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解千愁這類勸導(dǎo)人們以笑養(yǎng)生的詞語在所多有,可是世上竟有笑上那么一回,就得睡上一整天的奇事。
「出閣」前一天,吳桂頭一次完成霸王之笑。
真真是一笑功成萬骨枯!
日以繼夜研究法門秘方的眾夫子當(dāng)場歡聲雷動,紛紛落下激動的淚水,還有幾人甚至抱頭痛哭,讓吳桂當(dāng)場興起大丈夫應(yīng)如是的感慨,有生以來頭一遭感到自己有了某種成就。
但代價在塵埃落定的瞬間倏然來襲。
上一刻還笑得開懷的吳桂,竟毫無頂警地栽倒在地。
這一睡,就睡了整整一晝夜,睡得吳家人心惶惶。
那時的吳桂,有著最充足的體力以及最佳的精神狀態(tài),仍需睡個一晝夜,才能把耗費的精力補(bǔ)回來。
這次卻是在強(qiáng)弩之末的極糟狀態(tài)下,硬是撐出笑來。因此,在接下來的五天里,吳桂都處于半睡半醒的狀態(tài)。
有時吳桂迷糊中睜眼,會見到鳳衣坐在床邊,滿臉擔(dān)憂地看著他,一見到他醒來,亮晶晶的雙眼立現(xiàn)喜悅的光芒。
原來鳳衣也有憂慮的時候,還以為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呢……
可惜吳桂疲憊的眼皮撐不了多久,在吃了幾口鳳衣端來的清湯稀粥之后,便會閉上眼沉沉睡去,錯過更多她憂急的神情。
鳳衣閑坐無聊,指尖便在吳桂臉上畫來畫去。
「從來沒見過有人這么會睡的……曲神醫(yī)說你這爆睡與傷勢無關(guān),只是太過勞累,身體一時無法調(diào)適……你做了什么把自己弄得這么累呀?」
自言自語著,鳳衣細(xì)細(xì)端詳吳桂。
沉睡中的他,玉琢般精致清俊的臉龐看來格外純稚。
鳳衣這才想起,他還比自己小上一歲呢。
可他前幾天在大廳上的那一笑,卻在瞬間笑出滿身的天地精華,教人怎么也別不開眼,這幾天鳳衣一閉上眼睛,那說不出的燦爛一笑仍是歷歷在目,一次又一次地重復(fù)浮現(xiàn)。
想著,指尖漫不經(jīng)心地沿著臉頰畫圈,如絲緞般的觸感讓人愛不釋手。
果然是富家子!自己成天幫進(jìn)幫出地打轉(zhuǎn),哪有他這般細(xì)滑柔嫩的肌膚。
望著沉睡中的吳桂,鳳衣忍不住俯身親吻他的眼皮。
「……還是沒醒!小時候跟娘這么玩,她都會馬上醒來哩。」鳳衣有點遺憾地嘆了口氣。
想他早點睜開眼,真正清醒過來。
然后自己才能告訴他,
「我……好象喜歡上你了!锅P衣在他耳邊輕輕說著。
身處夢境的吳桂沒有回答。
「我頭一次對男孩子這么說,你好意思讓我唱獨腳戲嗎?」鳳衣嘟起嘴,不滿地戳了戳他的臉頰。
吳桂翻了個身,面向床鋪內(nèi)側(cè)。
鳳衣不甘心地把他扳了回來,這回輕輕捏起他的耳垂。
「這樣你總該醒了吧?再不睜開眼睛,我可要用力掐下去了!棺焐隙矅槪稚系牧Φ绤s輕柔如羽。
「唔……」吳桂往床里縮了縮,不喜歡這樣的干擾。
「你這么喜歡睡,就讓你睡個夠吧。」見吳桂仍是大睡不醒,鳳衣也只能在一旁守著。
隔一天,吳桂好不容易恢復(fù)意識,第一個躍入耳中的就是鳳衣如釋重負(fù)的長聲呼叫。
