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一向是觀光的盛季。夏天一到,聞名世界的美國大峽谷區便涌滿來自世界各地的觀光客,將荒涼死寂的河谷都吵得活了過來。
不過,這離在幾百哩處外的丹佛很遙遠,離位于丹佛西南約四十哩的"艾爾發"集團總部也很遙遠。
丹佛是科羅拉多州的首府,初夏時節,全市已沐浴在一片盎然的綠意中。在"艾爾發"集團總部里工作的工作人員及研究人員,有許多就住在丹佛市區里,每天花費大約二小時的車程時間,來回市區和總部。但有更多的工作人員,闔家或單身,住在離總部約十哩處、位于聯絡丹佛和總部路上的小鎮。
這個小鎮其實是由"艾爾發"集團所建立,就像一般大學城一樣,住的幾乎都是在總部工作或和集團相關的人員。它有自己的餐廳、圖書館、酒吧、電影院、學校和醫院等等,各種設施俱全,并不仰賴丹佛,完全是一個自足的社區。
清晨六點,小鎮還在睡夢中,一輛日制的本田由小鎮外圍一家漆成白色的小屋子輕悄地溜出來,慢慢駛向集團總部。
天色漸漸在明亮,即使如此,它仍亮著大燈,一路平穩地往前奔跑,直到達"艾爾發"總部前約一百公尺處、廿四小時守衛的閘門前才慢慢停下來。
駕駛座的車窗緩緩降開,露出一張女人的臉。
那女人年約三十歲,棕發褐眼,臉形輪廓看起來像南歐地區、法國一帶的白人。她胸前戴著的識別證寫著:G.K.塔娜博士。
"早,塔娜博士。"守衛杰克走出崗哨到車窗旁。時間尚早,他這舉動只是小心做個確認。
"早。"塔娜博士抬起眼和他打個照面。
守衛點個頭,說:"請稍候,我馬上為妳開門。"
塔娜博士耐心地等閘門升高,才慢慢地將車子開進去。
"艾爾發"總部本身也就像一所大學一樣,由多棟建物組成的建筑群所成。正中央三層樓高,覆蓋著帷幕玻璃的大樓,是"艾爾發"集團指揮中心,也是集團的心臟所在。右翼看起來富麗堂皇、和中心等高的圓頂建筑,則是位于總部的"艾爾發"生物基因實驗研究所。至于左翼那棟看來毫不起眼的,地上兩層、地下三層的方形建物,即是貝塔基因工程公司。指揮中心后方,則是娛樂、休閑及餐廳等地所在。
所有的建筑物都有室內信道相通,指揮中心和"貝塔"研究實驗室之間則不管地面、地底皆有信道相連系。
塔娜博士直接將車子開到"貝塔"前的停車場,再由停車場直通建物的通路走到大門,拿出她個人所屬的磁卡通行證刷開大門。
"艾爾發"總部門禁森嚴,所有工作人員都必須配帶這樣一張磁卡進出,階層越低,能通行的區域越少。而各種建筑物的磁卡通行證是不兼容的,有事進出必須另外報備申請,只有為數不多的高級研究人員,其通行證才能四處通行。
塔娜博士的通行證,就是屬于這種A級的。她是主持"貝塔"研究室野澤博士的副手,是艾爾發的一級研究人員。
進入"貝塔"后,她直接搭乘電梯到位于地下三樓的C區域。C區域是不對外開放的限制區,關卡重重。塔娜博士先以通行證進入C區域,通過兩道關卡,再輸入密碼進入研究室。密碼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更換,研究人員一旦被踢出研究核心小組就不得其門而入。
