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跟有樂在一起的時候很不快樂,她也真的不適合你,但她畢竟是我朋友,而且她那時候愛慘了你。」鄒靜嘆了一口氣,幽幽地道:「不管怎么樣,我還是覺得我好壞,我怎么可以不顧她的感受,那么快就接受你呢?」
「傻瓜,我們都要訂婚了,你還在這兒胡思亂想的!垢叽髠ヅ跗鹚男∧槪奶鄣氐溃骸胳o靜,你就是太善良了,什么事都為別人著想,其實根本不是我們兩個人的錯,你看那天有樂和那個男的那么親密,說不定她早就劈腿了,只是在我們面前假裝自己是受害者!
王有樂完全無法呼吸,握著紙杯的指節越來越緊。
「是這樣的嗎?」鄒靜怔怔的問。
「當然是!」高大偉一想起還忿忿不平,還有種自己也說不明白的嫉妒和不甘!赶氲街拔疫對她有點愧疚,我真覺得自己是個大傻瓜,還以為長相平凡的女孩心地也好,沒想到她心機居然那么重!」
「好了好了,我們不要談那些不愉快的事了!灌u靜舍不得地摟緊了他,「我們快把年貨買完,待會兒不是還要去你爸媽家吃飯嗎?」
「也對!垢叽髠M眼愛意地望著她,隨即對店老板道:「老板,給我兩斤頂級的埔里冬菇,分成兩盒包裝!
他們倆自始至終都沒有發現在不遠處,背對著他倆的那個僵硬身影。
人潮擾攘,攤販叫賣聲此起彼落,可是對王有樂而言,外頭的世界仿佛在這一瞬間全部靜默褪色消失一空!
原來她曾以為擁有過的愛情,只不過是別人眼中的一個大笑話,而那些相愛過的記憶,相處時的點點滴滴,難道也全都是她的幻覺嗎?
就算不愛她,怎么能這樣傷害她?
她曾經是那么努力的、挖心掏肺的對一個人好啊……
王有樂將捏成一團的紙杯放回攤位上,機械化地拎起大包小包年貨,慢慢地回頭往來時的方向走去。
應該要去吃晚餐了……找一間吃到飽的店,把肚子填得飽飽的,胸口那被洞穿般的冰冷感就會不見了,因血糖太低而導致的頭暈目眩、手腳顫抖的現象也就會好了。
王有樂踩著虛渾的腳步,仿佛花了無比漫長的時間,終于才擠出了萬頭攢動的迪化街。
晚上的臺北街頭好冷,她提著沉重的幾大袋東西,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去哪里。
更加未覺,有一個高大身影始終默默跟在自己身后。
*****
寒冷的夜晚,海鮮熱炒的路邊攤,一張張桌椅坐著不是熱鬧劃拳的酒客,就是嘻嘻哈哈吃著宵夜的上班族。
王有樂坐在矮凳子上,滿桌的鐵板豆腐、沙茶羊肉、九層塔炒蛋、蔭豉蚵仔,三瓶金牌臺啤已經空了兩瓶半,剩下的半瓶恐怕也撐不了多久。
「胖是一種罪嗎?」她雙手抱著那只厚玻璃瓶身,使勁地搖晃著里頭的啤酒,像是掐住了誰的脖子般大聲喊:「不——對!胖不是罪,笨才是罪!人胖不算什么,但是人笨就沒藥醫了,你聽見沒有?聽見沒有?」
因為笨,所以不懂得惦惦自己的斤兩:因為笨,所以傻傻的往前沖,就為了貪那么一點自我欺騙的幸福感。
就像明明走進了一間鬧鬼的屋子,可偏偏眼前看到的,全是溫暖的燈光,美味的酒菜,還有對著自己深情微笑的真命天子……
原來眼盲了并不可悲,心瞎了才真正叫可怕。
寒風刺骨,酒氣上涌的她卻是雙頰通紅,胸口一直有股酸苦的感覺,不斷不斷地翻瞎攪拌發酵著,越膨脹越大……
哭吧!大哭一場,把所有的委屈憤怒和受傷感統統發泄出來吧!
