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遲疑了下,聞到香噴噴的燒鴨是有點饞,但他下定決心,搖頭。
“好端端的怎么想改吃素?”
“這樣打來的獵物就可以全拿去賣,多賺點錢!彼扑谎,低聲道:“不過,你不必跟著我吃素,你身體不好,需要肉食滋補!
她微張著唇,搖搖頭!昂冒,你高興就好!彼炱鹨滦,走到爐邊。
他跟過去幫忙。送她禮物是一時起念,她從不抱怨自己的體弱多病,是比武過招時,兩人肢體接觸,他才發(fā)現(xiàn)她雙手冰涼,冷得教他心驚。初見時,她個子比他高,又有武功,當時覺得她好強悍,如今卻覺她柔弱,忘不了她的手,小小的、軟軟的,像是花,一朵惹人憐惜的花,很需要他照顧……
目光鎖住她側面,便移不開了,他近來常不知不覺就盯著她看,看得出神,這樣沒有原因、忘我的凝視……會是喜歡嗎?
他忽見她素手在自己面前連晃幾下。
“你在看什么?”瞧他失魂落魄的。
他一震,俊臉發(fā)熱。“沒什么!
她納悶,但也沒多問,轉身尋菜刀。
她忙著與燒鴨搏斗,他洗菜,沒多久,目光又回到她身上,悄悄的、久久的,流連不去。
目光停駐于她,轉眼就是七年,不曾稍移。
梁覓堅持要開飯鋪,荊木禮也就由著她。她二十二歲那年,他們存夠了錢,如愿在城中開了小飯館,賣她發(fā)想的素菜,飯館開在他名下,但她擅長經(jīng)營、管理錢財,主要事務都由她打點,又過三年,她在城中買下了一間宅子。
他本以為她會搬進城里住,沒想到她還是住在山上木屋,怎么勸也不聽。他有時和人上山打獵,最擔心的就是他不在時,獨居的她無人照顧,她的宿疾一發(fā)作便可能暈厥,若是無人發(fā)現(xiàn),說不定送了小命,如今果然發(fā)生了。
“包子?包子?”
她秀美的面容蒼白如雪,腮邊沾著泥土,長睫緊閉,怎么喚都不醒。又病倒了嗎?他探她額頭,體膚偏涼,沒發(fā)熱。
“包子?”他輕搖她!鞍?包……”
“別再“包子”了……”懷中人幽幽開口。
他愣住,就見她眼一睜,眼眸清亮有神,瞅著他笑。
“喲,乖徒兒,你回來啦?”
“你不是暈過去了?”瞧她精神奕奕,哪有重病暈厥的萎靡模樣?
“我沒事,我只是忽然想聞聞泥土的味道!
好端端聞什么泥土?瞧她眼神狡猾,分明有詐,他眉頭皺起。“既然醒著,為什么我叫你都不睜眼?”
“我是想,當你十年師父,沒聽你喊過一聲師父,我不甘愿啊,心想你要是以為我昏過去了,也許一時情急,就會喊我?guī)煾浮卑,結果還是包子。
他瞪她,突然松手,她摔回地上,“唉喲”一聲。
“你、你做什么?怎能這樣摔師父,唉喲,好痛,痛痛痛……”
松手之前,他已先確認地上沒有石塊之類的硬物,土地柔軟,她離地才半尺,不可能摔疼,但冷眸還是忍不住向她瞥去,瞧她嘴里呼痛,臉上笑吟吟,他悻悻然收回視線,逕自進屋。
屋內(nèi)一切如舊,爐上正在煎藥,滿屋藥氣,他往木櫥瞥去。上山打獵前,他準備了幾日份的藥,叮嚀她按時服用,一數(shù),是少了五包,再瞧她氣色,雖不好,也沒壞到哪兒,他繃緊的心再放松一點,但還是繃著臉。
“昨晚他們送受傷的獵戶回來,我擔心極了,生怕你也受了傷,結果你回來居然這么摔師父,沒良心!彼粥止竟荆瑢⑺麖念^打量到腳。嗯,沒被熊咬掉哪只手腳,這才放心了!澳阆然貋,不要緊嗎?”
“傷者失血過多,怕有個萬一,才趕緊把他送回城里。今早我們找到熊的巢穴,兩只都殺了,他們要運熊尸下山,我想沒我的事了,就早點回來!
“你是擔心為師一個人在嗎?”
