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究竟是誰在作夢,誰是清醒,宇文丹花都要搞不清楚了。
仰首,望著眼前的醫(yī)鋪子,她的步履驀地頓了頓。
不過是幾個時辰之前,她還嗤笑著段仰卿的癡人說夢,再怎么說她也不可能會心甘情愿跟他回苗疆。
誰知道她今日就必須前來,親自向樊衣甫說她是心甘情愿要跟段仰卿回苗疆去。
原因很簡單,因為段仰卿挾了黑風(fēng)寨所有遺孀的性命,逼得她非這么做不可。
其實,這樣也好!
段仰卿這個人外表雖然看似人模人樣,可是內(nèi)心卻黑暗奸狡無比,這么做或許可以讓樊衣甫保一時的安泰。
也好……真的也好……
心中想著好,眸中卻流著淚,宇文丹花伸手揩去了眼角的淚珠兒,然后抬腳跨進了門檻。
沒有預(yù)期中的暴跳如雷,更沒有惡狠狠的瞪視,端坐藥案之后的他,只是冷冷地抬眸望了她一眼,便像現(xiàn)場沒她這個人似的。
倒是一旁的虎子拚了命的對她擠眉弄眼,瞧虎子連氣都不敢吭一聲的模樣,看來對于她的擅自離開,樊衣甫只怕真是氣壞了。
“今兒個天氣真好!
宇文丹花平心靜氣地朝著樊衣甫走去,狀似不經(jīng)心的說完這句話,心中暗自數(shù)數(shù)兒。
一、二……還來不及數(shù)三呢!
樊衣甫已經(jīng)像是被踩著尾巴的貓兒似的,整個人搖身一變成了被觸怒的猛獅。
“天氣當(dāng)然好,好到不能再好了,可是我不好,很不好……”有人咬牙切齒的這樣說道。
要不是昨夜那一吻太過真實,他還真以為昨天的一切只是夢境一場。
這女人竟敢……在那纏綿的一吻之后拍拍屁股走人?
想到這里,樊衣有的心火便驟竄了起來。
“我只是回家了!”
面對樊衣甫的氣怒,宇文丹花的語氣很平靜、態(tài)度很自然,好像昨夜的那個吻從來不曾發(fā)生過似的。
這樣的平靜讓樊衣甫氣壞了,難不成昨夜輾轉(zhuǎn)難眠的只有他一個人嗎?
今晨,一夜無眠的他迫不及待的起身,連自己都還來不及打理整齊,就跑到她的房里,他想跟她說,要她成為他真正的女人。
其實是他蠢,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這么久,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真心。
原來,獨善其身慣了的他會對她好,從來不只是因為她長得像青青而已。
初時,或許真的是這樣,可是愈與她相處,樊衣甫便愈不能自己的將她掛上心坎兒里。
所以才會大費周章、不惜千金,要好友為她找來稀世名藥,也才會小心翼翼地照看著她,像只老母雞似的管東管西。
從來不知道為什么,就連對青青,他也不曾有過這樣的掛心,唯獨她。
昨夜,他猛然憶起儲仲泉為了談宗音竟然可以不顧一切,只求能與之相守,就是因為他深愛著談宗音。
那么小氣如他、獨善其身的自私鬼,也會愿意為了宇文丹花散盡千金,只求能調(diào)養(yǎng)好她的身子。
應(yīng)該……不,是一定也是愛的。
早已有愛,卻傻傻不自知,他急得想立刻告訴她,可誰知一早去她的房內(nèi)卻撲了個空。
伸手摸著褥榻,丁點兒溫度都沒有,樊衣甫立刻知道這該死的女人一定是半夜偷溜出去了。
因為不用想都知道她去了哪,正當(dāng)他匆匆忙忙想要追去之際,便見她一個人安步當(dāng)車的往醫(yī)鋪子走來。
他這才回身,端坐在椅子上,準(zhǔn)備興師問罪。
“我說過你不能下床的!彼溲蕴嵝。
“我也說過我好端端的!彼矝]示弱,迎視著他那閃著怒火的眼神,繼續(xù)說道:“再說,我們非親非故的,你有什么權(quán)利可以限制我?”
“你說什么?”聽到她的話,樊衣甫的銀牙幾乎都要被他給咬崩了。
“我說咱們非親非故,充其量不過是演了一回戲,你又何必那么認(rèn)真呢?”
瞧著他那憤怒的神情,宇文丹花的心痛極,多想就這么大大方方的接受他那雖然兇惡卻又盛滿關(guān)心的憤怒,但她不能,只能冷冷地望著他繼續(xù)說道:“不過說到底,我也真要謝謝你救了我一回,欠下的那條命,就用昨兒個那個沒滋味的吻去抵好了!
