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時郁的運氣還算不錯。
子彈既沒貫穿內臟,也沒打碎骨頭,所以手術很單純,只是取出子彈的碎片、縫合,然后觀察一下有沒有發燒發炎的狀況,若是一切安好,那么他隔天就可以出院、下周就能繼續上班。
他醒來的時候,周靜瀟就坐在他的病床邊,正式且誠懇地向他道謝。
“如果不是你替我擋了那顆子彈,現在躺在床上的人就是我了!
“那沒什么!彼麛[擺手,沒放在心上,“看見歹徒對著檢察官開槍,我想其他員警也會沖出去擋子彈!
她苦笑,搖了搖頭,道:“你的想法未免也太正面了。而且,你還有一個兒子,萬一你出了什么差錯,我拿什么去賠給你兒子?”
“你不也有一個女兒?”
“……那完全不是我這句話想表達的重點!
“我也不想從你的嘴巴里聽到那些。”孫時郁轉移了話題,道:“案子后來怎么樣了,那些女孩找到了沒有?”
“有!
“跟東仔的死因有沒有關聯?”
“你可以說有關,也可以說無關!
“太復雜了,說簡單點!
“里面有一個女孩子,從東南亞來的!敝莒o瀟頓了幾秒,“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被打得很慘,別說是接客了,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個問題!
他聽著,沒說話。
“制作筆錄的時候,問她為什么會被打成那樣,她說有個男人打算帶她逃離那個地方,可是不知消息是怎么走漏的,她被打個半死不活,男人則被一群人帶走。說到這里,你應該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了。”
孫時郁嘆了口氣,沒想到東仔被殘忍殺害的原因竟是為了一個女人。
“她指認過了?”
“嗯!
“所以東仔是因為她才認識了李銘軍?”
“事實上,正好相反!彼桓痹缰滥銜@么問的表情,道:“根據那些女人的說法,林東恩是透過李銘軍的牽線才會到她們的場子去工作。你知道的,就是當馬夫、負責把風之類,后來跟那個女人熟了,聊的事情變廣、變深,就漸漸愈走愈近!
和東仔合作了五年多,理所當然也培養出了一些義氣;事到如今,東仔慘死在惡棍的拳腳下,孫時郁卻什么也不能做,甚至連出手打死他的人是誰都不知道。
他無法不去思考,在計劃逃亡的這段期間里,東仔是否有想過要求助于他?他是否曾經錯過了什么重要的暗示或訊息?
“唉,別想了,”見他眉宇深鎖,周靜瀟其實理解他的感受,她輕吁一聲,“你我都知道那不是你的錯,就算你自責到死,東仔也不會活過來。”
他沒答話,只是露出淺淺的苦笑。
“不如我說點輕松的話題逗逗你吧,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她臉上的表情令他有點戒心。他想了想,道:“那得要看你說出來的內容是什么。”
“嗯,事情是這樣的。”她娓娓道來,“我的辦公室里呢,有一些單身的女人,平均大概二十七、八歲吧,她們最近打算辦個聯誼,然后有人拜托我問問你有沒有興趣。”
“蛤?我?”他指著自己,一臉訝異,“為什么會問到我身上來?”
“恭喜你還算是有一點魅力!
“你沒讓她們知道我離過婚,而且身邊有個兒子?”
“當然有!
“那她們為什么——”
“真愛無敵啊,哪有為什么!
“……”
“還有啊,你這次受到槍傷的消息傳出去,好幾個妹妹心疼到心都快碎了,一整個早上瘋狂傳簡訊問我你醒了沒。”
“有這回事?”他眉一挑,怎么覺得這話里弧的成分居多,“你的辦公室從哪時候開始變得這么戲劇化?”
“從你中彈的那一刻開始。”
“你……”
“啊,還有,你想吃什么的話,可以列一張清單給我!
“干么?”
“她們會很愿意帶過來給你。”
“不必了!彼麛嗳痪芙^。
“真的不必?”
“嗯,真的!
因為他現在只喜歡吃一個女人做的飯菜,即使她的廚藝不太好,即使她進步的速度很慢,他仍是甘之如飴。
“好可惜,我本來還以為——”
房門突然砰的一聲被推開。
沖進來的是個驚慌失措的女人,她左右掃視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病床上的孫時郁。
原本在交談的兩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入侵者給嚇住了。
那是夏光樺。
她長發披散,喘著大氣,身上的衣服凌亂不整,一副活像是從七里之外狂奔趕來似的。
“光——”他啟唇,卻連她的名字都還沒喊出口,就被她打斷了。
“什么嘛!”她松了一大口氣,整個人癱軟,扶著墻氣喘吁吁的道:“我還以為你插管命危,結果人還好好的!”
插管命危?這又是哪招?
“我哪時候命危了?你祖咒我嗎?”
“是那個什么小劉說的呀!”她反嗆了回去,“不信,你自己去問他,他用你的手機打給我,說你受傷了,還一直重復說著什么血流不止、昏迷不醒,我當然會以為你命危。
“我看你根本只聽一半就把電話掛了吧……”
“哪有?我至少還記得問醫院地址!
