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阿溜你……」
「小田你別笑,再亂笑就不像富家千金,也別想勾出疑犯了。」
「阿溜,你好美喔!骨G小田還是忍不住,拿了繡帕遮臉狂笑。
阿溜知道她又來扮探子,堅持要在身邊「保護(hù)」她,但疑犯只挑獨行的小姐丫鬟,教他扮小廝恐怕無法成事,于是干脆再借一套女裝,將阿溜的頭發(fā)分了兩束盤上,拿了胭脂水粉將他打扮成一個可愛的小丫鬟。
「姑娘走路不能這么大步啦。」她拉回阿溜!竸e板著臉孔,才當(dāng)幾天衙門小役,倒將大鵬捕頭的模樣學(xué)了個十成十?」
「我才不要像他!
「我們已經(jīng)在這兒晃一個時辰了,是我不夠美,不像有錢姑娘嗎?」
她身上穿的仍是寇芙蓉的水紅衫裙,手腕掛了幾個以假亂真的鐲子,頭上再插幾支閃閃發(fā)光的金漆木簪,如此搖錢樹打扮,卻是「乏人問津」。
南神廟是南坪最大的寺廟,香火鼎盛,許多姑娘心想這里人多熱鬧,又位在城內(nèi),便獨自或偕了女伴過來上香,卻也成了歹人下手的對象。
廟門里里外外穿梭著十幾個賣香的婦人,荊小田皆已接觸過,她們販的都是普通的拜香,沒有人賣什么幸運香,也不向她推銷其它名目的怪香,是以她認(rèn)定嫌犯還未出現(xiàn)。
今天大鵬捕頭又親自出馬了。其實何必他親自出來查案呢,有她當(dāng)探子,再找兩個捕快暗中監(jiān)視,他大捕頭大可坐在衙門喝茶等消息。
況且廟里人多,他既是南坪的知名人物,長得又是鶴立雞群,實在不好在人群中走動,只好扮了個坐在廊下打盹的乞丐,偷偷地從破竹笠的縫隙觀察情況。
「還沒來呀,那我們再走走吧。」她走到他前面,看似跟阿溜說話,實是給荊大鵬暗號,說完便往他的破碗丟下一個角子。
「小田你不要浪費錢!拱⒘飦聿患白柚顾!改阋呀(jīng)丟第五次了!
「我高興!本姑娘錢多得花不完啊!
她仍是惱著他。被誤會的感覺很難受,只憑一句問話,就認(rèn)定了她是偷釵賊;釵子掉了,死無對證,百口莫辯,她冤不冤哪。
她不反駁、不辯解,不代表她就愿意委委屈屈地讓他誤會;她偶爾也要表達(dá)一下自己的怒氣,只是這怒氣用給錢來發(fā)泄,著實是傷啊。
「哎喲,絆了我的腳!顾室馔麢M在地上的小腿踢了下!负撸蟀滋斓,還睡。窟@么大的個兒一無是處,就只會擋路!」
「我們往后殿瞧去!拱⒘锿献咚。「高升大哥會跟著我們!
一想到荊大鵬只能在破竹笠后面干瞪眼,卻不能起身吼她,心里得意極了,忍不住回頭再看一眼,就見一個年輕男子蹲到了他面前。
「咦!那個好像不是捕快?」
「不是!拱⒘镆呀(jīng)認(rèn)識衙門里所有的人。
「呵,大概是在問他好手好腳的為什么行乞吧!
時間近中午,香客漸漸少了,兩人來到后殿,也不見有販香的婦女,正想今日引蛇出洞的計策即將失敗,她忽然看見寇芙蓉從一間禪房出來。
「是芙蓉!她為什么會在這里?」她驚叫道。
「大小姐?你沒認(rèn)錯?」阿溜頭一回看到寇小姐。
「是她沒錯,還有她的丫鬟云兒!闺m然隔得遠(yuǎn)了,但她居高臨下,看得很清楚!杆赃叺膬蓚女人我就不認(rèn)得了,說說笑笑,好像很熟耶,或許是衙門后宅的仆婦或親戚吧。」
「小姐好像在后殿拜佛一段時間了!拱⒘镉^察了后殿格局。「難怪我們來這么久,都沒看到她!
