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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弄影 第七章
作者:季薔(季可薔)
   

  她像她。

  像極了,那眉宇之間的細微變動,那櫻唇微揚時獨有的嫵媚,那明眸深處偶爾點燃的燦燦火光。

  她仰頭的模樣,顰眉的神情,既堅定又窈窕的步履,纖細迷人的背影。

  她像極了她——不,他甚至有種錯覺,以為他就是她。

  經(jīng)常,他會莫名地以為站在他面前的是那個兩年前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女人,當她對他微笑或挑眉的時候,他會以為是另一個女人曾經(jīng)對他做過的表情。

  她的影像總是和另一個女人的重疊。

  但,不可思議啊,明明是兩張完全不一樣的面孔,怎能給人如此熟悉相仿的感覺呢?

  有時,夜深人靜時,他會驚恐地從夢里醒來,以為她正是從地獄來向他尋求報復的幽魂……

  他房里傳來沉重的步履聲。

  洛櫻望著那扇緊閉的門扉,咬著唇,陷入沉沉深思。

  他睡不著吧?

  鎮(zhèn)夜聽他沉重的跫音在房里來來回回,她肯定他得不到好眠。

  當然啦,他一向是白天入睡的,今夜卻反常地只在書房里寫作到十一點多便回轉(zhuǎn)至臥房,就算沒了靈感,放棄了工作,也不表示就睡得著啊。

  他睡不著,腦中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呢?想接連不下去的故事情節(jié)?回憶今日兩人的野餐?或是更從前的往事……

  或許你從前是怕的,只是現(xiàn)在忘了。

  他低啞的嗓音忽地回旋她耳邊,洛櫻皺眉,緊緊地、用力地握住雙拳。

  他說這句話是何用意呢?他為什么會認為她怕高,怕接近山崖邊,怕墜落?

  他究竟聯(lián)想到了什么?

  該死的!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害她也跟著輾轉(zhuǎn)難眠,弄得現(xiàn)在站在他門外怔怔發(fā)愣。

  驀地,房內(nèi)傳來一陣玻璃碎裂聲,接著,是一聲低冽的詛咒。

  發(fā)生什么事了?

  洛櫻怔然,還在茫茫思索著,耳邊又是一陣噼哩啪啦的悶響。

  像是有什么重物倒落了,她還聽見一聲痛苦的呻吟。

  她再也忍受不住,急急敲起門扉,“韓先生,發(fā)生什么事了?你還好嗎?”突如其來的沉寂令她更焦慮,“韓影,你聽見了嗎?”

  她敲著門,憂心地等待著回應(yīng),“韓影,韓影!”

  她正拉高嗓音喊著,門扉猛地開啟,洛櫻一晃,差點站不穩(wěn)身子。

  她展開雙臂平衡著身子,好不容易站定后,她揚起頭,眼底落入一張陰郁的臉孔,然后,是一股刺鼻的味道。

  “你做什么大呼小叫的?”陰郁的唇吐出的是更陰郁的語聲,朦朧的,像在口腔里打了結(jié)。

  “我——”她一愣,“聽見你房里有聲音,我以為……”

  “我沒事!彼韵哟拄?shù)卮驍嗨?br />
  “沒事就好!彼H粦(yīng)著,眸光流轉(zhuǎn)室內(nèi)一遭,在發(fā)現(xiàn)光潔的地板上躺著兩、三個威士忌酒瓶后不覺秀眉一緊,“你喝酒?”

  他沒回答,她則繼續(xù)打量房內(nèi)。

  威士忌酒瓶,兩個空的,一個摔成碎片,順便沾染了臥床旁的地毯一大片濕潤,溢出濃重酒味。

  而方才的悶響似乎是來自床旁一方矮柜,不知為何倒落在地,連著一座牽著電線的臺燈。

  看來他是喝醉了,連步伐也不穩(wěn),才會不小心撞倒了矮柜。

  “你不應(yīng)該喝那么多酒!彼f,眉蹙得更緊了。

  他挑眉,話語帶著濃濃醉意,“怎么,一個秘書連老板喝酒都管嗎?”

  “如果他喝酒的方式不對就該提出勸告!

