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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惡傳說 第6章(1)
作者:瑪?shù)铝?
   
  高級的套房,寬敞明亮的空間,麻綠色緹花法式沙發(fā)椅,kingsize的床上鋪著鵝黃色寢具,充滿家的溫暖,讓人賓至如歸。

  淋浴后披垂著一頭長鬈濕發(fā),呆坐在成堆名牌衣物中的女人,卻像失了魂掉了魄,眉睫軟軟地塌掩著,全然不同于兩鐘頭前周旋在百貨精品店時的熱血澎拜神采飛揚,形貌相差懸殊。

  鐵宇鈞右臂環(huán)腰斜倚冰箱,左手輕舉酒杯垂首啜飲,耳邊傳來空調(diào)呼呼的吹拂聲,除此之外再無雜音。她突來的失常以及緘默,幾乎令他誤以為這場荒謬的旅途又重回一人行程。

  終于,他按捺不了體內(nèi)深處不斷叫囂著別多管閑事的警訊,蹲下身撥開一件件吊牌未拆的華美霓裳,目光不減輕蔑地淡掃過上頭令人咋舌的數(shù)字。

  “別碰──”楚寧驚惶的回神,趕緊搶過被他以指勾起的絲質(zhì)洋裝,眸中來不及藏匿的脆弱,在兩人眼神對焦的瞬間全然泄漏。

  眨眼間,寬大手掌繞至她腦后,穩(wěn)穩(wěn)扣住,逼她正面迎視他盤旋心海已久的疑問!澳阍诨攀裁矗恳粔K爛鐵換來一筆龐大的救援金額,又能盡情地讓你享受虛榮的物質(zhì),你究竟在慌什么?”

  同一句話重復兩遍,代表了他的在乎。

  她的倉皇無措和軟弱無助,全以漂亮的偽裝藏得很深,從踏出咖啡館的那一刻起他就敏感察覺到,她垮了,垮得一塌胡涂。

  而他,感到無端焦慮急躁,像虛擲了大半人生鉆研發(fā)明的科學家急著想尋出最后一則方程式,苦無出口。

  片刻對峙后,楚寧倔傲的別開蒼白的臉,擺明了拒答!芭c你無關(guān),少管閑事!睒藴实墓俜秸f法,只差沒附帶一句謝謝指教。

  “你應該沒忘了我們是暫時的生命共同體?需要我特別提醒嗎?”

  他嘲弄的口吻搞得她沮喪到極點的心情越發(fā)惡劣,甩動一頭濕發(fā)將水滴全甩到他臉上,張開朱唇大吼:“鐵宇鈞,我討厭死你這個沒格調(diào)又沒品味的混蛋!你憑什么自以為是的闖進我的世界!你又憑什么自以為能夠干預我的事!你又憑什么資格把我連累得如此凄慘!你憑什么?憑什么──”

  垮了,徹徹底底垮了……她緊緊拉起的那條封鎖線,精心建構(gòu)的堡壘,與他之間曖昧模糊的羈絆,全因突來的消息而頹潰塌陷。

  鐵宇鈞陰郁的鎖視她泛紅眼眶中的失控情緒,“沒憑什么,就憑我在乎。”

  “在乎?你在乎什么?”她討厭這種糾扯不清的狀態(tài),厭惡被困在原地不能前進的心慌意亂,害怕短暫擁有又將失去的感覺,一切自虐的煩惱全因這男人而起,全因為他。

  鐵宇鈞一反常態(tài),雙臂鉗緊了微微發(fā)抖的嬌軀,閉緊薄唇,冰冷的神態(tài)隱忍著一再按捺的慍惱。

  楚寧的情緒徹底崩潰,“你在乎?你在乎什么?你只在乎我會不會是泄密者,你只在乎你自己的死活,你什么都不在乎,我也什么都不在乎!”

