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辦公室里,杜甄華看著快遞不久前送來的幾件珠寶樣品,不住地嘆著氣。
她真后悔把設計圖交給哥哥,看看桌上這幾件珠寶樣品,連夜市賣的都比這些優,不說那粗糙潦草的刻工,就連材質都看得出很偷工減料,五件樣品,沒有一件可以過關的,不要說嚴子衛,就連她都不可能把珠寶交給哥哥的那個朋友去做。
她剛剛也打過電話給哥哥,明白地告訴他她無法跟他朋友配合,他氣得口不擇言,罵她幫著外人欺負自家人,但就算是這樣,她也無法讓公司做這種慘賠生意,因為品質實在差很多,克德可是國際珠寶公司,總不能把好不容易拉起來的名聲又弄臭了。
而且現在還有一個問題讓她很頭痛,要把這幾件珠寶的設計圖轉回給原廠商去打樣,不知道來不來得及趕上交期……
桌上的電話這時響起,杜甄華才按下通話鍵,嚴子衛冰冷嚴肅的聲音馬上穿透話筒直射過來,而且口氣非常不好——
“杜經理,請馬上到大會議室!苯淮,他直接掛掉電話。
他叫她杜經理?嚇!事情好像很大條。
果然,如杜甄華所預料的,當她踏進大會議室時,所有主管干部早就被召集坐在里頭,每個人看她的眼神都在傳遞著一個訊息,那就是——你好自為之吧!
“突然召集開會,有什么事嗎?”杜甄華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來,開口問道。
但回答她的是一片靜默。
“怎么了?”她眨動著疑惑的雙眼,不明白這片死寂是怎么回事?最后,她看向嚴子衛。
嚴子衛也與她對視良久,嘆了口氣后,拿出一疊設計稿!斑少了五張,哪里去了?”
杜甄華呼吸一窒,雖然心里早有預感紙包不住火,但被發現時還是會心虛、手腳發冷,不過,她選擇誠實面對!拔肄D給我哥的朋友去打樣了。”
“可有告知公司內部相關單位的干部或主管,并與他們討論,得到同意?”
他的聲音不大,但很具穿透力,讓她打心底發顫,她依然老實的搖搖頭。“沒有!
嚴子衛的眉頭打了個死結,不得不厲聲指責,“你身為公司的采購經理,設計圖轉廠打樣的事,居然不先與其他干部開會討論,就擅自作主換廠商,你有沒有想過后果?”
“我只是讓他們先去打樣,看看結果如何,我并沒有決定要把那五張設計圖轉單給另一家工廠做,我只是……只是給我哥一個機會試試而已!
“試試而已?那好,結果如何?”
杜甄華低下頭,輕輕搖了搖,結果是慘不忍睹。
“那現在你要如何處理?”不管在場有十來個主管干部,嚴子衛像在責備做錯
事的孩子一樣,完全不留情面。
“我……我會立刻發給原廠去做……”
“來得及嗎?”
珠寶飾品不像其他產品,手工要精,材質更要精挑細選,不是三兩下就可以趕出來的。
“我、我不知道……但我會每天去盯進度,務必請他們準時交貨!边@次不用人講,就算是要她用跪的,她也得跪出來。
相對于她豁出一切的決心,嚴子衛只是輕輕地從鼻間噴出一口氣!叭ザ⑦M度?根本不用那么費力,你把設計稿轉廠去做的事已經被梁老板知道了,他剛剛打來說,既然做了這么久的生意還不能有最基本的信任,那他也不愿再強求我們配合了。人家說得很客氣,但意思很明白,三個月后要上展場的十件珠寶,梁老板不愿也不屑再做,要我們另請高明!
嚴子衛的話,讓在場所有人,包括自知闖下大禍的杜甄華都狠狠倒抽了一口涼氣。
梁老板是這產業中做得最好的,如果不找他做,還能找誰?杜甄華原本就打算不論哥哥的朋友再怎么厲害,最多也只會有五分之一的產品轉到那邊,畢竟公司一直都是仰賴梁老板的技術和巧工,但現在由于她錯誤的決定,居然……
“我、我去拜托梁老板,向他好好道歉。”杜甄華馬上自動自發地要去找人賠罪。
嚴子衛卻出聲制止她,“站!你這種沖動、做事不顧后果的個性,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改一改?你說賠罪就賠罪,都不用跟公司其他人商量嗎?”
他的大聲斥喝,定住了她原本匆匆要離去的腳步,也逼出她的閃閃淚光。
“我……是我做錯事,理當是我自己去賠不是,跟……跟公司的人講干么?又不是其他人做錯事。”難道亡羊補牢也不對嗎?