  “哈!

  哈?他的不以為然挑起了她的怒意,翠眉一擰,兩束凌厲的眸光跟著射向他。

  但只一瞬,她立刻壓抑內(nèi)心的怒火,眼瞼一垂。

  不該那么容易發(fā)脾氣的,洛櫻的性格該是既溫柔又和婉的,她不該輕易就發(fā)怒……

  “我不是有意管你!彼钌詈粑,終于輕輕開口,“只是關(guān)心你。你不該這樣喝酒的,會傷身體!

  一個大大的酒嗝回應(yīng)她的溫聲軟語,她揚起眼瞼,望入一雙浮移著淡淡驚愕之意的眸子。

  那眸子直直盯著她,緊緊不放,仿佛意欲在其間窺探出什么。

  終于,他松開了緊盯不舍的凝視,身子一軟,跌坐在地。

  洛櫻嘆了一口氣,蹲下身來,“你不舒服吧?要不要我為你端杯熱牛奶來?喝一點會舒服一些!

  他沒說話,揚起頭,愣愣地看著她。

  她驀地一震,感覺胸口被重重一擊。

  那神情——她從不曾在他臉上看見如許神情,如此地茫然、迷惘,不知所措。

  他像一個迷了路的小男孩,無助的眼神讓人心痛。

  “你……”她感覺呼吸不順,梗在喉頭,“你怎么了?”

  他仍然深持沉默,迷茫的眸子依舊怔怔地望著她,好一會兒才移開了定住她容顏的眸光,微微一抬。

  她不禁跟著他的視線轉(zhuǎn)過頭,往自己身后那面墻望去。

  這一望,她一口氣更差點換不過來。

  墻上掛著一張巨幅相片,透明的玻璃面板框住一個五官艷美、巧笑倩兮的女人。

  她神采奕奕,挑染成紫色的短發(fā)壓在一頂優(yōu)雅的絨毛小帽下,漂亮的臉龐微微向東方的天空仰著,燦燦黑眸閃爍的盡是自信輝芒。

  她——真美,自信活潑的神采生命力十足,栩栩如生地仿佛隨時會從相框中掙脫出來,在這個屬于韓影的空間里奪得一席之地。

  不,就算她現(xiàn)在還被框在玻璃里,那仿佛擁有全世界的笑容還是主宰了這間臥房,主宰了這專屬于韓影的空間。

  主宰了韓影……

  洛櫻一凜,不解自己腦中為何會浮現(xiàn)這莫名的念頭。

  她怎么會那樣想?韓影怎可能讓任何人主宰?不論是趙晴媚或其他人,這個冷冽專斷的男人不可能被任何人主宰。

  她錯了。一定是乍然見到趙晴媚相片的震驚讓她莫名其妙有了這種錯覺。

  她轉(zhuǎn)回頭,目光重新回到韓影臉上,后者仍然是那副迷茫的神情,癡癡地望著墻上相片。

  她心一緊,嗓音是完全的喑啞,“你——想念她嗎?”

  他怔然的眼眸移到她面上,仿佛不明白她在問些什么。

  “她是你死去的妻子吧?”

  他點點頭。

  “你想念她?”

  他搖頭,又點頭,接著,又搖搖頭。

  “這是什么意思?”她忍不住皺眉,“你想她?還是不想?”

  他怔愣半晌,方微啟雙唇,“我不知道!

  “不知道?”洛櫻也愣了,沒想到他的答案會是這樣。

  “不知道。”他再強調(diào)了一次,語音低啞。

  她暗暗調(diào)著呼吸,“你——很愛她?”簡單一句話,費了她好大勁才問出口。

  他愣愣地看她。

  “不是嗎?否則你為什么把她的相片掛在自己房里墻上?”雖然她不斷在心底告誡自己別逼得太緊,但還是管不住自己的舌頭。

  他凝望她好一會兒,“我掛相片是為了提醒自己!

  “什么意思?”她心跳狂野。

  “要自己別忘了她。”

  “為什么?”