「你終于醒了!」見吳桂的眼神重現(xiàn)清亮,而不是過去幾天偶爾睜開眼時的混沌無光,鳳衣高興極了。
「唔……」
鳳衣樂而忘形,吳桂這聲細(xì)若蚊蠅的呻吟立刻被她歡喜的話語蓋了過去。
「你半昏半醒地睡了五天,五天耶!我還以為你要睡出病來了!幸好你醒過來了,不然我可要去找曲神醫(yī)算帳,他居然大言不慚,說你服下他的救命金丹,最多五個時辰便能恢復(fù)如常,結(jié)果呢?睡了五天不算,醒來的時間更是少得只夠你喝碗熱湯!」
「唔嗚……」呻吟又強(qiáng)了一點。
可惜,興奮中的鳳衣其勢難擋,嘴巴一開便如長江大河二滔滔不絕。
「這五天里我做了不少事哦,像打掃你的房間,每天早上給你采鮮花……喔,這是曲神醫(yī)的建議,說什么怡人的環(huán)境有助病體康復(fù),我想了半天,這里能做的事實在挺少的,幸好這座破寨子里什么都缺,后山卻是滿滿一山坡的野花,我就天天采了回來,插在水瓶子里供著!
鳳衣一指窗格,窗旁的茶幾上擺著個花瓶,瓶中插了幾枝與賞心悅目相差甚遠(yuǎn)的野花雜草:
「瞧,那就是了!
「呃……我想要……」
這聲比呻吟要高出幾個等級的微弱呼喚,仍進(jìn)不了鳳衣唯我獨尊的耳朵,可憐吳桂巴望鳳衣賞他一杯水解渴的愿望,第三度落空。
「還有你那匹馬,真是頭難伺候的畜牲!我跟山寨的人說牠是你的馬,寨里的人想把馬牽進(jìn)馬廄,那馬卻發(fā)了瘋似的一陣亂踢,踢傷了好幾個人然后跑掉。真是的,既然想跑,干嘛一路跟著馬車上山來?」
要不是渴到唇舌干裂,很難拼湊出一句完整的話,吳桂會這么告訴她:「我的馬就是在家里也只接受我的照顧,其它人根本別想靠近。至于逃走云云,那是絕無可能,不信等我走出山寨大門,妳就知道了。」
可惜他說不出半個字,只能搖著手掌,希望引起鳳衣的關(guān)注。
鳳衣的關(guān)注的確被挑了起來,對象卻是被風(fēng)吹歪了的花枝。
「然后就沒什么大事了……」她走到窗前整理花瓶,口中片刻不歇:「啊,對了,那個寨主殷勤得很,天天跑來看你的傷勢,不過我看他八成不安好心,瞧他賊溜溜地盡瞄我就知道,鐵定還沒死了對我的這條心!
如果吳桂有那么一絲半點的余裕,多半會說出自己無法將「賊溜溜」這類的形容詞與那位草包寨主聯(lián)想在一起。
遺憾的是,他只有渴得喘氣的份。
「不是我要自夸,在家鄉(xiāng)我可是搶手得很哪!多少人看我伶俐可愛,上門求親來著,少說也有二十幾家呀!」將花枝扶正后,鳳衣雀躍地蹦回床邊:「現(xiàn)在我只能感謝自己當(dāng)初決定逃婚,要不然怎么能遇到自己真正喜歡的人?」
吳桂昏了五天,五天來只是時斷時續(xù)地進(jìn)了些稀粥熱湯,一醒過來,對水份的渴求支配了他的心神,緊接著就是洶涌如潮的饑餓感排山倒海席卷而來,連撐著眼皮的力氣都要用盡了。
餓得發(fā)昏的吳桂,沒有留意到鳳衣在他身邊悄然坐下,握著他因饑餓而乏力的右手,以他從未想過會從她口中聽到的溫柔神態(tài),深情款款地對著他:
「我想我是喜歡上你了。你呢?有沒有一點喜歡我?」
吳桂眼前一黑。
自己是睡了五天還是五年?怎么一覺醒來,世上變了這么多?