"野澤博士。"研究室的最高負責人野澤博士如一具鬼影似地站在里頭,塔娜博士倒不吃驚。
"塔娜,妳過來一下。"野澤不動,發出一種尖硬金屬似的冰冷聲音。
野澤是個杰出的生化科學家,大約五十歲左右,據稱是日德混血的后裔。不過,沒有人知道他確切的來歷。在進"艾爾發"工作之前,不管在生化、醫學,或者遺傳、分子生物還是動物學等各方面領域,塔娜都不曾聽過野澤這號人物。但是,和野澤共事一段時日后,她發現他是個非常聰明而且能力極強的人。盡管他給人一種陰鷙兇戾、不舒坦的感覺,塔娜還是十分認同他的能力。事實也證明,野澤堪稱是這一代最優秀的科學家。如果,他們所從事的這些研究成果能夠對外公開的話,野澤無疑將成為全世界最受矚目的人。
"是的,博士。"塔娜走過去。
在她左側,矗立著一列列可容納一個成人大小的大型圖管柱式的培養皿。每個培養皿底下都有個編號,里頭各裝了各種奇特形狀的物體。那些物體,走近看仔細了,竟然都是發育未全的人體組織──有的沒有手腳;有的多長了一個頭;有的四肢萎縮成鰭狀;有的外部乍看正常,但細部組織卻歪斜扭曲?傊,那一個個飄浮在培養皿內的,全是些面目猙獰、惡心恐怖的怪物。
塔娜卻看也不看一眼,習以為常地,從容經過那些活生生的猙獰畫面,走到野澤身旁。
"妳看,這是不是很美?"野澤對著他面前的那管玻璃培養皿喃喃說著,并沒有看塔娜。
塔娜沒說話。野澤說的那"很美"的東西,根本是一團四肢及各器官都擠縮搓成一團的肉塊。塔娜雖然習以為常了,但還不到能像野澤那樣,欣賞出其中的"美"的地步。
"算了!妳果然還是不行哪。"野澤陰陽怪氣地扯動嘴角,轉身說:"十七號實驗體的細胞轉殖情況如何了?"
"非常順利。我們從實驗體全身各處取下一百個細胞,置入試管內。到目前為止,那些細胞在營養液里的生長情況都十分良好。"塔娜回答。
塔娜本身是研究分子生物學的專家,精善胚胎學。對于科學的前景懷有一種美好的預想!她深信終有一天,人類會走上復制之路,以無性生殖方式取代女人生殖的痛苦及危險。并且,藉由基因復制的技術,消除遺傳及各種疾病帶給人類的災害。
這是她之所以進"艾爾發"的原因。多年下來,研究的成果令人振奮,但由于必然引起的道德及倫理爭議,研究室方面遲遲沒有對外發布研究成果。
事實上,在魏爾邁的復制羊"桃麗"公諸于世之前,"貝塔"其實就已經研究出比其更驚人的結果。
在魏爾邁之前的人所做的復制,所使用的都是胚胎初期細胞,"桃麗"是第一個以成年細胞復制成功的。但是,魏爾邁的復制還需要一個卵細胞,需要一個子宮發育胚胎;而"貝塔"的研究胚胎已可直接在培養皿中成長,不需要子宮。
甚至,"貝塔"已發展到可以直接迫使細胞重新設定其DNA,分化成他們所要的細胞。也就是說,他們可以使體細胞復制成任一個他們所想要的器官比如肝臟、心臟等。只不過,到目前為止,器官的存活率不高,即使移植到人體身上不到幾小時便因不明原因死亡。他們仍試圖找尋失敗原因當中。
而現在,野澤更著手進行一種更大膽的實驗。事實上,這項實驗他們已經秘密進行了相當的時日,經過不計其數的失敗。然而,實驗如果能夠成功,復制出幾百年前的人,甚至讓千年前的古人復活再現,將不再是夢想。
這就是塔娜佩服野澤的原因。他簡直是天才!