荊小田看到寇芙蓉跟兩個守候的男人說話,她便放心了。
「那是寇大人家的仆役阿忠和阿義!顾⒘锝忉尩馈
可芙蓉怎么留下兩個家仆,帶著丫鬟和仆婦往后面走了呢?
「去賞花吧。廟的后面有座觀音池,蓮花很漂亮的……」荊小田也跟著她們走,心里打了個突!覆粚,那是李姑娘被迷昏的地方!
她立刻舉手指了指,向后頭的捕快高升示意,同時快步往前跑。
「小姐!芙蓉!」她高聲喊道。
寇芙蓉似乎是聽到她的叫喊,才轉(zhuǎn)過臉,身子忽然就軟綿綿地倒了下去,同時云兒也跟著跌倒。
婦人甲扶住了寇芙蓉,婦人乙則往她腰間摸去,準(zhǔn)備扯荷包。
「你們做什么?!」荊小田眼看鞭長莫及,使出絕招,扯開喉嚨大叫道:「救命!有強盜!搶劫啦!」
那兩個婦人大驚,抬頭看到有人奔了過來,放下寇芙蓉就跑。
「別跑!」阿溜拉起裙子,像飛箭似地沖出去,高升也從后頭趕上,往前追趕那兩個竟也扯了裙子露出毛腿翻身爬墻的婦人。
「小姐!芙蓉?芙蓉!」荊小田趕去抱起寇芙蓉,只見她閉著眼睛,嚇得搖了搖她,又叫了叫,卻是全無反應(yīng)。
「出事了?」荊大鵬也趕到,正好看到高升翻出墻去,一低頭,見那昏迷的姑娘竟然是寇芙蓉,雙目一凝,立即跟后面的男人道:「劍揚,你快帶她去看諸葛,這是縣令千金,別讓人瞧著她的臉!
荊大鵬速速囑咐完,人已經(jīng)跳上墻頭追了出去,看都不看荊小田一眼。
「你——」荊小田緊抱寇芙蓉,不知來者何人。
「我是荊大鵬的朋友。你放心,那丫鬟由你照顧了!
「啊,你剛剛在前面跟他說話……」荊小田松開了手。
宋劍揚抱起昏迷的寇芙蓉,不忘將她的臉掩向他的胸口,再掏出一塊巾子罩住她的頭臉,隨即起身,以驚人的速度奔跑離開。
荊小田趕快過去看云兒,這番叫嚷驚動了廟里的師父,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兩個驚慌失措的寇家家仆站在旁邊,忙請師父找來一塊可以抬人的木板。
待她和阿忠阿義將云兒抬到諸葛藥鋪時,諸葛棋已經(jīng)在等她。
「小姐沒事,在后面房里,我來瞧瞧云兒。」
荊小田趕到后面房間,諸葛大娘正在照料寇芙蓉。
「芙蓉!芙蓉!」她撲到床邊,緊張地喊道。
「小、小……」寇芙蓉微微睜開眼,許是迷藥未褪,想要喊她卻喊不出來,淚水已流了滿臉。
「芙蓉,沒事了,別怕!顾龘ё∷,微笑道:「云兒也沒事。那壞人想拿你身上的錢財,我八哥哥追去了,馬上就抓回衙門治罪嘍。」
寇芙蓉似乎想笑,卻又虛弱地閉上了眼睛。
荊小田握住她的手,幫她擦了淚,不停地跟她說話,讓她知道她陪在身邊,見她呼吸平靜下來,似乎是睡了,仍是陪著她。
「大鵬捕頭來了。」諸葛大娘探進(jìn)門道。
荊小田跑到前頭藥鋪,見云兒灌了藥湯后也醒了,只是她和小姐皆是迷茫無力,只能躺著。
荊大鵬正在跟諸葛棋和宋劍揚說話!缸サ搅恕蓚歹徒都是男人,絞了胡子臉毛扮成婦人,小姐是喝了他們給的茶水。已在歹徒身上捜出迷藥和迷香,罪證確鑿,寇大人還在問他們犯下的其它案子!