  他不答話,雙手撐地,掙扎著想要站起來,無奈連續(xù)試了幾次都不成功。

  洛櫻怔怔看著他無謂的嘗試,一遍又一遍,當他第五次嘗試仍然沒有成功時,她終于忍不住開了口。

  “告訴我為什么,韓影!”急切的嗓音拉高,打破了房內(nèi)沉寂的空氣,“為什么在她死后兩年,你房里還要掛著她的相片?為什么你要自己別忘了她?你對她究竟是怎么樣一種感情?你究竟……究竟——”她驀地噤聲,恍然察覺自己的情緒過于激動。

  “你想知道?”他問,幽黑的眸子忽地鎖住她。

  她心跳失速,猶豫數(shù)秒后仍點了點頭。

  “她——擁有我所沒有的東西!

  她一愣,“什么?”

  “一切。美貌、才智、財富、自信,富裕優(yōu)渥的物質(zhì)生活,高尚優(yōu)雅的精神生活,一切的一切!彼纳ひ綦m然低微,卻完全滅去了酒意,清晰無比,“她擁有我想要的一切!

  “那又……又怎樣?”

  “我羨慕她!彼恼Z音冷冽清澈,“也恨她!

  “恨?”

  “在她眼里,我什么也不是,只是個可悲的來自低下階層的窮小子。”他低低地說,忽地迸出一陣滿溢尖銳自嘲的諷笑,直把洛櫻一顆心笑得又是酸又是痛。

  “你一定弄錯了,她不會那么想……”

  “不,她沒想錯,我是窮。”他清清冷冷打斷她急切的話語,“我的出身是不好,無父無母,從小便被一票親戚蹋來蹋去,最后在孤兒院長大,得靠著各方善心人士的贊助才有書念,有一口飯吃。”

  “你——”洛櫻身子一晃,原本蹲著的腿一軟,同他一樣坐倒在地,一雙明眸怔怔愣愣地瞧著韓影,隱隱含著族光。

  “我從八歲便開始工作,送報、送牛奶、撿破爛、抬磚頭,還要照顧院里年紀更小的孩子!彼瓟⑹鲋,雙眸透過她定住遠方,仿佛墜入了時光洪流!皣挟厴I(yè)后,我想繼續(xù)升學,可要念書便必須自己賺錢,因為孤兒院無法負擔。所以我離開了孤兒院,決定一個人生活,半工半讀。什么樣的工作我都做過了,只要能賺錢,能讓我繼續(xù)念書,我什么都做!

  她聽了忍不住心痛,“一邊念書還得一邊工作,你一定很辛苦!

  “辛苦是不會,我告訴自己,只要能念書,再辛苦都值得。”他說著,嘴角忽地撇開怪異的弧度,“我相信唯有不斷充實自己的學識,將來才能在社會上取得一席之地,才能得到任何我想要的東西!

  她怔怔地聽著。

  “然后,我遇見了她。”

  她心一跳,“誰?”

  “趙晴媚。”他語氣淡漠,朝墻上那幅相片瞥去,“她只一句話便擊毀了我所有的自信。”

  “什么?”她語音發(fā)顫,“她說了什么?”

  “她嘲笑我不知道雷諾瓦!

  “雷……雷諾瓦?”

  “沒錯!彼c頭,自嘲地微笑,“那時候她不過十四歲而已,卻簡簡單單就讓我自慚形穢。我一直到那時候才真正了解,不管我怎么努力,不管我念多少書,拿到怎樣高的學歷,我永遠瞞不了自己的出身。我永遠都會是從一個小孤兒院出身的窮小子,永遠不可能像那些富家子弟一樣從小便接受與眾不同的教養(yǎng),培育高人一等的氣勢。不管再怎么費盡心機,我還是我,韓影,一個不靠著自己雙手,便賺不到三餐飽腹的窮小子!

  “別……別這么說!彼y過他的自嘲,“她——只是個任性的女孩,你又何必介意她的話?何況你現(xiàn)在不已經(jīng)曉得雷諾瓦是誰?我確定你的藝術(shù)涵養(yǎng)非一般人可比——”

  “那是硬逼自己培養(yǎng)的。”他冷冷地打斷她,“為了她那天一句話,我除了工作、上課,便把自己埋在圖書館里。天文、地理、歷史、文學,尤其是藝術(shù),音樂也好、繪畫也罷,我要自己汲取各方面的知識,我要自己懂得鑒賞藝術(shù),不再讓任何人有機會嘲笑,尤其是她。

  “你何必介意她無心的一句話?”