"實驗體的情況呢?"野澤邊問邊走向里頭另一間實驗室。
"情況良好。史文生博士定時做記錄。他現在人應該已經在實驗室里。"史文生是野澤另一個助手。
兩人走進實驗室。果然,戴著一副金質眼鏡,穿著實驗室白袍的史文生,正彎身察看擱置在西面墻平臺上的一具玻璃棺。玻璃棺里頭仿佛沉睡的,赫然是一個面目清俊冷然的東方男子,裸露的胸膛極明顯的有著一道斜殺過半身的傷痕,無疑就是他的致命傷。
"情況怎么樣了?史文生。"野澤問。
"啊,博士。"史文生回頭,說:"相當好,實驗體沒有任何腐化的跡象。"談話間,野澤和塔娜已經走近,站在玻璃棺旁。史文生搖了搖頭,說:"真不敢相信,這會是死了有一千年的人。他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充滿生氣。"
"的確十分奇怪。"野澤鷹隼般銳利的眼盯著那個沉睡似的男子說:"但化驗的結果不會錯。這可是平空掉下來的一個寶,我得好好的利用,里里外外仔細地檢查才是。要是能找到原因,說不定長生不老就不是夢。"說到最后,雙眼閃著狂野的光芒。
塔娜默默注視著玻璃內那名男子,心中噗跳著,有種怪異的緊繃感,好象他隨時會睜開眼睛跟她說話似。
之前送到"貝塔"的實驗體,不管當時防腐處理的情況多良好,都已成干扁枯朽的木乃伊;暴露在空氣中后,更加速腐壞。唯獨"他",活生得像會呼吸似。不管怎么,她都很難相信,"他"和之前那些干朽的木乃伊一樣,是死了幾百幾千年的僵尸。她覺得"他"是活的。她從沒見過如此俊雅的東方男子,擷取"他"身體組織時,她特別小心翼翼,深怕傷害了"他"。對橫殺他胸膛那道猙獰的傷痕,她有種說不出的不忍。
"博士,"史文生翻閱一下手上的資料說:"到目前為止,轉植的那些細胞在試管中的情況都相當良好,十分令人期待。之前的實驗,完全都失敗,但這一次似乎不一樣──"他頓一下,跟著說:"博士,你實在太了不起了!和你相比,魏爾邁算什么呢?博士從死體細胞復制它的DNA,使細胞活化再生,這項技術實在非常駭人。博士,你是怎么做到的?"
史文生的口氣充滿了驚羨贊嘆,野澤只是陰然、帶點得意地笑了兩下,并未回答。
"史文生說得沒錯,"塔娜說:"博士,你真的太了不起了!單就迫使細胞重新設定DNA的技術,就足以使博士留名青史,也能嘉惠全人類。博士,你為什么不對外公布研究成果呢?"
從實驗體擷取下細胞后,野澤總是一個人在實驗室秘密地從事最關鍵步驟。所以,如合迫使細胞重新設定DNA,或者如何使死體細胞活化再生,塔娜和史文生仍無法完全掌握。不過,野澤并未一味藏私,他有計畫地、一點一點將技術傳授給他們兩人──越能掌握控制他們兩人,他傳授的就越多。
"還不到公布的時候。"野澤不以篇然。"器官復制的失敗率太高,根本不能算是成功。再則,我的研究是為了強化優秀的基因,那些低等下賤的人根本沒有資格享有這個權利!"口吻態度充滿了野心家的狂妄偏執。"你們兩個聽好,人本來就是不平等的,像我們這種優秀的人,本來就高人一等,生來就該主宰這個世界。"
"博士說得極是。"史文生深表贊同。
塔娜雖沒有附議,但也沒有反駁。事實上,她雖然不十分同意野澤的說法,不過,她也覺得,他們跟那些平凡人的確是不一樣,至少,不能相提并論。他們是改變世界、帶給人類更美好未來的人。
就像玻璃棺內這名東方男子。
她將目光轉回到"他"身上。她一聽說這名男子的身分十分尊貴,可能還是個帝王──"他"就跟他們一樣,是領導天下、改變這個世界的不平凡的人。
"好了,你們都回自己的崗位吧。好不容易進行得這么順利,我不希望有任何差錯。"野澤說。
"放心,博士。"史文生諂笑說:"等希恩潘先生回來,我們保證會讓他大大吃一驚的!"
野澤瞥他一眼,扯扯嘴角,笑得陰惻惻的。
"那就先證明給我看。"他丟下話,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 * * * *
"這到底怎么回事?"
在"艾爾發"集團中國地區上?偛坷,懷特博士氣急敗壞地推開阻攔他的人,闖進負責人辦公室里,對著正和主管人員交談的羅斯林跳腳大叫,氣氛相當火爆。
"博士。"羅斯林連眼皮都沒眨一下。"有什么事嗎?"
"這到底怎么回事?羅斯林先生。"懷特急躁地質問。"你們請我來,答應提供我一切必要的協助,結果我打電話到華中去,麥肯先生居然跟我說根本沒有發控研究這回事,甚至連中國當地地區主委也被蒙在鼓里,并不知道這項大發現!"他逼向羅斯林,激動說:"我要見希恩潘先生!我要當面跟他問清楚!"
