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柴憶貝就認為全天下再也找不到比申家更耀眼的家族,十四年前這么想,十四年后仍未改變她的想法。
和申經(jīng)綸一樣,柴憶貝也懶得計算他們有多少年沒見過面。
“哎呀,沒問題、沒問題!我們兩家都這么熟了,經(jīng)綸和貝兒又是兒時玩伴,別說一個忙,十個忙都幫,貝兒想在麒麟山莊住一輩子都可以,我們再歡迎不過,你們盡管放心把貝兒交給我,我一定好好照顧她。”
她想起當日尹荷香是多么爽快答應雙親的請托,隔天立刻就派人把她接來麒麟山莊,誠意十足,效率更是一等一。
說是當日,其實也不過是前天的事,短短三天,尹荷香已經(jīng)把事情搞定,除了她本身的個性本來就比較積極以外,時間也是一個重要的因素。
“你說十天是什么意思?”多年未見,柴憶貝連句招呼都沒打,劈頭就提出訴求,申經(jīng)綸有些吃驚,又有些不高興,臉色自然不好。
“簡單來說就是你必須在十天內(nèi)把我變成才女,應付十天后的考試!倍嗄晡匆,申經(jīng)綸的臉還是一樣臭,以前柴憶貝會在乎他的想法,現(xiàn)在才懶得理他,反正她也不是心甘情愿拜他為師,如果他想將她逐出師門請便,她求之不得。
“考試?”他挑眉。“你要進京趕考?”
申經(jīng)綸打量柴憶貝,她生得白皙清麗,個頭不高身形卻十分修長,頗有柴玉棋的影子,但五官要秀氣許多。
“正確來說,是面試。”她知道他是故意諷刺她,誰都知道女子不能參加科舉,那是專為男人舉辦的游戲。
“面試?”申經(jīng)綸皺眉。
“尚書大人正在為他的二公子找媳婦,不知怎么地竟看上我,他希望我月底能進京一趟,在他府上住上幾天!辈駪涁惤忉,申經(jīng)綸的眉頭皺得更緊。
“我娘沒跟我提過這件事!彼灰趟x書寫字,可沒要他把她變成才女。
“因為她也不知道!辈駪涁惢氐!拔业鶝]跟荷香阿姨解釋得太清楚,只說希望荷香阿姨能幫忙,她一口就答應下來!
“這是詐欺!鄙杲(jīng)綸兩眼直直地盯著柴憶貝,不客氣指責。
“隨你怎么說!辈駪涁惵柭柤,一臉滿不在乎。
哇!被人指為騙子,居然還能臉不紅、氣不喘,看來時間真的能改變許多事,想以前她動不動就紅眼眶,現(xiàn)在冷靜到讓人想賞巴掌。
時間能改變很多事,唯獨改變不了他自大的態(tài)度。
柴憶貝雙手抱胸,看著坐在她對面的申經(jīng)綸,終于了解什么叫做“以不變應萬變”,申經(jīng)綸顯然就是其中的翹楚。
她以為時間能改變他的外表,事實證明她錯了!他精致的五官,并沒有隨著歲月變得粗獷,反而添加深度,變得更立體。以他的眼睛為例,她就見過小時候是鳳眼、長大變成一條縫的人,可申經(jīng)綸始終維持著相同的眼形,眼珠子還是一樣霧蒙濠飽含水氣,鼻子甚至比小時候還要高挺,嘴唇一樣鮮紅,牙齒也比以前還要潔白整齊。
唉!遇見一個比女人還要漂亮的男人,柴憶貝不得不嘆氣?膳碌氖沁@樣的美貌,在麒麟山莊就可以找到好幾個,申經(jīng)綸長得像他父親申夢時,申夢時又長得像他母親何曉冰,而據(jù)說何曉冰年輕的時候長得跟仙女似的,就算現(xiàn)在已經(jīng)當外曾祖母,依舊美得驚人。
這就是她之所以說申家最耀眼的原因,不過也出了好幾個討厭鬼就是。
“看來你真的很急著嫁出去呢!”申經(jīng)綸受封討厭鬼一號當之無愧,不但小器又無禮,嘴巴同時還臭得半死。
“對,不行嗎?”柴憶貝不客氣的反擊,申經(jīng)綸也抱起胸打量柴憶貝,不明白她到底哪根筋不對勁兒,從他們重新見面以來,她的口氣就是這么尖銳。
“你這是求人的態(tài)度嗎?”他們雖然稱不上青梅竹馬,但也不是仇人,不需要大眼瞪小眼,只會累著眼睛。
“你不高興的話,大可以把我攆出去,就像小時候那樣!彼慌吕壑劬Γ慌卤凰摧p,以為她眼睛只會拿來流淚,不知道還可以拿來瞪人。
很好,她這算是報仇嗎?
