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煜每天早上醒來,都要告訴自己一次他正在重新過一次自己的人生。
他在母親的墳前失控怒吼,怎么也沒想到離開時不小心失足,會讓他就這么開始不可思議的經歷。
當時他感覺自己游走在一片漆黑的迷離空間,直到眼前突然透出了強烈的光線,他下意識地抬起手遮眼,直到強光散去,再放下手時,他看見自己躺在床上,一張巨大的床。
大概是跌那一跤讓他昏迷了吧……他坐起身,不解自己怎么會置身在這個簡樸又巨大的房間里,而且周遭擺設說是陌生又似有些熟悉,直到他準備下床,才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不是這個房間巨大,而是他變小了……
華煜看見不遠處有個鏡臺,他隨即跳下床奔了過去,現在的他還得爬上椅子才能在鏡子里看見自己,可是一看清自己的樣貌,他恨不得再摔一次,這張臉他不陌生,這不正是他小時候的模樣嗎?
繼而他再仔細看這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房間,直到想起來這是他被父親接進將軍府之前住的地方,接著,他聽見祖母在門外喊著——
“華煜,快起床了,去叫你娘也起床準備,等會兒你爹就派人來接我們了!
當時他很快便恢復鎮定,可是直至現在他都無法厘清自己重生的原因,但總之他是回到十年前了,也懂得利用這個優勢為母親謀得最大的生機。
只是雖然這一回父母的感情不如上輩子冷淡,他還是無法改變母親的命運,她終究是被誣陷扣上不貞的罪名,還被趕出將軍府。
所幸父親并非相信母親不貞而和離,這只是權宜之計,讓他放心許多。
前世發生這些事時他年紀還小,很多事必須遇上了他才會記起,但他記得母親被污不貞一事約略發生的時間,這一世卻提早發生了。
華煜以為母親這回開設玲瓏坊是父親同意的,自然不會有前世私下交件給凌老板的情況,沒想到有心人的詭計防不勝防。
他不難猜出設計陷害的人就是蘇姨娘,也知道父親心里有數,可是蘇姨娘何來本事取得母親字跡的書信?
他明明知道一切,卻完全幫不上母親,這讓他極為焦躁。
于是,他更仔細觀察華老夫人院落的情況,如果蘇姨娘還打算害母親,她一定又會來找祖母告狀。
然而這日華煜沒等到蘇霏雪的人出入華老夫人的院落,倒是等到了秋月鬼鬼祟祟的走出來。
這一幕讓華煜想起了什么……
前世父親將內宅之事全交由祖母掌管,母親死后,父親更是無心管理將軍府的大小事。
那時祖母時常要父親幫忙關說,提攜某些人得到官位,父親為了不讓祖母煩他,讓他能安靜思念母親,無視后果的都如了祖母的愿。
一段時日后,事情爆發,原來祖母沉迷于賭博,不但輸光了父親送給她的珍寶,最后還接受買官之人的賄款,父親因為被祖母蒙騙不察,被皇帝摘了官職。
當時在事件尚未曝光之前,他也曾撞見秋月拿著一個木盒離開祖母的院落,原以為秋月行竊,立刻告訴了父親,結果父親去詢問祖母后,祖母說那是她讓秋月去送的賀禮。
他后來常常在想,秋月若真是去送禮,哪里會有那鬼祟的模樣,他推測當時秋月是去為祖母償還賭債的。
只是這件事五年后才會發生,怎么也提早了?
華煜仔細推敲,想著今世與前世之間的差別,直到有了結論。
前世是祖母當家,府里的吃穿用度東扣一點西扣一點,全都能進她的口袋,沒那么快用到私房,可今世是母親當家,祖母能攢在手里的銀錢自然少了,想來再過不久祖母用光私房后就會開始收賄了,他必須趕快阻止。
華煜邊快步走向父親的書房,腦子邊快速運轉著,他不能跟父親直說,前世這事被祖母草草幾句話給揭了過去,這次或許還會被祖母指責他是因為母親被趕出家門要報復。
他左思右想,覺得最好的方法是讓父親眼見為憑。
華煜一進到父親書房,二話不說就拉著父親往外走。
這陣子兒子變得很冷淡又郁郁寡歡,難得主動來找他,華磊正覺得高興,沒想到兒子拉著他就要走,說是要跟上秋月的腳步。
秋月一路小心翼翼四望著,每一回身,華煜就扯著父親躲到可以隱藏的地方。
華磊困惑極了。“煜兒,你為何要我跟蹤秋月?”
“她從祖母的院落里拿了一只看起來很珍貴的木盒,抓賊要抓贓,煜兒帶爹爹來看秋月玩什么把戲。”
華磊和華煜跟著秋月來到一間賭坊的后門,看見秋月把木盒交給一個男人,說了幾句話就快步跑開,華磊正要上前詢問這究竟是什么情況,卻被華煜制止了。
“爹,交給我,你一出現那人怕嚇得不敢說話了。”
“太危險了,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
“爹就在一旁看著,還怕煜兒有危險嗎?”
