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舒柏昀不滿十五歲,身材纖細,比現(xiàn)在還矮十公分,林傲軍是她母親費珍珍的第三任丈夫。舒柏昀在外婆去世之后搬去和他們同住,剛開始家庭氣氛還算平靜,舒柏昀忙于國中課業(yè),母親奔波四處,忙著演連戲劇,林傲軍是玩具工廠的老板,三個人平日很少有交集,一個月大概只有一個假日能聚在一起用餐。
舒柏昀和林傲軍之間沒有話聊。國中生正屬叛逆期,回到家里她喜歡把自己關(guān)在臥室。兩人獨處時,林傲軍并不會對她有任何逾矩的行為,只是看著她的眼神讓她不太舒服,但這種情況并不多,因家里一直有外籍傭人和司機四處走動。
那天是林傲軍和費珍珍的離婚日。一通電話,林傲軍被告知OUT出局,這已經(jīng)不是費珍珍第一次如此粗率處理感情事件。
林傲軍壓抑的怒氣全爆發(fā)在舒柏昀身上。
傭人和司機被支開,舒柏昀下課回家,林傲軍伺機以言語挑釁,問她在學(xué)校是不是有異性朋友,她隨口回答說:
「我媽不會管這個,她說我應(yīng)該多交朋友!
話畢,林傲軍趁機罵她不聽話、賤人等難堪的字眼,毫無預(yù)警的對舒柏昀拉扯,接著她被揍得鼻青臉腫,他還差一點殺了她,她身上被刀劃開好幾道深淺不一的傷,頭因為撞擊到地面而暈了過去,如果不是因為費珍珍的經(jīng)紀人臨時趕回來拿戲服,她很可能因此被強暴或被殺而死去。
林傲軍躲在門后,只讓舒柏昀把門打開一半,讓她面對岑子黎。
站在門外一臉嚴肅的岑子黎疑惑地問:
「妳還好吧?」
「我……」感覺到林傲軍威脅的尖刀正抵住她的背,她眼神驚恐地望著岑子黎,嘴上卻說:「我很好。」
「是嗎?我剛聽到妳的尖叫聲,我以為妳出事了!贯永鑼徱曋煊X她握在門上的手輕微顫抖,雙眼浮現(xiàn)萬分驚恐,整個人也緊繃得很不自然。
[求你救我!]舒柏昀幾乎要沖口而出向他求救,無奈尖刀又用力抵向她的背,似快劃傷了她,她緩緩垂下雙眼,害怕地說:
「是蟑螂!
「蟑螂?」岑子黎微蹙濃眉,直覺不對勁,她不像是會害怕蟑螂的女人。
痛!尖刀割傷了她的肌膚,林傲軍沒有握刀的另一只手可怕地緊貼在舒柏昀的腰上,威脅她盡快結(jié)束談話,她只好說:
「我累了,我想休息!
舒柏昀話一說完,林傲軍將門快速在岑子黎面前關(guān)上。岑子黎無可奈何,接著猛地聽見門上鎖的聲音;岑子黎直覺太奇怪,總之就是不對勁,他從沒見過她那種驚駭莫名的眼神,像是屋內(nèi)被人闖入,她被挾持一般。
為舒柏昀的生命擔心,他本想下樓去找管理員開門,又怕來不及,于是設(shè)法去找看看有沒有另一條通路。
唯一的可能,只剩下樓梯間狹小的氣窗口,勉強可以通到舒柏昀客廳的陽臺。問題是,舒柏昀的公寓在大廈九樓,爬過氣窗之后,必須經(jīng)過一條非常窄小的水泥橫梁,寬度大概只有六十公分,走過去得冒著掉下九樓的危險。
顧不了這么多了,岑子黎小心翼翼地跨過橫梁,跳進舒柏昀的陽臺。
萬一他的直覺出錯,他這樣唐突闖入恐怕會惹來舒柏昀的驚叫。然而岑子黎顧不了這么多,他發(fā)現(xiàn)客廳已空無一人,于是放輕腳步,走向臥房──
岑子黎看見舒柏昀雙手被反綁坐在床上,套裝的外套已經(jīng)脫掉,襯衫的領(lǐng)口被拉壞,他甚至可以看見里面的粉色系內(nèi)衣。
不用說,她的眼里充滿驚恐,嘴被膠帶封住,手腳也被膠帶捆住無法動彈。有個男人──應(yīng)該就是歹徒拿著尖刀正坐在椅子上,病態(tài)的以尖刀輕輕抵自己的臉滑下。
「我的生活全被妳給毀了,妳知道我等這一刻等多久了嗎?」林傲軍猛地站起身,走到舒柏昀面前,以尖刀滑抵她脖子到胸部之間的曲線。
「妳長大了。我不喜歡妳現(xiàn)在的模樣,看起來很有經(jīng)驗的樣子。當年妳比較清純,比較像只小白兔,我就是喜歡妳那個樣子!
