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住在不遠處的漁民,聽得家里孩子哭訴,瘋跑過來的時候就見左元昊已是全身水淋淋的站在冰窟窿邊上。
那個胖孩子的老爹趕緊上前,很是愧疚的行禮道歉,“真是太對不住了,這位大兄弟,我家小子闖了大禍了。你這怎么樣?先去我家里換件干衣衫吧,別凍出個好歹來。”
其余幾人也是跟著附和,“就是,怎么也要喝碗姜湯,要不然寒氣入體,以后老了該遭罪了。”
左元昊卻是冷著臉搖頭,指著一旁的漁網淡淡說道:“幫我打兩條鯉魚做賠償!
幾個漁民互相看看,還要再勸,但見左元昊臉色不好,也沒有追究罪責的意思就趕緊七手八腳撒漁網。他們都是打魚的老手,經驗豐富,很快就網了五、六條魚。
其中一人挑了兩條大鯉魚,用繩子穿了腮,恭恭敬敬遞給左元昊。
左元昊也不再理會他們,轉身回了城,留下一眾漁民面面相覷,良久才有一人問道:“這人怎么有些古怪,漁網和鐵鉗子也不要了?”
一個年長一些的漁民搖搖頭,應道:“誰知道,是不是凍壞腦子了?咱們先把東西收了吧,也許他過后想起就來尋了!
眾人點頭,幫忙拎了東西就一起回家了。
胡婆雖然嘴巴不饒人,卻是個熱心腸,平日鄰居間有什么事也肯出頭幫忙,所以人緣極好,葉蘭這一生孩子,左鄰右舍做些好吃食都要送來。
這會兒有個小媳婦兒剛剛送了雞湯,正要回家的時候,不想一開門就見左元昊站在門外,他本就衣衫濕透,又被冷風吹了一路,簡直凍成了冰人一般,嚇得小媳婦兒跑上前嚷道:“團團他爹,你這是怎么了?難道掉水里了?快進屋去,這天氣容易凍死人。
左元昊半瞇的鳳眼慢慢睜開,視線越過門望向那間住了妻兒的屋子,隱隱好似還能聽見里面的說話聲,他甚至能猜得到他的兒子女兒正睡得香甜,那個女子又在使壞地扭住兒子的小鼻子,老太太必定在罵人,老爹嘿嘿憨笑……
只要他走進去,他們就會圍過來,溫暖的衣衫,歡顏笑語,往日最讓他歡喜的一切,這時候卻像一張精心織就的大網,緊緊綁縛住他,讓他不能動彈分毫。
他們明明知道自己的身分,卻編造了那么一個可笑的故事,想他堂堂忠勇親王居然當街賣了大半年的燒餅,這讓一向驕傲的他惱火至極
再者,當日慘遭圍殺,護衛盡皆慘死的大仇,他尚且沒報,甚至如今許是敵國都已經籌謀入侵,十萬火急的時刻,他居然在這里滯留了大半年……
“勞煩你把這兩條魚送進去,若是他們問起就說我有事先走了!
“啊,好。”小媳婦兒疑惑的接過鯉魚,心里不知為何覺得有些不對勁,還想再問兩句,左元昊已是掉頭就走,消失在北風中。
墻頭的雪花被吹得洋洋灑灑落下,凍得小媳婦兒激靈靈地打了個冷顫,趕緊回身又進了胡家院子。
胡伯正從灶間出來,見她這般模樣就笑道:“大河媳婦兒,不是剛送了雞湯,怎么又拎了魚來?這可當不得,你快拿回去給孩子吃吧!
小媳婦兒趕緊擺手,應道:“胡伯,這是你家團團他爹剛才拿回來的,他說有事要辦,讓我幫忙送進來。”
“是嗎?哈哈,我還想著一會兒給他幫忙去呢,沒想到他這般能耐啊!焙苁菤g喜,接了鯉魚就贊不絕口。
小媳婦兒想了想,到了嘴邊的話就咽了回去。
午飯時候,葉蘭喝了一碗雞湯,吃了幾個煮雞蛋,雖然奶水還是有些少,但兩個孩子暫時吃得不多,也勉強能應付得了。
胡伯胡婆左等右等都不見左元昊回來,就把留好的飯菜熱在了鍋里。
可是,這一等直到天黑還是不見他人影,兩人就有些擔心了,胡伯出去找了兩圈,也沒個結果,胡婆想起隔壁小媳婦兒,攆了老頭子去請人來問問。
這小媳婦兒在家待了大半日也是心慌,總覺得先前左元昊的樣子有些詭異,聽到老頭兒來請,趕緊就過來了,仔仔細細把左元昊當時衣衫濕透凍硬,臉色如何不好說了一遍。
胡婆越聽臉色越白,最后還是不愿相信,抓了小媳婦兒的手一迭聲問著,“他沒說他有什么事,去了哪里嗎?”
小媳婦兒苦著臉搖頭,尷尬道:“胡婆,團團他爹跟平時一點都不一樣,臉黑著呢,我當時有點害怕,也沒敢多問啊,早知道……這樣,我拚著被他打也得多問問。”
“不怪你,都是……”胡婆嘴巴張了半晌也說不出到底該怪誰,最后無力的揮揮手。
葉蘭睡了一覺,醒來聽得堂屋好似有人說話,再看外面天色徹底黑了,于是略略高聲叫道:“姑母,是勇哥回來了嗎?”