華磊真心覺得兒子很聰明,不像一般十歲孩童,若真發生什么事,兒子定能隨機應變,況且就如兒子所說,他就在一旁看著,斷不可能讓兒子身陷險境,便答應了。
賭坊的男人見一個小童跑過來,又見他穿著的衣裳布料極佳,想著會不會是賭坊廂房里那些貴客的孩子,便問道:“喂!孩子,你是從哪個廂房跑出來的?”
“我是跟著秋月姊姊過來的,秋月姊姊是不是偷了我祖母的寶貝,這位大叔是不是牙保,專門收售贓物。俊
“你別胡說!”男人表情一斂,作勢嚇晚華煜。
華煜不但不怕,還指著男人道:“別想嚇我,我會大叫喔!到時大叔你幫人銷贓的事就會被知道了!
華煜的話沒造成恫嚇的效果,反而讓男人失笑。“好啊,你叫!剛剛那個婢女是替她老夫人來還賭債的,我是不知道那位老夫人是什么身分,不過這種事情鬧大了,丟臉的是你家,你喊吧,我不介意!
男人不但沒有一絲心虛,還轉身就走進了賭坊后門。
華煜當然不可能真的喊人來,他只是想讓父親知道實情。
那男人一走進賭坊,華磊便從躲藏之處走了出來。華磊早在跟著秋月來到賭坊后門時,就有了最壞的猜測,但沒到最后一刻還是不肯相信,直到聽見那人證實了他心中所想。
華磊想在從軍之前,母親并沒有賭博的惡習,而十年來若怡陪在母親的身邊,如果母親嗜賭,若怡知道事情輕重,不可能不告訴他,更何況之前的日子那么清苦,母親亦不可能有上賭坊的賭資。
那么,他能推論出來,母親開始上賭坊,是進了將軍府后的事,然而母親一個婦道人家,怎么會知道這樣的場所?
華煜看著父親若有所思,知道他開始起疑了,達到目的的他搖了搖華磊的手臂,華磊這才回神。
“煜兒,走吧,回將軍府。”
華煜看著父親憂愁的樣子,知道父親是遭遇難題了,新帝忌奢靡,好不容易因為公主壽辰才解了禁,但對于賭,可沒有這么大的容忍。
果然,當晚華磊與華老夫人吵了一架,他把事情的嚴重性告訴了母親,可是華老夫人不認錯,還說她是將軍之母,誰敢為難她,他見母親聽不進勸也動怒了,直言如果母親被官府逮到,他絕不會偏袒。
最后,在華老夫人連聲責罵兒子不孝忤逆的話聲中,華磊氣怒的離開了母親的院落。
華磊還算理智,安若怡不在了,但他并未將華府的產業交由母親代為管理,蘇霏雪自然也不可能暫代主母之位,他自己擔下了這些責任。
這些日子掌管華府產業,他才體會到安若怡的辛勞,更再次發現兒子的聰穎,兒子這段時間都跟著母親,不但對鋪子里的事了若指掌,甚至什么人足以信任、什么人有能力,都分析得很透澈。
所以,期間華磊聽了不少兒子的建議。
玲瓏坊的生意是華磊最關心的,他想著這是安若怡最喜歡的鋪子,當然得為她照顧好,而華煜十分不喜歡黃掌柜,反倒認為其中一位趙師傅還比較適合管理鋪子。
趙師傅守寡多年,本還有個兒子可以依靠,可是兒子也死在戰場上了。
玲瓏坊是安若怡發生私會事件的地方,沒有拴上的后門讓華磊猜想坊里肯定有蘇霏雪的人,嚴格說來,整個玲瓏坊的人他都不信任,可是兒子力薦的那位趙師傅的確讓他心生動搖。
就在此時,玉顏送回了點翠頂花,一進玲瓏坊也不見她把東西交給黃掌柜,而是交給趙師傅,還轉述了一些安若怡交代的注意事項。
趙師傅仔細聽著,沒有因為安若怡的失勢而改變態度,相較于黃掌柜對玉顏的惡意,立場十分明顯。
“玉顏,你應該是把頂花交給我吧?”黃掌柜不滿的道。
“夫人說了,這二十六件頭面事關重大,全數交由趙師傅負責!
“玉顏,你別忘了這鋪子的主人是將軍,他人還在這里!
玉顏沒好氣的想,方才她一進來不就立刻對將軍見禮了嗎?黃掌柜根本是故意編排她的不是。
她還想再說,華磊卻揚手制止,銳利的眸光掃向黃掌柜,不悅的道:“黃掌柜,玉顏是夫人的婢女,是代表夫人來辦事的,你對玉顏這般態度,可是不把夫人這個主母放在眼里?”
