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傅云山路上,因?yàn)樯砼阅腥朔(wěn)穩(wěn)地在,心安之下,紀(jì)曉笙也越來越能接受喪明。
這日行到山腰,大伙找了個空地暫歇。
“紅玉呢?”
“我讓她去前頭借水了!
“啊,那……那……拐杖,把那支備用的拐杖給我吧!
“曉笙想做什么?”
她欲哭無淚,夾緊腿,快守不住了!啊馐帧乙馐掷!”
南若臨軒眉,見她慌張,撇頭微笑,把人帶到草堆。
“你、你轉(zhuǎn)過去,不準(zhǔn)看!”
“我不看!焙芫拥匦砘乇。
她悲凄地撩裙蹲下,正想畢生面子毀于一旦,耳際竟聽到自己身子傳來“噗”的一聲。
天啊!哪時不挑,竟在這當(dāng)兒有便意!
“可要草紙?”南若臨非常體貼地問。
“……好,勞煩!毙邜u地伸長手,果然紙就塞來。嗚,她的里外面子,嗚……
回去時,她趴在他背上哭。
他笑,笑得她都感覺到那胸腔震動。果然,她是個大笑話……
“這也沒什么,就與人要吃喝一樣,何況你身上每寸我都瞧過,何必還怕我看?”
“不一樣啦!”最丑最臭的模樣!被最在意、最想美美被欣賞的人看光了,這樣她以后拿什么臉面對?拿什么姿態(tài)誘惑他?嗚……
南若臨又笑,絲綢般的醇嗓慢道:“咱們所在之處,下頭有片淺坡,與三歧坡那兒挺像。坡上有觀音草、兔兒菜、紫牽牛,還有白蝶。在你右側(cè),遠(yuǎn)遠(yuǎn)兩座山底的黃褐城鎮(zhèn),是咱三天前歇腳的地方,再過去兩座山后隱而不見的,便是京城!
“咱們離京很遠(yuǎn)了?”
“離得越遠(yuǎn),回去日子越近!痹竭h(yuǎn),她就越有希望。
翌日,他們到傅云山底,找常上山的獵戶指路,進(jìn)霧村時路奇險,車過不了,馬不好控制,只能步行。
起初紀(jì)曉笙讓南若臨牽著走,但隨著她被枝藤絆倒三次又險些踩著青蛇,他便再也不讓她沾地。背著她,他步履穩(wěn)健踏過每顆石頭、每寸亂草,偶爾她會依他指示幫忙撥開樹葉,但大多時候,她都是閑散的那個。
她下顎靠著他頸窩,往他脖子一抹,果然是汗?jié)!斑要多久才到?”
“快了!
“你方才也這么說,問十次,十次都這么說……”
他清脆笑開!澳鞘且?yàn)槟悴坏揭豢瘫銌柫耸巍!?br />
哪有!她明明隔很久才問!
“哥哥放我下來啦,休息一會兒再走。”
“快到了!蹦先襞R以眼神示意獵戶繼續(xù)前行,再搖頭,讓鐵石連幫忙的機(jī)會都沒有。
什么都看不見,他又執(zhí)意背負(fù),紀(jì)曉笙只能無奈地待在他背上。
一到霧村打聽,卻得知牛大夫已離開藥鋪,眼下住在更遠(yuǎn)些的山里。
于是,她只好又心里淌血地回他背上,繼續(xù)漫長如年的路途。
牛大夫每年到傅云山不為采藥,而是為了見女兒。
一間茅草屋,屋后三兩棵綠竹,屋前一園菜圃,這便是牛大夫家。
紅玉三敲門,屋里傳來悶聲,許久才有人來開。
應(yīng)門姑娘拄著拐杖,年紀(jì)約莫十五,一身藍(lán)襖粉華裙,容貌秀巧,可惜光用眼角瞧人,看來頗難親近。
“請問牛大夫可在?”南若臨瞅過那姑娘殘疾左腳,臉色未變。
姑娘不回應(yīng),回身便要關(guān)門,忽地一個農(nóng)夫打扮的老頭從綠林里跑來,他渾身沾滿黃土,方才正在耙地播種。
“穗兒!怎么啦?這幾位要做啥子?”
那姑娘不吭氣,南若臨徑自提聲:“牛大夫?”
“噯,俺姓牛,可俺不是大夫。”
“牛大夫!您別不認(rèn)啦!這幾位是我給帶上山的,您不認(rèn),他們可不會給我后續(xù)款子哩!”獵戶粗氣嚷嚷。“您乖點(diǎn),下回我給您多送一只兔子如何?”
“穗兒愛吃兔肉……”怯怯看了看女兒,年輕姑娘卻瞪過客人,甩門進(jìn)屋!鞍场尺在外頭,你別落鎖。
“哥哥,牛大夫父女關(guān)系不好?”
“咳,應(yīng)當(dāng)不至于!
牛大夫嘟嘴道:“俺、俺家穗兒雖然沒娘,但可乖巧,可……可敬愛俺了!”講著講著,竟騙不了自個兒,哽咽起來。
“嗚嗚……俺今年回來來、前年回來、大前年回來,俺的穗兒都沒跟俺說半句話啊!嗚嗚……”
“牛大夫是每年離家太久,讓穗兒姑娘寂寞嗎?要不然……唔,還是因?yàn)槟屗雰汗媚餂]了娘親,她才氣您?”