“小翔呢?”
“去學校了啦,你傻了嗎?”
哦對,現在是白天。
“我昏迷了多久?”他轉向周靜瀟,問道。
“不到二十四小時!苯o了個答案,周靜瀟趁機追問了對方的身分,“這位小姐是你的……”
被這么一問,夏光樺和孫時郁面面相覷,誰都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是啊,她究竟是他的誰?兒子的保母、隔壁的鄰居,還是最近不小心被他跨越界線的女人?
房內頓時一片靜默,但他倆相互凝望的視線里,交流著連旁人都難以無視的曖昧。
周靜瀟干笑了下,聳聳肩,道:“好吧,我想我差不多也該走了。”她識相轉身離開,卻在房門前停下腳,又拋來一句,“對了,照這樣看來,我是不是可以直接幫你把剛才的事情回絕掉?”
“全都回絕掉吧。”
不管是聯誼也好,愛心補品也罷,他什么都不需要。
聞言,周靜瀟比了個“OK”的手勢,掉頭走出了病房。
“回絕掉什么?”兩人的對話引起了夏光樺的好奇心。
孫時郁看了她一眼,像是故意要刺激她似的,坦白道:“聯誼。”
“聯誼?”
“可能是跟一些單身的檢察官或是書記官,我也不太確定!
“哦……”她點點頭,靜了一會兒,又問:“你喜歡同行的?”
嘖,這女人是失憶了嗎?“我以為我那天已經表示得夠清楚了!
“表示什么?”
“你裝傻嗎?”他傾前,在她的唇上輕輕一吻。
她錯愕,臉頰有些紅了。
“嘶……”結果他因為動作太大,背上傳來一陣撕扯與灼燙的劇痛,“痛……扯到傷口了。”
“誰叫你受傷了還不安分!
“誰說受傷了就不能示愛?”
“你可以用嘴巴。”
“我是用嘴巴沒錯啊!
“我的意思是用嘴巴說!”
他被她逗笑了,一笑又扯到了傷口,“痛痛痛……”
“夠了你!彼墒峭耆Σ怀鰜恚澳愕膫谠诒澈?”
“嗯!
“是……槍傷嗎?”
“小劉沒說?”
她搖搖頭,“沒有,他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只說你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受傷,沒說太多細節!
他沒答腔,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她的雙眼有些浮腫,眼底布著淡淡的血絲,他不太確定那是因為缺乏睡眠,還是因為哭過。
“你其實可以不用來的!
“我怎么可能不來!
“你自己也才剛出院,應該要在家里好好休息,別到處跑……說到這個,我這幾天會找一個新的保母來照顧小翔!
“為什么?!”她的表情彷佛是世界末日要來了。
“居然問我為什么?當然是為了要讓你能夠好好休息,而且你現在也不缺錢了,沒必要讓自己這么忙碌!
他后來知道了她是連載作者,也去了解“連載作者”的意義,知道她就算沒有經濟壓力也必須如期交稿,所以,他不忍再增加她的負擔。
可她臉上的表情卻讓他覺得自己像是個負心漢。
“重點又不是錢……”她低喃。
“是呀,以后我們不談錢了!彼焓置嗣哪,道:“你想見小翔,隨時都可以去我家,我甚至現在就可以把鑰匙交給你!
其實他最想說的是“你可以直接搬進去”。
“那我想見你的時候呢?”
他聳聲肩,“你有我的電話號碼,我也有你家的鑰匙。”
也許他想表達的意思很單純,可她腦海里的畫面似乎有點越界了,不小心往輔導級的方向做了聯想,她連忙甩甩頭,甩去了腦中那些莫名香艷的畫面,扯開了話題。
“有件事情,我有點在意……”其實是相當在意,而且不解。
“你說。”
“你受傷了,沒人聯絡你的家人嗎?”雖然早就知道他和母親關系不好,但兒子受傷了,做母親的理應知情才是。
他卻擺出沒什么大不了的表情!澳阕约撼隽四敲创蟮氖拢灰矝]通知家屬?”
“那又不一樣,那是因為我不想讓他們擔心。萬一我爸媽知道我獨居出了那種事,他們早就把我綁回花蓮了!彼挪幌胝勈裁催h距離戀愛。“而且,跟你比起來,我受的那點傷根本微不足道!
“沒有什么傷是微不足道的。雖然你受的是皮肉傷,但你在精神上所受到的沖擊是我的好幾——”
“別轉移話題好嗎?”她打斷了他的話,追問:“你跟你媽的關系真的那么惡劣?”
他思忖了幾秒,搖搖頭,道:“不能說是惡劣,但我很清楚我們關系破裂的原因,我知道什么消息是她不想聽見的!
“你不能替她下決定。”
“我可以。”他說得篤定,“她就是不希望我走上同樣的路才拚命阻止我走這一途。所以我不會把壞消息帶給她,不管出什么意外,我都不允許局里的人聯系她,就算我殉職了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