"別那么激動,博士。先請坐。"羅斯林冷靜又從容,口氣平淡得可以。他抬眼冷冷往旁一掃,主管人員立刻會意退了出去。然后,羅斯林才從容說:"希恩潘先生不在這里,有什么事跟我說也是一樣。"
懷特博士吸一大口氣,壓制住激動的情緒。"那么,羅斯林先生,請你告訴我,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羅斯林抬抬眼皮,灰藍的眼睛麻冷得像玻璃珠。
"就像你聽到的那樣,博士。"他說:"我們原先的判斷錯了,那根本只是個毫無價值的尋常憤地,不值得大驚小怪。"
"不可能的!"懷特博士提高聲調。"根據我的估計,那是起碼有一千年以上歷史的古墳!"
"我說了,根本不是。"羅斯林臉部分離似的,皮肉毫無表情。
"你在說謊!"懷特博士毫不留情地指責說:"那是何等重大的發現!對全人類而言,是何等重要的遺產!你們卻企圖一手遮天,為了私益,罔顧它的意義!"
"『艾爾發』集團絕不會做出這種事的。博士,你真的誤會了。"
"誤會?最好是如此。那么,我請問,羅斯林先生,棺木內那具軀體呢?現在在哪里?我詢問當地人員,沒有人知道這回事?墒牵耶敃r親眼看見了,羅斯林先生你也在場,你可沒忘記吧?"
聽懷特博士這么說,羅斯林抿薄了原就薄淡的嘴唇,沉著臉沒說話。
懷特博士進逼一步,更加咄咄逼人,說:"請你聽好,羅斯林先生,于情于理及于道德良知,我都不能容許貴集團如此一手遮天。我希望你們在三天內對外公布這項發現,否則,我就召開記者會,對全世界公布你們的罪行!"
這些話形同威脅。羅斯林的臉皮抽動一下,表情仍然沒有改變,玻璃珠似冷灰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懷特博士。
"我的話你聽清楚了嗎?羅斯林先生。"懷特博士說。
"非常清楚,博士。"從羅斯林灰藍色的眼珠看不出任何表情。
懷特博士暫時休兵息鼓。他想,以"艾爾發"集團在世界的地位,應不致于冒丑聞被揭的危險。他相信他們應該會照他的要求,妥善處理才對。
無論如何,這個發現太驚人了,他絕不會坐視他們為了私利而一手遮天將全世界蒙在鼓里。他會盡一切阻止的。
* * * * *
由于臺風外圍環流的影響,西太平洋區由巴士海峽北端連帶整個臺灣島上空,都籠罩在強大且逐漸變得強勁的風雨中。
希恩潘操控著黑色朋馳,以時速六十公里的速度奔馳在島北端的海岸公路上。風強兩大,呼嘯狂吼不停,能見度相當低,但他絲毫沒有減緩速度的意思。
他雙手掌握著方向盤,盯緊著前方。在幾個連續下坡的彎道上,車子幾乎失控的離心飛彈起來,他非但沒有一絲驚嚇,嘴角反而斜勾起來,露出一種令人膽寒心顫的笑容。
進入市區后,風雨似乎變弱,道路的阻礙變多,他不得不減緩車速,眼神變得更加陰沉起來。
前方一個號志燈在風雨中茍延殘喘地飄搖著亮起紅燈號,他正打算加速穿過時,擱置在座旁的手提電話響了起來。
"是我。"那頭傳出羅斯林玻璃硬度般的聲音。
"什么事?"希恩潘踩足油門闖過紅燈。
"你現在人在什么地方?希恩潘先生。"
"他們沒向你報告嗎?"
"他們說你不聽勸阻,大風雨中跑出飯店。"羅斯林不疾不徐說道。"外頭有什么值得花時間的嗎?"對希恩潘的態度不似其它人那般畏懼及忌憚,但也不造次。
希恩潘眨一下綠眼睛,答得令人不知所云。"這里人多得跟狗一樣,我在想,如果將野澤博士研究出的那些白粉撒一小撮在這里,不知道會是如何情況。"
"那一定會很熱鬧。"羅斯林回得稀松平常,毫不帶感情。他停一下,問說:"你想你什么時候能脫得了身?"
