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了搖頭,無咎抱著自家主子經過回廊,走進蓮心閣偏院的廂房,將人擱置在干凈的床褥之間。
看了雙眼緊閉,臉上依舊微青沾血的宇文歡一眼,他單袍微拂,床上男人臉上的血跡瞬間消失,就連身上的黑色勁衣也換成了一套藍紋單衣,濃重的血腥味消失不見。
“沒法子替你洗澡,換你一身素凈,倒也不難!钡吐曌脏,他覆手卷袍!斑@些罪愆,我擔了,絕不影響你的來世作為。你好好歇息吧。”
。
意識朦朧,總覺得她的意識百轉千回,得要費盡她所有氣力,才有法子張開眼。
隱約之間,她聽見輕微對談的聲音——
“大哥,你要辭官,絕非易事!庇钗膽c難得地在嘆氣。
“哼,我若要辭,誰也攔不住!
久違的哼聲,讓她心底一片軟暖,熱氣烘上了眼。
“大哥,就算你在邊關得知有個再世華佗叫神機的,也犯不著為了找他而辭官啊!庇謬@氣了!靶覂旱牟∈锹闊┝它c,但在京師里馬御醫照顧得也還不錯,又何必千辛萬苦去找神醫呢?”
“只能治標無法治本,再拖下去,幸兒的骨本會整個癱壞!庇钗臍g坐在房外的低欄上,黑眸緊鎖著房門,確定無鬼差逼近。
“就算如此,也沒必要辭官啊!贝蟾缡撬奶,是他視為學習的對象,要是大哥辭官下江南,往后再也不回來了呢?
“這個官不辭,遲早會出問題!卑榫绨榛,再加上公主……所有煩事,他能避則避!皯c兒,邊境樓可有捎來消息?”
“有,昨晚急書到,龐副將說近日將回朝,請大哥準備……準備什么?”宇文慶從懷里掏出信,百思不得其解!按蟾,捷報在三天前就傳回,上頭說是大哥單槍匹馬,夜襲兵營,殺出血路,但也因此身負重傷……大哥,你到底瞞了我什么?”
十多天前,他得知大哥深夜歸府,于是到蓮心閣一探,卻發覺大哥睡得極沉,這一睡,竟睡了三天三夜,害他擔心得不知道該先替大哥辦喪,還是替幸兒送喪,最后還是無咎斥他大驚小怪,要他冷靜以待的。
所幸,大哥只睡了三天三夜,讓他松了好大一口氣。
有時想想,發現無咎比他還要了解大哥……唉,那是自然了,無咎跟在大哥身邊近二十年,當然是比他了解得多。
宇文歡接過信,沒理他一臉失神,瞥了信兩眼,垂目盤算。
已過了十多天,急書昨晚到,算了算,回朝之日約是在這幾日吧。
那么,他也合該準備了。
“大哥,究竟是要準備什么?你好歹跟我說一聲,讓我替你準備吧!辈灰阉麃G到一旁,好像不同掛的。“你分明就沒受傷,為何捷報上傳你負重傷?”
“上頭不這么說,我要如何回府?”他哼了聲!瓣嚽八教邮俏ㄒ凰雷铮悴恢绬?我要顧及幸兒也得顧及你!
“我?”原來在大哥的心中,他也占了一席之地?“大哥,你總算是把我當成你的親弟了!彼摽诘溃蹇№釉氯A閃閃。
“你是傻啦?我不就你一個親弟?”
“大哥~~不管你要做什么,想怎么做,我都全力支持你,但是,你一定要提前告訴我,不要將我蒙在鼓里啊!
“你放心吧,我答應娘的,絕對要力保你!
宇文慶聞言一頓!笆且驗槟锼狼斑@么要求你的?”
眉頭微挑,他笑得戲謔!澳阏f呢?”耳邊聽見院落外不絕于耳的誦經聲,他個解的問:“慶兒,到底是誰在念經?”
打他回府至今,日日夜夜可聽可聞。
“還不就是府里的丫鬟下人來著!碧岬竭@兒,宇文慶果真被轉移了注意力,“幸兒回府沒多久,時而陷入昏迷,下人們擔憂極了,無咎便要他們誦經,日日夜夜地念著,替幸兒積德,替她延年益壽!
“是嗎?”這丫頭到底是怎么收服這些下人們的心的?
“放心吧,丫頭現在好多了,可見這經文念得果真有效。”宇文慶雖不信神佛,但只要是對幸兒好的,他都力挺!皩α耍蟾,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那問題。”
別以為他不知道大哥故意轉移話題,其實他挺聰明的,只是在大哥眼前很難展露。
遠處瞧見良兒端來方煎好的藥汁,宇文歡立即起身接過手,踏進幸兒房里。
“大哥,你說啊!庇钗膽c也跟著跳進房。
“閉嘴,你想要擾醒幸兒嗎?”
“……歡哥哥,我已經醒了!币呀浲德犓麄冃值軐υ捲S久的幸兒眨了眨眼,盡管有些虛弱,卻還是伸出了雙手。
宇文歡立即將她溫柔摟起。納入自己懷里。
嗯~~這暖暖的味道,就對了。她抬眼對上他,瞅著他唇角微掀的笑意,也跟著漾出甜美的笑,然而,當目光落在那厚薄適中又好看的唇上時,驀地發覺自己的臉頰在發燙,燒得她心口都熱了。
鎮定、鎮定,沒什么大不了的,羞什么羞?