  “我當然介意。是她讓我認清了自己的膚淺與天真。”

  “韓影——”

  “她讓我認清了有些事是天生的不公平,那些銜銀湯匙出世的豪門子弟們未必有什么真才實學,但他們總能得到最好的,最好的物質(zhì)生活與最好的教育,以及與生俱來的財富!彼浜咭宦,一撇嘴角,“這些財富大多數(shù)還是不義之財,我若要奪取,也未必要用什么正當手段!

  “你……”洛櫻一顫,瞪著他陰沉冷冽的面孔,背脊忽然泛上涼意。

  所以你就殺了她嗎?

  困為恨她,因為想從她身上奪取巨額財富,所以你殺了自己的妻子嗎?

  洛櫻瞪著韓影,心底腦海盤旋的盡是這揮之不去的疑問。

  她真的想問,卻無論如何問不出口。

   

         ☆        ☆        ☆

   

  “那家伙最近怎樣?”

  “還是一樣,隱居在英國鄉(xiāng)間一座山里,從來不曾下山過!

  “是嗎?”問話的男人嘴角一撇,眸中閃過無限恨意,“深山隱居,不問世事。他生活倒優(yōu)閑得很嘛!

  “聽說好萊塢有人想把他的作品改編成電影。”

  “什么?”男人大怒,用力一捶書桌,悶聲巨響嚇了一旁報告的屬下一跳!熬谷挥羞@種事?他不但到現(xiàn)在還好好活著,甚至還功成名就?這算什么!”他咬緊牙,一字一句皆從齒縫中逼出,“憑什么我女兒死了,他反倒活得如此逍遙自在?”

  “趙先生——”

  “給我好好盯住他的一舉一動!”趙英生怒吼,眸中燃燒的烈焰若是真的,早把整間辦公室都燒了起束!拔曳菤Я怂豢!等著瞧,絕不能如此輕易便放過他!”

   

         ☆        ☆        ☆

   

  從微波爐取出裝在微波器皿里的熱牛奶后,洛櫻將牛奶倒入玻璃壺內(nèi),拿了個銀質(zhì)托盤,把玻璃壺和玻璃杯放在上面。

  然后,方捧著托盤靜靜步出廚房。

  夜深人靜,宅邸里的人都睡了,周遭靜得連一根針掉落在地的聲音都可以聽見。

  洛櫻悄悄步上回旋樓梯,上了二樓,轉(zhuǎn)進韓影臥房。

  門未關(guān),微微掩著,她象征性地敲了敲便直推門扉。

  “韓先生,喝點熱牛奶吧。”她輕聲喊道。

  等了數(shù)秒沒人回應(yīng),她才認真地打量起那個半躺在床上的男人,這才發(fā)現(xiàn)他竟然睡著了。

  他睡了……上半身倚著床頭,疲憊的臉龐低低垂著,放在棉被上的雙手緊緊互絞,呈現(xiàn)一種極不自然的睡姿。

  看來他本來是極力撐著想等她再進來的,只可惜睡魔不放過他。

  她微微一笑,走近他,在床旁的小桌上輕輕放下托盤。

  再度瞥他一眼,她心一動,禁不住蹲下身來,眸光流連在他沉靜的睡顏上。

  記得有一回她曾在書房里凝視他的睡顏,看到發(fā)了怔。

  今夜,依然如此。

  不知怎地,他入睡后的容顏仿佛卸下了所有的防備,竟顯得有些脆弱,長而濃密的眼睫甚至令人微微心疼。

  心疼……洛櫻不知如何解釋自己對他的復雜感覺,今夜在聽過他悲慘的童年后,她確是為他感到心疼的,可又忍不住微微的恐懼。

  這個有著滄桑幼年的男人為了得到他想要的東西,是可以不惜一切手段的。

  甚至殺人。

  一念及此,洛櫻倏地一凜,抽了口冷氣。

  他真的殺了自己的妻子嗎?