「那是一般迷藥!怪T葛棋道:「現(xiàn)在只待藥力消退就好!
「大人知道是小姐出事,又急又氣,但公堂審案要緊,他要我過來看看。如果小姐沒事,就趕快送小姐回后宅!
外面來了兩頂轎子,宋劍揚去房間抱出寇芙蓉,云兒只喝了一口迷藥茶,倒還能讓諸葛大娘和荊小田扶著坐進(jìn)轎子。
「劍揚,幸好你今天去南神廟,幫了我一個大忙!骨G大鵬這才有空跟老朋友寒暄!改愫貌蝗菀谆丶乙惶,卻牽扯你進(jìn)來!
「不打緊的。我說你怎會變成乞兒,原來是在查案!顾蝿P笑道:「這樣吧,我也跟你去衙門,或許大人會問些話。」
「阿溜呢?」荊小田終于找到空檔問話。
「他追到歹徒,立了功勞。」荊大鵬語氣轉(zhuǎn)為平板,公事公辦地回她道:
「他很好,沒有受傷,我叫他回去換裝!
荊大鵬說完就往前走去,吩咐轎夫起轎,護(hù)送寇小姐回衙門,完全不招呼莉小田,但她還是跟在后面。
他那張冷臉讓她害怕。明明自己沒有錯,卻為何要受他這般漠視?
有話一定要說清楚,她走到他身邊。「小姐不是我?guī)ツ仙駨R的!
「自己招了?」荊大鵬冷眼看她。
他的目光令她不寒而栗。過去他再怎么冷言冷語,即使他誤會她偷金數(shù),從來就不是這般陌生人審訊般的冷漠神色。
「我不知道為什么小姐她剛好也去——」
「你昨晚去跟她借丫鬟衣裳,又跟她說有好玩的事了吧?」
「沒有!」
「我在查案,你竟嘻皮笑臉玩鬧,萬一耽誤案情怎么辦!」
「我是不該鬧你……」她自知理虧。
「衙門不是你該去的地方!顾麚踝∷娜ヂ罚斐鍪直鄄蛔屗^去,仍是直視前方,并不看她,冷冷地道:「你走吧。」
他又將她定罪了。
荊小田站在原地,看著轎子一行人離去。
好吧,有理說不清,就算她說了,他會信嗎?不如就不說了。
反正她怎么做,就是怎么錯。她在他心目中,永遠(yuǎn)是個說謊的女賊,一有風(fēng)吹草動,也永遠(yuǎn)是她不對。
她不干了,再也不幫衙門扮探子了。太好了,此地分別后,她就再也不用見到那張自以為是的冷臉了。
可為何,喉頭又梗了苦果子,視線也模糊了呢?眼前浮動的水霧里,就見荊大鵬越走越遠(yuǎn),越走越遠(yuǎn)……
衙門后宅大廳,寇芙蓉頭一回邀請荊大鵬進(jìn)來說話。
「荊大哥,我想找小田來,可她都說不方便,只將我借給她的衣裳洗干凈,連同兩副耳環(huán)、一支玉簪托阿忠還給我。她怎么了?」
「她沒事!
「南神廟的事,我一定要謝謝小田,幸好她發(fā)現(xiàn)得早!
「是她陷小姐于危險,請不必為她說話!
「荊大哥,你誤會小田了。那日回衙門,我在轎子里聽到你和小田說話,可我昏沉沉的沒有力氣,連聲音都出不了。不是這樣的。」
荊大鵬看著桌面,聽她說下去。
「我初一十五向來要上廟祈福,爹叫我不要出門,后來爹忙公務(wù)去了,我便瞞著爹娘出門;拜了佛后,那兩個婦人說她們是來廟里幫忙香積的,給我送上茶水解渴,我沒有懷疑就喝了;她們又說觀音池開了漂亮的蓮花,可中午哪有人去賞蓮呢,原來是騙我去無人的地方……」
荊大鵬已了解來龍去脈。這事歹徒招了,寇大人寫進(jìn)案卷里,卻不提是自己女兒,而是換了個「王姑娘」。
所以,不是她帶小姐去「玩」,他徹底誤會了?