“慶兒的大嗓門把你擾醒的?”宇文歡發覺她頰面染酡,長指輕撫過。
“大哥!”宇文慶忍不住抗議!靶覂,你替我評評理,大哥啊……”
“閉嘴!睉新暤卮蜃∷。
宇文慶扁起嘴,幸兒見狀,不由得噗哧笑出聲,笑得嫩頰生暈。
“慶哥哥,你怎么還不懂!”她笑得氣喘吁吁,感覺歡哥哥的寬厚大掌在自個兒背上輕拍著,才又緩聲道:“你瞧見歡哥哥是怎么對待一些達官顯要的?”
“我知道啊!睈灐
“你曾瞧過歡哥哥惡意逗弄過誰嗎?”
“……沒。”欸,幸兒丫頭是想告訴他什么?
“那你就知道歡哥哥對于一些逢迎拍馬的人是視而不見的,對想攀親附貴的人是視若無睹的,對救了我好多年的馬御醫也不過是點頭示意……”
“對公主則是冷酷無情!”宇文慶很自然地接了下文。
他明白了!是這樣的、是這樣的!大哥只會欺負在意之人,換言之,大哥疼他入骨。∷吲d得快要手舞足蹈,卻沒發現身旁射出一道冷光。
“公主?”幸兒不解地蹙眉。
“就是……”
“閉嘴!”
話未出口就被截斷,宇文慶這才發現大哥的臉臭到要殺人泄恨的地步,他思緒極快,立即轉了個彎,說:“不就是公主那一派的擁護人馬?幸兒,你知道的,有不少大官看大哥挺不順眼!
眨眨眼,幸兒有點遲緩地“喔”了一聲,水眸輕輕地飄到身邊人身上。慶哥哥說起來像一回事,但歡哥哥的表情可不是那么一回事呢。
這些日子,她的意識飄游得亂了時間感,搞不清楚歡哥哥究竟是何時自邊關回府,究竟又已過了幾日,但方才聽他們的對話……她猜,有些事,歡哥哥是不想讓她知道的。
既不想說,她也就不問了。
“幸兒,喝藥了!庇钗臍g暖聲哄著。
“好苦呢!毙∧槹櫫似饋怼
“良藥苦口!
“我知道!彼运幌蛘J命,只是吃這藥,真的是吃怕了。
她發誓,下輩子絕不再吃藥,求老天給她一副健康的身子。
皺著五官喝下了藥,忍住欲嘔的沖動,她賴在宇文歡的懷里不動。
“再睡一會吧,若你的身子較好些,我帶你游江南可好?”輕柔嗓音恍若是珠玉落毯般裹上磁性。
“游江南?”水眸突亮,小手揪著他的衣襟!罢娴膯?無咎哥哥以前曾告訴我,江南有好多溪河,可以乘舟過湖,而且還有很多寺廟!
“寺廟?”他微挑起眉,順著她的話意說:“是啊,你若是想參佛,我就帶你游佛地小西天,那兒寺廟眾多,靈隱、韜光、三天竺……還有那兒的勝景也頗多,幸兒,你想去嗎?”
“想想想!”她點頭如搗蒜!皻g哥哥,說好的,你一定要帶我去!
“那你得要趕緊把身子養好啊!
“好!”她一口答應,笑得眉兒彎彎眼彎彎。
“當然好,我也想去呢!庇钗膽c可悶透了。
“慶哥哥一道去啊!
“不成,慶兒得留下!庇钗臍g話一出口,宇文慶便絕望地低下頭!澳愎怨院人帲怨运X,最遲,十日后,帶你下江南。”
。
一夜深沉。
宇文歡的房門被人推開,無咎無聲走入,里頭不著燭火,伸手不見五指,他卻能精準地走到主子的身旁。
“你確定要這么做?”無咎聲清冷,夜里聽來猶如風聲掠過。
“我要永絕后患!庇钗臍g的聲音輕輕的,卻透著絕不讓步的霸氣。
他要顧及的人事物太多,相對的,也必須有所取舍。
有失,才有得,能得,怕是失去所有,他也不后悔。
一眼,換來侯爺府的平和萬世,換來幸兒的身強體健……別說一眼,他兩眼都能奉上。
“無咎,這事兒只有你能辦。”
“我嗎?”那聲音聽來像是苦笑!拔腋谀愕纳砼,可不是為了要傷你的!
“我知道,但我傷不了自己,必須請你動手。”他的身體特異,不管是受到多大的傷,最遲在幾個時辰內定會復原如初。
不知為何,他就是篤定地認為,唯有無咎能夠傷得了他。兩人相處近二十年,許多事盡在不言中,彼此心知肚明而不點破,但在他心里,他是把無咎當兄長看待的,盡管這近二十年來,無咎腳下無影,且身形未曾變過,依舊如當年初見他時的俊秀,沒有半點老態,他也不覺有懼。
也不知道是怎么著,這事兒在府里似乎無人看破,就唯有他看出了這點懸疑,那是一種同類呼引的感覺。
“你要我如何舍得?”無咎走到他的面前,向來帶笑的狹長美目竟透著不舍。
“有舍才有得!彼创叫χ,像是日夜期盼這一日到來,保他未來再無惡魘相逼。
“你看似無情,實則多情,我怎會到今日才看透你?”他原是多情人,怎可能此世薄情?原以為他這世該要寡情薄義地過一生,豈料啊……自己還是成不了氣候,算不出結果。
“我本無情,若不是幸兒,我豈會知道這情是何番滋味?”喃著,唇角竟漾著連他也沒發覺的柔情!盁o咎,動手吧,如此一來,明日早朝我才能有說詞啊!
嘆了口氣,美目直鎖著他,無咎兩指掐揉,驀地彈出火花。
屋內,無聲。
夜,依舊靜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