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半,孫時郁正準備下班,卻在門口遇上了周靜瀟。
沒事在局里撞見檢察官是很嚇人的事,他有些訝異會在這里遇見她,而她則是一副沖著他來的模樣。
“剛好,我有事要找你。”
果然是沖著他來的!霸趺戳耍俊
“我今天拿到了一些資料,想來問問你的看法。”她左手勾著提包,右手拿著一只牛皮紙袋,踏著迅捷的步伐走到了他面前。
“跟哪個案子有關的?”
“上次那個林東恩……你的線人?”
“對,他是我的線人!
然而,半個月前卻被發現陳屍在鐵軌旁,死因是遭到殘忍的毆打。
那案子一直找不到什么突破性的線索,過濾不出嫌犯、無法確定是什么原因引來的殺機,甚至連兇案的第一現場都找不到。
他們試著調閱路口處的監視器,無奈一些巷弄里的監視器損壞率太高,片段的畫面根本兜不出什么。
“然后呢?”
“前幾天,我又重新看過了一遍林東恩當時身上的東西。有一張賣場的發票,你記得吧?他買了一些沐浴乳、洗發精、零食餅干、一條紅色Davidoff、一個菸灰缸……”
“嗯,我記得!
由于發票上的品項都只是一些日常生活用品,而且發票的日期與死亡時間相隔了兩天,因此他沒有在那張發票上花費太多時間。
“那張發票有問題?”他問。
“有很大的問題。”她從自己的提包里拿出了一個不銹鋼材質的菸灰缸,造型就像是個碟子,“我后來臨時起意,到那間賣場去請店員幫我找一個一模一樣的來,結果你看!彼龑熁腋走f上前,“有沒有發現哪里不對勁?”
孫時郁接過手看了眼,靜靜思忖了幾秒,然后有了想法。“他家里所有煙灰缸都是玻璃材質。”
“沒錯,而且他買的菸也不是他抽的牌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背后還有一個我們沒發現的人?”
周靜瀟點了點頭,伸出食指,“沒錯。所以,我去調了賣場那天的監視器,你猜我發現了什么?”
“什么?”
她從牛皮紙袋里抽出一張紙,上頭列印著幾幕監視器畫面,道:“他不是一個人去賣場!
林東恩身旁跟著一名男性,痩瘦高高、穿著體面,從黑白的畫面中看得出來男人把自己的頭發染成了淺色系。
“你要我去查這個男人的身分?”
“不用了,我知道他是誰。在我還沒調來臺北之前,我就已經見過他了。”
“有前科?”
“對,我把他送進牢里過,他叫李銘軍,有妨害性自主和毒品前科。林東恩有跟你提過任何關于這個人的事嗎?”
孫時郁搖搖頭,反問道:“你查過這個李銘軍了嗎?”
“查過了,找不到人。他住的幾個地方我都派人去查過了,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嗯……”他撫著下巴,“的確是很可疑!
他倆暫時無言以對,彼此各有想法,孫時郁率先打破了沉默,道:“明天我會調整人力,把市區的監視器再調出來看過一遍。至少先縮小范圍,再找出特定區域,我想附近居民應該多多少少會見過他們兩個人。”
“也只能這樣了。”有了結論,周靜瀟抬手看了眼手表,道:“你趕時間嗎?”
“還好,怎么?”
“雖然我不知道順不順路,不過你送我一趟吧。”
“去哪?”
“當然是回家啊。”
“你不是開車來的?”
“我又不會開車!
孫時郁一臉驚嚇。
“你那是什么臉?”
“抱歉,我有點意外。”以對方平時精明干練又強悍的模樣,他從沒想過她居然不會開車。
“怎么?人不能有弱點嗎?我無法同時操作機械、同時認路、同時又要在腦袋里思考工作上的案子。我計算過了,風險比酒駕還高!
“周檢說的是!
“你車子停哪?”
“跟我來!
他領著她來到停車處,兩人相繼上了車,她系上了安全帶,順口提了句——
“聽說你最近打算再娶?”
“。俊边@話題來得太突然。孫時郁愣了下,滿臉錯愕,為什么會扯到這里來?
“你從哪里聽來的?”
“聽你長官說的。”
“他又胡說八道什么了?”被人放暗箭大概就是這么一回事!坝幸惶煊龅剿,我們聊了一下小孩子的事,他提到你單親很辛苦,常常加班到十點,還得匆匆忙忙趕回去接小孩;他說有勸你再娶,就算是為了兒子也好,然后你說你有在計劃了!
“見鬼了,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計劃?”
“不知道,他不是有介紹對象給你?他自己說的,還說你很滿意?”