是了,他那天似乎……
想到昏倒前自己做的事,意識迅逮離吳桂而去。
此時,房門被粗魯?shù)匾话淹崎_。
門口傳來曾英雄那絕對配得上英雄之名的雄渾吼聲。
「喔!賢弟終于醒過來了!愚兄這幾日白天想晚上也想,想的都是你那個好看的笑。來來來,再笑一次給我瞧瞧!」
意識抽離的最后一瞬間,吳桂恍惚中憶起父親追憶的敘述──
「我知道府里有很多下人在背后說我冥頑不靈,鎮(zhèn)日追求一個不可能成真的幻影,可我從來沒有后悔過,就連一次也沒有。二十年前雪山之上霸王的那個笑容,是我這輩子的轉(zhuǎn)折點,更是我日后登峰造極的來源,要不是霸王那驚天一笑,或許我現(xiàn)在還是個只知鬼混的小癟三……這么一個照亮我一生一世的笑容,我怎能輕易放手?」
可他怎么突然有了會被害慘一生一世的不祥預(yù)感?
床邊爆發(fā)的激烈爭吵,響應(yīng)了他的疑問。
「你大呼小叫個什么勁?吳桂需要休息!」
「妳的嗓門又比我小到哪去?妳閃邊,換我照顧他!」
「休想!吳桂是我的人!」
「哈!他是我的結(jié)拜兄弟!」
「他什么時候跟你結(jié)拜了?」
「他又是什么時候變成妳的人了?」
唉!前途……多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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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桂已經(jīng)記不清,何時開始察覺到自己和別人似乎不太一樣。
──也許是八歲時,那次孩子們的秘密聚會?
同齡男童都忙著習(xí)字念書,負(fù)責(zé)教育他的夫子們卻是成天研究不知從哪得來的秘方,一有小成便興匆匆地實驗在他身上。
「小桂,你喝的東西是什么呀?紅稠稠像豬血似的!巩(dāng)時的小吳桂還時常聽到自己的名字自小朋友口中道出。
「夫子拿給我喝的,說對保養(yǎng)嗓子很有幫助!剐枪鸩恢獞峙聻楹挝,咕嚕嚕大口喝下那詭異的玩意。
「你又不是唱戲的,為哈要保養(yǎng)嗓子?」
「夫子說嗓子要好,笑聲才會好聽!剐枪鹞⑿,笑中已可隱約看出長大后被譽(yù)為風(fēng)度翩翩的模樣。
──也許是十歲時,那場盛大的元宵燈會?
城里擴(kuò)大舉辦燈會,居民全員出動,參觀這場十年難得一見的盛會。熱鬧的燈會中,小吳桂接連碰到好幾個小朋友。
「咦?小桂的爹娘呢?」小朋友見面第一句話都是這個。
「我爹去拜見霸王伯伯,娘也跟著去了。」給夫子牽著手,小吳桂臉上掛著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小孩子身上,只能說是溫文爾雅的微笑。
當(dāng)小吳桂開始習(xí)慣性地露出那種大人般的微笑,卻在無形中與青梅竹馬的小朋友們拉開了距離。
──就是十五歲那次了吧?
