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往路旁一停,梁睿宇立刻下車,他身上還穿著西裝,就是早上出門去上班時的穿著。
他七點(diǎn)多才到家,一到家就聽姑姑說曉晴一早出門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立刻打電話找人。
沖到她前面,梁睿宇著急的蹲下身子看著她,當(dāng)然也看見了她那一雙淚眼,瞧見了她眼里一切的傷心難過。
「曉晴,」他的聲音也有點(diǎn)沙啞,「到底怎么了?」
鄭曉晴一看見他,整個人就像是崩潰了一樣,投進(jìn)他的懷里,不斷哭泣,愈哭愈大聲。
梁睿宇不明就里,怎么問她都只是哭,不肯說,只好讓她抱著,哭夠了,再問她。
過了好久好久,他們維持同樣的姿勢好久,終于她的哭泣聲變小了;梁睿宇緩緩站起來,坐到她身旁,將她抱進(jìn)懷里。
「心情好一點(diǎn)沒有?」
點(diǎn)點(diǎn)頭,但還是可以聽見她的抽噎聲。
粱睿宇拍拍她的背、摸摸她的頭發(fā),動作如此輕柔,更是如此親密。「可以告訴我怎么了嗎?為什么會出門一整天,這么晚還不回家?」
「我去找工作!
「找工作?」梁睿宇不解的問她,「為什么要找工作?」
「我……我想要過正常的生活嘛!我想要回到……沒有受傷之前……」她說著,聲音里有著濃濃的哽咽聲。
「那為什么要哭?」
「睿宇,我現(xiàn)在是不是真的很丑?」
粱睿宇想都沒想,「胡說,沒有這回事!
「你騙我!顾浪粫撇黄鹚⒅浪粫铀,可是那不代表所有人都跟他一樣,不把她的外表當(dāng)成什么問題。
「我沒有!」
「我今天去舞蹈教室應(yīng)征舞蹈老師,每一家都說不能錄取我!灌崟郧绾芪恼f著,「第一家說,我會讓小朋友感到害怕:第二家說,我會嚇到小朋友;第三家說,我們不能錄取你,很抱歉:第四家說……說……」
梁睿宇聽著,覺得好心痛,不敢問,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話。
「他說,你知道自己長什么樣子嗎?來這邊嚇到小朋友怎么辦?第五家更說,說……小朋友不要怕,丑八怪已經(jīng)跑掉了……」
「別再說了……別再說了……」他好氣,那些人真是混帳,曉晴好不容易稍微振作起來,為什么一定要這樣在口頭上打擊她?
這有什么意義?
「睿宇,大家都不想看見我對不對……」
「不對!」緊緊抱著她,「至少我就很想見到你,你看,我才剛下班,晚餐都還沒吃,聽說你不在家,不就立刻打電話找你。」
鄭曉晴看著他,「對不起,你都這么累了,還硬要你出來接我……」
「傻瓜,對你,再累我都會來。」
鄭曉晴笑了笑,臉上卻又是淚、又是笑,她就知道睿宇可以讓她開心,睿宇可以趕走她的難過。
他這么好,她怎么有資格跟他在一起呢?她現(xiàn)在長得這么丑,以前的她再也不存在了;現(xiàn)在的她,走到哪里,每個人都害怕……
「肚子餓了吧?」
點(diǎn)點(diǎn)頭,粱睿宇笑了笑,像是變魔術(shù)一樣,從口袋里拿出一塊面包,就跟小時候,她在練舞時,睿宇拿東西來給她吃一樣。
幫她把面包打開,鄭曉晴笑著吃面包,眼里的淚水還沒干,嘴里邊吃邊說:「好好吃……」
梁睿宇心疼的抱著她,像是想要分享她的所有心痛與無助。又是一個他幫不了她的事情,但是他愿意做她的支柱,支撐她的一切!脯F(xiàn)在的生活很好!何必工作呢?」
鄭曉晴邊吃面包,邊喃喃說著,「可是我好想跳舞喔!我也好想教小朋友跳舞,真的好想……」
「你還能跳嗎?」畢竟他見過她復(fù)健那段期間,身體是如此的不便,雖然現(xiàn)在幾乎已經(jīng)恢復(fù)成正常狀態(tài),而且前后不過才相隔不到兩年,但是他還是擔(dān)心,擔(dān)心她的身體無法負(fù)荷。
「我可以!」她笑著,「那天在基金會的復(fù)健室,我發(fā)現(xiàn)我還可以旋轉(zhuǎn),這幾天我在家里偷偷練習(xí),發(fā)現(xiàn)有好多動作我都還記得!
她說得眼睛發(fā)亮,可是隨即又黯了下來,「可是大家現(xiàn)在都很怕我……」這讓她好難過。
「曉晴……」他該怎么勸她、怎么安慰她?