"至少得等一天。"希恩潘說:"聽說這個刮風極強勁,所有的機場全關閉。"
這是他沒預期到的。依照原定計畫,他在飛抵馬尼拉后,和當地政府簽定一項醫藥合作契約,便將直接由當地飛回"艾爾發"美國總部。沒想到專機由上海起飛,才進入巴士海峽,原以為可避開的、盤踞在呂宋島外海上空的熱帶性低帶壓,突然增強為輕度臺風,且以極快的速度在增強中,朝巴士海峽北方直撲而去。他們飛航的航線在臺風預定可能行進的路徑上,不得已只好折返,就近迫降在臺灣海島。
"這么說,所有的行程必須延后一天了。"羅斯林說。
"我已經沒興致了。"希恩潘的語氣和車窗外的溫度一樣低冷。"隨便找個理由找個人過去。"
"我明白。"羅斯林不表任何異議。雖然他在"艾爾發"里的地位和別人不一樣,讓他得從稍低的角度勉強抬頭平視希恩潘,但希恩潘不是那種可以隨意反駁或輕犯的人,他不想得罪他。他跟著說:"有一件事要向你報告,希恩潘先生。"
"說。"
"『貝塔』那邊來通知了;灲Y果已經出來,果然如懷特博士推測的,那東西約莫是一千一百年前死的,正負五十年誤差,所以約在一千零五十年到一千一百五十年之間。"
"聽起來似乎很有趣。"
"還有更有趣的。他們說那東西由左肩到右腰部有一道極嚴重的傷痕,看起來是被謀殺的。"
"管他是怎么死的,這都無關緊要。"希恩潘冷哼一聲。"我問你,轉植的情況如何了?"
羅斯林碰一鼻子灰,仍恭敬回答說:"到目前為止,相當良好。"
"最好是如此。"
"不過,"羅斯林頓一下,才說:"我想我們有個麻煩了。"
希恩潘不吭聲,等著。
羅斯林口氣平鋪直敘,說:"親愛的懷特博士限我們三日內對外發布消息,否則他要自行召開記者會公開一切。"
"這可傷腦筋了。"希恩潘的兩色眼珠冷冰起來。
"你說該怎么辦?希恩潘先生。"羅斯林請示。
"很簡單。"希恩潘毫不猶豫,絲毫沒有溫血動物的暖意。"既然他這么喜歡說話,就讓他閉嘴,再也說不了話。"
"我明白了。還有一件事,希恩潘先生,你應該已經知道,美英政府聯合發布基因圖譜草圖繪制完成的──"
"哼!讓那些白癡去出風頭吧,"希恩潘打斷羅斯林的話,說:"我們只要能夠掌握基因研究專利權就行了。"只要能掌握專利權制藥,就能帶來巨大的利益。
"你說的是。這原就是我們之所以答應和HGP合作,與華盛頓那邊達成的協議。"HGP是指美英政府合力資助的"人類基因組工程"計畫。事實上,"艾爾發"的研究,遙遙領先HGP甚多,早就完成首階段人類基因組排序工作。華盛頓方面基于各方面考量,對"艾爾發"施加壓力,"艾爾發"低調行事,著眼于實際利益,便和華盛頓方面達成協議,答應和HGP方面合作。
"還有什么事嗎?"希恩潘不予置評,口氣很明顯不打算再談下去。
"沒有。有什么事,我會再向你報報告──對了,稍早尼爾先生曾致電,聽說你不在此,要我代為向你致意。"
尼爾.希特潘是希恩潘父親同父母所出的姊姊唯一的兒子,因此較其它異母所出的希特潘家族成員,在"艾爾發"集團里掌有較高的職權,不但握有"艾爾發生物科技公司",還是集團對外發言人。
除了尼爾.希特潘之外,希恩潘還有一些堂、表及異母兄弟姊妹。但希恩潘對待他們的態度一樣冷淡,喜怒不形于色,沒有人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這會兒,羅斯林提起尼爾.希特潘,他連吭都不吭一聲便收掉線,將電話丟到一邊。窗外風雨越來越大,車身的穩定度受到強勁的風勢和大雨牽制,偶爾會失掉平衡。能見度更低,路上幾乎看不到其它行進的車輛及行人,只看得到一片黑暗。