“你確實讓我很不放心!逼车阶郎系难蚱ぜ,他詫異!澳阌衷谧x這張紙了?”
“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拿出來讀一讀,說不定哪天給我讀通了。”看他臉色還是冷冷的,她柔聲問:“你還在生氣?”
“為什么你不肯住城里?要是住在城里,左鄰右舍也好有個照應!碧热艚袢账钦娴牟』枇,他又沒回來,她一個人躺在田里吹風,說不定還下雨……他想得心寒,不敢再想。
“我可以照顧自己……”
“之前病了兩個月,下不了床的是誰?”
她啞口無言!拔覐男≡谶@里長大,城里實在住不慣。何況那宅子是將來要讓你娶妻用的,我們兄弟遲早要分家,我不能永遠賴著你!
“你又不是我兄弟!
“好吧,至少是師徒,從來只有師父養(yǎng)徒弟,哪有弟子養(yǎng)師父……”
“你不是我?guī)煾。?br />
“沒良心,為師沒藏私,把一身武功都傳給你,你還不認我……”她裝出一臉大受打擊!澳悄憔烤巩斘沂鞘裁?別說當我是包子,我立時就把你逐出師門。”
他微笑!澳闶俏业挠H人!
“嗯!彼麄冇H如真正手足,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聽著也算滿意,但……總覺得有點不是。這些年,認真當他師父,也將自己當成他的長輩,開飯館、購置宅子,都是為他打算,爹托她照顧他,照顧到他娶妻生子,也算個段落吧?
“對了,李大嬸又來給你說媒了。”
“她還來?我以為城里未婚的女子都讓我拒絕了。”他皺眉。
“她有個妹子,住在三十里外的小城,這兩天來我們這兒陪姐姐,據(jù)說也是位媒婆,撮合過不少良緣,她把她那邊待嫁的姑娘家列了張單子,說要約你見面,讓你挑媳婦!
“你不會答應了吧?”
“當然是答應了。你今年二十三,不能再拖了!
“你二十六了,更不能拖!
她點頭!罢f得也是,為師順便也討個媳婦好了!
他聞言瞠目,她能娶嗎?原本想激她認真考慮自己的將來,也許他就有機會坦白心意,不料她回答得這么皮,他頓時詞窮。
他不高興又無言以對的模樣,還真是……呆,她噗哧笑了。
“為師是跟你說笑啊,你只需要笑一笑,眼睛瞪得這么大做什么?”他什么都好,就是實心眼,本來可以輕松談的事,都被他攪得嚴肅兮兮。
“我不是在說笑!彼悬c惱怒。他拒絕了所有上門的親事,總不是無緣無故,她……一點也沒察覺他心意嗎?
“那好,我也很認真,這回你可要好好挑個姑娘。你越來越老,不要老到當爺爺?shù)哪昙o,才生兒子,年老育兒可就麻煩了!
“你老了才麻煩。”女人不比男子,青春如燭,越燃越短越黯淡,她究竟有沒有自覺?
這話好毒。∷伤!澳惴判,為師就是老了,也不會賴著你養(yǎng)!
但他情愿被她賴著,賴他到老,賴他一生一世……
悄悄戀著她,卻說不出口,對她的感情早已變質,說是親人,她是當成親近之人吧?他心中所想的,卻是親愛之人,最親也是最愛……但他說不出口,每每對上她那雙機靈又純凈的黑眸,所有情衷都梗在胸口。她眼中沒有相同的情動,他對她的思戀,只是獨自品嘗的苦楚。
“那就這么說定了,后天下午,我和兩位大嬸約在飯館見,你隨我前去!
他沒回答,應該表示同意吧?梁覓暗忖。
什么為母報仇,她早就拋到九霄云外,娘親若地下有知,也許會拎著她耳朵扭個幾百下吧,可她沒辦法啊,當初逼他拜師,被他狠咬,她嚇到了,他被逼急了就會發(fā)狠,但不發(fā)狠的時候也算乖巧聽話,她實在欺負不下手,反而更想疼他,畢竟他實在是個貼心的孩子啊。
疼他到把飯館記在他名下,疼他到積極為他尋覓良緣,怕她走了之后,他一個人孤單……她不怕死,卻怕他孤單,是不是有點傻?簡直把他疼入了心,疼得好像有點超過當初爹的交代了。
不不,還是少疼點吧,太惦記他,恐怕將來她離世后,依然放下不他,成了留戀不去的魂魄……
留戀嗎?她苦笑。自命灑脫、拿得起放得下的她,居然也嘗到這種牽腸掛肚的滋味了。
兩日后下午,梁覓帶著荊木禮,如約來到自家飯館。
已過午飯時間,店內(nèi)沒什么客人,劉掌柜和獨生女玉兒過來招呼。小彩獨自坐在角落一桌,瞧見他們,點個頭致意。李大嬸姐妹已經(jīng)到了。
“粱大哥,聽李大嬸說,她是來作媒的?”玉兒忐忑不安。
打從進常香館工作那天起,她就偷偷愛上了粱覓,畢竟哪個女人不喜歡他呢?
