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聽到玲兒受傷被送到沈府的消息,上官家人立即趕到沈府。
“玲兒?玲兒在哪里?”一如往常的,只要事關玲兒,上官震總是最激動的一個,在家丁的帶領下,他率先進入玲兒所住的房間里,見到她傷重在床,當場就要發狂了。
“沈君洛,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上官震怒得眼眶皆紅!盀槭裁磿@么嚴重?你剛剛說什么?她連肋骨都斷了?”
“都是我的錯,我沒照顧好玲兒!鄙蚓逶缇陀辛诵睦頊蕚。
上官震宛如找到了出氣筒,一股腦兒地將滿腹怨氣全往他身上發。
“既然你都承認了,那你還站在這里干什么?”上官震怒道:“給我出去!你這瘟神以后不許再接近我家玲兒!”
“震!”上官守出聲遏止!斑@里是沈家,你節制一點!”
“大不了我們現在就把玲兒帶回去!”
沈君洛聞一言,倏地抬起頭。“玲兒現在的狀況沒有辦法移動,大夫也說了,她至少有兩個月不能下床!
在上官家人一片愕然之中,沈君洛續道:“玲兒會傷成這樣,我也有責任,在沈家她一定會得到最好的照顧,上官大人,還有大哥、二哥,拜托你們,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
“你……”聽到沈君洛這番話,上官震這時才注意看他,驚訝地發現不過一晚而已,沈君洛已然面色憔悴,連下巴的青髭都冒出來了。
是為了玲兒嗎?
“君洛。”始終保持沉默的上官義德突然開口了。
“上官大人?”
“玲兒是我的女兒,她的個性我這做父親的比誰都清楚,如果今天不是她出了這個主意,也不會造成她負傷在床,幸虧那個淫賊已經落網,所以,請你不要太過自責,如果她熬不過這一次,那也是她的命……”
“不會的!”沈君洛與上官震突然異口同聲,這許是他們長久以來唯一意見相同的一次,尤其是沈君洛,他根本不愿認同那個可能性。
“我會請全京城最好的大夫給玲兒最好的藥物、最好的治療,玲兒不會有事的!”
“君洛……”上官義德有些詫異,沒想到沈君洛的反應竟會如此激動,他那么在乎玲兒嗎?
“如果是這樣,那我就把玲兒交給你!
“爹……”
上官震不服,上官義德卻搖手示意他別插嘴,續道:“我知道你會卷入這件事情里,是因為玲兒的關系,你已經盡了你的力量,如今你愿意這樣照顧玲兒,伯父也十分感激,只希望你不要累壞身體,你畢竟是沈家莊負有重任的少東,知道嗎?”
聽他言下之意,似乎是允許玲兒留在沈家了,沈君洛不禁松了一口氣。
上官守微微一笑!熬,有勞你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
“我有條件!鄙瞎僬鹄淅涞氐溃骸霸诹醿簜,我也要住在這里!
沈君洛此時此刻自無異議。“正巧我也想請你留下來,玲兒昨晚一直念著找你,如果你愿意陪在她身邊,自是再好不過。”
上官震皺了皺眉頭!皠e說得一副好像你才是玲兒家人似的口氣,我是她二哥,留下來陪她本就是天經地義!
“震!鄙瞎偈厝滩蛔@了口氣,不管怎么講就是講不聽啊!二弟就是這樣,玲兒一有個什么,就特別容易動氣。
“我和父親還要回官衙處理那個淫賊的事,因此不便久留,不過一得空檔,我們就會過來探望她,這樣可以嗎?”