當(dāng)十五歲的少年吳桂帶著春風(fēng)般和煦的微笑走在街上,鉆進(jìn)耳中的話語一律以「常樂公子」開頭、以「您」提稱,并帶著可笑的尊敬時,少年吳桂過了好一段時間才慢慢習(xí)慣過來。
那時的他已穩(wěn)定了下來,不論何時何地,清俊秀氣的臉上永遠(yuǎn)頂著猶如金字招牌的笑──沮文爾雅、風(fēng)度翩翩的微笑。
花了十八年所養(yǎng)成的習(xí)慣,早已牢不可破。
然而,面對在自己床前吵鬧不休、彷佛在進(jìn)行大聲公競賽的兩人,吳桂卻感到自己的嘴角已瀕臨抽插邊緣。
「是你的大嗓門把吳桂嚇昏的!」
呃?如此滿懷關(guān)切的話語,竟是出自鳳衣之口。
「是妳吧!我進(jìn)門的時候,他還好端端的!」
錯了,那時自己正是眼前發(fā)黑的當(dāng)口,正是閣下的大小聲給了致命一擊。
其實吳桂早在這兩個活寶愈演愈烈的爭執(zhí)中悠悠醒轉(zhuǎn),見風(fēng)頭不對,趕忙合上才張了一條縫的眼皮,假裝仍在昏睡之中,以為要是自己繼續(xù)昏下去,這兩位遲早會想起「病人勿擾」的禮儀,乖乖退出房去。
事實證明,他還是太嫩了。
兩位氣質(zhì)風(fēng)格都極為相近的人物,一吵起來什么都忘了,愈吵層次愈低,怎么看都像是兩個七、八歲的小孩在吵架,害他忍笑忍到內(nèi)傷,又不敢露餡。
「吳桂是我?guī)淼模?dāng)然是我的人!
「呸!想出嫁想瘋了也不是這種干法!
「你說啥?想娶本姑娘的男人排起隊來,可以將你這座破山寨足足繞上三圈!倒是你沒有人想嫁吧?」
「哼!只要我吹聲口哨,想嫁給我的人馬上會把我這座寶寨擠爆!」
「那就吹呀!」
「唔唔……哼,我要照看賢弟,沒空跟女人夾纏!」
「吳桂有我照顧,你給我滾!」
如此青睞,自己委實承受不起……吳桂有種想哭的沖動。
要是平常,得到他人表達(dá)好意情意,他會打從心底感激。
可現(xiàn)在呢?
在入贅途中被架了出來,忽然間風(fēng)云變色,得到女綁匪的愛慕。
再瞧瞧眼下的所在地──強(qiáng)盜窩,自己卻不知怎地成為寨主的拜把兄弟。
而他全身酸痛仍未消全,頸部傷口更是時癢時麻,不知幾時才能下床……就是想逃也爬不起來,狀態(tài)糟糕透頂。
最糟的是,眼前兩位全是武林中人,在江湖這種拳頭大說話聲音才大的混雜之地,就是有心婉拒他們的好意,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想到寨主因示好被拒,忿而掄拳攻擊鳳衣的一幕,吳桂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吳桂好象抖了一下。」鳳衣的聲音。
「賢弟一定是冷了,我給他多拿條棉被!