可是不管她再怎么努力,眼眶還是干得像旱熱的沙漠,只有無止無盡的灼熱感在燃燒。
「可惡!要死了,我為什么哭不出來?為什么?」她索性一仰頭,咕嚕咕嚕地把啤酒全灌完了,卻連一點滿足暢快的感覺也沒有,只?湛盏纳n涼和疲憊感!笧槭裁础@樣對我?」
就在此時,一碗熱瞎瞎的湯突然放在她面前。
王有樂沉重的腦袋茫然地抬了起來,眨了眨酒意迷蒙的眼,愣愣地望著眼前的男人。
「杜……嗝!醫師?」她操了操眼睛,以為自己看錯。
肯定是酒喝太多,產生幻覺了,杜醫師怎么可能會出現在這里?
杜醇在她對面坐了下來,低聲道:「先喝幾口熱湯暖暖胃吧,如果你真的還喝不夠,我再陪你續攤。」
「啊……真的是幻覺……」她指著他的鼻尖,咯咯笑了起來!腹≡瓉砭剖呛脰|西啊,可以幫我把酒伴都變出來了……杜醫師,來,干一杯!」
杜醇濃眉微蹙,看著她拿著只空酒杯在那邊比畫個老半天,緋紅的圓臉上醉態可掬,還差點把杯口整個置上鼻孔。
「你就真的那么愛那個高大偉嗎?」他注視著她,輕聲問。
「嗝!啥?」她醉醺醺地望著他。
「為了他,把自己搞成這樣,真的值得嗎?」他眸底掠過一絲心疼不舍。
「嗯……」王有樂撐著越來越沉重的腦袋瓜,一邊努力思索著他問的問題,一邊傻笑!父愠蛇@樣啊……不值得,嗝!當然不值得?墒恰鋵嵨也粦摵匏摹
「為什么?」他強忍下想替她將落在頰邊的發絲,拂回耳后的莫名沖動。
「因為我又平凡,又沒長相,又沒身材……反正我就是這么一個不起眼的倒霉蛋……」她嗤地笑了出來,澀澀地道:「有哪個男人會喜歡我?」
杜醇臉色一沉。他不愛聽她說這些。
「一個人對自身價值的肯定,不應該被外力影響左右。」他凝視著她,溫和地道,「有樂,你應該要成為這世上除了父母親人外,最愛你自己的人才對。而且你知道,你是個多好的女孩嗎?」
她怔怔地望著他,鼻端莫名其妙有些發酸。
「原來喝醉了這么好……」她吸吸鼻子,笑了起來,揮揮手道:「這個杜醫師還會說好話安慰我耶!
在這一瞬間,她突然覺得很幸福,幸福得不像真的……
傻瓜,這一切本來就不是真的。
是喝醉了,是幻覺,記住,是幻覺。
王有樂笑著笑著,忽然又傻傻地停住了,不敢再看他,只一個勁兒對著酒瓶發呆。
「不是安慰你,我是認真的!苟糯紲厝岬靥鹚南掳停瑵饷技m結。「看著我!酒瓶有我好看嗎?」
「看酒瓶比較安全,」她不知怎的,心跳得好快,執拗地閃躲他的目光,「看你……太危險了,嗝……」
他的眸色變得更深了,深刻幽遠地盯視著她,「為什么覺得危險?」
「這里,」她一手在心口處用力拍得砰砰作響,對著他大皺眉頭,「會怪怪的……你懂嗎?怪怪的,嗝……」
杜醇聞言,手像燙著了般地縮回來,不知該說些什么。
「酒呢?我的臺灣啤酒呢?這就是愛臺灣啦!」王有樂灌進肚子里的酒精開始催化,她醉醺醺地四處摸索著桌上的空酒瓶,「咦?怎么沒有了?老板!再給我一手啤酒!」
杜醇這才回過神來,迅速捂住她的嘴,眉頭緊皺。「不準再喝了,你已經喝多了。」
「嗚……我要喝……」她極力掙扎著,杏眼圓睜地怒視著他,「干你什么……嗚嗚……」
「走了!顾シ銎鹚瑥妷咽直廴χ难,另一手不忘替她拎那些大包小包的年貨。
「放開我,我還沒喝夠……嗚!還沒付錢……」她含糊不清地嚷。
「我剛剛已經付了。」他不由分說就把她攔腰抱了起來,連那堆起碼有十幾斤重的年貨,一起帶走。
