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醫(yī)院請了三天假,舒柏昀嘗試遺忘痛苦,放松心情。
早晨,在雷健的陪伴下,她先到警察局作筆錄,得知林傲軍鼻梁和肋骨被岑子黎打斷,在警方的看守下住進另一間醫(yī)院。
以法律層面而言,林傲軍犯了私闖民宅、限制他人行動及意圖傷害罪;而林傲軍被岑子黎打傷,他竟想控告岑子黎惡意傷害。
這個案件岑子黎已委托律師處理,由于舒柏昀沒有受到嚴重的傷害,律師推斷,林傲軍傷愈獲得保釋的機會很大,雖然律師向法院申請保護令,嚴禁林傲軍接近舒柏昀,卻也難保林傲軍不會有下一次的報復行動。
基于這點,岑子黎始終無法安心。他委托這方面最權威的律師,想盡辦法不讓林傲軍保釋,甚至不擇手段要法官加重他的刑期,坐牢期間,他也不打算讓林傲軍太好過。
舒柏昀則對這些細節(jié)完全不清楚。她關心自己是否能恢復平常心繼續(xù)生活,走在路上不會莫名擔心有人跟蹤,陌生男人迎面而來不會讓她飽受驚嚇。
岑子黎還在加護病房觀察,開放探訪的時間早晚各半小時。舒柏昀第一天去,岑子黎很清醒,但探訪他的親友和工作伙伴絡繹不絕,她始終站得遠遠的,就算她距他很近,除了表達感謝和歉意,她也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么。
第二天,舒柏昀去百貨公司買了Dior Miss Cherie的淡香水,香水是以佛手柑與綠色植物為清新的前味,再加入焦糖和爆米花甜香味的特質(zhì);去看了一場電影,內(nèi)容和夢、愛情有關,然后到大安森林公園散步,感覺夏末舒適宜人的空氣。
她在市區(qū)閑晃,是想確定在陌生的人群中她會不會突然感到不安或是驚慌。接近黃昏時,她去找巫心寧聊天;更晚一點,她打越洋電話給大學指導教授薛弗瑞,吐露她恐懼的心聲。
薛弗瑞安慰她之余,也不忘提醒她要趁此次機會自我分析,并且給予自我治愈的機會。
客觀和理性一直是舒柏昀能堅強面對創(chuàng)傷的原因,當初她會選擇研究心理學,有極大的部分原因是由于十五歲那年林傲軍的施暴。
但她已無法恢復平日的冷靜。她看到的云不再是云,森林也不是森林,繁忙的城市彷佛倒轉(zhuǎn)過來,白晝的光線參雜黑暗的氣息,她無法融入人群里,她感到自己不再是自己。
夜晚回去,留守大廈的管理員向舒柏昀打了一聲招呼,然后說:
「岑先生的秘書找妳,請妳回電話給她!
進電梯前,舒柏昀回電話給羅涵,隨即聽到她以制式的聲音說:
「舒小姐,妳是否滿意目前的安排,有任何意見或是需要嗎?」
「呃?」舒柏昀實在不懂她指的是什么!肝也涣私鈯呎f的意思!