她又抬頭看著他,「睿宇,如果以后,我們的小孩也怕我怎么辦?」
梁睿宇皺眉,「他敢?他要是敢,我就揍他。」
鄭曉晴也皺眉,「不可以,以后我們要是有小孩,你不可以打小孩!
梁睿宇突然發(fā)現(xiàn),她竟然主動在說以后的事,甚至還說起以后他們的小孩,不禁湊到她耳邊,輕聲說:「你剛剛說,以后,我們的,小孩?」
她的臉一紅,低下頭拚命吃面包,不敢再說話。老天!她還真不知羞,竟然把這種話都說出來,老天啊——
梁睿宇笑了,「曉晴,你不趕快嫁給我,以后我們要怎么有小孩啊?」
「梁睿宇!」她急聲說著,臉都紅透了。
梁睿宇哈哈大笑,將她抱在懷里,此時兩人之間,瞬間驅(qū)散了方才那種低沉的感覺,也讓鄭曉晴忘記了難過的感覺。
梁睿宇溫柔看著她,腦筋一動,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笗郧纭!
「怎么了?」
「你很想跳舞嗎?」
「有一點(diǎn)!
「那好!」站起身,也把她拉了起來。
鄭曉晴完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睿宇,要做什么?」
「跟我走,我?guī)闳ヒ粋地方!
「去哪里?」
「跟我定就對了,走吧!」
于是她跟他走,任由他帶著她離開這里,她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只知道她總是可以安心的跟著他,把自己交給他。
。
他開車載著她離開了公園,車子走了一段路,不是回家,也不知道去哪,總之是去一個她下知道的地方。
在車上,她安安靜靜的看著窗外,夜晚的臺北城,霓虹燈閃爍,月光反而黯淡無奇。
「我們到底要去哪里?」
「你馬上就會知道羅!」
整整過了半個鐘頭,梁睿宇終于帶著她到達(dá)目的地。
一開始,她看不出來是哪里,一直到下了車,他牽著她的手向目標(biāo)走去,這才知道,那其實(shí)也是一座公園。
「我們到了嗎?」
「到了!」
「可是這里跟剛剛那里一樣,也是公園。
「這里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穿過了林蔭道,繞過幾簇花叢構(gòu)成的轉(zhuǎn)角,他們終于來到真正的目的地,也讓原先一直在問「這里跟那里哪里不一樣」的鄭曉晴,終于安靜下來。
原來,真的不一樣!
這座公園里有一個好大的表演舞臺,舞臺前擺了十幾排的椅子,平常這里就會舉行許多的音樂等藝文表演活動,只是今晚運(yùn)氣好,有空檔,舞臺上空無一人,臺下的座位也是空蕩蕩的。
現(xiàn)場一片安靜,其實(shí)鄭曉晴還不知道,為什么他要帶她來這里,就是一個有表演舞臺的公園。
梁睿宇站在舞臺前,用眼神示意,要鄭曉晴稍安勿躁。然后,他清清嗓子,用著不大不小的聲音說著,「各位來賓,各位先生、各位女士,為您邀請到知名舞蹈家鄭曉晴小姐,請她為我們登臺演出,表演精采的舞蹈,請大家掌聲鼓勵鼓勵!
當(dāng)然,連掌聲也是梁睿宇自己拍的。
鄭曉晴站在一旁覺得很好笑,一直搖頭,不是不解,而是不敢相信。「睿宇,你到底在做什么啦?」
「鄭曉晴小姐,請趕快上臺……趕快上去啦!」從后面推著,硬是要將她推上臺,又是推又是擠,好不容易終于將鄭曉晴給「強(qiáng)迫」上臺。
站在空無一人的舞臺上,鄭曉晴覺得有點(diǎn)局促,不知所措,明明臺下空無一人,但是她就是手也不知該往哪擺,腳也不知該往哪放。
梁睿宇看得很滿意,走到第一排,直接坐了下來,一副買票進(jìn)場看表演就是大爺?shù)哪印?br />
梁睿宇很悠閑自然,倒是鄭曉晴像是小學(xué)生被罰站一樣,站在舞臺上一動也不動。
梁睿宇差點(diǎn)笑出來!膏崟郧纾也皇墙心闵吓_罰站耶!」
「那……那我要干嘛?」
「跳舞!」
「跳舞?」她很訝異、很不解,很不敢相信,「在這里?現(xiàn)在?馬上?」
「對!就是在這里,就是現(xiàn)在,就是馬上,請你趕快開始跳舞好不好?」梁睿宇用力鼓掌。
「可是,現(xiàn)在這里……又沒有觀眾!
粱睿宇笑了笑,「有我!我就是觀眾!