他皺皺眉,稍微減低速度。就在這時,前方突然冒出一個人影,闖進他的視線中。他雖然緊急煞車,且以距離判斷,他如果緊急轉向應該還來得及避開;然而,黑暗兩旁不知是什么障礙埋伏,撞擊力也可能很強,讓車子往前煞停對他是最保險、安全的作法。
他表情冷冽,握緊方向盤,車子毫不猶豫地朝那人影筆直地飛撞過去。
。 * * * *
一覺醒來,滿天的艷亮陽光竟變成鬼哭神號的狂風暴雨。楊舞在床上呆坐了許久,才確定她不是在作夢。
從療養院回到家后,這些天,她一直過得渾渾噩噩的,偶爾還會有昏沉的感覺,斷斷續續的昏睡。直到這一刻,一覺醒來,初時的呆楞消失殆盡后,她的神智忽然變得清醒無比,肚子也覺得饑餓起來。
她摸黑下床,走到客廳打開電燈。燈光閃了一下,才磨蹭的亮了起來,可是亮得很無力,好似隨時會暗滅掉。
"雨怎么下這么大……"她將臉湊近玻璃窗,使勁想看清楚外頭的情況。
窗縫隙竄進的濕氣和勁風,冰了她一臉。她打個冷顫,覺得更餓了。
櫥柜和冰箱都是空的。她找了半天,才在冰箱冷藏柜最下層找到一粒漏網的蘋果。想來一定是徐少康幫她張羅的。這幾天她渾渾噩噩的吃睡,感官和記憶一片胡涂。
她拿起蘋果便啃了起來,一邊打開電視。這是這些天來,她第一次碰這些東西,算是恢復從前平常的生活。
螢光幕跳出的是探索科學新知的頻道,畫面正播出英國學者波曼的訪談。波曼是繼史蒂芬.霍金之后,最受矚目的理論天文物理學家,常有許多精辟的看法。
節目的重點是"時間旅行"。波曼正談到"蟲洞"。"蟲洞"是連接兩個空間的橋梁,亦即所謂的"時光隧道"。理論上,如以"蟲洞"用光速運動進行時間旅行,由于在"蟲洞"內空間處于連接狀態,所以能在轉瞬之間就回到過去或到達未來的某一個時間點上。
那些科學名詞和理論概念讓人聽得一頭霧水。楊舞皺個眉,隨意變換一個頻道。
畫面跳換成計算機衛星云圖,一旁播報人員正在說明攏聚在臺灣島南端一團濃厚云氣的臺風行進路線。
"原來是臺風……"楊舞這才恍然大悟,為何原本晴燦的艷陽天,一覺醒來卻風云變色。
根據電視氣象報告,原本為輕度的臺風,已轉為強烈臺風,朝臺灣島直撲而來,預計在午夜過后會由恒春西南方登陸,屆時風雨將變得更強。目前,全島已籠罩在臺風暴風半徑內,甚至已有傷亡傳出。
楊舞屏住氣,聽著窗外的風雨怒吼聲狂暴地呼號。她漫不經心地轉換頻道,一邊啃著蘋果。各頻道幾乎全是有關臺風的消息。她心不在焉,播報員嘰哩呱啦的不知道在說些什么,聲音像水一樣從她耳旁流過去,她正想關掉電視,播報員的一段話極突然地闖進她耳朵,就像天線極突然地截收到一段無頭無尾的電波。
什么?她猛然站起來,瞪著螢光幕?械揭话氲奶O果咚地掉到地上,滾落到墻角。
她沒有聽錯吧?
她慌忙轉換頻道,越急越不順遂,按弄了半天,畫面才跳到另一個頻道。她一連又轉了好幾個頻道,畫面中,電視主播正在新聞尾聲中說:
"以上這一節七月五日X視夜間新聞,謝謝您的收看……"
七月五日?楊舞驚訝得瞪大眼睛,說不出話。
怎么可能!明明已經是十月底了不,十一月了才對──啊!她搞不清到底是什么時候,她抓著頭,茫然地瞪著電視螢光幕。但絕不會是七月,怎么會!不可能的!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哪里不對了?
