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雪鴻為盡晚輩之責及地主之誼,幫趙氏母女安排了鳳陽客棧最好的客房,并吩咐邱掌柜盡心款待。
陸詩妍從康百鳴那兒打聽到她們住在鳳陽客棧,一心想著去見她們,雖然知道這樣唐突實在不妥,但她實在憋不住了。
今天在萬寶齋里見她們為了她而傷心落淚,她想,她們就算會受到驚嚇,也應該會樂見且接受她暫時寄宿在別人的軀殼,并跟她一樣期待著她能魂歸原處吧?前往鳳陽客棧的路上,她不斷思考著要如何告訴她們,也演練著可能發生的狀況,或是她們的反應。
有道是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她一個想不出魂歸原處的方法,或許加上繼母跟妹妹,能激出什么想法也說不定。
忖著,她越發覺得自己去找她們是正確的決定。
進到客棧,正在安排伙計跑堂辦事的邱掌柜一眼便看見她,暫時撇下事務,朝她走了過來,熱情的招呼道:「唉呀,向姑娘,什么風把你吹來了?」
之前她曾幫邱掌柜找到一個他尋覓已久的青蓮方皿,邱掌柜見到那方皿時簡直像看見離散半輩子的親人似的欣喜若狂。
原來那青蓮方皿對他來說是有特殊感情的,那是他過世的夫人的嫁妝,當年他落魄時,他夫人將方皿拿去典當,但卻心心念念,于是他便誓言有日要將方皿找回來,只可惜直到他夫人過世,他都未能將方皿找回。
雖說她后來幫他找到的方皿并非原來的那一個,但形制及款式卻是一模一樣的,為此,邱掌柜十分感激她。
「那個……邱掌柜,我們少東家是不是安頓了兩位客人在此?」陸詩妍問道。
「是啊,是一位陸夫人及她的千金,就住在天字三號房呢!骨裾乒駟柕溃骸冈趺戳藛?」
「沒什么,我家少東家要我來傳個口信!
她要找靳家的兩位客人,實在沒有任何合理的理由,但如果說是替靳雪鴻傳口信,那就合情合理了。
果然,邱掌柜不疑有他,立刻喚來伙計,領著她去天字三號房。
陸詩妍跟著伙計穿過兩座院落及一座庭院,來到天字房的所在。
「上了二樓,到底就是三號房,要我帶你上去嗎?」伙計在樓下指著上頭說道。
她搖搖頭!覆挥茫闊┠懔,我自己上去便行。」
「那好,你請自便!
「有勞了!
伙計離開后,陸詩妍走樓梯,來到了二樓,看著盡頭的那間房,她不知怎地有點卻步。雖然早在來時的路上做足了準備,可她還是擔心繼母跟妹妹會是什么反應。
但是既然都來到這兒,而且三個月之期也即將到來,已經沒什么時間的她,真的沒有退路了。
于是,她鼓足勇氣走向三號房的門口,抬手正要敲門之際,她聽見房里傳來趙氏母女倆說話的聲音——
「詩媚,你可要加把勁,我看那靳雪鴻對你印象應該不壞。」趙氏說得愉悅。
聞言,陸詩妍將手縮了回來,狐疑地皺眉頭,母親要詩媚加什么勁?這又跟靳雪鴻有什么關系?
「娘,我們說是回家省親,順道來打聲招呼,總不能賴著不走吧?」陸詩媚問道:「我們能在這兒待多久呢?」
「不用久,幾日便好!冠w氏說道:「明天我便聲稱頭疼不適,想在客棧休息,你便去找靳雪鴻,讓他帶你四處走走!
「他會答應嗎?」
「我看會!冠w氏信心滿滿!肝业呐畠哼@么標致,哪個男人舍得拒絕呢?不要忘了,男人都是貓,沒有貓見了魚會不貪鮮的!
聽到這兒,陸詩妍越發覺得不對勁,聽起來她們此行的動機并不單純,而且母親要詩媚接近靳雪鴻做什么?靳雪鴻是她的未婚夫,是詩媚的準姊夫,怎么母親卻好像要詩媚去「勾搭」姊夫呢?
這是怎么一回事?今天在萬寶齋看她們提起她時,母女倆還淚眼汪汪的,怎么現在卻一點都感覺不到她們對她的憐惜及惋惜呢?
一股涼意自腳底板直往上沖,通過了她的背脊,往腦門竄去。
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屏住呼吸。
「詩媚,要記住,這是你奪走一切的唯一機會,你千千萬萬要把握!冠w氏看著女兒,鼓勵道。
「娘,我明白。」
「如今詩妍昏迷不醒,正是咱們娘倆出頭的最好機會,若是你成功代嫁,成了靳家主母,將來就算詩妍醒了,也奈何不了你!冠w氏哼一笑,冷冷地又道:「再說,詩妍還不一定能醒呢,喔不……是絕對不能讓她醒!
