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聲苦笑。她可不可以別這么敏銳?他得想個合情合理的借口,讓她不敢再追問,也無暇追究他的怪異。
“我是在想,你有傷在身,今晚要如何圓房!彼麎旱吐曇簦嗽捴挥兴c她聽見。
轎中的她果然羞澀地沉默了。
他的心思卻飄到獐子坡。陸歌巖為何要殺她?他與她無怨無仇,聽他口氣,根本不認得她,可那張與她相似的臉又是怎么回事?
事后,他曾一再回想受傷當時的情景,對方如何出手、使什么兵刃,他完全沒見到,頸部這一下可以輕得只劃破他皮膚,也可以斬下他人頭……陸歌巖其實有殺他的本事,他是手下留情。
為何手下留情,改訂今日之約?是想連她一網(wǎng)打盡嗎?
他閉上眼再次回想,那神出鬼沒的一招、無影無蹤的一招,他竭力回想,用心思索,一定有對方出手的蛛絲馬跡,一定有……但想了再想,除了頸側(cè)浮躁的抽痛,無跡可尋。
毫無疑問,陸歌巖的武功勝過他。他贏不了那個男人。
今晚,他還是得去,他不能不去,他沒有退路,若不勝,只有死路……
“到了!”玉兒歡喜的輕喊拉回他心思,一行人已抵達常香館門口。
他先下了馬,等轎子停下,他掀開轎簾,將梁覓抱出來。
即使被蓋頭遮著,梁覓仍能感覺常香館里燈火通明,一迸屋,喧嘩聲便淡了,有許多目光投向她。都沒人認出她嗎?從她的身形也瞧不出來嗎?
她被安置在椅上,聽身邊的荊木禮說些歡迎大家的場面話,一顆心跳得快了。
往后,不再是權宜相稱的兄弟,真的是一家人了,與他是兩心相屬,有名有實的夫妻……呃,“實”可能還得等等。吳嬤送喜服來時,指點了她一些洞房之事,她大致懂了,身上有傷確實不便,不過,他好像很期待……
一想起吳嬤的秘密指點,蓋頭布下的小臉羞得紅透,擱在膝上的素手緊張地扭絞起來。
驀地,他大手伸來,握住她焦慮糾結(jié)的小手。他的手溫暖而穩(wěn)定,她鎮(zhèn)定下來,他的手因為長年勞動而粗糙,有些細疤,顯得粗獷,但教她心安,這個簡單的安慰舉止,莫名教她濕了眼眶。
她好想永遠和他在一起,她想活得很久很久,永遠和他相伴……
他的場面話說完,就是揭她蓋頭的時刻了,有個女聲卻突然插口。
“荊大哥,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梁大哥呢?他怎么沒來?他好歹算是你唯一的親人,你不該這么冷落他吧?”氣憤不平的質(zhì)問來自小彩,還有幾人附和,不滿的聲浪漸大。
噢,親耳聽到這些護衛(wèi)她的言語,她還真感動,也該揭曉真相了。她暗吸口氣,自行揭開蓋頭。
店堂內(nèi)霎時鴉雀無聲。
粱覓第一次體會到,書上說“靜得連針落地也聽得見”,是怎樣一番光景,百來人聚集的店堂,居然連呼吸聲也聽不見,真是奇景哪。
她興味地望去,席上一個老人,正在喝茶,現(xiàn)在咬著杯緣,呆瞪著她,連茶水從嘴邊流下來都沒知覺。另一位中年婦人,大概正要站起來,臀部剛離開椅子,就這么不上不下地停在半空,腰腿好像都不會酸。小彩是站著說話的,這會兒如石像般杵著,張開的嘴合不起來。
真是的,她的女裝扮相有這么可怕嗎?
她巧笑嫣然,打破這片尷尬沉默!按蠹也徽J得我了嗎?是我,梁覓啊。”
小彩抽氣一聲,總算回神!拔耶斎恢朗悄!”震驚雙眸在她和荊木禮之間來回掃視,表情忍無可忍,憤而指責荊木禮。“荊大哥,你太過分了!你為什么強逼梁大哥扮成女人嫁給你?”
咦?梁覓愕然!靶〔,我的確是女人……”
“不,你別說話!我知道你喜歡荊大哥,他做什么十惡不赦的壞事你都會護著他,但這真的太過分了!你是男子,眾人皆知,大家都知道你跟他感情融洽,從來也沒人想要拆散你們,現(xiàn)在他逼你扮成女人,這算什么?他想幫你弄個名分嗎?這太荒唐太胡鬧了!”有幾人義憤填膺地幫腔,氣勢洶洶地指責荊木禮。
“小彩,我真的是女子。”梁覓無奈苦笑,都沒人注意到她這兩天打好的新耳洞嗎?
“你明明是男人!要說你是女人,證明呢?”
“要證明,很容易啊!彼孪卜母哳I。“我沒有喉結(jié)!
