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來說,她跟李霆慎本來就是兩個不同星球的生物,是兩條沒有交集的平行線。
會誤打在一塊兒,是因為她那張臉。
她那張該死的臉蛋。
如果只是單純因為美貌而取得他的好感,那她可能還比較高興一些。但很可悲的,她根本不是因為“美貌”而引起他的注意,從來就不是。
——而是因為“相似”。
她像極了某個人,他生命中的某個人。
當然,沒有人會在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成了替身,包括她。
去年的十一月,楊郁嫻接到一通朋友的電話。
朋友問她:“想不想當節目制作人?”
想,當然想!她才二十七歲,這么年輕就能當上節目制作人,聽起來多么令人雀躍。
所以她跳槽了,毫不猶豫跳到了“天城娛樂事業股份有限公司”。
誰知道跳槽之后,才明白自己根本就是上了賊船。
原來,她不是去當個全新節目的制作人,而是去接手一個岌岌可危的老節目,不但要面對慘不忍睹的收視率、節目部經理施加的壓力、還有一群消極散漫的資深組員。
哦,老天爺,這是她踏入職場以來最大的危機。
她當然想過要離職,可是在遞出辭呈的前一刻,她念頭一轉,反正死馬當活馬醫,如果這節目真讓她給救了起來,無疑是她人生履歷上的一大亮點,不是嗎?
何況這節目還能有多慘?
所以打從她接手節目之后,天天加班,沒有一天例外。
她不停地構思新的點子、不停撰寫新的企劃案;不斷地向上爭取預算,卻也不斷地被上司刁難、駁回;或者預算下來了,節目卻做得七零八落,甚至她還會被自己的組員冷嘲熱諷、唱衰取笑……
突然,辦公桌上的手機響起。
楊郁嫻驟然回神,這才驚覺自己的心思居然飄得那么遠。她甩甩頭,咳了聲清清嗓,拿起手機一瞧。
是詹如蘭。
“啊,完了。”她唉嘆一聲,認命接起,“喂,如蘭。”
“美女,你下班了沒?”
“還沒……”
“還沒?!你是忘了今天要聯誼是不是?”
“我沒忘啦,”她閉上眼,仰頭露出了掙扎痛苦的表情,“只是我真的沒辦法去。對不起嘛……”
“你又在搞那個什么爛節目的新企劃了?”聽得出來對方的聲音很不爽。
“嗯啊,明天應該是最后一戰了吧!闭f到這里,楊郁嫻吁了口氣,不自覺地轉起桌上的原子筆,道:“今天經理下了通牒,如果收視率還是拉不上來,就要把整個節目的組員都裁掉,沒有第二句話!
“挖靠,今天是圣誕夜欸!他送你這么大的禮物喔?”
聽了,楊郁嫻冷冷笑出聲,“對啊,你看他多重用我。”
這句當然是挖苦自己。
“我真搞不懂你耶,你怎么不拍拍屁股走人就好,做得那么心酸干么?”
“我走了,組員怎么辦?等著讓他們全部被裁掉?”
“你管那么多?他們不挺你,你還有閑功夫關心他們死活?”
“我——”她張著嘴,啞口無言。
的確,她一向心軟,這是她最大的弱點。
她想到有許多組員都已經四十幾歲了,在這家公司賣命了十幾年。如果這時候被裁掉的話,一時之間應該很難找到新工作吧?她身為節目的制作人,如果就這么坐視不管,未免也太殘忍了些。
“唉,好啦,老調重彈,我也懶得跟你講什么道理了,你自己高興就好!闭踩缣m倒也很了解她,再次問道:“那你今天真的不打算過來?”
“不了,我應該趕不過去。”
“那好吧,我會跟他們說一聲!
“嗯,不好意思……”楊郁嫻抿抿唇,深感內疚,畢竟那是兩個月前就已經約好的飯局。
“唉呀,三八,聯誼再約就有了。那就先這樣,改天再聊,掰!
說完,對方很干脆地掛了電話。
少了詹如蘭那爽朗的嗓音,楊郁嫻驟然被拉回了冷冰冰的現實里,雙眼盯著螢幕,看著空白的Word工作頁面,發愣。
她覺得自己已經瀕臨被榨干的地步。
“小媳婦的下午茶”這個節目已經有六年的歷史。
這是一個被安排在午后兩點到三點間播出的節目。最早,它是很單純的美食、甜點教學節目,后來收視率下滑,節目內容開始轉型,題材更加多元化。
期間曾經安插過親子節目、婆媳議題、保養健身美容等等;也曾經試著拍過小型愛情劇、肥皂劇,甚至安排一些主婦會感興趣的談話性主題……
總之,節目型態五花八門,卻還是挽救不了大勢已去的收視率。
思緒到了這里,她氣惱地抓亂自己的頭發,頹喪地趴在桌面上。
兩點到三點?這本來就是一個冷門時段嘛!這種時段,小媳婦要嘛不是在陪小孩睡午覺,要嘛就是在忙著掃地、拖地、準備晚餐,誰有閑功夫坐在電視機前面看節目?
就算有那么幾個閑閑沒事干的新貴婦好了,但有線電視動輒幾百個頻道,選擇眾多,她手上區區這么一丁點兒的預算,又如何能做出與人相抗衡的節目?
……唉,真是先天不良,后天又欠調養。她深深嘆了口氣,撐起身子,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然后再次振作。
不行不行,她不能未戰先敗。憶起節目部經理那準備看她慘敗的嘴臉,她便燃起熊熊的斗志。
可惡,她一定要寫出一份讓他刮目相看的企劃!
