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包小嵐領著牌子就往內務府里去,不只因為現在她身上的活兒少,本來她應該跟在宇文煬身邊服侍,但今日午后宇文煬和幕僚有事相談不須她服侍,這才能夠接下這趟外出的差事。
宇文煬和幕僚討論了一下午,主要的問題還是在于現在這段時間自己究竟該如何處事,以及是否該重新站回朝堂里。
但他在幕僚中最敬重的方先生卻是一直沉默不語,他明白不管是之前還是現在,他都讓他失望了。
少了方先生的帶領和主持大局,宇文煬即使跟幕僚確認了現在的處境以及分析了其他兄弟和朝堂的情勢,卻也沒有其他更大的進展。
當他從書房里出來的時候,已經將近日落時分,一早高掛的艷陽也被烏云密布的籠罩,遠遠傳來的雷霆之聲和空氣中清晰可聞的水氣,預示著一場大雨即將到來。
宇文煬并沒有將即將而來的大雨放在心上,畢竟景陽宮雖然這一陣子受人冷落,但是這座中宮嫡子的宮殿,在居住質量上還是很好的,也不會像一些老舊宮殿那般,一下雨還得擔心漏水或者是排水不良導致淹水等等的問題。
他沐浴的時候沒見到包小嵐的人影,聽朝夕說她去了內務府他也沒上心,只是等到晚膳時分,外頭的雨也如珠滾玉盤般灑落時還不見她的身影,他開始覺得不對了。
他皴著眉,看著外頭的大雨,身邊少了那個總是一臉粲笑又帶著饞樣的小宮女,忽然覺得有些不習慣,心里更是有點怪異。
“包小嵐人呢?怎么去一趟內務府到現在還沒見人影?難不成就這么一點路,人還能走丟了?”
朝夕其實心中也著急,只是她不敢拿一個小宮女的去向來叨擾主子,直到現在主子爺問起,她才擔憂的回道。“內務府那里讓人去搬布料,小嵐說她閑不住,就自己請纓說要去,只是都已經去了大半個下午了,早該回來的,但卻到這個時候都還不見人!
宇文煬沉默了下,陰著一張臉,拿著拐杖,直起身子,“去外頭看看!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包小嵐是怎么樣的人他很清楚,做事勤快認真,而且絕對不會偷懶推諉,本該一個時辰做完的事情她就算迷了路,也不該到這個時候都還沒見到人。
他連想都不用想,包小嵐那丫頭定然是出了事,才遲遲未歸。
若是在景陽宮里,就算惹了事,他都還能夠兜著,但是在宮里的其他地方……那可就說不定了。
打從他傷了腿之后,只要出了景陽宮,必定都是坐軟轎,只因為不想讓太多人看見他拄著拐杖的樣子,但是今兒個心中莫名的憂慮讓他甚至忘了讓人去準備軟轎,而是直接拿著拐杖起身就要出去。
朝夕先是詫異,接著就是緊張的趕緊攔著他,語氣慌張的道:“主子爺!這可使不得,讓下人去找小嵐就行了,怎么能夠讓您去啊?再說外頭還下著雨呢,這可萬萬使不得!
宇文煬沒理會她的阻攔,仍是拄著拐杖就往外走,臉上陰沉沉的,就像是之前滿心郁悶時的陰暗神情。
看著屋外的雨淅瀝瀝的不斷落下,他嘴角輕輕扯開一個冷笑!拔医駜簜就是要親自去看看,就算我看似與大位無緣,好歹也是中宮之子,大啟皇朝堂堂皇子,現在倒要看看是誰敢找我宮里人的麻煩!”
這也是讓他清楚的去面對,若他完全失勢后,會有什么樣的下場。
朝夕看他的神情和說出的話,就知道自己是怎么樣也攔不了人了,連忙指揮著邊上的幾個丫頭還有小太監趕緊準備,但是宇文煬卻沒管那么多,沉著臉就直接往外走。
沒人敢攔,也沒人敢拉著主子說等他們準備好再去,最后還是朝夕忍不住跺了跺腳,直接拿了傘就跟著往雨里沖,她帶著幾個手腳俐落的太監跟在主子身后往景陽宮外頭走,其他人則是趕快收拾好東西在后面跟上。
景陽宮往內務府其實就一條大路,不管是誰都不覺得包小嵐會因為想要偷懶而走了小路,所以宇文煬甚至都沒有往邊上的小路去找的意思。
他的腳雖然受了傷,但宮里的好大夫和好藥從沒斷過,除了走快的時候有點跛,基本上不會影響速度。走了將近一盞茶的時間,遠遠都能看見內務府的大門時,宇文煬就這樣停在那條長長石板路的中間,而邊上的人也跟著停了下來。
沒有人知道他現在的心情如何,因為所有人的眼神都跟著他一起落在了那個正跪在內務府大門前沒多遠的一個人影上。
雨越下越大,內務府外頭早沒了人,就只剩下那個被雨打得一身濕,手里還像是抱著什么東西的身影。
宇文煬再次往前走,好像之前的停頓只是因為他的一時興起,但只有從他緊握的掌心才知道他現在心中的波瀾起伏。
包小嵐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只知道后來雨下得大,把自己的身上都打濕了,濕淋淋的衣裳貼著肉,明明是燥熱的天氣,卻感覺一陣陣鉆心的涼,但她還是把自己領的布料給包得好好的。
跪得腿麻的時候,她還洋洋得意的想著,幸好自己來之前擔心會碰上午后的大雷雨,還記得帶了油布,要不這料子一淋了雨可就全毀了。
她整個人有些昏沉沉的,直到一道陰影蓋住了她,雨似乎停止落在她的身上。
一抬頭,只看到主子面無表情的站在她的面前看著她,她傻乎乎的沖著他一笑,然后把自己一直抱在懷里的布料給捧得高高的。“主子爺,奴婢差事沒辦砸呢!”