堂屋里三人聞聲互相對視一眼,都是為難至極。小媳婦兒慌忙告辭,飛跑躲回了自家,老倆口無奈,想破頭也沒什么好辦法把事情瞞下來,胡婆只得硬著頭皮進了里屋。
兩個孩子睡得小臉紅撲撲,葉蘭正笑咪咪看著他們,扭頭見到老太太進屋,獻寶一樣地顯擺道:“姑母,這兩個小家伙都會睜眼睛了呢。”
胡婆一想起孩子還嗷嗷待哺就被親爹拋下了,再也忍不住,眼淚淅瀝嘩啦就掉了下來。
“姑母,你怎么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葉蘭慌了手腳,趕緊扯了老太太坐在炕沿上。
不想胡婆卻是抱著她哭得更兇了,“大小姐啊,你這個命苦的,這可如何是好。磕莻殺千刀的王爺走了,連孩子洗三禮都沒過就走了!”
“走了?”葉蘭沒聽明白,一邊安撫她一邊問道:“姑母是說勇哥?他走去哪里了?”
“我可憐的大小姐啊,他抓魚回來后根本沒進院子,同大河媳婦兒說他有事走了,然后就再也沒回來,他……他是拋下你們母子三個走了!焙趴薜脗闹翗O,若說先前葉蘭受那些苦楚,她聽說之后也心疼,但畢竟沒有親眼見到,如今,葉蘭剛生完孩子,就生生被孩子爹拋下,這讓她如何不痛斷肝腸?
葉蘭身子一點點變得僵硬,她想安慰老太太幾句,但無奈家里窗子好似封得不嚴實,今冬又格外的寒冷,冷得她心里都跟著哆嗦,想要開口,嘴唇卻被凍在了一起。
良久,她才拚盡全身力氣地扯動了嘴角,“姑母,他……恐怕想起前事了!
“什么?”胡婆驚了,抹了一把淚珠子問道:“你是說他想起自己是王爺了?”
葉蘭慢慢點頭,“若是他沒有想起前事,不會這么突然走掉。告訴姑父,不必找他了,咱們照舊過日子吧。”
“就算他想起來了,也要交代幾句啊,你就算有天大的錯,總為了他生了兩個孩子,孩子沒錯啊!焙艢獾靡а狼旋X,還要再說什么卻終于后知后覺地閉了嘴!傲T了,有他沒他咱們都照樣開門做生意,你別擔心,有姑母在一日,就餓不到你們娘仨!”
“好啊,以后我們娘仨就依靠姑母了,等團團圓圓長大了,讓他們孝順姑母。”
胡婆扶了葉蘭躺下,替她掖掖被角,見她閉了眼睛這才轉身出去。
屋子角落桌子上點了一根蠟燭,燭光昏黃,往日里看著倍覺溫暖,今日卻滿滿都是寂寥。
葉蘭慢慢起身下地,吹熄了蠟燭,黑暗立刻就占據了整個世界,北風偷偷跑到窗外偷聽,細細碎碎的哽咽惹得它心酸,無聲嘆息著離開了……
若是沒有團聚過,那么分離就不會過于悲傷。
如果沒有愛過,那么孤單也就不會這么難以忍耐……
小城里本就沒有什么秘密,更何況先前那千里追妻的愛情故事那么盛傳一時,所以,第二日一早,冷面公子拋妻棄兒的消息就人人皆知了。
都說愛有多厚,恨就會有多深,先前那些心底深埋了愛慕的小媳婦兒大閨女們,聽到這個消息根本就不相信,多少人拚著被家里父母責罵,偷偷跑去胡婆餅鋪外邊張望,可惜往日大開的門戶,今日卻是閉得嚴嚴實實。
不必說,胡家定然是出事了,那個像戲文里唱的一般長情又絕美的男子,還是在寒冬里暴露了本來面目,絕情又冷酷,扔下剛生完兒女的妻子走了。
于是,自覺心底美好被打碎的女子們暴怒了,大家閨秀摔了杯子,小家碧玉破口大罵,眾人一有空閑便在城內城外找尋,一定要揪出這個負心漢,至于揪出他是唾他一臉口水,還是打他一頓給胡家出氣,那就再說了。
可惜,無數人搜尋,結果卻是一無所獲,有人說左元昊被一輛大馬車接走了,有人說左元昊進了縣衙,有人說左元昊飛出了城門……總之,什么五花八門的消息都有,就是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如此折騰了幾日,城里漸漸也安靜下來,人人除了茶余飯后嘆息幾聲,暗暗猜測胡家該是如何愁云慘淡,但所有人都沒想到,這世上不是所有的花朵皆是遇寒而亡,還有一種花不但不怕,還會傲雪綻放,葉蘭以高潔的蘭花取名,實際性情卻同梅花一般堅強。
胡家兩老和左右親近之人原本也擔心葉蘭尋死覓活,但除了那一晚的啜泣之聲,她的臉上沒再出現眼淚的痕跡。
不但如此,她更是多吃多睡,奶水越來越多,喂得兩個孩子白胖又可愛,直讓胡伯費盡力氣在城外尋回的兩只奶羊沒了用武之地。
平日里躺得膩煩了,她就做針線,給孩子們裁剪式樣漂亮的衣衫,預備著滿月時穿。
胡婆本來就是剛強的性子,見葉蘭這般,心底越發疼愛不說,又順了她的性子,采買一應酒肉菜蔬,預備大辦滿月宴。
左鄰右舍聞訊,有嘆氣的,有鼓掌叫好的,也有說風涼話的,但滿月宴這日胡家院子里還是濟滿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