「岑先生囑咐我替妳搬家,妳的東西都送到頂樓的華寓,妳回去后如果有其它意見或需要,請打電話給我。」
「好!故姘仃缆犌宄,向她道謝。
羅涵的聲音冷傲,毫無感情地說:
「我是替岑先生辦事,不是替妳,所以妳不需要感謝我!闺S即掛斷電話。
搭乘電梯,舒柏昀回到華廈的頂樓,原以為岑子黎只是托人幫她把一些重要物品搬過來,一進門,卻訝異地愣在當場──
客廳里原本只有一架鋼琴,現(xiàn)在則擺放著她的家具,不僅是那些歐風L型精致皮沙發(fā)、臺燈、液晶電視等大型家具,連上面擺放的裝飾品,墻上的抽象派掛畫,以及投影鐘等,全部像原封未動地搬過來。
原本空無一物的客房,現(xiàn)在擺放著她的床和衣柜,一模一樣的東西,就連床頭柜上她睡前看的書、偶爾打發(fā)時間玩的魔術方塊也都搬了過來。
更不要說她書房擺放的書籍、CD和音響,廚房煮咖啡的摩卡壺和奶泡機、電冰箱、烤箱、電鍋了。
舒柏昀愣在原地,感覺岑子黎彷佛施展了魔法,命令巨人舉起手,輕易地便抬起她原來的公寓放置到他的華廈中。
他知道她沒有勇氣回到原來的公寓,卻又眷戀親手布置的家嗎?是的,他非常清楚,他很清楚她是那么的孤單無助,脆弱得像個失去保護的小孩。
這瞬間,舒柏昀恍然發(fā)現(xiàn)從一開始就錯看了岑子黎。正如他所言,她一點都不了解他。他并非如表面那樣勢利到冷血的程度,他其實也有溫暖的一面,卻是不輕易示人;他的心思細膩縝密,簡直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或許這也是岑子黎能如此快速致富的關鍵。他是這么容易看穿一個人,卻刻意不動聲色。
他的個性多變而深邃,舒柏昀為此不禁感到深深的迷惑。
。
第三天,岑子黎從加護病房轉(zhuǎn)到普通病房。
在普通病房內(nèi),他可以做輕微的活動,但必須避免劇烈的運動,以防脾臟破裂的可能。嚴格來說,住院觀察一周,身體獲得充分休息后即可出院。
這間普通病房是醫(yī)院最高級的VIP室,位在院區(qū)西側(cè)大樓的頂樓。
午后,舒柏昀前去探望岑子黎,以為病房內(nèi)會非常安靜,沒想到他似乎把辦公室里的員工叫到醫(yī)院開會。
舒柏昀認出坐在VIP病房前會客室的秘書羅涵,羅涵以制式的聲音告知她岑董事長在開會,她站在門外隱約聽見房里傳來岑子黎嚴厲指責的聲音。
「我說過了數(shù)據(jù)不對,我要你去查清楚他們的資金流向、會計師有沒有作假帳!你查出來了嗎?」
對方?jīng)]有回答,接著是一陣低聲討論的聲音。
舒柏昀站在門外等待,羅涵走過去敲門,然后進去通報岑子黎;隔了一會兒,開會的四個人提著公事包陸續(xù)從房內(nèi)走出來,羅涵告知舒柏昀現(xiàn)在可以進去了。
羅涵的態(tài)度始終非常冰冷,看著舒柏昀的眼神甚至夾帶著不以為然的高傲。羅涵這種態(tài)度讓舒柏昀非常不自在,彷佛自己做錯了什么,或是不小心得罪了她,否則她沒必要對舒柏昀有這么強的敵意。
然而,舒柏昀完全不了解羅涵在岑子黎身邊工作很久了,從沒看過他為女人犧牲過什么。為何他對舒柏昀的態(tài)度如此不同?光是內(nèi)心產(chǎn)生這個疑惑就讓羅涵對舒柏昀感到不太高興。
舒柏昀走進病房里,發(fā)現(xiàn)到處都是訪客送來的花籃和花束。岑子黎半躺在病床上看著文件,神情卻是嚴肅驕傲的,似對剛才開會的狀況不滿;舒柏昀進來,他連眼都沒抬。
離病床有段距離,舒柏昀坐在一張會客的椅子上,渾身不自在,微笑著問:
「你的傷口還好嗎?」
「還好。醫(yī)生開了止痛劑!顾啙嵒卮穑p眼抬起,盯著她的臉龐,似不愿放過她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妳呢?睡得好嗎?」
舒柏昀選擇誠實,回答說:
「我睡得很少,原本想吃安眠藥,但我不想藥物上癮,所以──睡得很少!