“我——”他突然有種啞巴吃黃連的感覺。
長官確實有推薦他對象沒錯,而且他也說過對方條件很好之類的贊美,但這個對象此刻就坐在副駕駛座上,而他一點也不想娶這個女人。
不得不承認,周靜瀟是美女,甚至有“地檢署之花”的稱號,可他就是無法想像自己跟她接吻的畫面,那會讓他起雞皮疙瘩。
“總之那是辦公室謠言,我現在沒有再娶的計劃!彼嘈χ吻,“至少就目前為止,我還沒遇到任何一個合適的對象。”
“什么樣才叫作合適的對象?”
他聳聳肩,腦袋里其實也沒有一個具體的概念,“我說不上來,至少要有種想跟對方當夫妻的感覺吧!
“那如果遇到了呢?遇到一個會讓你想跟對方當夫妻的女人,你就會重新考慮嗎?”
坦白說,他沒想過這種問題。半晌,他將問題丟了回去,“你呢?如果是你遇到了,你會考慮再嫁嗎?”
“不會。”
“看吧,你應該懂我的顧慮!
“我不是那個意思!彼⒖谭駴Q了他的猜測。
“不然呢?”
“我不想嫁,但我會強迫對方入贅。”
“……果然很像你的作風。”
幸好他一點兒也不想跟這個女人結婚,否則小翔大概要改姓了。
開了夏家的門,一樓燈光昏暗,安靜無聲。
孫時郁下意識地看了眼手表,轉眼也十點多了,他心想那女人大概正在二樓陪他兒子睡覺吧。
他脫了鞋,放輕步伐,熟門熟路地進了屋里,悄然爬上二樓。
自從夏光樺給了他鑰匙之后,他幾乎每天晚上都得自己拿著這把鑰匙進屋,因為那女人根本懶得再替他開門。
他不太喜歡這種感覺……不,也不能說是不喜歡,或許比較接近是抗拒,那會讓他產生一種不太恰當的錯覺,以為他是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他隱約也有自覺,因為小翔的要求,他辭退了原先的保母,然而不只是小翔已經完完全全喜歡上了這個新的保母,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覺當中漸漸對她產生了依賴。
那樣的羈絆,早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想。
例如,他將她的鑰匙系到了自己的鑰匙串里;又例如,她的手機號碼從此被他列為速撥名單的第一順位,再例如,緊繃了一整天之后,在踏進她家的那一瞬間,他會感到無法言喻的心安與松懈。
他甚至習慣了她家的格局、愛上了她家的氣味。
就算她的料理一直都沒什么進步,但她偶爾心血來潮替他準備的宵夜,卻總會令他暗自歡喜,然后吃個精光。
那是“家”的感覺。
可它終究不是真正的家。
曾經,他也擁有過一個真正的家,然而那個家卻甜蜜不了太久,最后甚至粉碎在他的手上。他想,或許這就是問題的癥結點吧,正因為不是他的家,所以才能給他這種美好的幻想。
來到了她的臥房,果然看見兩個人抱在床上,似乎已經熟睡。
女人以雙臂擁著男孩,而男孩像只無尾熊似的夾抱著她。
孫時郁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那感覺,像是一陣微風吹過他的心湖,帶起了淺淺漣漪。有多久他不再看過這樣的畫面;又是多久了,他不再奢望這樣的畫面?
如果遇到一個會讓你想跟對方當夫妻的女人,你就會重新考慮嗎?
他猛地想起了周靜瀟的話。
如果是這個女人,他會有想當夫妻的念頭嗎?他其實不太確定。自從離了婚之后,他不得不相信,也許自己根本不適合走入婚姻。
很多人試圖介紹對象給他,但理由通常沒什么創意。
有人會說:“誰誰誰家的女兒很適合你。”
也有人說過:“某家的誰誰誰現在還單身,而且不介意你的工作時間長,更不在意你已經有一個小孩。”
總之,理由大同小異,給他的感覺多半是“為了娶妻而娶妻”。
他也許不是個浪漫的人,但也不是個沒血沒淚的現實主義者,從來沒有想過要為了給小翔一個母親而再娶。
過去不會,未來也不會。
然而,當他看見眼前這副景象的時候,他動搖了,卻聽不見自己心里真正的聲音。
內心的悸動究竟是為了這個女人,還是為了自己的兒子,他無法辨別。
最后,他決定不叫醒她,而是轉身又回到一樓。
他坐在沙發上,思考著之前周靜瀟對他說的那些線索。想著想著,突然一個女人的嗓音傳入耳中。
“干么不開燈?想嚇誰?”
他回過神來一看,見她從階梯上走下,順手點亮了日光燈。
“你醒了?”
“嗯,剛醒而已!彼吡诉^來,坐在沙發的另一側。
“我已經盡量不要去吵醒你了!
“就是這樣才奇怪吧,”她忍不住取笑道:“哪有人來保母家接小孩子還搞得自己像賊一樣,為什么不叫醒我?”
“你睡得很熟!
“哪有很熟?我不是醒了嗎。”
“既然你會自己醒來,那我何必吵醒你?”
這什么歪理呀?算了,反正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