  她在他猝然覆來的嘴中哭喊失聲,害怕讓人拆穿的壓抑全傾吐在交纏的唇舌中。所有的抵抗都是多余的,長年刻意堆砌的堅強已經(jīng)不敷使用,此時此刻,再多紙醉金迷、再多糜爛虛榮都填補不了胸中的空虛,再華麗的裝飾都隱藏不了她的痛苦。

  獨自走過這么長遠的漫漫孤單,周旋在罪惡與道德之間,她從未迷失在任何一堵胸膛中,但現(xiàn)在,她淪陷在這座處處破漏的避風港里,甘心停泊。

  她在鐵宇鈞的吻里哭盡軟弱,直到天旋地轉(zhuǎn),直到嚴重缺氧,直到眼淚鼻水梗住了咽喉,他才松開嘴讓她緩下失序的心跳,尋回自己的呼吸。

  兩人沉默不語,透過眼神相對無聲,傳達復雜的心緒。

  她不懂,這個自私自利的男人為什么突如其來地想探索她內(nèi)心的那塊丑陋禁區(qū),只是單純的在乎,還是……該死的,此時的她竟懦弱的不敢往下猜測,害怕答案會粉碎她內(nèi)心不斷浮現(xiàn)的期待。

  “現(xiàn)在,你總可以告訴我,羅蘭家的廢物究竟說了什么,令你這么痛苦?”

  “……你確定你想聽與自身利益無關(guān)的事?”

  “至少此刻的我很感興趣!

  “對我有興趣,還是我背后的故事有興趣?”畢竟兩者有差別。

  “你想聽見我回答哪一個?”

  楚寧愣忡的揚睫,濕潤的瞳眸中倒映出鐵宇鈞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表情,一種害怕被全然看穿的心慌漲滿胸臆,她茫然的別開臉,最終仍選擇避而不答。

  “我是孤兒,我不知道自己的來歷和背景,只知道我父母應該是來自臺灣的移民,也許是非法移民,也或許是短暫激/情的留學生或是什么,總之,當我有記憶以來,就一直住在政府設(shè)置的社福機構(gòu)!

  “紐約?”如果他的記憶無誤,她的發(fā)跡地是布魯克林區(qū)一帶,進而拓展到歐洲,靠著層層積累的人脈逐漸傳開種種傳聞,待傳至他耳里,楚寧這個名字已經(jīng)是翻了數(shù)百倍,身價形同鍍了金一般。

  楚寧瑟縮了下,在他伸長雙臂之前,已環(huán)過發(fā)冷的纖臂擁著自己,掩下羽睫幽幽地追憶,“記不得了,我待過好多個社福機構(gòu),多到連自己的編號都記不清楚,我只記得,來來往往的那些領(lǐng)養(yǎng)人只要看見我的黑發(fā)、黑眼珠,再慈愛的眼神都會瞬間變得丑陋……那些主張種族融合的狗屁白人壓根兒是歧視亞裔的豬!”

  她的貝齒深陷在唇瓣里,狠狠咬出一排齒印,血絲微微滲出。

  鐵宇鈞靜靜凝視著她撕裂心中那道已經(jīng)愈合的傷口,有那么一瞬間,他以為她會崩潰決堤,但她比他相像中要來得堅強。

  她自厭的淚水以及童年時期的受創(chuàng),全在一次次將滿頭黑長發(fā)染成鮮艷棕紅色的過程中,轉(zhuǎn)換成自我防衛(wèi)的高傲。

  所有的偽裝全是為了包裝傷痕累累的一顆心,因為拒絕再受相同的傷害,因為曾經(jīng)渴望被認同卻一而再、再而三遭受不到公平的對待,所以只好將纖細脆弱的外表披上滿身荊棘,抵御那些尖銳的審視。

  “然后呢?”他平靜地追問。

  不知為何,她就是清楚知道他的漠然是出于維系她僅存的尊嚴,短暫的沉默卻彷佛有一世紀之久,而她,最恨這種尷尬的緘默!八I(lǐng)養(yǎng)了我,一個不知道叫作約翰還是強尼的狡猾老玻璃,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領(lǐng)養(yǎng)了我。”

  “你不能確定領(lǐng)養(yǎng)者的名字?”