“當然可以!痹僖矝]有比這更好的答案了,只要能留下玲兒,他什么都會答應蛇。
如果他的彌補,能讓玲兒恢復像以前那般活蹦亂跳的話,那么就算是被她整、被她捉弄,他都認了啊……
。
上官震就這樣在沈家住了下來,就在這之后,玲兒也真如同大夫所說的,開始發起了高燒。
仿佛像炭火一樣的高熱,將所有人都嚇得不敢離開她身邊一步,過熱使得玲兒噩夢連連、不停囈語,床單濕了又干、干了又濕,連下人都差些忙不過來。
“爹……娘……哥哥……”
“玲兒,玲兒,哥哥在這里!”上官震握住她的手,不停地呼喚著她的名字,然而這一切對處在高燒不退情況中的玲兒來說,卻宛若徒勞,上官震顧了大半夜,連自己都要累倒了,面對病情絲毫沒有半點起色的妹妹,手足無措之余,更怨恨起自己的無能。
“為什么我不能代替玲兒……”上官震無奈而深沉地怨懟著,為什么受到這種痛苦的會是玲兒呢?她是個女兒家,要是撐不過去怎么辦?
“別胡思亂想!鄙蚓宓穆曇舳傅貍鱽,上官震抬起頭,只見他多日未曾合眼的雙目,透著一股勉力的堅強。“她不會有事的,玲兒絕不會有事的!
上官震不由苦笑了。“你是在安慰我,還是在安慰你自己?”
沈君洛不答,逕自走到床前,玲兒蒼白的面孔毫無生氣,他輕輕地拂開她被汗水沾黏在腮旁的發絲。
“玲兒……”
也許是呼喚太輕,又許是傷勢太沉,不管怎樣,玲兒終像沒聽見似地,逕自在自己的夢中徘徊……
夢中,好多好多回憶都涌了上來,玲兒夢見了娘,她牽著玲兒的小手,母女兩人一齊走在荒野的小道上,母親低頭,即便面目模糊,玲兒依舊感覺到她在對自己微笑。
“娘……”玲兒喊著母親,讓母親聽到她的聲音,反射性地緊緊捏住她的手,玲兒才能安心地微笑,仿佛確認了一件再重要不過的事情,但也僅止于此而已,因為就在這個時候,她突如其來地放開了玲兒的手,孤身走向通往另一世界的彼岸
天好黑、好暗,她蹲踞在河岸邊哭泣著,還沉浸在那種孤獨傷心里的時候,畫面一跳,周遭忽然傳來水浪拍打在東西上的聲音,睜開眼一看,她發現自己坐在一艘船上,四周充滿了海水咸腥的氣味,飄搖陳腐到好像隨時都可能在風雨中解體的小船,正是當年隨父親被貶到海南時所搭乘的船只,一路上她吐得七葷八素,兩個哥哥也因為嚴重暈船,大半時間都躺在船艙里,父親呢?他總是背對著自己望向船頭,英武的面孔瘦削而憂郁,沒有人有空理她……
為什么她會回到那一段日子?讓人恐懼的寂寞排山倒海地涌來,讓她不住發冷到顫抖……
玲兒怕、怕啊……誰來陪陪我?
夢中……景色再度變化了,這回是哪里?好寬廣的庭園,好芬芳的花香……這里是哪里?
玲兒迷蒙的雙眼疲憊地四處張望,不久她就明白了,這里不是別處,是她那個兒時玩伴!沈君洛的家……
沈君洛……
他長得真好看呢!像女孩一樣的精致漂亮,身上總是干干凈凈的,富貴人家的小公子都像他那樣嗎?可是,他為什么總是那么討厭跟她玩?就連長大了、重逢了,他還依舊是那么冷淡,那么避她唯恐不及,難得見到她也總是沒什么好臉色,她只是很想跟他做好朋友,這樣不行嗎……
只是朋友?
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忽然猛地撞進了她的心房。
你只是想跟他當個朋友?如果只是朋友,就不該做出那種事情啊……
那個聲音說的那種事情,讓她的思緒陡然飛回了那一晚,頓時面若火燒……
也許,是她失態了,她居然做了一個姑娘家絕對不該做的事,但想起那一晚呵……她卻又難以自已地心跳下已……
暈眩排山倒海地襲擊過來,她已經無法再想了,身體好熱、好熱啊……
玲兒……玲兒?
是誰……是誰在叫她?