  她深深凝眸著那張沉睡的臉龐,極力想從其間尋出蛛絲馬跡。

  這樣的一張臉,半邊還烙著火吻的印記,肉紅色的疤痕說明了當時他的確亦曾身陷火場。

  他為什么要闖進火場?為了救自己的妻子?還是為了確認她的死亡?

  他為什么不肯去整型?為了懲罰自己?懺悔不該對妻子下此毒手?

  他是否憎恨趙晴媚,覬覦她的財富,所以才對她起了殺機,卻又在殺了她后陷入極端的良心自責?

  那一回他不是還將她看做了趙晴媚,一下高聲詛咒她,一下卻又低聲道歉?

  對趙晴媚,他究竟存著什么樣的矛盾情感?

  洛櫻想著,愈想問題愈多,愈想心情愈亂。

  她感覺自己像陷入了迷宮中,拼了命想走出去,卻總是在原地迂回不前。她的思緒迷了路,她的情感仿佛也失了方向。

  對他,她覺得自己像霧里看花,怎么也認不清,而一顆心卻不停地往他飛去……

  不能的,她不能這樣!

  洛櫻咬牙,忽地站起身來,雙拳緊緊地、緊緊地握著,全身僵直。

  她是來這里將他定罪的,不是嗎?怎還能放縱自己的心一步步朝他布下的陷阱墮落?怎么能?

  她是來復仇的!

  洛櫻嚴厲地告誡自己,眸光無神地在室內(nèi)流轉(zhuǎn),忽地被一疊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她疾奔過去,來到臥房另一邊用兩張沙發(fā)和一張小玻璃方桌建構(gòu)出的休閑角落,一旁立著一蓋別致好看的立燈以及一盆生氣盎然的綠色盆景。

  吸引她目光的,是玻璃桌上一疊微微散亂的稿紙,甚至還有幾張落了地。

  是他的手稿!

  她忍不住心跳加速,瞪著他不曾細心收好的最新手稿,好一會兒,才往床榻那邊瞥上一眼。

  他依然安靜熟睡著。

  這是機會,難得的好機會,她非看清手稿里的洛櫻究竟是何方神圣不可。

  于是,她顫抖著雙手,掇拾起散亂的手稿。

  是什么時候察覺她并非他心目中的天使的?

  躲在她背后的其實不是純潔的羽翼,而是復仇的利刃。她假裝失去記憶接近他,不是為了拯救他,而是來毀滅他。

  她是來復仇的,復那曾經(jīng)被推落萬丈深淵,孤立無援的仇。

  她曾經(jīng)失去了一切,艷美的容顏,優(yōu)裕的生活,充沛的自信,一個人躲在陰暗的角落里舔舐縱橫交錯的傷口。

  而今她立誓要報復,饑渴著要在薄銳如銀葉的刀鋒抹上艷紅的血痕。

  一直到明亮的刀尖逼近他的那一瞬間,他才真正認清了原來洛櫻便是那個曾經(jīng)遭他毀滅的妻子……

  洛櫻一顫,緊抓住手稿邊緣的手不覺一松,紙張飄落了地。

  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他竟寫出這樣的小說來?他將自身的故事套用在小說上?

  他說洛櫻——是來復仇的,是來取他性命,報復他曾經(jīng)將自己的妻子推落萬丈深淵,而其實……其實洛櫻便是他的妻子?

  為……為什么?為什么他竟會構(gòu)思出這樣的情節(jié)?

  她雙腿一軟,步伐一個不穩(wěn),差點跌落在地,得急忙扶住桌角才穩(wěn)住自己的身子。

  她瞪著眼,雙眸無神,臉色蒼白慘澹,唇瓣、牙關(guān)皆不由自主地強烈打顫。

  他為什么這樣寫?難道他早猜出了她來這里的目的?

  不,這太可怕了,她不相信,不相信!