  “不。老玻璃的化名多得數(shù)不清,今天是馬克,明天是杰克,后天是湯姆,我從來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只知道他是這個行業(yè)赫赫有名的老手,他領(lǐng)養(yǎng)了我以及……我弟弟!

  察覺她不穩(wěn)的音調(diào),鐵宇鈞探出雙臂輕輕圈攏僵硬的嬌軀。她毫無反應,像尊木頭娃娃,唯有虛掩的一雙濃密長睫不住顫動。

  來自他胸膛的暖意稍稍驅(qū)逐了她打從心底竄至全身末梢神經(jīng)的冰冷,已經(jīng)好久好久,除了那位羅蘭家短命的菁英曾經(jīng)與她短暫交心外,再也沒有人曾經(jīng)像現(xiàn)在這般觸動她的內(nèi)心。

  “老玻璃碰了你弟弟?”

  “他曾經(jīng)想碰,卻被我擋下。”楚寧皺著眉,目光迷失在壓抑于記憶黑盒子里的不堪回憶,細細啜顫的聲調(diào)像一片薄玻璃,稍一失衡便會摔得粉碎!拔液匏浪⒅柕难凵,惡心透了!每天晚上,小爾總是在我懷里哭著醒來,苦苦哀求我?guī)x開,可是我卻無能為力……無能為力。”

  鐵宇鈞將她的臉壓進胸膛,她咬破了嘴唇也想拚命忍下的哽咽,死命閉緊雙眼也不準溢出來的淚水,全都埋進這座不安穩(wěn)的避風港,她幾乎卸下所有戒備,只想緊攀住這唯一的依靠。

  “哭不能解決事情,但能宣泄情緒。”他難得柔軟的嗓音,狀似欺哄她已經(jīng)紅透的雙眼干脆哭個徹底。

  她睜開盈滿水霧的幽眸,張嘴咬住他的襯衫,寧死也不肯哭出聲,最后,還是他伸出大掌扯開她,還紅腫的小嘴自由,也讓壓抑得太過的哭嗓自由。

  “你是想看我笑話嗎?”恨然轉(zhuǎn)開狼狽的臉,楚寧改為咬住白嫩的手背,不肯輕易在他面前認輸示弱,盡管她的身子早已經(jīng)背叛了意志。

  鐵宇鈞的臉龐一寸寸湊近,與她鼻頂鼻,眼對眼,“我看起來在笑?”

  不,一點也不,他的表情沉重凜冽,雙眉間折痕深烙,如此肅穆冷硬的姿態(tài),象是正在聆聽一則遙遠的凄惻傳說。

  是嗎?關(guān)于那些將她一顆心割裂得血肉模糊的傷痕,對別人而言不過是一種傳說,他聽了之后又是怎么想的?

  她想知道他的感受,但又不想知道;因為害怕,所以矛盾。

  “老玻璃是一時心血來潮,他把小爾當作一個賭注,讓我變成他的助手,潛移默化之下,我慢慢接受了他那一套貪婪法則。雖然他惡心得教人反胃,但在他身上我學會了唯有適者能生存,唯有站上欲/望的最頂端,消除所有軟弱,才能不再受制于這污濁骯臟的世界。”

  “他不可能無緣無故讓你接收他的資源!

  “為什么不可能?”楚寧淡淡地反駁,漾開極為嘲諷的苦澀笑容!爱斃喜AУ弥约喝旧蠍圩讨,當他終于覺悟自己窮得只剩下錢,當他發(fā)覺自己身邊僅有想藉由肉體關(guān)系賺取金錢的小狼狗,才明白唯有手中調(diào)教出來的狗才能夠信任!

  “你和……小爾?”鐵宇鈞以不確定的口吻問,沉重的聲調(diào)藏著連自己也未察覺的萬般小心,那是種害怕會帶給她二度傷害的小心翼翼。

  “不,小爾不是。”只要提及小爾,她的雙眼立即涌現(xiàn)無限哀傷,以心碎的凄涼自我折磨!耙驗橐淮畏稿e,按照賭注,我親手拋棄了小爾!

  “什么樣的賭注?”