陸詩媚有些愣愣地反問:「娘,如何讓她醒不來?」
趙氏氣定神閑地道:「只要動點手腳,她就再也醒不過來了,只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娘有什么想法?」
「當初她沒死,我也是很懊惱,不過我后來想想,她沒死也好……」
「怎么說?」
「她沒死,咱們才能照顧她、心疼她,也才更顯得我們是多么的憐惜她、關懷她,娘相信不管是誰見了,都會被你的善良打動,尤其是靳雪鴻,所以她還活著,對我們只有好處,而沒壞處!
聽見這番話,陸詩妍不只降寒到極點,還感到莫名的恐懼,她從來沒想到繼母對她有這樣的心思。
她一出生就沒了娘親,父親為了她,在三個月內續弦,繼母過門便懷上詩媚,也因此自她有記憶以來,繼母跟詩媚就是她重要的家人。
她跟詩媚年紀相當,感情甚好,眾人稱羨,而繼母也一直待她如己出,深獲大家的贊佩,以為自己是被愛的,從來沒想過她們居然厭惡她、恨她,甚至想奪走她的幸?鞓,還有命!
陸詩妍無法克制地渾身顫抖,悲傷的眼淚不斷落下。
她不恨,只有痛。
「待你成功代嫁,就帶著詩妍一起進靳家,之后她是生是死,便操之在你手上了!
「娘的意思是,要我之后弄死她?」陸詩媚怯怯地問道。
「必要之時!冠w氏回得冷酷。
陸詩媚不免有點畏怯!缚墒恰視。」
「怕什么?她不過是個活死人,躺在那兒只能任人擺布,要弄死她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可是……」
「詩媚,咱們已經開了頭,現在怕了、退縮了,那可就要功虧一簣了!
「我知道,只是……」
「放心吧,娘會幫你的,為了你,娘什么都不怕!
聽到這兒,陸詩妍雙腿發軟,幾乎要站不住了,就算想離開也動不了,淚水不斷地從她眼眶涌出,沾濕了她的衣襟。
她從來沒想過有人要她死,而且還是她信任、親愛的繼母跟妹妹,她們是她想魂歸原處的原因之一,她將她們當成一種信念,可到頭來,她們卻壓根兒不希望她醒來,甚至想結束她的生命。
天老爺,她多么希望自己永遠不知道實情,永遠愛著她們,可現在,她的天像是塌了一半…
陸詩妍,振作!
突然,她心里有個聲音這么對她說,她猛地回神,深吸了一口氣,用最快的速度讓自己的情緒平靜沉淀下來。
她不能慌、不能亂,她必須好好想一想該怎么辦。
轉過身,陸詩妍一頭撞上一堵結實的胸膛,就在她差點驚叫出聲的同時,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她瞪大眼睛一看,驚見竟是靳雪鴻。
靳雪鴻神情深沉而凝重,兩只銳利又深邃的黑眸緊鎖住她,不發一語的將她拉下樓去。
一路被拖著往樓下走,陸詩妍的腦袋什么都沒辦法想,只不斷的翻騰著繼母跟妹妹的那番話。
她是告訴自己要冷靜、要勇敢,卻還是忍不住心痛、心碎,淚水不斷涌出,模糊了她的視線。
對她來說,繼母跟詩媚的背叛比她無法魂歸原處還要痛、還要傷。
她不知道靳雪鴻要拉著她往哪里去,只是本能地跟著他走。
她甚至沒辦法去想他為什么要拉走她,身為晩輩,他到鳳陽客棧來關心長輩是合理的,但看見她在門外偷聽,他為什么不是將她拎進房里質問一番,而是將她拖走?
還來不及思索,靳雪鴻已經停下腳步,站定在她面前。
陸詩妍定了定心神,這才發現自己被他拉到后院的一個小角落里。
「你在做什么?」他神情凝肅的直視著她,沉聲問道。
雖已將趙氏母女安置在鳳陽客棧,也相信邱掌柜一定能盡心接待,毫不馬虎怠慢,但靳雪鴻自覺畢竟是晚輩及地主,不能不親自跑一趟問候一聲。
忙完手邊的事,他便來到鳳陽客棧,聽到邱掌柜說向麗平來了,還說是奉他之命來的,他內心充滿疑惑,因為他根本沒叫她來。
來到二樓,他就看到她在門外偷聽,他不明她為何要這么做,而且這是她第二次在聽見趙氏母女倆的談話時掉下眼淚,為什么?她們究竟說了什么,會讓她如此難過?