那天晚上,李霆慎臨時被Call回公司處理一些要事,他不像平常那樣穿著正式西裝,而是一件素色毛衣、一條深色牛仔褲,再搭件簡單的長版大衣。
事后回想起來,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楊郁嫻才會把他誤認為是一般的員工吧?
當時是十一點五十五分,正值午夜。
所以當電梯門開啟、在他抬頭看見楊郁嫻的那一剎那,有那么幾秒鐘的時間,他真以為自己是活見鬼了。
怎么會這么像?就連“她”的親妹妹都沒這么像。
——那個他已經死去四年的未婚妻,鐘湄芳。
李霆慎太過震驚,整個人呆愣在電梯外,瞠目結舌,忘了要進電梯。
他那模樣讓電梯內的女人忍不住噗哧笑出聲。
“放心,我是人不是鬼,你安心的進來吧!
一聽,他如夢初醒,心生警戒,問道:“……你剛才說什么?”
她怎么可能會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楊郁嫻卻不以為意地聳聳肩,道:“現在是十二點,不是嗎?電梯怪談還滿多的,所以嘍……”
原來如此。李霆慎松了口氣,不自覺地勾起唇角,暗笑自己未免也太神經質了些。
“你到底要不要搭電梯?”女人再次出言催促著。
“哦,抱歉!彼@才趕緊舉步跨進了電梯里。
“你也是留下來加班到現在?”楊郁嫻好奇地問了一句,目光悄悄地打量他。
對方看來很年輕,頂多三十出頭,身材極好,相貌出眾,身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成熟內斂氣質。
而且,他很帥,要命的帥,她猜想這男人或許是哪個節目的主持人之類的吧?
“算是!崩铞骱唵位卮鹆藘蓚字,視線落到了她身上,反問:“你呢?我以前沒見過你,是最近才來的?”
楊郁嫻尷尬地笑了一笑,顯得有些難為情。
沒想到,本來會是令她意氣風發的頭銜,如今竟然令她感到難堪。她搔了搔眉尾,道:“是呀……我是新來的節目制作人!
“真的?哪個節目!
果然,每個人都會這么追問下去。
“……小媳婦的下午茶!
李霆慎明顯錯愕了幾秒,眉頭甚至微微蹙起,“那節目需要讓你加班到現在?”
如果是的話,那“付出”與“成效”為何沒有成正比?
“我懂你想說什么。”她干笑了兩聲,遂解釋道:“這就是為什么好好的圣誕夜我不能去狂歡的原因。如果收視率再拉不上來,我們整組team就準備掰掰走人了。”
“哦!崩铞髅碱^一挑,原來是他八個月前下達的那條絕殺令。
那時候父親檢查出來患了輕微的阿茲海默癥,已經不適合繼續處理繁重的事務,于是他接手總經理的位置,才漸漸發現旗下有太多混吃等死的節目。
所以,當時他下了一道命令——半年內做不出成績的節目,一律整組裁撤,沒有任何理由與情面可談。
而“小媳婦的下午茶”的制作人,就是中途自行跳船逃亡的那一類。
“你的組員呢?沒陪著一起加班?”他又問了一句。
“我的組員?”楊郁嫻回過頭來瞅著他,彷佛他說了什么不可思議的話,“今天是圣誕夜耶!平常求他們陪我加班一小時都難了,更別說是假日節慶!
“那你干么還留下來當傻子?”他輕笑了聲,視線已經離不開那張既熟悉卻又陌生的臉龐了。
她聳聳肩,對于他眼底的情意毫無察覺。她笑道:“總要有一個人先起頭當那個傻子吧?而且,如果這一次的節目預算再不核準下來的話,那大概真的撐不過去了……”
說到此,“!钡囊宦,電梯到達一樓。
“啊……到了!彼剡^神來,眉宇間的落寞瞬間掃去。
“你先請。”他紳士地抬手示意讓她先行。
事實上,他的車停在地下室,卻忍不住跟著她搭到了一樓大廳,“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
“我搭小黃!彼τ,好像這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你咧?你也要一起搭嗎?”
她似乎完全誤解了他的用意,他忍不住露出微笑。
也罷,就順著她的誤會好了,于是他也跟著踏出電梯,隨著她走出大樓。
兩個人就這么站在路邊等待計程車經過。
“你住哪?”她問。
“信義區,你呢?”
“信義區啊……我在文山區那邊租套房,這樣就不能共乘了,好可惜!彼龑㈦p手插進口袋里保暖。
“可惜?”他睞了她一眼。
“對啊,車資可以平均分攤,馬上省一半,多好啊!
聽了她的話,他大笑出聲。沒想到居然有女人是為了省錢才想與他共乘一輛計程車,這倒新奇了。
“……你干么突然大笑?”她詭異地看了看他,莫名其妙。
“沒什么。”他搖搖頭,揉揉鼻尖。
倒是她,靈機一動。
“噯,對了,你餓不餓?”
“嗯?干么?”
“不如我們兩個去吃消夜好了,你說好不好?”
“好!彼麕缀醪患铀妓鞯拇饝。
“你答應得也太干脆了吧?”她笑出聲來,卻欣賞他的風格。
“不然重來一次,這一次我會故作矜持個幾秒鐘!
“什么跟什么呀?”他的話逗笑了她,“沒想到你看起來正經八百,實際上這么會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