  “不要問……求你不要問……”淚水浸蝕了眼前的一切,濃重的自厭擊垮了最后一絲假裝的堅強,她一直是那么努力地想洗刷淤藏心底的罪惡感,無論砸下多少金錢都不曾猶豫,努力找尋小爾的下落,可是,威廉帶來的訊息無疑是一則判她此罪無期徒刑的惡耗。

  鐵宇鈞攬起癱軟的冰冷馨軀,讓無助的她蜷縮在他的懷中,大掌輕輕地撫慰著她不斷顫抖的纖背,平緩她緊繃得幾近痙攣的身子。

  他可以揣測得出,狄威廉帶給她的,肯定不會是振奮人心的好消息。

  他討厭哭哭啼啼的場面,一句慣常掛在嘴邊的“不要哭”卻堵在喉嚨深處出不來。那些陳舊的傷痕對她而言是割除不掉的瘡疤,她選擇將這些丑陋曝露在他面前,代表她……

  如玫瑰嫣媚舒展的高傲姿態(tài)不再,他成功拔下了那一身尖銳的刺。

  他闖入了她心扉緊鎖的那方禁地。

  鐵宇鈞完全感覺不到勝利的驕傲,更感受不到絲毫的自負,看著懷中這朵憔悴的玫瑰,她被攀折的痛,他感同身受。

  彷佛能夠穿透時空,越過歲月的禁制,他幾乎能看見一個披垂著黑色長發(fā)的東方女孩,仰著一張哭泣的脆弱臉龐,在痛苦的煎熬中放開了她最親愛的弟弟。

  她等待,她忍耐,在金錢世界的追逐與殘酷現(xiàn)實的淬煉下,成為貪婪帶刺的玫瑰,只為了找回那些曾經(jīng)想守護卻不得不放手的美好。

  鐵宇鈞的薄唇挪移到她白皙的耳后,輕輕貼著低語,“你辦到了,現(xiàn)在的你就站在頂端,再也不必忍受刻意挑剔的目光,也不必為了愚蠢的賭注而放棄誰!

  “是呀,我辦到了……我真的辦到了!

  被圈在堅固胸懷的小臉茫然的抬起,楚寧失焦的瞳眸中盈滿淚水,在柔和燈光的映照下,宛若有著碎成千萬片的琉璃嵌在眶內(nèi),閃爍著迷離的色彩,惘然的回視著他專注的鎖視。

  那雙深邃的俊目完全攫奪了她滿心的悸動,即使那是兩簇會灼心的烈焰,她也甘心陷入熾熱的焚燃。

  幾乎是迷戀般不由自主,楚寧伸出泛涼的柔荑,纖美的手帶著無法遏抑的顫抖,撫上他英挺的臉部線條。

  眉眼鑿刻的深度,一雙總凜瞇著的陰郁眼睛,刻薄不饒人的薄唇,隨著呼息起伏的喉結(jié),最后,她的手滑入一只粗糙的大掌中,與他十指交錯。

  他的擁抱,他輕輕的盈握,像鎮(zhèn)靜劑,更像止痛的嗎啡,麻醉了她疼痛不堪的一顆心,那種無止盡空蕩蕩的痛,因為他的存在而補滿。

  “如果……我要求你吻我,是否需要什么理由還是借口?”楚寧唐突地開口,末句的啜泣聲音隱沒在他嘴里。

  “我從來不接受女人的理由或借口!辫F宇鈞睜亮凝聚著情欲風暴的雙眸,讓她清楚明白她的要求將會招致什么樣的結(jié)果。

  “那你為什么吻我?”她濕潤卻堅定的眼神清楚宣示了不顧后果的決心。

  “因為我想吻你,就這么簡單!

  “一個男人不會無緣無故想吻一個女人,不管是單純的欲/望還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渴望都好,至少該有個答案!

  鐵宇鈞質(zhì)疑地挑眉,湊近鼻息,看盡她隱藏得很好的熱烈期待與微弱的怯畏!半y道喜歡也需要答案?”

  一聲清晰的“喜歡”像透風射來的箭,將她的心釘死,再也不能動彈,掙扎亦是徒勞無功。

  毀了,一切都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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