申經(jīng)綸不知道她哪來的仇可報,要報也應該是他報,畢竟毀了端硯、折損了名家制墨,報銷了上等紫毫筆的人是他,更別提他還因此損失一本宋版書,若真跟她計較,光是那本宋版書就可以要她十年的壓歲錢。
“不,我不會攆你出去!彪m然他很想。“我不但不會攆你出去,還打算在這十天內(nèi)把你變成才女,讓你風光嫁人!
“那我可真要謝謝你!辈駪涁惏筒坏盟麛f人,奇怪的是他這時候竟然選擇做好人,擺明跟她作對。
其實這一點都不難理解,今兒個一大早,他娘就上他的院落警告他,她已經(jīng)派人去接柴憶貝,無論她提出什么要求,他只能一律點頭,否則恕難保證他那一屋子書的安全。
“時間緊迫,我們現(xiàn)在就開始!边@就是有弱點掌握在別人手上的壞處,他又不能帶著一屋子的書逃命。
“嗯!彼c點頭,申經(jīng)綸這才在她身上找到一點過去的影子。
“你看什么?”察覺到他異常的目光,柴憶貝皺眉。
“沒什么,只是覺得有些事情還是不要變來得好!彼约嚎赡軟]發(fā)覺,她點頭總是點得很用力,給人一種很誠懇的感覺,十四年前他就發(fā)現(xiàn)了,只是當時他嫌煩沒放在心上,現(xiàn)在看倒覺得可愛。
“說什么呢?莫名其妙!辈駪涁惒恢浪肫鹆耸裁,但很不喜歡他微笑,他還是板著臉臭著一張嘴,比較符合她記憶中的模樣,也更容易討厭他。
“這兒沒辦法念書,上我的書齋去!鄙杲(jīng)綸起身就要離開花廳,柴憶貝疑惑的看著他,以為自己聽錯。
“怎么還不走?”他瞧她仍釘在椅子上,不悅地催促她,柴憶貝聳聳肩,跟著站起來,隨他走出花廳。
麒麟山莊真是大得離譜,而且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院落,真是令人羨慕。柴憶貝雖然也算是富家千金,也有自己的院落,但和申經(jīng)綸的院落相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申經(jīng)綸的院落竟然有花廳、書齋、伙房,還有好幾間廂房,教柴憶貝大開眼界。
“進來吧!”申經(jīng)綸推開書齋的門,柴憶貝跟在他后面進入書齋,迎面而來的是一疊又一疊的書,最里面的部分,已經(jīng)堆到天花板。
柴憶貝不想大驚小怪,不過他的書真的多到太夸張,書架根本派不上用場,得用疊的才行,還不見得能找到地方走路。
你立刻給我滾出去,這輩子不準再踏進我的房間!
她回想起十四年前,他把她攆出去時撂下的狠話,不由得放緩腳步,不想再招來同樣的侮辱。
他傷她很深,可是他一點兒都不知情,因為她沒說,他也不在乎。既然他不在乎,她又何必介意?