他眉目纖細,五官極美,一般男人跟他相比,都太粗糙。他贏弱多病,卻沒因此養(yǎng)成陰沉的個性,時時笑臉迎人,笑靨如春風,吹亂滿城女子的芳心。
但他體虛,名下又無財產(chǎn),這樣的美男子,欣賞可以,要當作托付終身的夫婿,眾女還是會務實地選擇荊木禮。
這樣最好,沒人和她爭梁大哥,她才不在意他多病的身子骨,她愿意照顧他,可是過往從沒聽說他想娶妻,怎么今天突然約了兩位媒婆見面?
梁覓笑道:“是啊,是來給我弟弟談親事!
“是給荊大哥談的?不是……你?”
“當然不是我,我還不想娶妻。如何,你也到適婚年紀了,要不要李大嬸幫你介紹個好男子?”
“我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庇駜耗樇t,藏不住愛慕。
荊木禮冷眼旁觀。誰都聽得出玉兒話中的絲絲情意,唯有被愛慕的她渾然不覺,還很造孽地笑得讓人家更神魂顛倒。
“是嗎?看來劉掌柜沒幾年就能抱孫了!绷阂捫Φ溃骸坝駜,那就麻煩你送些點心茶水過來!
兩人走入店堂,兩位媒婆已坐在靠窗桌旁,梁覓拱手為禮。
“李大嬸,又來麻煩您了,這位大姐就是您的妹子嗎?”說著,她瞧向李大嬸身邊的中年女子。
“是啊,她也嫁了個姓李的,你就喊她李二嬸吧!崩畲髬鹦Φ。
梁覓笑道:“那就萬事拜托了,李二嬸!
一臉精明相的李二嬸突然愣住,眼神發(fā)直地盯住她,李大嬸拉拉她,她才回神!傲汗印蜌饬。”暗黃的臉皮泛起一點紅暈。
荊木禮默默喝茶。若把她這“男人”引起的女子臉紅收集起來,都夠鋪成天邊的晚霞了。
玉兒送上點心茶水,梁覓道:“這糕點是我們店內(nèi)有名的小點心“口糕”,將白米磨粉,混入荸薺和核桃,做成銅錢大小,味道清香,熱著吃和冷著吃各有不同風味,請用。”盡主人之誼介紹完,自己便迫不及待拿起一塊放入口中,有點失禮也顧不得了,她餓了,這又是她最愛吃的點心嘛。
荊木禮替各人倒了茶,沉默不語。
李二嬸瞧著他,道:“這位就是要娶妻的荊公子吧?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看來應該成天被姑娘追著跑才是,怎么還需要作媒?”
梁覓笑道:“他太挑,挑來挑去都沒中意的姑娘。”
“荊公子生得英俊,是有資格挑的,配得上荊公子這等人才的姑娘還真不多。我們那兒有個茶莊,當家的姓秦,他的三女兒幫著打理茶莊,聰明能干,荊公子開這飯館,若是娶了她,可是賢內(nèi)助一位。
“那正好,我們這里缺個管帳的老板娘,有她當我弟媳,我就不必天天來對帳……”梁覓被糕點嗆到,連連咳嗽。“阿禮,你說如何?”
荊木禮輕輕拍撫她的背,搖頭。
“還有位阮姑娘,是書香世家之后,貌美如仙女,性格溫婉,跟荊公子是郎才女貌,一雙壁人啊!”
荊木禮還是搖頭。涼風入窗,他悄悄移動,為她擋去大半涼意。
“啊!要不然就是紀姑娘,雖然家境不太好,但刻苦耐勞,聰明又勤奮,荊公子見了她一定喜歡……”
見她一口氣把茶喝干,他替她重新斟滿,仍是搖頭。
梁覓埋頭吃糕點,吃得不亦樂乎,自己不是今天的主角,樂得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