宇文煬看著她淋得滿頭滿臉的雨,被雨水打過后,讓她向來紅潤的臉上一片蒼白,梳好的發髻也散亂了,兩鬢的發更歪歪的黏在頰邊。
明明該是落魄無比的,但她卻還是笑眼望著他,讓他突然間有些話梗在喉嚨而說不出口。
心中像是被什么東西給猛然撞擊了下,有種陌生的情緒在心中蔓延,對于她跪在那里的身影,除了心疼外似乎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雨依然一直下著,但是那帶著寒意的雨絲,卻無法澆熄他心中那一股不斷蔓延的火熱。
身后的人都安安靜靜的看著這一幕,沒有人敢出聲,直到宇文煬低沉的嗓音慢慢響起。
“你做得很好!回去吧!”
想到自己跪在這里的原因,包小嵐猶豫了下未起身,就聽見宇文煬語氣冰冷的說道:“怎么?難道我連帶走自己宮里的人都不能了嗎?”
他冰冷的視線掃過剛從內務府中走出的兩個太監,逼得他們馬上跪地說不敢。
“起來!別再讓我說第二次,我宮里的人,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能夠欺負的!”
包小嵐愣了下,連忙就想從地上爬起來,只是跪得太久,膝蓋幾乎已經失去了知覺,她努力想站起來,卻整個人往前撲去。
宇文煬想攙住她,卻忘了自己腿腳不便,才剛撈住她往前撲的身子,自己也因為撐不住兩人的重量而往地上倒。
身邊的人發出一陣驚呼,拋棄了手中的傘和東西,全都跟著往前撲去攙在宇文煬和包小嵐,才總算沒讓兩個人狼狽的摔在雨中。
出來的一行人衣服全都打濕了,就連宇文煬的衣服也濕了一大片,壓抑的沉默在所有人之間蔓延,卻沒有人敢開口說些什么。
雨中,宇文煬又慢慢的一步步走了回去,臉色陰沉得讓人看不出想法。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他的身影也掩蓋在雨幕中讓人無法看清,但只有他明白,原本左右不定的心終于定了下來,也決定了接下來的道路。
包小嵐一回到景陽宮,就讓紫鳶給接回房里去,至于那幾匹布,早已經讓人給扔到邊上去了,她甚至連多問一句的時間都沒有就被趕去泡熱水、換衣裳,最后再喝一碗熱熱的姜茶。
等到她終于全身暖乎乎的包著毯子坐在床上喝姜茶,也已經是一盞茶后的事情了,而紫鳶收拾好了東西,坐到她前面的凳子上,一臉嚴肅的開口。
“行了,說說今兒個到底是怎么回事,無緣無故的怎么抱著布就跪在那里了?”
包小嵐一想到這事就忍不住皺了眉,“我也不知道。倧睦镱^把東西拿了打算回宮,結果在門口被兩個大宮女姐姐給撞上了,我也道歉了,但她們就硬說我是故意撞她們的,還說衣裳臟了破了,要我跪在那里賠罪。”
紫鳶一聽,氣不打一處來,當然還有一股氣是因為眼前這個蠢丫頭。
“你啊你啊你!要我怎么說你?那兩個人你也說了不過就是宮女,憑什么對你說跪就跪,說罰就罰啊!”
包小嵐委屈的縮了縮,吶吶道:“我也不知道啊,那兩個人說她們是和妃娘娘
的宮女,代表的就是和妃娘娘的意思,所以我就……”
和妃?紫鳶冷冷一笑,她是皇上寵妃,也是三皇子宇文連的母妃,平日里做人就有些囂張,現在這是看準了自家主子沒了威脅,竟然隨便一個丫頭都敢欺負到他們頭上了?
包小嵐小心翼翼的看著紫鳶的臉色,討好的賠笑并扯著她的手,“紫鳶姐姐,這不也沒什么大事嗎,我以后會記著別再犯錯就行啦!
紫鳶被她一扯,又見著她那討好的樣子,不禁又手癢了起來,見她姜茶已喝完了,忍不住上手就掐!澳隳隳恪銊e說話!都要氣死我啦!”