“你以為現在是兩個小孩在吵架嗎?吵一吵,覺得自己錯的那一方說句Sony就沒事了?你現在的每個決策、每個行為都代表著公司,你頂著采購經理的頭銜去跟人家賠罪,你都沒想過,若對方抓著這條辮子,強行漲價、灌單,你有什么后路可以走?”
杜甄華一怔,她當真完全沒有想過,而且如他所說,這樣的情況是有可能發生的,但是……“是、是我有錯在先,就、就算他要提高價格、要灌單,那也只好……也沒辦法啊!”她只是想要讓東西可以如期完成交出而已。
嚴子衛緊擰著眉頭,搖搖頭!笆前。阕约焊阍业臓攤子,卻要犧牲掉公司的利潤去幫你善后?你當主管多久了,事情是這樣處理的嗎?”
杜甄華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一聲都不敢吭,因為她知道他說的沒錯,也知道自己無能,她只是覺得很丟臉、很難過、很不知所措……
嚴子衛盯著她淚漣漣的小臉,如果她都已經當到主管,卻還是用這種顧前不顧后的方式處理問題,公司若是交給她,又能撐多久?
他抬起手,下意識地抹了抹藏在瀏海之下,有著胎記的左半邊臉。他或許已經沒有什么時間繼續磨練她了……
“公司不是你一個人的,你不能公器私用,只為了你想給杜淵華一次機會,F在,你叫大家如何做事?如何去收尾?”
嚴子衛的教訓像鞭子,鞭得杜甄華從頭到腳每一處都在喊疼,但她心知肚明他說的一點都沒錯,要不是因為她,大家不用在這邊苦惱著解決方法,甚至有可能他們無法如期推出新一季的珠寶飾品,那大家這陣所有的努力就完全白費了。
“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們大家,都是我不好……”她一邊哭著,一邊向在場所有人鞠躬道歉,就算覺得難堪、覺得委屈,但做錯事就是要認錯,這個道理她懂。
“都是因為我的關系,耽誤到大家的工作進度,我……我會努力想辦法修補這個錯誤,讓公司的損失降到最低……我會擬好幾個對策,再和大家討論……請你們原諒我,我非常抱歉!”她再度深深一鞠躬。
看到杜甄華哭得難過,又這么誠心道歉,許多老主管、老干部心生不舍,替她說話——
“嚴董,我們會協助杜經理一起想辦法彌補,務必會讓產品如期上市,并降低損失!
“是啊嚴董,一定可以想出解決辦法的!
“后續的處理善后是一定要的,只是,杜經理,這件事,你準備怎么負責?”
嚴子衛嘆口氣,指關節在桌子上敲了敲。賞罰分明才能提高公司績效,留住員工的心。
杜甄華手足無措地回望著他,很期盼他在這個時候拉她一把,因為她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做才能讓大家滿意,可是她在他眼里看不到憐惜、看不到包容、看不到安慰,只看到一個上位者的嚴肅冷然,毫無情感地放任她自生自滅。
她的手腳還在發冷,身體也止不住顫抖,她緩緩啟唇,無助地道:“我、我不知道……但、但我知道錯了,我下次不會再犯,我……”
“還能有下次嗎?”
“連怎么負責都不知道,有沒有在認真反省啊?”
“就是啊,會不會下次又一個杜家人來哭訴幾聲,又把公司給賠下去了?”
“怎么這么沒有責任感啊!”
幾位年紀輕、年資淺,但干勁十足、企圖心強的干部們,眼看此時此刻就有一塊又大又穩的墊腳石,現在不踩,還等何時?紛紛落井下石,期待自己有遞補采購經理空缺的機會。
而且出社會就是要懂得看臉色,嚴董的臉又冷又臭,表情又硬又僵,只有他一個人罵太累了,他們幫忙一起罵,順便拍一下馬屁,興許現在就是自己晉升加薪的大好時機。
此刻等著坐收漁翁之利的干部們,外表出眾的更是出口不留情,就想讓嚴子衛多注意她們一點。
就在杜甄華頭垂得都快貼到胸前,老主管及老干部們準備跳出來跟那些菜鳥們杠上時,嚴子衛開口了——
“這件事讓我對你的領導和處事能力有所懷疑,我覺得目前你不適任主管一職,等一下把你的辦公室整理一下,從今天起,你降調為采購助理,主管一職暫時從缺,我會再做人選的考量。”
嚴子衛的話,讓在場三分之丁有強烈企圖心想在克德大展其才的干部們面露喜色,都在無言爭著希望嚴子衛留意到自己。
而另外三分之二的人則是替杜甄華抱不平。
也不想想杜經理哪件事不是為公司勞心勞力?只不過就是一時心軟犯下的錯誤,而且還是人之常情,但嚴董這樣的判決,等于否決掉她以往所有的功勞和苦勞,這不公平嘛!