宇文丹花勾唇而笑,那模樣極美,可說出來的話卻更為涼薄。
“你……”
完全沒有想到她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樊衣甫的眸子倏地變得森冷。
“所以呢,你特地回來就是要告訴我咱們兩不相欠?”
“是的!”宇文丹花頷首,迎著他的憤怒,只能逼自己不去在乎,可卻好難好難。
以他那心高氣傲的性子,會恨上她吧!
“你要去哪?”樊衣甫咬牙再問。
“與你何干!”
聞言,樊衣甫縱聲狂笑,那笑聲中的滄涼幾乎穿破了宇文丹花的耳膜。
“好,好一個與我何干……”
原來她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是他自己自作多情了。
那個吻不過是用來償債的,可笑!
樊衣甫的心緒更加激動了起來,一股腥甜溢上了他的喉頭。
為何偏生選在這個時候?
即使明知那應(yīng)是他的心緒太過激狂,引發(fā)了體內(nèi)的毒物作祟,他強要抑下疼痛,不愿自己在宇文丹花這個沒心肝、沒血淚的女人面前示弱半分。
可偏偏天不從人愿,一朵血花便自她的眼前開了出來。
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讓宇文丹花原本自持的神色驀地慌了。
她想也沒想地急奔上前,想要瞧瞧他到底怎么了,可是她的手才摸著他,就被他冷冷地一把拂開。
“既然……你的事不關(guān)我的事……”承受著劇痛的樊衣甫冷著一張臉,斷斷續(xù)續(xù)的說道:“你滾!”
“可是……”宇文丹花慌張的想要確定他的安好,完全忘了方才自己那滿口傷人的謊言。
“滾,既然不在乎,干么還要假裝在乎!”
她沒有假裝。
她想要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樊衣甫這樣吼道,可她才張開嘴,連話都還沒說,門外竟傳來了娃兒的哭聲,那一記哭聲登時讓宇文丹花的心一凜。
那是小山的哭聲,他的哭聲總是特別宏亮。
那個該死的段仰卿竟然敢故意弄哭小山,好提醒她別失態(tài)。
深吸了口氣,她強逼自己收回顫抖的手,然后轉(zhuǎn)頭看向虎子,朝他淡淡的交代道:“好好照顧你師父!
“師父的事,不用你費心!被⒆右彩莻半大不小的孩子,瞧著宇文丹花那冷漠的態(tài)度,自然也是一陣氣怒。
他惡聲惡氣地回應(yīng)完宇文丹花的交代,沖到了樊衣甫的身旁,正準(zhǔn)備扶起他時,他的手卻突然被人抓住。
“虎子,快……悄悄地跟上去。”
“為什么?”
為什么要跟著那個沒心沒肺的女人,她也不想想師父是怎樣沒日沒夜的照顧她,才能讓她撿回一條小命的。
盡管她的話說得既冷然又決絕,可是他斷然無法相信她是真的那樣無情,一個人的態(tài)度不可能在一夜之間轉(zhuǎn)變。
她昨晚的義無反顧,和今日的冷然絕情,這其中必然有故。
他本擾不是駑鈍之人。
最初,他的確因為她的話而盛怒,可是當(dāng)他清清楚楚瞧見她眸中為他閃現(xiàn)的黯然神傷時,他不免起了懷疑。
如果真的不在乎,何必管他的死活呢?
他若死了,豈不是更好,至少她不必?fù)?dān)心他會小鼻子、小眼睛的去找她麻煩。
她不可能忘了他一向小心眼得很,若是在旁人身上吃了虧,總有一天定會討回來。
他幾乎敢肯定,她方才的那番話,絕對不是出于她的自愿。
那么……以她的性子,唯一能教她屈服的便只有黑風(fēng)寨的那群人,還有宇文汝花了。
還有,那次打傷宇文丹花便銷聲匿跡的段家兄妹也一樣可疑。
忽地,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一扳開,里頭竟然立刻飄散出濃濃的藥香味來。
樊衣甫凝著那藥瓶許久,然后動手一倒,便將瓶身中僅有的一顆藥丸給倒了出來。
“也該是時候了!”他喃喃的說道.瞼上的神情有著回憶,也有著釋然。
其實,他早就將解藥給研制出來了,不吃,只是想藉由那痛來懲罰自己的大意,讓青青年紀(jì)輕輕就命喪黃泉。
他之所以一直忍耐沒親手血刃段氏兄妹,也是為了對青青的承諾,因為她不希望他的手染上他們的鮮血。
可如今,一顆心再次為了宇文丹花而躍動,他知道自己必須成為可以為她只手扛天的男人。
那女人有古怪,而且他相信始作俑者絕對是段式兄妹,所以這回他再無猶豫地吃下了解藥,也從往昔的遺憾脫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