明天早上他的手臂一定會廢掉……
*****
這,真是杜醇畢生經歷過最混亂恐怖的一夜。
他才將她抱上車,她就吐了到處都是,他只得強抑下厭惡和惡心感,徒手抓起那張毯墊丟掉——忍住順便也把渾身酒臭的王有樂丟出車外的沖動——然后努力用安全帶「綁住」那個開始在座位上發酒瘋,鬼叫鬼叫大唱「死了都要愛」的酒鬼。
當她好不容易吼完了最后那句「宇宙毀滅心還在」后,他原以為可以耳根清凈一點了,沒想到她居然開始邊打嗝邊口齒不清地數落起他——
「杜醫師……你是個得了完美主義強迫癥的刻薄鬼……還是卡路里警察大變態……」
他眼角微微抽搐。
「吃草去吧你——」
他揉了揉突突作痛的眉心。這不識好人心的……唉,算了。
盡管車外寒風凍徹骨,他還是把四個車窗全部降了下來,好吹散車內混合著酒味和嘔吐酸味的可怕氣味,并暗自低咒自己干嘛要這么雞婆?
可是好像事情只要一跟她有關,他所有的理智謹慎專業和防備能力,就會瞬間統統失效。
他不想自我覺察,更不想深究自己這些舉止和行為,背后到底有些什么意義?又象征了什么?
只要專注在已知道的就好——這一切很單純,他是她的老板,她是他的員工,他有責任「看管」她的生活秩序,確保她不會把自己過得亂七八糟,進而影響了他的工作環境。
對,就是這樣,其他的根本不值得深思追究下去。
——也許,他內心深處是害怕那個真正的謎底和答案。
「我瘋了不成?」杜醇搖了搖頭,對自己腦中突然冒出的突兀念頭嗤之以鼻。
他怎么會對這么一個……一個又呆又傻又胖又不懂得照顧自己的女人有什么「別的想法」?
在等紅綠燈的當兒,他兇巴巴地瞪向癱在車座上呼呼大睡的王有樂,真想狠狠捏她圓圓嫩嫩的臉頰一記,可是見她睡得那么香,那么安心放松的表情,他剛伸出的手又緩緩收了回去,改抓緊了方向盤。
「算了,等你酒醒之后再跟你算賬!顾刂睾吡寺,在綠燈乍亮時猛踩下油門!敢粋女孩子三更半夜在街上喝得醉醺醺的,很光榮嗎?失戀就失戀,有一百萬種方法可以發泄,為什么偏偏選最傷身體的這一種?」
而他明明是專精心理治療的知名醫師,可為什么總是對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王有樂,有時候我真想把你的腦袋剖開,拿出來洗一洗再放回去,看看能不能讓你清醒一點?」他近乎賭氣地自言自語。
而那個抱著安全帶睡得跟頭死豬似的女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搞出了多大的混亂,甚至睡著睡著,頭和身體整個往他的肩頭傾斜過去。
他本想將她推回另一邊靠車窗,可是才動了動,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干脆改緊緊攀摟住他的手臂,打了個酒嗝后,酣睡的小臉上露出了傻乎乎的幸福笑容。
難不成做了什么好夢嗎?
杜醇眸光凝視著她因酒醉而紅潤得像顆蘋果的圓臉,心下霎時一軟。
「算了,王有樂,你上輩子肯定燒了成噸的好香,這輩子才能遇到我這種好老板!
隨著他的話,她開始打起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