「我……」她揚起淚濕的臉龐,眼神之中有著藏不住的悲傷痛楚。
「詩媚,咱們已經開了頭,現在怕了、退縮了,那可就要功虧一簣了。」
「我知道,只是……」
「放心吧,娘會幫你的,為了你,娘什么都不怕。」
他方才聽到了這幾句話,可是向麗平在這里聽了多久?在他到達之前,趙氏母女說了什么?他又遺漏了什么?趙氏母女倆說的事,是否跟她們來訪有關?
此時,他腦海中充滿了各種的疑問,也讓他對一些事起了心。
「向姑娘,你為什么……」
他話未說完,陸詩妍便「哇」的一聲撲進他懷里,痛哭失聲。
被她這么一抱,靳雪也嚇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但也因為她這么反常又激動的反應,更教他深信她一定聽見了什么。
「向姑娘,到底發生什么事了?」他抓住她的肩膀,稍微將她拉開!改銥槭裁丛谶@兒?為什么哭?你……聽見了什么?又知道了什么?」
迎上他的眸光,她心頭一緊,本能地搖搖頭!肝摇覜]有」
她聽見了自懂事以來最令她傷心、沉痛的真相,那比知道她的娘親在生她時因難產過世更教她痛心不已,可借尸還魂如此荒誕之事,她要如何對他說起?他又怎么可能相信?
在被他發現她偷聽趙氏及陸詩媚的談話后,就算她說出以前的事想取得他的信任,恐怕他也會覺得她是從趙氏跟陸詩媚那兒偷聽來的吧?他會如何看待她?他會認為她是什么樣的人?
一時間,她的腦袋里像成了一團漿糊,什么都無法思考了。
靳雪鴻哪里相信,還想追問,「你到底……」可是他的話語猛地一頓。
他可以質問她的,可不知怎地,他沒有,因為她眼底有著令人心碎的哀傷,他明白她有著不欲人知的秘密,不管她為了什么理由來到這里,也不管她聽見什么,他想,她都有她必須隱瞞的苦衷。
既然如此,他也不想太逼迫她。
他神情一緩,佯裝輕松地道:「你為什么在房門外偷聽陸夫人母女兩人談話?」他故意假裝不知道她假借他的名義來鳳陽客棧之事。
「我、我……」陸詩妍又急又慌,雙手不斷擰著衣擺。
「你來找誰嗎?」他問。
她隨口胡謅,「我替我爹跑腿!」
「替你爹跑腿?」他眉梢一挑。
「是,我……我爹要我來傳口信給一位過往有往來的客商!龟懺婂氐。
靳雪鴻似笑非笑地瞅著她!溉四兀俊
「他……他已經離開了,沒找著!顾雷约旱闹e言實在笨拙又破綻百出,可她已經想不出更好的了。
他不會相信她的鬼話吧?她該如何說才能教他相信呢?她不安地抬起眼簾看著他,卻發現他也正注視著她,她又立刻低下頭。
她沒有辦法告訴他那些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更沒有辦法告訴他,關于她繼母跟妹妹對她的惡毒心思,那些事,連她都難以置信,她又如何讓他相信?
「既然沒找著人,你又為什么在我嬸娘房門外偷偷摸摸的?」靳雪鴻續問。
陸詩妍咬著下唇,苦思著另一個合理的解釋,卻怎么也想不出來,苦惱極了。
「你在偷聽她們談話?為什么你對她們的談話那么感興趣?」他端起她的下巴,定定地注視著她。
她一震,驚惶不安得都結巴了,「少東家,我……我只是……好、好奇……」
「好奇?」
「不,是、是鬼迷心竅……」她又道。
靳雪鴻微微抬起下巴,一臉狐疑。「鬼迷心竅?」
「我……我正要離開的時候,碰巧看見陸夫人跟陸小姐,本想上前問安,誰知又猶豫不決,就一路跟著她們來到這兒,然后就、就因為一時好奇……」她實在掰不下去了。
連她自己都無法說服的謊,如何能說服精明的靳雪鴻?此刻,他一定在心里笑她是個笨蛋,連說謊都不會吧?
她越想越是心慌,頭便垂得越低。
「你……」靳雪鴻再一次勾起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抬起,目光深深地注視著她的眼睛!傅降讓λ齻冇卸嗪闷?」
「我……」被他這么看著,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氣。
「你與她們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為何對她們的事如好奇?」他語氣溫和,眼神卻淩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