舒柏昀嚇得不自覺顫抖,她覺得自己完了。一剎間,舒柏昀看見岑子黎站在臥室門后,岑子黎整個人處在憤怒暴力的邊緣,他對她比了個別擔心的手勢,他那銳利的眼神彷佛可以看穿林傲軍的背。
岑子黎以手肘挾住林傲軍的頸項,強拉的力道讓林傲軍難以呼吸快要窒息;趁林傲軍向后倒,岑子黎硬拗住他的手腕,搶下他的尖刀。
岑子黎開始痛毆林傲軍的臉,他才不在乎這家伙看起來年紀近五十歲,恐怕挨不了他這么多拳頭,他只感到說不出的憤怒。這個無賴竟然有膽子敢闖進來把舒柏昀嚇得半死!
林傲軍的臉被岑子黎揍得鼻青臉腫,最后他裝昏過去想躲掉更多的拳頭,然后不動聲色地拿出襪子里預(yù)藏的尖刀,趁著岑子黎以為他昏厥過去,背對他正要掏出手機報警的瞬間,毫不遲疑地跳起來將刀子往岑子黎身上刺過去。
舒柏昀無法出聲,想以眼神警告,但岑子黎已防備不及,他感覺溫熱的血從身上流出來,低頭一看,刀子陷進肌膚深處,只見刀柄在外,林傲軍一把拔出,傷口噴出更多的鮮血。沒想到會被偷襲,岑子黎憤怒地以拳頭猛擊林傲軍的臉,力道之大,讓林傲軍整個人撞向臥房的水泥墻,跌在地上無法動彈。
這次為了確認林傲軍真的暈了過去,岑子黎還重重地在他胸口上踏一下,這一擊,至少可以讓他肋骨斷好幾根。
傷口出血量開始增多,襯衫上一片鮮紅的血漬,岑子黎猜測可能是刀陷得太深的緣故,他走過去,一把拆掉舒柏昀嘴上的膠帶。
「你受傷了!故姘仃姥劾锍錆M擔憂,岑子黎卻是不慌不忙地將纏住她手腳的膠帶拉開,然后再打電話報警。
「這家伙妳認識嗎?」結(jié)束簡短電話,岑子黎斜看著躺在地上的林傲軍,問。
「他是我國中時期的繼父!故姘仃勒f。
「是嗎?」岑子黎的表情顯露訝異!肝疫以為他是妳哪個變態(tài)的病人,該不會就是他打電話騷擾妳吧?」
「或許!故姘仃罁鷳n地看著岑子黎身上的傷口!肝业孟葞湍阒寡!
舒柏昀沖去客廳柜子拿醫(yī)藥箱,里頭有一些簡易急救的東西,她挑了幾樣?xùn)|西,暫時止住他的傷口,然而傷口很深,還是得盡快送醫(yī)。
在舒柏昀幫他包扎的期間,他們靠得很近,距離近到岑子黎可以清楚看到她胸口上雪白的肌膚有好幾道細細淺淺的疤痕,他一直盯著它們瞧,眼里凈是無法置信。
「不要告訴我這些也是這個男人弄的!
順著他的視線,舒柏昀低下頭,這才注意到自己衣衫不整,她急急忙忙扣好拉好襯衫,整個人亂得不知道該說什么。然后她聽到電鈴聲,猛然跳起來,她要岑子黎不要動,以免傷口又流血了,她立刻沖去開門,警察和救護人員都到了。
。
是急性壓力障礙(Acute stress disorder)。
岑子黎被救護車送進急診室,他的意識很清楚,生命現(xiàn)象也保持穩(wěn)定,醫(yī)生檢查后發(fā)現(xiàn)他的脾臟破裂,隨即緊急輸血,縫合傷口,并沒有采取外科手術(shù)切除受傷的脾臟。
醫(yī)生決定以非手術(shù)療法治療,岑子黎雖大量失血,但他輸血后生命現(xiàn)象趨于穩(wěn)定,沒有異常反應(yīng),先送進加護病房觀察血紅素有無變化,如果一切正常,即可送進普通病房,一周后出院。
情況比較嚴重的,反而是舒柏昀。
舒柏昀出現(xiàn)了典型急性壓力障礙的癥狀,通;颊邥趧(chuàng)傷事件發(fā)生后感到極度恐慌和無助,內(nèi)心五味雜陳,卻無法向人傾吐。
無法適應(yīng)環(huán)境、陷入恍惚,有時彷佛自身抽離出來,麻木的凝視著自己和周遭。于是警察的問話,舒柏昀都回答不出來。
反而是必須緊急輸血的岑子黎冷靜地回答警察的問題,把事情經(jīng)過一五一十說出來。然后,岑子黎在被送進開刀房縫合傷口前,打電話給律師,還有負責公司保全的雷健,要求他們立刻過來。
急診室內(nèi)人來人往,后來岑子黎被送回加護病房,探訪時間早晚都有嚴格的規(guī)定。已近午夜,舒柏昀應(yīng)該可以離開醫(yī)院回去休息,但她卻毫無感覺,蒼白著臉呆呆坐在椅子上,把自己鎖在內(nèi)心角落深處。
雷健過來找舒柏昀,對她說:
「我陪妳回去拿一些簡單的盥洗衣物和物品,然后,我送妳到安全的地方休息。」他完全是按岑子黎吩咐照顧舒柏昀。
舒柏昀無法接收雷健話語中的信息,他必須重復(fù)好幾次,她才聽得懂。
「我不想回去!
