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為什么這么討厭警察?”
她抿著唇,思考了一會兒,想想似乎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便道:“我家是經營小吃店的,附近的黑道來收保護費就算了,就連派出所的警察也來參一腳。他們不但收錢,還常常白吃白喝,如果不聽話就恐嚇我爸媽,說什么‘以后有人來砸店也不關我的事’……”愈說她愈是氣憤,幾乎咬牙切齒。
孫時郁的態度卻與她呈現反比。
他不慍不火,靜靜聽完她的抱怨之后才道:“我剛從警校畢業的那一年,分派到地方派出所,報到沒多久后,某天我執勤完回到警局,發現抽屜里有個紅包!
“……是‘那種’紅包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我當然知道那是什么,”他低笑了聲,認同了她的推測,“當時,我拒收了,卻開始每天被刁難、被找碴、被恐嚇。以我那時候的力量和地位改變不了什么,所以我只好努力考進了刑事局,離開那個地方!
聞言,她吶吶的接不上話。
他則繼續道:“我不能肯定每個警察都是好人,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不是每個警察都是爛人。”
唉,她何嘗不懂他話中的道理,各行各業不也都是如此嗎?有好有壞、有正有偏,她都能明白。
或許她對這個職業的怨恨,只是因為小時候所種下的記憶罷了,就像是牢籠里的幼獸,被馴化成了對人類臣服,卻臣服得毫無道理……
“你餓了嗎?”
突然,他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什么?”
“我餓了。”
“呃……可是我家的冰箱……”什么也沒有。
唯一比較能夠稱得上是食物的東西,正躺在桌上的盤子里,而且冰涼、干硬,看起來就是很難下咽的樣子。
她面有難色,干笑了聲,“我想,你應該不會希望我再把那盤蘿葡糕拿去熱一次吧?”
“誰要你這么做了?”他失笑,道:“我知道有一家很好吃的牛肉面,你想吃看看嗎?”
他暗忖,若沒把這女人拖出門,她可能又會吃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是請我吃飯的意思?”
他聳聳肩,“你去還是不去?”
“好,我要去!
有美食吃還有人付帳,當然沒道理不去。
周一,雨天。
這是上班族的夢魘,她的編輯心情卻晴空萬里。
“創刊號的內容已經開會決定好了!”
李建山來家里收取稿件的時候,興致勃勃地提起了這件事,夏光樺卻聽得一頭霧水。
“什么創刊號?”
“哇咧,”李建山眼角一抽,笑容垮了下來,“我上次跟你討論過了。〕霭嫔缦胪瞥隽硪槐驹驴,主題是校園風格!
“啊,那個呀……”她想起來了,不過那是五、六個月前的事了。
“那時候我還問你有沒有興趣,如果有的話,我去爭取看看,看能不能把你排進第一輪的連載作者群里!
“然后呢?”
“當然就是幫你爭取到了啊!”李建山一臉雀躍,像是在炫耀,“總編輯說我們兩個配合得不錯,銷量都有在成長,她希望你能好好把握機會,這次的創刊號就讓你連載一篇新的主題。”
“哦……”她本該高興的,語氣卻很猶豫。
李建山也察覺了她那不太正常的反應!澳悴桓吲d?”
“也不是不高興啦……”若是以前,她會毫不猶豫地扛下重責大任,就算操死自己也無所謂。
但,此時此刻,她想到的卻是那對父子。若是兼了兩份稿子,還有余力幫忙照顧小翔嗎?光用膝蓋想就覺得不可能。
“不然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辦法應付那么大的稿量……”
“可是你上次不是跟我說沒問題?!”李建山的表情開始猙獰了。
“那是半年前的事……”
“這是當然的吧?籌備一本新的月刊哪有那么快,幾個月的前置時間是一定要的!
“可是我真的……”該死,為什會這么難抉擇?
這不應該呀!她是專職的漫畫家,理所當然要以工作為優先考量,她到底為什么要猶豫?為何她無法果斷說出“好,我接,我一定交得出來”?
“哈,我知道了!崩罱ㄉ酵蝗粨粽。
“。俊
“你該不會是交了男朋友吧?”他露出了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樣,撫著下巴分析道:“嗯……戀愛的確是會讓人靜不下心來好好工作,這個我可以理解,不過呢,我想熱戀期應該不會持續太久,所以——”
“等一下。”她打斷了他的喃喃自語。
“嗯?”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交了男朋友?”
“這是男人的直覺!