「你想熱死他啊?現(xiàn)在是春天,外頭暖得很。」
吳桂感到身上的棉被往上拉了一些。
「蓋被這點小事我也會做。」寨主冷哼。
棉被又往上跑了點,蓋到下巴了。
「我的人你少碰!」
吳桂耳朵以下全給棉被蓋得密密實實。
「我碰的是棉被,不是賢弟,而且賢弟也不是妳的東西,我打算請他留在寨里跟我作伴!」
被子倏地往上,蓋住了眼睛。
吳桂哭笑不得,不知是否該感謝兩人的抬愛。
正在不知所措,棉被當(dāng)頭罩下,把他整個人包了起來。
接著,他身上多了個重量。
「呵呵,這下看你怎么搶!」
隨著這聲滿心喜悅的清脆笑聲,吳桂發(fā)現(xiàn)自己不但被鳳衣壓得死死的,還被她靈恬的四肢緊緊纏住。
「好個不要臉的女人!賢弟等著,我來救你了!」
吳桂身上負(fù)重倏地消失。
「你居然敢把我扔到地上!」
「我還要把妳踢出大門,給賢弟清理門戶呢!」
「你敢?」
「我為什么不敢?」
再也受不了這亂七八糟的爭吵,吳桂一掀棉被,坐起來就是一聲大吼:
「統(tǒng)統(tǒng)住口!我又不是你們的玩物!」
這一吼,房里愣了一個,喜了一個,悅了另一個。
喜的、悅的當(dāng)然是那兩個活寶,全都一把搶上,圍在吳桂身邊唧唧喳喳。
愣的卻是發(fā)吼者本人,合不攏的嘴直可塞下一個茶碗。
他居然發(fā)火了。
根據(jù)下人的說法,除了剛出生時因哺喂過遲向奶娘激昂嚎哭以示抗議外,他從來沒有生過氣,遑論扯開嗓門大罵出聲。
起初聽兩人爭鬧,吳桂還抱著壁上觀的輕松;但想到眼下自己的處境,這份輕松隨之一變;等鳳衣鬧到他身上來,隨即點燃他的怒火。
原來,這么些年來一點一滴累積起的不滿,已聚集成無法想象的巨量,宛如洪水般的洶涌思緒藏在內(nèi)心深處,被他有意無意地忽略。沒有出口的積洪一旦決堤,心口周圍那淺淺的堤防根本無力阻擋。
原來,自己一直想做的,正是跳起來吼,這么一聲。
原來,他不是天性順從,而是無能為力。
這么多的原來,造就出這聲有遷怒之嫌的怒吼。
想通之后,吳桂回過神,滿含歉意地望向二人。
「要是你再昏下去,我可要擔(dān)心了。先給你換藥吧!把脖子伸出來。」鳳衣的神經(jīng)大條得很,圍在床邊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伸脖子干嘛?給妳砍啊!賢弟的傷勢自然有曲神醫(yī)照料,不用妳這外行人動手!」寨主的神經(jīng)之粗,比之鳳衣只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拉把凳子往床前一坐,不忘頂鳳衣兩句。
「你的丑事以為我不知道嗎?曲神醫(yī)跟我說了,你把他抓上山,就是為了治療你那可恥的禿頭!好好的頭發(fā)怎么會突然掉光?哈,原來是在妓院染了花柳病,不好意思找大夫抓藥,偷偷摸摸找了些偏方亂吃,頭發(fā)都給吃得掉光了!」
「妳、妳……呼,我才不是禿頭,只是頭發(fā)長得太慢,找曲神醫(yī)來是問他要能讓頭發(fā)長快點的秘方!」
「吳桂,你看這家伙丟不丟臉?居然嫖出一個大光頭!」
「賢弟別聽她的,我才沒有染什么怪!」
吳桂看在眼里,歉意跟著吞回肚里!肝以趺从从X得你們相配?依我看,你們才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
「哈?」兩人默契十足地喊:「才不!」
接著又是一番剖心挖肺的真情宣言。
吳桂好笑地問:「你們怎么突然對我這么好?」
鳳衣想了一下,下巴昂得高高的,看上去竟有些得意:「因為我喜歡你呀!不必問為什么,我做事從來不需要理由!」明明是愛的告白,被她這么一說,字字鏗鏘,擲地有聲,儼然是占有宣言。