黃掌柜早跟了蘇霏雪這個主子,自然也幫著蘇霏雪設計安若怡及凌紀凡“私會”,將軍與夫人和離,黃掌柜還以為所有的計謀成功,自可無視玉顏,可如今聽將軍這么說,難不成將軍府的主母之位還等著安若怡,不可能落到姨娘頭上?
一想到事情可能不如預想中的順利,黃掌柜連忙收斂態度,連呼不敢,不敢再多看華磊一眼。
華磊看玉顏方才與趙師傅的互動,想著安若怡對趙師傅的信任,再加上兒子的推薦,最后,他有了決定,“趙師傅,從今日起你升任玲瓏坊的掌柜,把黃掌柜的月錢多算一個月給她,讓她離開吧!
“將軍……”
黃掌柜還想求饒,可是華磊已經不想再理會這些瑣事,帶著華煜離開了。
玉顏看著眼前的情況,偷偷在心里得意的笑著,她要趕快回客棧告訴夫人這個好消息。
華磊帶著華煜走在街上,不斷稱贊他聰慧,“煜兒,有時我看著你,真覺得你不像個十歲孩童。”
華煜故作天真的笑著,“煜兒只是看娘親很信任那些人,轉告爹爹而已!
天知道他這二十歲的靈魂困在十歲的身體里有多別扭,不過有些事二十歲的成人做不到,十歲的孩子卻能做到,畢竟一般人對個孩子能有多大的防衛?所以他以這個模樣,的確能看得清很多將軍府的事,進而給母親建議,只是一個十歲孩子該如何表達,的確是個難題,害他每次話出口前總要先在腦海里轉一轉。
“是這樣嗎?”
“當然!
“夫子說你若不是年齡尚幼,都可以參加科考了,可我看你跟著你娘,似乎也學了些經營之道,你有沒有想過長大后想做什么?想要爹爹怎么栽培你?”華磊對聰穎的兒子寄予厚望。
前世看著父親因為祖母的過錯被拔官,華煜其實對當官一點興趣也沒有,再說父親有這么多產業,這一世他會幫忙守住,不讓蘇姨娘像上輩子一樣把華府的產業給奪走,“爹爹,煜兒想象娘一樣經商!
“這樣啊,爹相信一定有什么原因讓你做出這樣的決定,但爹不會左右你的人生,你想經商,爹就讓你學。”
“謝謝爹!
京城之中,街道非有皇令不得駕馬奔馳,即使有馬匹行走在街道上,亦須緩步前進,所以文鴻煊大老遠的就看見華磊帶著兒子走在街上。
文鴻煊下了馬上前寒暄,雖然他們皆有皇帝欽賜封號,但說來華磊還比他高一個品階。
華磊與文鴻煊本就沒有什么私交,加上之前他向安若怡提起在戰場的事后,她對文鴻煌的懷疑也影響了他,使得他更懶得與文鴻煊交際,只說了兩三句應酬話就道別了。
文鴻煊又上了馬離去。
華磊領著兒子要走時,才發現兒子好像在思考什么,停下了步伐!办蟽,還不快跟上?”
華煜被父親喚回了心神,雖然跟上了,但仍忍不住頻頻回頭望向文鴻煊。
前世他只聽過文鴻煊這個名字,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文鴻煊,直到此時他才發現一個驚人的事實,前世他的弟弟長得幾乎跟文鴻煊一個樣,而且他實在很不喜歡那個弟弟。
“爹,你會為煜兒再添一個弟弟嗎?”
“當然,你不覺得將軍府里只有你一個孩子很孤單嗎?”
“會是蘇姨娘所出嗎?”
華磊斂起臉孔,這些日子他根本連去蘇霏雪的院落都不肯了!拔也粫屗挛业暮⒆,嫡庶之爭不會發生在我華府里!
上輩子他還是孩子,當然管不了父親的情事,這輩子他看得出來父親很不待見蘇姨娘,但是……“爹爹,人家說母憑子貴,爹爹不肯,不代表人家不會用計。”
華磊被兒子認真的模樣逗笑了,他揉了揉兒子的發頂,說道:“人小鬼大,怎么懂這么多?好好好,我回府就讓陸風盯著我,必要時候把我打昏了也要把我從別的女人房里救出來,這樣你可滿意了?”
“滿……”
華煜的話尚未說完,就被施展輕功的來人抓起扣在脅下,瞬地就在華磊的眼前消失。
華磊立刻追了上去,意外發現擄了華煜的男人似是有意引他前往什么地方,雖行走在偏僻無人的巷道,但總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確保他會跟上。
不管如何,就算眼前是陷阱他也得跳,對方抓住了華煜,他絕不能讓兒子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