有人小聲抱怨不公,也有人小聲說“這就是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的社會啊”。
杜甄華聽著這些不算小聲的耳語,她知道自己犯下很大的錯誤,也知道該為這件事負責,所以她對嚴子衛的處罰沒有任何怨言,真正讓她心痛的,是他對待她的態度。
她在他的臉上讀到失望、扶不起的阿斗等評價,那使她的心像被萬箭射穿一樣難受。
她的小手緊抓著裙子,裙子都被她抓出摺痕了,終于,她受不了他看她的眼神,急急忙忙奔出大會議室,淚依然如雨般地落下。
“還知道丟臉,不算無藥可救!庇腥藳鰶龅胤篷R后炮。
“但招呼也不打也太不尊重人了吧!”
“可能她一時間沒辦法接受從主管被眨為助理吧,哈哈!”有人十足十的幸災樂禍。
就在老主管和老干部們準備出口教訓這些現實又勢利的晚輩時,嚴子衛用力一拍桌,瞇著眼冷聲警告道:“從今天起,若有人敢對杜甄華助理不敬、不尊、不理、刁難、擺臉色,或是說些什么難聽話傳進她的耳里或我的耳里,請記得一并把離職信寫好,除非還想試試‘別的方式’!崩,真的用滾的。
他的一席話,讓三分之二的人笑了,三分之一的人怔住了。
嚴董的喜好還真難捉摸啊,把人罵成那樣,現在又護成這樣,讓他們這些需要看人臉色生存的好傷腦筋吶!
杜甄華在克德并不是從沒做錯事,但她自己知道,沒有一次是像這次這么嚴重,她等于是將公司機密外流,還得罪了配合已久的廠商。
會議上那些人的耳語還不斷在她腦子里縈繞,他們看她的眼光,更是鄙視到讓她覺得自慚形穢。
所以,她離開會議室后,把私人的情緒先放到一旁,努力思索著解決方案,然后與幾位信得過的主管同事們商討,最后,她還是選擇實話實說。
因為謊言不論怎么編都無法理直氣壯,反正一定得向對方賠不是,不如全盤吐實,讓對方了解這樁鳥事完完全全是因為她個人的關系,并不是公司決定,她寧愿獨自接受懲罰,不管對方提出什么要求,請針對她個人,不要危害到公司利益。
想不到梁老板知道事情始末后,不但沒有多加責怪,還說這是人之常情,贊美她有責任感,更懂得照顧家人,而且沒有被私心蒙蔽,用品質不合格的產品充數。
“你只是給你哥一個機會,而我自認沒有人有能力砸我的招牌,所以你這么做沒什么不對。放心吧,你把設計圖全拿來,我一定在交期內趕出最好的作品給你!”梁老板拍胸脯保證。
杜甄華得到原諒,激動得又哭又笑,差點就要跟梁老板跪下,是梁老板急乎乎地說跪不得,跪了他要被人砍頭,她頓時疑問升起,誰要砍他頭?要砍也是砍做錯事的她!
“這……呵呵呵……”梁老板欲言又止,但禁不住杜甄華的連連追問,只好吐實,“好啦,就你家的嚴董有來電知會過我,雖然我知道你會那樣做的原因之后,本來就不可能再責怪你什么,但你家嚴董就怕我給你苦頭吃,要我保證絕不為難你,有什么要求直接跟他說……嘿嘿,有好處我哪會拒絕?但我也沒有很過分啦,
就是直接請他跟我簽下未來十年只能由我獨家制作克德的珠寶而已。喂,我可是業界首屈一指的耶,簽十年穩賺的是你們公司啦!”他紅著臉自夸。
原來嚴子衛曾經打過電話,要梁老板不要為難她……可是那時他明明那么生氣、那么失望,還把她從主管眨為助理,在大家面前嚴厲的指責她,她以為……
“你家嚴董可心疼你了,也難怪啦,你那么有情有義,做事又那么認真努力,嚴董心里知道的啦!原本我還以為你會帶著他來跟我嗆聲,結果沒想到你一個人來負……負那個什么請什么罪啦,那么有誠意,其實不用你家嚴董來電,我早就不生氣了!绷豪习寰拖褚粋慈祥的長者,安慰著眼睛紅通通的杜甄華。
杜甄華的淚水止不住,但又笑了。
雖然她得從助理再次重新慢慢爬到主管的位置,雖然嚴子衛讓她在大家面前抬不起頭,但她好開心他還是關心她的。
她打起精神,懷著好心情,準備回公司善后這件鳥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