她一愣,看著臺下的他,臺上與臺下隔了一段距離,可是梁睿宇就用短短的一句話「我就是觀眾」,讓她的心開始激蕩起來。
「曉晴,就算你站上了舞臺,舞臺下的觀眾總有散場離去的時候,可是只要你注意,你會發(fā)現(xiàn)我永遠(yuǎn)坐在這里,我永遠(yuǎn)會看著你的表演!
她的眼眶一濕,淚水差點(diǎn)奪眶而出。
是啊!
他把那個畫面說得好美,這人生就像是一場表演,她曾經(jīng)因?yàn)閭麆,離開了舞臺,將人生一部分的時間花在復(fù)健與治療上;現(xiàn)在她又回到人生舞臺上了,可是仔細(xì)想想,這段日子以來,就只有他一直陪在她身邊。
只有他,是她這場人生演出里,永遠(yuǎn)不離場的觀眾……對!只有睿宇,才是她這一生最需要的觀眾……
她努力的想要站起來,想要表演給睿宇看,想要讓睿宇知道她已經(jīng)徹底走出火災(zāi)的陰影了,她不再流淚、不再恐懼、不再害怕。
她會勇敢追夢,勇敢回應(yīng)他的愛,她會全力以赴;她不能停留,她得向前邁進(jìn),睿宇等著看呢……
她鞠躬,「謝謝大家捧場,那我就開始演出了!」
現(xiàn)場響起了掌聲——只有梁睿宇的掌聲,不算熱烈,但在安靜的夜里,卻是特別的明顯。
臺上,鄭曉晴深呼吸,輕輕的放松了四肢,她微微垂下頭,接著伸展開手臂,徹底的伸展,像是想將自己的四肢伸展到天地最寬處,讓自己的心靈也隨同而去。
她放松,但下一瞬間,她輕輕的向上一跳,踮起腳尖,連續(xù)幾個翻轉(zhuǎn),動作輕巧俐落。
梁睿宇用力鼓掌,「好!好棒!」
鄭曉晴臉上帶著笑容,享受著這獨(dú)屬于她一人的舞臺,享受著那只給她一個人的掌聲,那唯一的觀眾、那唯一的喝采,她全部都接受。
她像只鳥,靈活的來去,反覆了幾個高難度的跳躍動作后,伏倒在地,緩緩的、輕輕的,將手臂微微彎起,就像鳥一樣,翅膀受傷了,卻等待傷勢痊愈,等待下一個飛起的機(jī)會。
梁睿宇其實(shí)很緊張,他擔(dān)心曉晴的肢體沒有恢復(fù)到她想像的這么好的地步,可是他多心了,因?yàn)檫@些動作都是鄭曉晴再熟練不過的動作,是她幾近于直覺而做出的動作。
如此流暢的動作,如此令人驚心動魄的跳躍,伏倒;跳躍,再伏倒,彷佛受傷的鳥,想要用飛翔治愈受傷的翅膀,讓傷勢成為前進(jìn)的動力。
她不會被傷勢困住的,她要飛出去:為了追尋愛人的勇氣,她要飛出去;她不能停留,停留只會讓她頹喪、只會讓她哭泣,她必須飛出去……
這一刻,梁睿宇看著,心里如此的激動。
她是如此的閃耀。∵@舞臺上沒有任何燈光、沒有任何配樂,臺下除了他以外,沒有其他觀眾、沒有任何掌聲,可是她卻如此自然的獨(dú)享了這個舞臺,她全身散發(fā)著驚人而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光芒,讓整個舞臺隨著她一同發(fā)光發(fā)熱。
她好美!還有誰敢說她丑,叫他自己過來看看。
他的曉晴啊……
鄭曉晴跳躍著,終于不再伏倒,她不再垂頭,她把頭昂起,看著遠(yuǎn)方的天空,臉上盡管傷勢無法掩去,但是她帶著微笑,甚至帶著自信,她相信她可以突破障礙、突破肉體的桎梏。
幾個迅速而俐落的旋轉(zhuǎn),不停的旋轉(zhuǎn),她將雙手揚(yáng)起,迎向天際,如同擁抱藍(lán)天,最后停住腳步,以此作終。
盡管氣喘吁吁,卻依舊帶著笑容……
梁睿宇震撼到說不出話來,只能鼓掌,掌聲回蕩在偌大的觀眾席問,聽在鄭曉晴耳里,卻是如此熱烈。
「哇——曉晴,你好棒,真的好棒……」
而在遠(yuǎn)方角落里,一雙眼睛也這樣直盯著舞臺,幾乎無法把注視的眼神移開。那個陌生的男人就在那對有情人看不見的角落里看著、欣賞著、贊嘆著、思索著!柑昝懒恕昝懒恕
他看見了那女孩臉上的傷勢,但是也看見那女孩的臉上竟散發(fā)著光芒,真是美啊……對!就是她了!
他找了好久,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