她反射地抓起電話,又丟下去,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外頭風雨更大了。天花板上的燈光一閃一閃,憑添一股詭譎的氣氛。
"我一定得弄清楚!"她想也沒想,突然轉身沖出去,也不管外頭強勁的風雨正狂暴吹打。
雨像淹洪水似地倒打在楊舞身上,強風則將她卷摔到電線桿旁。她勉強穩住腳步,漫無目的地跑起來。腳步剛動,從她側方突然出現刺眼的亮光,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聽見一種極刺耳的磨擦聲響,緊跟著一股挾帶勁風的沖力朝她沖撞而去,她下意識0了一下,跟著左肩被一股極大的力量撞擊到,整個人被撞飛起來。
砰地,她跟著一個被風卷刮起來的鐵蓋一起掉落在地上,就落在希恩潘鬼影似的朋馳前輪之前。朋馳的車燈刺眼得像兩束銳利的光箭;引擎的火沒熄,囂張地咆哮著。
楊舞躺著沒動。她的意識還清楚,除了肩膀外,似乎沒什么大礙。左肩的劇痛讓她一時爬不起來,甚至說不出話。
希恩潘走出駕駛座,臉上毫無表情。
"死了嗎?"他伸腿踢踢趴躺在地上的楊舞,好象地上躺著的是只礙路的野貓野狗。
楊舞仍然沒動。她在等那陣麻痹的痛楚過去。大風大雨中,她整個人濕得像水袋。
希恩潘斂了斂冷酷的眼神,聲音像冰刺一樣。
"死了就別礙路。"他又踢了楊舞一腳。
楊舞輕叫一聲。
"你這個人──"然后她動一下,慢慢才爬起來,狠狠瞪著希恩潘。清亮的眼睛反射出激瀲的水光,充滿了氣憤。
希恩潘冷冰的回瞪她。楊舞這才看清他的長相;看出他迥異于東方人的冰冷輪廓,和那一雙兩色不一、閃爆著詭魅感的深溝黑及妖綠的眼睛。
"你怎么可以那樣!你知不知道你剛剛差點就撞死了我!"楊舞氣憤極了,在希恩潘的逼視下一點都不退縮。但她想到他大概也聽不懂中文,只是惡狠狠地怒瞪著他。
"原來妳還活著。"希恩潘毫無愧色,也無抱歉之意。瞳孔縮成一條線,仍緊盯著楊舞。
他很習慣在別人看見他──或者說他那雙詭異的眼睛──的同時,從對方身上反看到一種在剎那間產生的"不自覺"的反應。那反應通常很細微的,可能只是一個表情、一個無意義的聲音,或者只是下意識的動作,極力表現若無其事遮掩內心的驚駭。
然而,從楊舞身上,他卻沒看到這種他已經很習慣、而且預期的反應。她只是顯得非常氣憤,氣到目光發狠地狂瞪著他。
老實說,他一點都不喜歡,因為這反而會讓他在意。
"既然還沒死,就別礙路。"希恩潘冷冷丟下話,轉身走回車子。
"等等!"楊舞不假思索叫住他,令人意外地突然說:"告訴我,今天是什么日期?"她原先心思都被這件事揪著,因為意外,一時忘了,忽然地卻又襲上她心頭。
希恩潘不知是不是聽不懂,沒理她,伸手打開車門。
"喂──"楊舞反射地抓住他的手。
"滾開。"希恩潘對著她的臉,極侮辱地吐了一口冷氣,卻是字正腔圓的中文。
楊舞楞住,沒預料到這種當面的羞辱。
希恩潘索性甩開她的手,她這才清醒似,開始感到被羞辱的刺痛。她訕訕地退后幾步。瞬間一股強勁的風吹揚刮旋,一塊招牌隨風朝希恩潘的后腦砸過去。
"小心!"楊舞脫口叫出來。
希恩潘反應很快,閃身避開要害。不過,仍然稍遲一步,招牌還是砸到他的額頭。將他砸得頭破血流,強勁的沖撞力,更甚至將他撞跌到地上。
"你沒事吧?"楊舞反射地跑到他身旁。
希恩潘滿臉是血,極是駭人。楊舞伸手去碰,他將她的手揮開。
"別碰我。"踉蹌地站起來。滿臉的血不斷被雨洗清又不斷涌出來。
楊舞不禁皺眉,一言不發地攙攬住希恩潘,身上很快就沾滿從他身上沾染過去的血,很快地,卻就被雨沖刷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