(jù)了。
兩人就這樣對視,直到女孩的低笑聲打破這僵局。
她拿起卜鏡,眼中的神情卻絲毫不像微扯的唇角那樣輕松,被戲弄的憤怒使她幽潭似的眼逐漸燃起兩團火焰,她緩緩地道:
“你這江湖術(shù)士,竟敢如此戲弄我!”
他對她語氣里的威脅充耳未聞,一反平常任意妄為的態(tài)度,極認真地問:“你叫什么名字?生辰八字為何?”
女孩斂眉,收起唇角邊的最后-絲笑意。“死到臨頭,你還有興致問我這個?來人!”
“小姐!”
隨著她一聲高呼,四周突然冒出了數(shù)十名大漢。
“此人妖言惑眾,企圖誆騙本小姐,立刻給我拿下他!”
無視于數(shù)十支沖著他來的長槍,月華神的雙眸依舊充滿疑惑,而白猴則早已嚇得渾身發(fā)抖。
“為什么會這樣?”
茫然的眼凝視著女孩似曾相識的面容,回憶還在往前追溯,長槍卻更進一步壓上他肩頭,長袖一揮,礙眼的數(shù)十支長槍頓時成了一條條細繩,他在飛騰至空中之前,再度懊惱的低咒,他應(yīng)該是要把長槍變不見的!
翻掌向下欲將女孩手中的卜鏡吸起,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看似輕松握在女孩手中的鏡子如今卻似被千斤之力縛住,讓他如何也無法將它吸起。
灰眸被訝異填滿,鎖緊住女孩湛亮的雙眼,就在那一瞬間,兩人同時感到一陣熟悉的痛。
電光石火間月華神腦中閃過的是三百年前一段令他愧疚的往事。
于此同時,女孩則突然陷入莫名的傷感之中。這是怎么回事?那雙看似完全陌生的灰眸怎會突然引得自己一陣難忍的悲愴?
白猴被這一切嚇傻了,就算師父法力不足也不可能連這一點都做不到,更何況那姑娘它可以百分之百的確定絕對是個凡人。如果是個凡人,又怎能抵擋的住位列仙班的月華神的法力?
這到底是怎么了?
疑惑間,它感受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流漩渦似的卷出,這冰冷的氣源源不絕地朝少女手中的鏡子而去。
它立刻警覺到,師父非但無法將鏡子吸起,反而莫名其妙地被鏡子吸走他僅存的法力;而月華神顯然也察覺到了,但他卻無法將手掌移開。
再這樣下去,師父的法力就要盡數(shù)被吸走了,一旦法力被吸光,接下來元神也難保。不行!無論如何它都要想辦法阻止。
它緊閉雙眼,念起咒語,小小的身體四周開始出現(xiàn)微弱的白色光芒,那光芒越擴越大,形成一團強烈又刺眼的白光,接著它便以極快的速度沖向月華神,使盡了它所有的法力,終于成功地將月華神撞離那面鏡子,然后帶著他迅速消失在天空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