寨主歪了歪頭,大手把胸脯拍得咚咚作響:「我喜歡你的笑,反正跟著這女人也沒什么前途,你就留在寨子里,天天笑給我看吧!」莫名其妙的程度比鳳衣更高一籌,強(qiáng)盜頭子果然不是干假的,一看到好東西就想占為己有。
「你們有沒有想過我的意思?」
吳桂自認(rèn)這個問題合情合理,另外兩個倒是很有默契地雙眼一瞪,連聲追問了起來:
「為什么要這么說?你那么討厭我嗎?是啦,我們認(rèn)識的時間不長,可是感情這種東西可以慢慢培養(yǎng),我爹娘只見了一面就私訂終身,后來還不是恩恩愛愛。多相處一陣子,你一定會愛上我!」鳳衣力說。
「我這寨子什么都有,呃,雖然銀子是少了點,可是在我的英明領(lǐng)導(dǎo)下,以后會變得很多很多,留在這里你想做什么都行!只要你一句話,我就叫兄弟們給你去辦!你一定會喜歡的。」寨主也不退讓。
從寨主前后對照下比鳳衣還要夸張數(shù)倍的轉(zhuǎn)變,吳桂不由得聯(lián)想到父親當(dāng)年為著霸王雪山一笑,洗心革面從新做人,還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硬是鉆到南霸天身邊弄來親家身份。
「兩位的好意,我銘感五內(nèi)……」
說著,吳桂發(fā)現(xiàn)自己躺著,另外兩個站著,被俯瞰的感覺讓他頓時覺得矮人一截,便把棉被堆向背后,自己靠在上面,這才平衡了些。
調(diào)好靠姿,吳桂方才續(xù)道:
「可惜我有要事在身,亟需整裝出發(fā),請恕我無法從命!拐f這話的語氣斯斯文文,眼神也是輕輕淡淡,臉上更擺出當(dāng)家笑靨,溫文爾雅、風(fēng)度翩翩的微笑。
任何一個稍微有點見地的人,一聽到他這個說法,心里多少有了底,知道這是人家委婉的拒絕。想再進(jìn)逼嘛,瞧瞧那波瀾不興的平淡眼波,望望那風(fēng)度翩翩的柔和微笑,無機(jī)可趁哪!
可惜吳桂遇到的偏偏不是普通人。
「你有急事啊?早說嘛!走走走,我們這就上路吧!可是,你的身體能長途跋涉嗎?」鳳衣笑瞇瞇地大大點頭。
「原來賢弟有事,跟愚兄說一聲就行了,你的傷勢還不好騎馬,我這就去叫人備車!拐饕埠翢o難色地一躍而起。
「我想一個人上路!箙枪鹛貏e強(qiáng)調(diào)「一個人」這部份。
自己失蹤整整五天,想必外面早已亂成一團(tuán)。
婚筵預(yù)定在抵達(dá)隔日舉行,屆時不僅冠蓋云集,父親也會快馬趕來。要不是忙著與某位王爺洽談一筆大生意,父親早跟上來了。
「到了地方,你去辦你的事,我不會攔你!锅P衣掃了寨主一眼:「倒是你怎能跟我們走?雖然是個破山寨,你起碼是一寨之主。」
「本寨有三十多名兄弟,個個英勇彪悍,妳怎敢污蔑我們!」寨主眼巴巴朝吳桂這邊看了過去:「賢弟的事就是我的事,雖然我忙得沒空睡覺,仍舊要抽空走上這一趟!
「得了吧!明明閑得沒事做!
「妳這人真是欠扁!」
這兩人究竟粗心到什么地步?吳桂那無懈可擊的笑顏有點僵了。
笑容仍是近乎完美的杰作,只是嘴角微妙地一偏,原本溫文爾雅、風(fēng)度翩翩的微笑剎那間松動了些,變得不是那么溫文爾雅、風(fēng)度翩翩了。
「……唉。」嘴巴動了動,細(xì)小的嘆息靜悄悄融入空中。
照理說,這不會引起二人注意。正吵得不可開交的兩個,卻福至心靈地同時打住,一起望向他。
「是什么要緊事,不讓人跟?」鳳衣終于察覺到吳桂的不情愿。
「這里離大理城有多少距離?」吳桂不答,轉(zhuǎn)向寨主。
「三十里左右!拐饕灿X得怪了。
「三十里……」以愛馬的腳程,半天不到就能抵達(dá)。
吳桂心里明白,雖然自己沒了蹤影,車隊還是會照原訂計畫前進(jìn),只是尋找他的人會遍布各地,一旦找到就把他快馬送往大理。
「你要去大理?我也去!」鳳衣眼睛發(fā)亮。
「還有我!」寨主比照辦理。
「不行,你們?nèi)绻咏抢铮慌隆箙枪鸫蜃,該告訴他們嗎?
