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貴的室內(nèi)一地狼藉,零亂破損地猶如剛降臨一樁慘劇般。
裴徹繃著臉,冷睇眼前俊秀爾雅的少年,剛毅英挺的臉覆著前所未有的寒霜。
嘴角抖了兩下,少年仍保持一貫冷靜!芭岫(dāng)家,家兄魯莽沖動,還請你別和他計較,家父最近身體大不如前,還盼裴二當(dāng)家高抬貴手,別讓他知道這件事。玉樓春的一切損失,就由我承擔(dān),不知意下如何?”
裴徹默不做聲,目光落在鳳笙身上。
少年見狀,忙道:“當(dāng)然了,連同鳳笙姑娘看大夫的費用也一并支付。”
“你覺得怎樣?”裴徹猶如局外人般,只當(dāng)在替她索討應(yīng)有的補(bǔ)償。
“王府會請最好的大夫來照料鳳笙姑娘,而鳳笙姑娘休養(yǎng)這幾天的損失以及鴇嬤嬤那邊,我們也會打點妥當(dāng)!
見到藍(lán)鳳笙絕麗的花容月貌,趙閔相信她便是兄長日夜惦記的花魁娘子。
他深諳自家大哥個性,今日釀成這等難堪局面,他從不意外,只是沒想到會在這當(dāng)口見到裴徹,尷尬得讓他直想鉆進(jìn)洞里。
“你可接受?”見鳳笙不表態(tài),裴徹不介意再替她討些好處。
鳳笙以為他不過是隨口說說,沒想到晉王爺真是他的舊識。她曾在玉樓春外見過趙閔,他是晉王爺最疼愛的么子,沒想到心高氣傲的他,見了裴徹,態(tài)度竟是畢恭畢敬,不敢有半點怠慢。
見她發(fā)傻半天神游太虛,裴徹走至她身側(cè),低首湊近!澳氵好吧?”
驀地一張俊容貼近自己,鳳笙回過神,臉兒紅了紅!拔覜]事,好得很!
“他們的賠罪,你還滿意嗎?”裴徹再問一遍。
“你說了就算。”她沒意見。
他轉(zhuǎn)身走回少年面前,見晉王府的人已經(jīng)扶起趙瑞準(zhǔn)備離開。
“弄醒他。”他說道。
“不知裴二當(dāng)家有何事?等兄長醒來后,趙閔代為轉(zhuǎn)告!蹦昙o(jì)雖輕,趙閔態(tài)度不卑不亢,頗為世故。
“我有話想對他說!奔热蝗耸撬岬,好歹也該讓對方親眼見見事主,免得這家伙到時又來玉樓春找藍(lán)鳳笙麻煩!翱炫阉迷挷徽f第二遍!
趙閔莫可奈何地朝手下點頭示意,誰教大哥哪個人不惹,偏偏惹上藍(lán)鳳笙,而她身后竟然有裴家這座大靠山,此刻若這口氣不咽下去,趙瑞平日的惡形惡狀若傳進(jìn)老爹耳里,誰都不會好過。
兩個家仆死命搖著自家主子,明白裴徹陰冷的性子,也不知他家老王爺怎么會結(jié)交上這等恐怖人物,于理于情都嘛他家少爺理虧。
看那家伙未清醒過來,裴徹臉色益發(fā)陰沉難看。裝死?來這套?想玩這不入流的小把戲?
抄起桌上酒甕,裴徹朝趙瑞兜頭澆下,灑了對方一身的酒,受傷的傷口被酒一淋,痛得趙瑞鬼叫個沒完,無法再假裝下去。
“醒了嗎?很好,我比較偏好有效率的作法,請別見怪!迸釓乩湫Φ馈
“大哥,你總算醒過來了!壁w閔假意伸手?jǐn)v扶,小聲在他旁邊咬耳朵!澳氵@下闖大禍了,我警告你多少遍,叫你少來風(fēng)月場所,為何就是不聽我的勸?”
“趙閔,你來得正好,替我出出氣,這家伙找你大哥麻煩。”趙瑞表情扭曲,難忍痛苦。
“夠了,他是老爹的舊識,裴家的二當(dāng)家,你哪根筋有問題,竟和他杠上?”
“我管他是誰,就算他是天王老子我也不看在……”話才說到一半,趙瑞被人高高拎起,傻了一雙眼。“你──”
“別緊張,你沒欠我什么,不過你卻欠她一個道歉。”裴徹將他拽到在鳳笙面前。“歉道完了,要滾要爬請自便,恕不送行!
見裴徹如此羞辱趙瑞,鳳笙心底并無快意,開始替他擔(dān)心。
“我很好,已經(jīng)沒事了!
“我不是在替你爭些什么,而是要教教這無恥的家伙,若真想玩,就要玩得有格調(diào)!”按住他肩頭,裴徹吼出聲來。這家伙難道不曾想過一個大男人的拳腳,很可能會打死她這個弱女子嗎?
“大哥,你別爭一時之勇,是你理虧在先,事情鬧大若傳進(jìn)爹娘耳里,屆時準(zhǔn)有你好受!”趙閔湊上前去,識時務(wù)者為俊杰總是至理名言!傍P笙姑娘,是家兄無禮,理所當(dāng)然該道歉!