「就算這回是誤會,上次她帶小姐去杏花湖,也是不應(yīng)該。」
「不是她帶我去的。我一直想幫爹查案,我會彈琴,可以幫你們。但小田說絕對不行,怕會有意外狀況;但我還是偷偷去了,樂師本來已經(jīng)來了,我給他銀子叫他回去。小田根本不知情!
「她砸了小姐的琴。」
寇芙蓉很驚訝荊大鵬竟是如此執(zhí)拗,非得認(rèn)定小田犯了錯不可。
「一把琴能值多少?能抵得上被假銀子騙走的財貨嗎?能換回姑娘被輕薄的痛苦嗎?我若有小田的勇氣,我拿了琴也是要砸人的!
「還請小姐莫要將扮探子查案當(dāng)作好玩的游戲!
「我……」寇芙蓉只能怪自己想當(dāng)俠女,卻是弄巧成拙。
他對她這個小姐都能板著臉孔說教了,更何況是對自家的妹子。
「荊大哥,小田很努力幫你查案,請你不要責(zé)怪她。我迷藥未退時,迷迷糊糊的很害怕,她陪在我身邊安慰我,她真是一個好姑娘!
「多謝小姐告知實情。」
荊大鵬向來身體強健,不知什么是頭重腳輕,可當(dāng)他站起來時,竟是差點絆了桌腳摔倒。
明明是小姐自己跑去彈琴的,她為何要攬在自己身上?只因為她說了,他也不信,所以干脆就跟他打迷糊仗?
他自問,干捕快以來,一向查案清楚,務(wù)要證據(jù)確實,絕不冤枉好人;可是,他甚至不給荊小田辯白的機會。
「還有一事,呃……」寇芙蓉也起身,本是欲言又止,見他要走了,忙道:「那位……荊大哥你的朋友他?」
「他姓宋,宋劍揚,曾經(jīng)是南坪衙門的捕快,與我共事三年,兩年前離開,現(xiàn)在是冀王府的侍衛(wèi)!
「冀王府?他在北關(guān)縣?」寇芙蓉掩不住臉上失望的神情。
「是的。他昨日已經(jīng)回北關(guān)!
「這……這是他的巾子,跟著諸葛大夫家的被子裹在一起,讓我一起帶回來了!箍苘饺啬贸鲆粔K折迭整齊的巾子。
「我代小姐歸還便是!
「宋侍衛(wèi)的家在南坪?」寇芙蓉并沒有拿給他。
「他爹娘兄嫂住在南坪,他這兩天是回來省親!
「看妻兒?」
「他尚未娶親!
「他家住南坪何處?我想……嗯,雖然不能親自答謝,也該給他爹娘送個小禮,表示我的一點謝意!
「好。他住城西的芙蓉巷。」
「這么巧!」寇芙蓉臉上浮現(xiàn)紅暈。
荊大鵬無視寇小姐的嬌羞神情,至于小姐為何一定要答謝劍揚,那也不關(guān)他的事;他腦海里全是荊小田那張隱藏著情緒、卻仍會扯出笑容的小臉。
黑黑的瞳眸,滾溜溜的,仿佛帶著流動的水光,他看不出是憤怒還是難過;或者是說,他「不屑」看她,所以無從看清她對他的指控的反應(yīng)?
為何他會如此苛求她,容不得她犯下一丁點錯呢?
他得再想想。
他該怎么辦?雖說寇芙蓉的事與她無關(guān),但她畢竟拿了金釵啊。
中午時分,兄弟們?nèi)バ菹⒘,荊大鵬猶坐在桌前想了又想。
「頭兒,有空嗎?」阿溜走了過來。
「要練字?」
「不,你跟我來!
阿溜的臉色不是衙門小役對捕頭上司的恭敬聽從,而是擺回了那張臭臉,想必是跟荊小田有關(guān)了。
他跟了阿溜出去,穿過大街,出了城,來到杏花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