店堂再次鴉雀無聲。
只一眨眼,荊木禮的手便擋在她裸露的嬌嫩頸項前,大手迅速翻回她的衣領,瞥視她的墨眸有濃濃不悅……他不高興,她竟如此大刺刺將肌膚袒露于人前。
呀,她完全忘了自己不再是“男子”,不該有這種豪邁的舉動了。她暗暗吐舌,向他做個歉然笑容。
喜宴就在眾人失魂落魄的氣氛中開始了。精致菜肴送上,但人人吃得神不守舍,眼光猛往新娘瞄,后來開始有人過來主桌,名為敬酒,實為試探。
“梁公子……不不,梁姑娘……也不對,該稱荊夫人了,你這招真厲害啊,瞞了大家這么多年,哈哈!不過,你真的是女人嗎……”被新郎很寒冷的眼光瞪回座位去了。
“荊夫人實在美得不像女子……”又一個沒頭沒腦的被瞪走。
“你剛才掀開衣領,太快了,我沒看清,能不能……”話沒講完也覺自己太失禮,不等新郎瞪人,自己摸摸鼻子溜了。
梁覓對所有疑問處之泰然,含笑以對。
小彩也來敬酒,傻傻地瞧著她!澳阏娴氖桥藛幔俊弊笄朴仪,神態(tài)笑語仍是那個熟悉的梁覓,那個清雅俊俏的美男子,穿起大紅喜服來居然千嬌百媚,比女人還美。
梁覓啼笑皆非!澳氵不信?好吧,等幾年后我生個娃娃,到時候你總該信了吧?”她與他的孩子啊……她臉蛋微紅,瞧向身邊的荊木禮,他正和小彩的夫婿談話,他面帶微笑,但顯然心神不寧。
喜宴散去時,夜已深。
返回家中,荊木禮讓玉兒和兩個小丫頭回家歇息,這幾天準備婚事,三人都累壞了。他準備了一壺茶,還有一盆熱水,來到房里,親自照顧妻子。
“你喝多了,我泡了壺茶,喝下去會舒服點!彼麛Q了一條溫毛巾,替她擦去臉上胭脂,讓她洗了手,再倒茶給她,而后他跪在床邊,除去她的鞋襪,替她按摩腫脹的腳踝。
“今天辛苦你了,抱著我走來走去,現(xiàn)在還要幫我洗腳。”她啜口茶,微笑著把茶杯遞到他面前!皝,賞你喝茶!
他就著她手中茶杯喝了一口!爸x娘子賜茶!迸c她相視微笑,他低頭繼續(xù)忙碌,細膩而呵護地洗凈她雙足,腦中卻在默默計算,離約定的時刻,剩不到一個時辰了,他得立刻出門……
“阿禮,你整晚都在想什么?”
他一震,掩飾地輕笑!拔也皇歉嬖V過你了嗎?”
“……沒人會想那種事想一整晚的!
“好吧,我沒一直想,除了想那件事,我還在想你!笨嗫嗨妓魅绾伪K踩。
為何還要繼續(xù)說謊?他整晚強裝出來的歡喜,或許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她。
她低聲道:“你抬頭看我。”
他依言抬頭,強作鎮(zhèn)定,迎視她若有所悉的晶瑩眸光。
“我相信你有分寸,不會做壞事!彼毮伒恼菩膿嵘纤a畔,溫柔地對他微笑。“不論你在煩惱什么,你若愿意說,我愿意聽,幫你分擔。若你不想說,我也不逼你,讓你更心煩。即使我不知道你在煩什么,也無所謂,我只希望這事不會讓你郁悶太久。
“不會太久的!弊钸t明天早晨,不是全本秘籍,就是他的尸首等著她,坦白的時刻也該到了。他沉聲道:“我有事告訴你……陸歌巖找到這里來了!
梁覓震驚。“什么時候的事?你怎么知道?”
“他很早就來了,直到客棧失火那一晚,他找上我,和我約定比武。若我贏他,他會交出秘籍!
“若他贏呢?”不祥的恐懼感讓她臉色發(fā)白。
他避而不答!爸灰亿A了,你的內(nèi)傷就有希望治愈……”
“他想殺你,是嗎?”他仍沒回答,顯然被她猜中了,她咬著僵白的唇!澳銥槭裁床辉琰c告訴我?”
“我不想讓你操心!
“不,你只是不想讓我卷入這件事。我要跟你去見他……”
“不,你不能去,他的目標只是我一個,你與此無關。要取得他手上那份密書的唯一方法,只有按他的約定跟他比武,打敗他。你放心,我有勝算!奔词箾]有,他也不會讓她知道。
“真的?”她仍憂慮,忽想起他頸上的傷。“客棧起火那天,你受了傷,你說被是樹枝割傷,難道……傷你的其實是陸公子?”
她追根究柢!八檬裁磦?什么兵刃、什么招數(shù)?”
他強笑道:“這不重要!
她凝視他!拔乙湍闳ィ胰フf服他別和你動手!
“要是能說服他,那天我早就……”
“我和你不同,不是要取笑你,但我想事比你快,也比你能言善道,你雖然被迫和他比武,不見得就非得刀劍相見,由我去和他談,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我還是不覺得……”
“我要去,你要是不帶我去,我不能走路,爬也跟你爬去!”她語氣斬釘截鐵。
看著她頑固的美顏,他懊惱嘆息。“好吧,希望你能說服他。但是,去到那里,你答應我,要躲在我背后,無論如何別跟他面對面!彼謬@一聲!拔覍嵲诓幌胱屇愠哆M來!
“那你就不該告訴我。但你要是將這么重要的事瞞著我,事后我會更生氣。”
她秀眉擰起!半m然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不高興!
“我不是故意瞞你,實在是這事很危險!彼麑⑺畔碌牟璞f給她!霸俣嗪赛c,醒醒酒!
“這筆帳等回來再和你算!彼p哼了聲,剛喝口茶,忽然他長指伸出,點中她穴道,她身子一晃,杯中茶水濺出,喜服頓時濕了一塊,她卻就此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