“頭頭頭……偶粗嘍……”包小嵐被捏著臉,一邊口齒不清的討饒著。
聽著兩個小姑娘就這樣玩耍了起來,站在門外的宇文煬止住了進門的打算,轉頭又往書房走。
背過身去的瞬間,他眼中閃過一抹冷色和狠戾。
和妃?宇文連?好!真是好得很!
他原本還猶豫著是該沉寂下去還是重新站回朝堂里,讓人知道他宇文煬只是腿殘了而不是倒了,沒想到這樣的兩難一下子就讓他們給解決了。
現在就敢這樣踩著他的面子動他的人,若是他還置之不理,沒半點反擊的話,豈不是讓人以為他真的成了好捏的軟柿子了?
宇文連、和妃,等著吧,你們還能這樣舒服的日子……可不多了。
景德宮——
大啟皇朝的皇帝正看著奏折而傷神,兩邊點著的巨大燭火,雖然把室內照得如白晝般敞亮,但是也將宇文常的影子給拉得長長的,在地上映出一個有些疲憊的身影。
他扔下了手中的奏折,想著國庫里的銀子不足,想著東西南北四處的官都只想拚命的挖銀子,又想起自己那些不肖子們耍的手段,忍不住覺得身累心也累。
揉了揉額際,一旁的景德宮大總管章灃很恰當的送上了一杯熱茶,他接過來,輕啜了口,任由那蒸騰的熱氣迷蒙了雙眼。
“說說今兒個又出了什么事吧!庇钗某km是心思都在批閱奏折上,但是先前有個小太監跑來跟章灃說了些什么他還是有注意到。
宮內無小事,尤其是在兒子一個個都已經夠大了,已經準備彼此相爭的時候,就算是后宮里的一點事情,也足夠影響到朝堂的變化。
唉……若不是煬兒落馬摔成了那樣,他如今也不必煩惱得那么多了。
只是想要放棄卻又不是那么容易,畢竟煬兒也是他打小手把手教出來的,更是他認為最適合接任這個位置的繼承人。
章灃面白無須,若不是那一身大總管的打扮,看起來就像是個文弱書生,他一聽到宇文常的問話,連忙低下頭,輕聲說道:“啟稟陛下,是今兒個大皇子……出來了。”
宇文常放下茶杯,眉一挑,“喔?他怎么舍得出來了?朕還以為他就要在那景陽宮里躲上一輩子!
平日里若非必要根本就不會出景陽宮的人,這不年不節的他又沒有傳召,怎么就自己出來了?
要說章灃能夠當上景德宮的大總管也不是沒本事的,在宇文常問這個問題之前,他早已打聽清楚了,甚至連包小嵐這樣的小配角的一些背景也都打探得清清楚
“是因為一個小宮女的關系!闭聻柡喡缘陌褍葎崭暗哪菆鲷[劇,還有景陽宮那里做出的反應一一說了。
宇文常先是皺眉,然后問了句,“這宮女是什么來歷?可查清楚了?”
章灃雖說時間太短來不及細查,但是包小嵐進宮后的大小事卻還是打探得到的,于是就把他打探出來的消息一一說了,尤其是她后來讓宇文煬的脾氣好上許多這件事情更是特別一提。
宇文常沉吟了會兒,臉上也看不出喜怒,只是用手指輕敲著桌面,嘴角輕勾,“看來這小宮女對煬兒來說還真是不同啊!”
章灃不敢接話,畢竟還沒揣摩出主子的心意之前,隨便亂接話可能自討沒趣,不小心還會惹禍上身。
只不過是一個小宮女,宇文常其實并沒有那么的關注,只是盤算著這小宮女若真的能夠讓宇文煬做出改變,那就是隨手抬了她當煬兒的侍妾也并無不可。
這樣一點小事,他并不放在心上,只是那和妃宮里的人如此囂張,雖說欺負一個小宮女不算什么,但是做了這樣的事,明擺著卻是打景陽宮的臉,他若是不給一點教訓,只怕景陽宮的人在這之后會更加的難過了。
一想到這,他淡淡開口,“章灃,傳朕的意思,薈萃閣和妃御下不嚴,有失體統,禁足一個月。還有內務府,不會辦差那就受點教訓,管布料的那些人,從上到下一個都不能跑,全都打十個大板!”
他雖然寵愛那個女人,但還是比不上兒子重要,兄弟相爭他還能夠輕抬輕放,但若是后宮的女人對皇子不敬,那么他也會讓她們看看自己的態度是什么。
他人還沒死,可不允許那些人這樣折辱他的兒子。
章灃垂著眼應了下來,接著就退到邊上,吩咐了下就準備出景德宮宣旨去了。外頭飄落的雨絲細細如發,宇文常坐在椅上看著章灃領著人往外走的身影,心中有些惆悵。
國事家事哪樣都不輕省,看來他想要卸下肩上這份責任,還有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