在裴徹的冷眼下,趙瑞百般不愿地道了歉,原先的囂張此刻早不見蹤影。
“要你別再來玉樓春尋花問柳我是沒資格,畢竟擋人財路有損陰德,可我要你從此不準(zhǔn)出現(xiàn)在她面前,你辦得到嗎?”松開手,裴徹冷眼看他,口氣森冷惡寒。
趙閔拉起兄長,忙陪笑臉!皼]問題、沒問題,裴二當(dāng)家說的都沒問題,只要鳳笙姑娘已無大礙,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咱們出了這扇門,有恩有仇不再算計可好?”
“我沒意見!迸釓爻兄Z。
得到他允諾,趙閔總算放下心頭大石,拉著趙瑞步步退向門邊,嘴里仍不忘客套道:“先前家父還惦念著裴二當(dāng)家,既然您人都到了西陵,有空就到晉王府中做客,由我做東,陪家父聊天談心,相信他老人家一定很高興!
“好,就替我問候王爺一聲,改日定登門拜訪,順道送上一壇令尊念念不忘的陳酒。”
裴徹輕頷首,表情帶著淡淡寒意,可看在趙閔眼底,卻是濃濃殺氣,嚇得他拖著兄長快快閃人。
在眾人離去后,見屋內(nèi)又恢復(fù)到先前的寧靜,鳳笙才淡淡開口。“你曉得趙瑞的個性嗎?你一定不知道為何今日他如此惱怒!
“是不清楚!迸釓鼗厣砜粗,很難告訴自己眼前這名女子和心底另一道身影毫無關(guān)系。她們是如此的相像,所以他才會失去理智,只想替她討回公道。
“我之前曾好幾次拒絕見他,即便他捧著大把銀兩,若我不愿意,他仍然是無門可入。好不容易我點頭了,他卻想對我霸王硬上弓……”鳳笙話聲輕軟。“然而倚門賣笑,怎能端什么架子?你今天救了我,難道就顧得了明日的我?”
抿緊薄唇,裴徹不知她意指為何,莫非要他不聞不問,眼睜睜看她被人凌辱?
他做不到!
“你能給我什么樣的保證,能保我永遠(yuǎn)的清白嗎?”鳳笙定定地看著他,有著心意已決的固執(zhí)。“我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做足了準(zhǔn)備!
她話說得平靜,卻教裴徹心頭百味雜陳,這是她的宿命,而她竟比誰都早看清現(xiàn)實的殘酷,留在原地獨自承受。
他明白在這紅塵俗世之中,每個人都有自己一段故事,也會有不愿攤在別人面前的心酸委屈,如今他親眼見識到她的堅強(qiáng),頓時有種很悲哀的情緒。
他緩緩探出手,想親近她卻又不敢放肆,大掌僅是停在半空中,心頭隱隱糾結(jié)成一團(tuán),她的苦他看得很清楚,沒有任何女人,甘愿墮入風(fēng)塵紅樓之中,那是比貧困還要再更得到不尊嚴(yán)的一種煎熬。
“別以為你真能改變些什么!兵P笙合上眼,不愿再見他的溫柔,他越是心疼不舍,就越教她痛苦難熬。
她比誰都明白,這男人也跟其它為她的美麗而駐足的男人一樣,假若哪天她年華老去,他也會和其它人一樣,不再看她一眼。
這就是現(xiàn)實,她無法刻意忽視!沒有人會愛她的心,從沒有人關(guān)心她究竟在想什么,他們只想得到這副光鮮的皮囊,更不在意“藍(lán)鳳笙”這個名字到底在他們的生命中,留下多深刻的足跡!
裴徹繃緊面容,在乍聽見她如此冷漠的話語后,擱在身側(cè)的手緊握成拳,仿佛正隱忍其它狂烈的情緒。
他差點就被她的美麗所迷惑,險些忘了這個女人不過是心底另道芳蹤的影子。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企圖在她眼底探索些什么?難道他真以為在蕓蕓眾生之中會有人懂他的心意,看見他的愛情?他拋下那盤旋在心中、不知名的哀傷,扛起一旁尚未清醒的桂貴,只想快快離去,不再受她的牽引。
鳳笙望著他頎長的背影,她的肩上披著他的外衫,掌心緊緊按住衣裳,很想再強(qiáng)迫自己冷酷些,最好能將他傷得徹底,然而她卻怎樣也狠不下心來,僅淡淡開口道:“你知道嗎?這就是我們青樓女子的宿命,我無可逃避……”
門外高大背影隱隱顫動,鳳笙并未留住他,也明白他已將她的話聽進(jìn)去,她只希望在這之后,他把同情留給其它更需要的人,至于她,這樣就好。
按住快要抑出唇瓣的哭聲,鳳笙目送他遠(yuǎn)去,直至他踏出玉樓春后,她再也忍不住地奔出門房,站在廊道里,望著馬車越駛越遠(yuǎn),終不見蹤跡。
為什么……她會在這么難堪的時候再遇見他?為何她就是沒有勇氣留下他?好對他表達(dá)當(dāng)年的感謝,并且承認(rèn)她曾經(jīng)受過他的恩惠。
那一日,在她人生最絕望之際,他在畫舫上向她伸出手之時,她就已經(jīng)將他的模樣烙印在心版上……
鳳笙不斷地問著自己,哭倒在樓臺之上,卻始終無人見到擱在她心中、已經(jīng)存放好多年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