大理城方圓百里全是仰慕南霸天的江湖人物,霸王正式定居大理之后,這些擠不進(jìn)霸王府邸的武林人士便就近住了下來,十幾年過去,大理城中幾乎找不到幾個不會武的一般居民。
眼下的大理,想必是風(fēng)聲鶴唳。
他一人過去沒事,要是身邊多出兩名強(qiáng)盜……
吳桂不敢再想下去,事情過了五天還沒有人找上門來,已經(jīng)夠不可思議了。
此時,門砰地一聲被撞開。
「老大,不好了!山下來了一大堆官兵!」
寨主一把抓住前來報訊的老三:「他們有多少人?」
「我也不知道,一眼望過去黑壓壓的一片,少說也有四、五百人!」老三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官府派出這么多人手,還真看得起本寨!」不愧是粗線條的寨主,居然還有大笑的心情。
「老大,這事透著古怪,咱們在這里兩、三年,不過是三十幾個兄弟,官府怎么突然派兵圍剿起咱們了?還是這樣的大陣仗。」
「這是他們聽過我的威名,怕人少了擒不住我!」
吳桂靜靜聽著,明白這些官兵多半是為他而來。
望了望不知懼怕、朗聲大笑的寨主,吳桂忽然心生不忍。寨里的人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單以結(jié)果而論,卻得擔(dān)上綁架霸王之婿的惡名,江湖中人只怕會與他們鬧個沒完。
「喂!你要自找死路是你家的事,誰教你平常不知收斂?可是吳桂跟我沒必要給你們陪葬,你得想法子讓我們逃走!」鳳衣跳出來嚷道。
「我又不是存心要惹官府。」寨主摸摸頭,有點慚愧地說:「聽說曲神醫(yī)跟縣太爺?shù)乃浇徊诲e,這次八成是為了他的事,我把人交出去就是了!
「你怎能確定只要你交人,他們就會退兵?說不定人家要趁此機(jī)會一舉殲滅你們,到時我們不就受你牽連,一塊兒被抓下大牢嗎?」鳳衣一口咬定!改愕泌s快給我們安排脫身的路子!」
開玩笑,不趁機(jī)帶吳桂脫離此處,難道要與這草包爭一輩子嗎?
鳳衣的頭腦畢竟要比寨主好上那么一點點,懂得將危機(jī)化為轉(zhuǎn)機(jī),一旦有了機(jī)會便死抓不放。
寨主瞄瞄吳桂,瞧他文質(zhì)彬彬、氣弱體虛的模樣,要是當(dāng)真遭受牢獄之災(zāi),只?關(guān)沒兩天就一命嗚呼了。
「好,我房里有個密門,可以從那里進(jìn)入地下密道,出口在后山山腳下,你們就從那里離開吧!地道就那么一條,你們絕對不會弄錯。」
「寨主,你們也一起走吧!箙枪饟(dān)憂地看著他。
「哈,逃跑是狗熊的作為!我要讓他們知道我的厲害!」寨主大聲說道,掃向鳳衣的目光寫著勝利。
「大英雄,上場廝殺就交給你,我們先走一步。」鳳衣躍到床前,按住吳桂的雙肩,直直看進(jìn)他那略顯迷離的雙眼:「我知道你的身體還需要休養(yǎng),可這事緊急得很,站起來,跟我走!」
吳桂正為眼前轉(zhuǎn)變過快的情勢感到無所適從,鳳衣不容抗拒的言語當(dāng)頭棒喝,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中,他暈乎乎地被她拖進(jìn)密道,忘了留在原地等官兵找過來,才是最聰明的作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