方才離開的母親身影,忽然又再度出現,玲兒發現自己又回到了一開始的岸邊,母親在另外一頭向她微笑,玲兒好奇地往前踏出一步,就在這時她發現,母親的形容似乎清楚了一些。
只要往前走,就可以看得更真切吧?只要往前走……
不知不覺地,她的腳涉入了冰涼清淺的溪水里,也不曉得為什么,一走入水中,她立刻覺得輕松了許多,身體的灼熱、苦痛,仿佛減緩了,令她不由自主地又往前邁進了幾步。
“玲兒!”
她的背后有聲音傳來,那不是屬于母親的,而是從空中、從很遙遠的地方,劃破了寂靜安詳,撕心裂肺地傳來!
“玲兒!不許走!”
玲兒的心微微一惻,她回頭,尋望著天空……
那是誰的聲音?這么凄切?
“玲兒!別丟下你爹、你大哥二哥,別丟下他們!”
爹、大哥……還有二哥?
對。∷纪,二哥哥好疼好疼她呢!不管她再怎么任性無理,二哥哥總是包容著她,當她怕黑,二哥哥就把她摟在懷里拍背;當她哭泣,二哥哥也總是搶著為她出頭;當她身體一有個什么小病小痛,最擔心的總是二哥哥……對玲兒來說,二哥哥其實有點像第二個母親……
不自覺地縮回了腳步,她停在水中不動了,母親依舊站在對岸,不說話、不招手,仿佛等待著玲兒自己決定該怎么做,玲兒倉皇地看著天空,那聲音仍不停地從背后傳來。
“玲兒……別走……撐下去……你可以的……”
那是誰的聲音?這么深沉、這么無力、這么……悲傷?
“玲兒,只要你好起來……我答應你一定教你武功,如果你還想做什么,我一定都答應你……”
玲兒心中一動,這聲音……是沈君洛啊……
他為什么那么難過、那么悲傷的樣子?是因為她的關系嗎?
意識到這一點,玲兒忽然就像醍醐灌頂,醒了過來,想也不想地立即掉頭往回走……
但是好艱難。
每往回走一步,痛楚就加深一分,胸坎里傳來的悶痛幾乎讓她快要死掉,身體更是完全失去力氣,連抬起腳都像是要拔出深陷在泥沼中的自己一樣,但不曉得為什么,沈君洛的聲音,使她無法抗拒……
必須回去啊,如果他在為我擔心的話……她沒辦法忽視他的呼喚,沒辦法毫不在意地就這樣涉水前往母親所在的那一方……
沒辦法……
“玲兒,求你了……醒過來吧……”
沈君洛的聲音,讓她重新走回了小道上,盡頭的光亮處,那聲音似乎更加的清晰可辨。
“真是沒辦法哪……”
母親的聲音突然由背后傳來,玲兒肩頭一聳,直覺回過頭,只見方才還在彼岸的母親,不知何時竟又出現在她的身后。
“玲兒,我的女兒!蹦赣H第一次開口,她的聲音冷冷的,卻又不是全然的毫無感情,反而有點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親切但是疏離。
“看來你還不是時候到這里來呢!”母親和藹地道:“本來實在不忍心看你這么痛苦的,不過……”她看了看玲兒身后。
“那邊還有人在等你呢!”母親伸出雙手,搭在玲兒的肩上,將她的身體扳轉面向那道光源,然后,輕輕推了推。
“回去吧!”
“娘?”玲兒不舍地想再說些什么,母親卻不讓她有回頭的機會,逕自將她往前推。
“玲兒,即使是在這個世界,娘也沒辦法為你做些什么,所以,回去吧,回到那些愛你的人身邊去,只要有你在,大家都會感覺到幸福的!
玲兒聞言,心中忽然掠過一絲酸楚,當她回到了那個世界,勢必代表她又將再也看不見母親了嗎?再一次的死別、再一次的分離……
但她已經無暇再多想,也沒有機會再和母親說些什么了,當她再度睜開雙眼的時候,荒涼凄清的風景已經消失,她的視線之所及都告訴她自己處在一個房間里,胸口不住發疼,方才的全是夢。
眼前只有一個人的面孔,瘦削的、憔悴的面孔,是那么擔憂地望著她。
“沈……君洛……”
玲兒輕輕地喃喚著他的名字,然后,感傷地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