想開了以后,柴憶貝又重新跟上他的腳步,告訴自己,她只需要忍耐十天,十天以后他們再也不會見面,這其間無論申經(jīng)綸怎么嘲笑她、侮辱她,她都必須堅持下去,畢竟玉棋堂未來的命運全掌握在她手上,她不能任性。
申經(jīng)綸領(lǐng)她到書案后的椅子坐下,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到這椅子竟還是小時候她坐過的椅子,書案也是小時候那一張書案,申經(jīng)綸并沒有因為有了新的書齋就丟棄它們。
有些事情還是不要變來得好。
申經(jīng)綸不久前在花廳說的話,在柴憶貝的耳邊響起。她猜想他也許就是指這套桌椅,用慣的東西還是比較順手,看來他也是個念舊的人……咳咳,柴憶貝,別忘了小時候他是怎么對你的,別讓一套舊桌椅唬哢過去。
柴憶貝提醒自己,別對他期望太深,她已經(jīng)長大,再也不是那個輕易聽信大人話的小女孩。
不過有趣的是,小時候她得費力才能爬上去的椅子,現(xiàn)在坐起來剛剛好,書案的高度也很適中,不似幼年時還得抬高手,才勉強構(gòu)得到桌面。
“你四書五經(jīng)都背完了嗎?”申經(jīng)綸一邊找書,一邊問她學習進度,才知道怎么幫她。
“我背完了《三字經(jīng)》!彼卮鸬孟喈斪匀,好像全天下就這么一本經(jīng)書,再沒別的。
“《三字經(jīng)》?”他三歲就背完的東西?
“就是《三字經(jīng)》!彼昧c頭,態(tài)度一貫誠懇。
“你……”他用手撐住額頭,幾乎不敢問。“你不會是想告訴我,打從四歲以來,你沒背過別的書?”
“嗯。”就是這個意思。
“最少也該背過《千字文》!彼f。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就這幾句!笨偣彩鶄字,敬請笑納。
“《論語》?”
她搖頭。
“《孟子》?”
她還是搖頭。
“《大學》、《中庸》?”
“前面兩本我還聽過,后面兩本就很陌生!彼龑δ顣鴽]興趣,手藝倒很好,再難的工法一看就會,尤其擅長編織。
“你……沒救了!边B《千字文》都只能背出四句的家伙,他如何奈何得了她?別折騰他了。
“剛剛是誰當著我的面拍胸脯保證,一定能把我變成才女的?”她提醒他!拔胰艏薏怀鋈ィ际悄愕腻e!
“那是因為我不知道你連《千字文》都不會背,我若是知道,還會這么說嗎?”詐欺,她明明就是個詐欺犯,父女兩個都是。
“這我不管!彼谛闹谐龉砟,罵他活該。“男子漢大丈夫說到就要做到,除非你承認自己是個女人……不過話說回來,你本來就長得像個女人!逼恋每稍。
“你說完了沒有?”申經(jīng)綸聽了額冒青筋,只想給她一頓好打,雖然她說的是事實,但他寧愿她閉嘴。
從小到大,他已經(jīng)不知道被誤認過多少次性別,最近一次是三天前,當他進城搜書時在街上被兩個登徒子纏上,硬說他女扮男裝,非逼得他把他們狠狠揍一頓,他們還是不死心,撂話要找更多的人把他綁回去當小妾,氣得他差點沒當場吐血。
“說完了。”她眨巴著一雙大眼裝無辜,簡直比那兩個登徒子更可惡,更教他生氣。
“說完了就開始讀書——不,先寫字好了,我要看看經(jīng)過這么多年,你寫字有沒有進步!睔鈿w氣,申經(jīng)綸也有反制的辦法,而且她還不能反對。
“當然有進步!彼m然不喜歡念書,但字寫得不差,至少她是這么認為。
“最好如此。”他被騙怕了,再也不相信她的話。“這回你自個兒磨墨,我不幫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