“曉笙別胡思亂想,牛大夫豈會……呃……”南若臨溫儒臉皮抽了抽,因?yàn)榕4蠓蛘囎厣虾窟罂蕖?br />
“嗚……相反!相反!是那女人讓穗兒沒了娘!她跑了!跑了!俺做了啥歹事?俺給她種草藥,給她養(yǎng)顏,給她補(bǔ)身子,她拿啥回報俺?跟個打獵的跑了!打獵的——”倏地,質(zhì)樸的方臉扭曲,眼眸充血,霎時就往獵戶撲去。
獵戶側(cè)身躲過,但臉上仍被抓出血痕,不甘地扭頭一啐,反手壓制住牛大夫。
牛大夫凄厲猛嚎,狂扭暴轉(zhuǎn),獵戶一時竟扣不住人,剛松手便又遭施暴。
“鐵石!還做什么!別傻看了!快來幫我分開他倆!”
“啊……啊。”鐵石立刻加入戰(zhàn)局,兩手各揪一個,再朝極欲掙扎的牛大夫身上點(diǎn)麻穴,至于那獵戶,右耳已被咬得血肉模糊,哀嚎倒地。
“呼!呼!俺哪不好?俺哪不好?你婊子跟個獵戶跑!獵戶!”仍是暴怒。
“……先把牛大夫綁起來,要不麻穴失效可就麻煩。”南若臨下令。
紅玉拿繩來幫忙捆,門又碰地打開。
“老家伙是我的!”牛穗兒咬唇怒目走來,惡狠狠的模樣不輸她老爹。
聞言,紀(jì)曉笙心里生突。她自小與爹娘極親愛,難以想象世上有人如此稱呼自己爹爹。正當(dāng)覺得不妥,牛穗兒又道:“你們都滾遠(yuǎn)些!到后頭小屋子里去,別來擾亂。”
“牛姑娘……”南若臨正要說不妥,那獵戶就對牛穗兒發(fā)難。
“丫頭!你爹把我耳朵咬成這樣,你瞧著辦!”
“發(fā)狂癥咬你的又不是我,等我爹爹清醒了,你自個兒找他算賬去!
“你——好你個父女倆!果然都是瘋牛!”
“你嘴巴干凈點(diǎn)!”手一抬就往人臉上掃。
南若臨攔下牛穗兒,清目直視,希望她交給他辦。
“哼,多事!”牛穗兒撇頭,不理獵戶,走向自家老爹面前。
南若臨才給完銀子安撫獵戶離開,回頭又是一驚。
牛穗兒拿條兩端有鉤的金繩在牛大夫周身繞了圈扣住。那繩說也奇怪,像活物似由松垮縮成貼服,隨人呼息略有松弛,不至死緊,卻也絕不能再妄為。
牛大夫還認(rèn)不出女兒,把她臭罵幾回,不久疲乏,聲才小下來。
“哼!”牛穗兒掉頭回屋,關(guān)門落鎖。
眾人靜默,看那女兒走掉,為人父的鬧完一場呼呼大睡……
從頭至尾紀(jì)曉笙都留在原地不動,但光靠聽覺,約略就能猜出事態(tài)。
驀地,她面有濕意,一滴、兩滴……
“那個……咱們是不是該躲雨啊?”
“鐵石,與我把牛大夫搬進(jìn)小屋吧!
“是!
南若臨與鐵石合力,把不省人事的牛大夫抬進(jìn)牛穗兒說的茅草屋里,一行人跟著躲入避雨。
“哥哥,我摸摸牛大夫,看他生得啥樣子,你不會吃味兒吧?”
“牛大夫老得可以當(dāng)你爺爺了,我吃什么味。”但在她掌心要貼上去的時候,卻叫她用一根指頭碰碰就好,別冒犯長輩。
“唔……”牛大夫嗚咽,因?yàn)榧o(jì)曉笙摸完,正扯著他眉須!澳愀缮蹲幽!”
趕快縮手,怕被咬!八蚜?”
“醒了!
“唔?金蛇鏈只有穗兒會用啦,穗兒又把我捆了呀?對了!穗兒呢?你們把她怎么了?”
“牛姑娘沒事。敢問大夫神智可還清醒?在下好替您松綁。”
“啊……好好,多謝!币娝麄円恍卸枷裾H,不是什么大奸大惡之徒,放心了些!鞍持罆凰雰航壠饋砭褪前晨癜Y發(fā)了,可那原因是啥,你們知道嗎?”
南若臨皺眉,斟酌猶豫,略有難色。
“還不就是獵——”
“啊!”
“干么?紅玉鐵石你們?nèi)率裁??br />
“夫人,那兩個字……不宜出口啊!
“牛大夫現(xiàn)在清醒了不是?那就算想到老婆跟人跑了,應(yīng)該也能忍啊。何況他咬了那獵戶,下回人家找上他,他總不能不知事由吧?”
“俺、俺咬了一個獵、獵……”一聽大驚,嘴巴死不肯吐出那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