  不相信原來自己的心思早在他的窺視當中……

  “你在做什么?”嚴厲而陰沉的嗓音忽起,震得她全身一顫,悚然回頭。

  是韓影!他不知何時醒了,一雙迸著精銳光芒的眸子直直射向她。

  像兩把利刃一般的眼神。

  她直覺地想避開,身子一個踉蹌。

  “你看了我的稿子?”

  “我不……我……”

  “你好大膽,竟敢隨意闖進我房里東翻西弄!”

  “我只是送牛奶過來——一

  “然后順便偷看我的稿子!”他怒吼一聲,挺起高大的身軀,直直朝她逼來,閃著銳芒的眸子令他的面目更有如野獸般猙獰,“你看到多少?”

  她嚇得幾乎無法呼吸,“我……我……”

  “說!你究竟看到多少?”

  她斂眉低眸,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忽地伸手,抬起她的下頷,強迫她直視他,“告訴我!彼恼Z氣忽然變得輕柔,卻陰沉。

  “我——”她遲疑著,呼吸細碎,半晌,不知哪來的勇氣令她收拾起破碎的嗓音,灑落一串堅定,“我全看到了!

  “全看到了?”他嗓音一變。

  “沒錯!彼餍曰沓鋈チ,“我看到洛櫻這名字,知道她接近男主角的目的,還看到她正準備下手殺他——”

  “你!”韓影一窒,怒視她。

  “為什么?為什么你要喚我為洛櫻?為什么要寫出這樣的情節(jié)?莫非……”她一甩頭,明眸驀地迸出兩束烈焰,“難道你認為我失去記憶是假的?”

  他瞪著她,“你是不是假裝失去記憶我們心里有數(shù)。”

  這么說,他真發(fā)現(xiàn)她是裝的了。

  洛櫻呼吸一顫,“為什么要替我和書中女主角取了相同的名字?難道你懷疑我來——是為了報復?”

  他沒立刻回答,冷冷凝視她良久,“你說呢?”

  你說呢?!

  她倒抽一口氣,真快被他冷冽漠然的態(tài)度逼瘋了,“你以為我就是趙晴媚?”

  “那只是小說情節(jié)而已!

  “只是小說情節(jié)?只是小說情節(jié)?”她銳聲喊著,幾近歇斯底里,“那男主角將他妻子推落山崖也只是小說情節(jié)?他殺自己妻子,毀滅自己妻子也只是小說情節(jié)?是嗎?是嗎?!”

  他只是沉默,陰沉的面孔閃過一道又一道暗影。

  “告訴我,告訴我究竟是不是?”她瞪著他,狂亂的眼神顯示她已瀕臨崩潰邊緣,“告訴我你寫的有幾分是真、有幾分是假?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告訴我!”

  “你冷靜一點,洛櫻!”他伸出雙臂,嘗試握住她激烈顫抖的雙肩。

  “我不要冷靜!”她用力甩開他,“我只要你告訴我,你究竟是不是個殺人兇手!”

  “你這樣問,難道不怕我也殺了你滅口嗎?”

  “什么?”她驀地一愣。

  “你究竟明不明白自己現(xiàn)在處在什么樣的境地?”

  她倒抽一口氣,神智總算一醒。

  對啊,她究竟在做什么?站在她對面的男人很可能是個殺妻兇手啊,她竟然還不知好歹地當面質(zhì)問他?他……萬一他動了殺機怎么辦?

  她雙腿一軟,身子往后一退,正正癱軟在一張沙發(fā)上。她靠著沙發(fā),星眸恐懼地睜大,直直望他。

  他亦直直回望她,眼眸深邃難測。

  “你、你……”她喘著氣,拼了命想說話,卻怎么也吐不出口。

  “你聽著,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钡故撬潇o淡然地開了口,“我沒有殺趙晴媚,我不是殺人兇手。你相信嗎?”

  “我……我不……”她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相信。

  她真的不知道啊。

  “告訴我,”他再逼近她,一步一步地,“你相不相信?”

  她沒反應(yīng)。

  “說啊!回答我!”

  她依然不說話,只瞪著他。半晌,她忽地伸手捂住耳朵,放聲尖叫起來。

  一聲又一聲,帶著深切恐懼的凄厲銳喊劃破宅邸沉靜的氛圍,在陰暗深夜里回旋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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