“你那叫幻覺。我哪來的時間交男友?”
“不然你最近在忙什么?”
“什么意思?”
“最近你的稿子常常Delay,明明你以前從來不拖稿的啊!
她啞口無言,無法反駿。
“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沒有!彼龘u頭。
“還是說網拍那部分遇到了什么狀況?”
“呃……”算是出了狀況,可那并不影響她的工作,“應該也不是!
“那到底是怎樣?”他開始不耐煩了,“你就算不能接,也該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呀,不然我怎么回去跟總編交代?”
她沉默了好久,思考了將近一分鐘,才終于啟口,“其實我最近——”
不料,話才說了五個字,手機就響了。她看了眼來電顯示,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喂?”她接聽。
“我是時郁!
“嗯,我知道。怎么了?”
“你有空嗎?”
“我……”她不自覺地瞄了眼李建山,有些心虛的道:“咳,算是有空吧。干么?”
“剛才幼兒園打電話來,說小翔的保母去接他下課,但他在鬧脾氣,不想跟保母回家。你可以幫我跑一趟嗎?看看是什么狀況!
她沒考慮太久。不,或許她根本連想也沒想!昂,我現在就過去!
收了線,她從沙發上站起身,隨手抓了件外套,“我出去一下!
“欸?你要去哪?”
“接小孩。”
“……小孩?!”
李建山還在震驚里,什么也來不及追問,她就這樣把編輯丟在家中,拿了把傘就出門了。
來到了幼兒園,夏光樺看見小翔一個人坐在階梯上,縮著身子,看起來既脆弱又無助。
她收了傘,輕嘆了口氣,靜靜地走到他身邊坐下。
男孩一點反應也沒有,就好像根本不在乎身旁坐了誰,也不在乎身邊的人會不會對他怎么樣。
嘖,真是有夠沒有警覺性的,虧他爸還是個刑警。
“欸,小鬼。”她伸手揉亂了小翔的頭發,道:“你爸打電話給我,說你又給保母找麻煩了?”
小翔抬起頭來,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干么那種表情?”
小翔不說話。
“保母欺負你嗎?”
他搖頭。
“那你到底有什么好不滿的?”
似乎不太理解她的意思,小翔困惑地看著她。
“算了,你告訴我吧,怎么不跟保母回家?”
“因為班上有小朋友說,今天他媽咪會來接他,說我都沒有媽咪來接,他一直笑我。我不要保母阿姨來,我要等我媽咪!
原來是受到同學的刺激呀……
“好吧,”她懂那種滋味,“那我陪你等好了!
“嗯。”
小翔低下頭,不再說話,好像他真的相信只要一直坐在這兒等下去,總有一天會等到母親的出現。
四十分鐘過去了,雨勢漸歇。
他倆就這么坐在那兒,誰也沒說話。夏光樺望著前方,看著雨滴落下、打在水洼上,濺起透明水花;小翔則是盯著自己的膝蓋,偶爾抓抓癢。
終于,有人決定打破沉默,而那個人,不是她。
“阿姨!
“干么?”這小鬼終于想通了?
“為什么媽咪不要我?”
居然問她這么難的問題。
“嗯……我想她應該不是不要你吧。”對方舍棄的,或許只是自己的婚姻,而不是這個孩子。
“那她為什么都不回家?”
“我不知道!彼龘䦟嵒卮。
“那她以后會來接我嗎?”
或許小翔尋求的只是一句簡單的安慰。可是,她真的不想說一些好聽話來哄騙孩子。
她靜了一會兒,摸摸他的頭,道:“別管同學怎么說了。他們有媽咪又怎么樣,你有一個很厲害的爸爸,這就夠了啊,不是嗎?”
“我把拔又不厲害……”小翔噘起嘴,忍不住抱怨,“上次叫他教我畫長頸鹿,他畫得好丑,害我被同學笑!
“噗哧!彼恍⌒男α顺鰜,連忙收斂笑意,“長頸鹿嗎?這個我會畫哦,要不要我教你?”
“真的嗎?”
“嗯哼!
“哦耶,好棒好棒。那馬來貘呢?”
“也會哦!
“哇,阿姨你好厲害唷!”
“是嗎?”原來這樣就算厲害啦,“那你要跟我回家了沒?”
“嗯!”小翔臉上的笑容好燦爛。
可惡,這死小鬼,前面四十分鐘的低潮是來惡搞她的嗎?然而她就是忍不住揚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