舒柏昀眼底流露出恐慌,她不能回到那個地方,她甚至無法停止想象,萬一岑子黎不在,她會遭遇到什么下場。
「岑先生交代我要照顧妳,請妳不要讓他為妳擔心。」
舒柏昀最不喜歡的就是成為別人的負擔。一聽雷健這么說,只好默默站起身。
舒柏昀回公寓收拾簡單的衣物后,打算去住飯店。離開前,她環(huán)顧四周熟悉的景物,仍無法相信林傲軍會突然闖進來。察覺到舒柏昀的心思,雷健說:
「他應(yīng)該是從樓梯的氣窗爬進陽臺,雖然警察已經(jīng)抓到林傲軍,但難保他不會被保釋。長久來說,這里并不安全,我們已經(jīng)安排好妳的新住處!
舒柏昀沒有任何意見,事實上她受到驚嚇之后已經(jīng)完全亂了分寸。她沉默地點頭,一句話也沒說,順從雷健的意思,由他開車送她到所謂安全的地方,然而她內(nèi)心懷疑是否真的有這樣的地方存在。
雷健送舒柏昀到敦化南路一棟高聳華麗的豪宅,從門禁森嚴、受到管制獨立直達頂樓的電梯、以及保全人員二十四小時駐守,就可以看出這里受到嚴密的安全保護。
頂樓寬敞的豪宅是岑子黎的個人獨立空間,以前從沒帶任何人來過,本來也不打算讓任何人進入,然而現(xiàn)在處于非常狀況,他一時想不出來有哪里會比這里更安全。
進到室內(nèi)第一眼,舒柏昀注意到客廳寬敞的空間,地板是磨得光亮的大理石地面,客廳角落有一架白色大鋼琴,沒有任何家具,沒有沙發(fā),也沒有電視機,空間寬敞得宛如能在里面跑步。
雷健把她帶到臥室里,給她一張磁卡和鑰匙,交代說:
「妳暫時住在這里。妳用這張磁卡上下電梯,別把它弄丟了,全世界只有兩張磁卡,一張在妳這里,另一張在總裁身上。磁卡無法復(fù)制,妳不用擔心會有人闖進來。」
簡單說明后,雷健詢問她的意見。
「妳需要我找人陪伴妳嗎?我們公司有女保全人員,我可以派人陪妳住幾天,如果妳感到不安的話。」
舒柏昀緩慢搖頭。她知道就算門外有人看守著她,她還是會感到不安。
破裂、不完整的感覺會一直跟隨著她,直到創(chuàng)傷性反應(yīng)趨緩,就像她清楚知道今晚將會無法入睡,焦躁不安如影隨形;即便她能入睡,她也將被夢魘侵擾,殘暴的畫面揮之不去。
整間臥室除了一張鋪著黑色床罩尺寸特大號的雙人床,和兩只造型簡潔的白色臺燈以外,臥室內(nèi)沒有其它多余的物品。
雷健離去之后,舒柏昀依然無法放松。她不想到浴室盥洗,她害怕赤裸身體、水淋下之后,她會回憶起十五歲那年全身是血的畫面。像林傲軍這樣的施暴者,在生活中壓抑自己的控制欲,對事物的價值觀卻強烈扭曲,怒火爆發(fā)后只會對比他弱小的女人動手,若沒有長期接受心理治療,這類人會變成社會的不定時炸彈,隨時引爆沖突危險。
如今,舒柏昀已經(jīng)不是十五歲了,她早已成年,卻依然不由自主感到莫名的害怕。
肌肉緊繃,神經(jīng)無法放松,她甚至感到腹部空蕩蕩的,喉嚨里有硬物般哽著,難以好好喘息。舒柏昀清楚知道肉體的不舒服都只是創(chuàng)傷壓力后的反應(yīng),她還是無法得到真正的解脫。
舒柏昀緊緊地抱著枕頭,聞到岑子黎慣用的古龍水香味和他身體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想起岑子黎為她挺身而出的畫面,她告訴自己,沒有人會傷害她,她是安全的,漸漸的,彷佛他的氣味具有催眠作用,她整個人放松下來,慢慢陷入暫時的睡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