律師已經(jīng)向岑子黎報告過,他對她十年前發(fā)生的事情完全知悉,也對林傲軍這個人有所掌握。情況非常明顯,林傲軍對她有變態(tài)的迷戀,當年他以傷害罪被起訴判刑,出獄之后卻對社會適應不良,工廠早已倒閉,工作不穩(wěn)定,加上后來又以連續(xù)猥褻其他少女被起訴,進進出出監(jiān)獄好幾次,種種不良行為不但沒有改善,反而變成社會的害蟲。
至于舒柏昀十五歲受到傷害之后出國念書,甚至接受心理輔導有半年之久,沒想到回臺灣不到一年就被林傲軍盯上;他不僅打電話騷擾她,還曾冒名到她住的大樓應征管理員工作。
舒柏昀對這些細節(jié)應該完全不知道,岑子黎也不打算告訴她,避免加重她心里的負擔。
「妳母親怎么會認識這種男人?」
雖是問句,但岑子黎譴責的意味更濃。舒柏昀不知該怎么回答,他把文件擱在病床旁的矮柜,以命令的語氣說:「過來!
舒柏昀寧愿坐在原來的位子上,岑子黎只好移動身體,固定的姿勢讓他整個人變僵,他微蹙濃眉,似是不小心扯動了傷口。
「小心,不要動到傷口了!故姘仃懒⒖套呱锨皫退{(diào)整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
換好姿勢,舒柏昀原本要退回去,卻被岑子黎拉住手;他要她坐在床沿,距離近得可以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他不要她坐得離他這么遠,再遠他還是可以看穿她眼底隱藏的脆弱。
舒柏昀沒有反對,只是,坐在他身邊讓她更顯得不安。她低頭從皮包里拿出兩本新買的偵探小說,還有未拆封的古典樂CD。
岑子黎客廳里有架象牙白的古董鋼琴,早上舒柏昀離開前曾試過音,音質(zhì)很美,她猜他應該會喜歡古典音樂,所以逛街的時候隨意揀選了幾張送給他。
「原本以為你住院會悶得慌,沒想到你把辦公室搬來這里。不過,我猜更晚一點沒有訪客之后,你會因為住院行動不自由而感到無聊,小說和音樂可以讓你打發(fā)時間!
「好!贯永杳榱艘谎圩郎系膫商叫≌f,兩本都是卜洛克以馬修史卡德為主角寫的紐約偵探小說,其實早在中譯本出版前,他已看過了原文書。
「那么你多休息!故姘仃勒娴牟恢涝搶λf什么,突兀地站起身。
她向來伶牙俐齒,說話長篇大論,沒想到突然變得這么不安、這么沉默,她整個人飽受驚嚇,如此憔悴卻壓抑著不想被人看穿。岑子黎不顧傷口疼痛,拉住她的手,將她整個人圈在他胸懷中。
突然被岑子黎從后方摟住,舒柏昀頓了一下,驀然聽見他說:「放輕松一點!
舒柏昀整個人依然僵直緊繃,岑子黎感到說不出的心疼,附在她耳邊說:
「放輕松,我會陪著妳!
她是否認為這世界是不完美的,自己的生命不再完整,甚至認為未來不配得到幸福?就像所有受到重大創(chuàng)傷的患者,感覺一切都是自己的錯,感覺自慚自卑且如此渺。
不,她感到恐懼是因為災禍無預警的降臨,她不知道下一秒會發(fā)生什么事。但她不能先認輸,她不愿意永遠擔心受怕,時時活在恐懼的陰影里。
吸進岑子黎身上熟悉的味道,有他雙臂的安慰,還有厚實的胸膛可以暫作依靠,舒柏昀放松緊繃的雙肩,緩緩閉上雙眼,瞬間她眼眶潤濕了,淚水滑落至他環(huán)抱在她胸前的手背。
潮濕溫暖的淚滴讓岑子黎愣了一下,半晌,他將她轉(zhuǎn)過身,讓她的臉埋進他胸膛里。
一開始就停不了,她不停的哭著……像個小孩,不斷抽噎的那種。
隔了一會兒,舒柏昀冷靜下來,臉頰上的淚全被他身上的睡衣吸收了,他的胸膛濕了一大塊,明顯地看出淚漬,她不好意思抬眼凝視著他。
「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系。」岑子黎不小心牽動到傷口,這時才感覺到有些疼痛,不過現(xiàn)在她看起來好多了。
「我很抱歉讓你受傷!惯@句話舒柏昀放在心里好幾天了,一直想說卻始終說不出口。
「妳不要對我說抱歉,這不是妳的錯!贯永枰允种改ǖ羲橆a上的淚痕。「妳可以自己一個人嗎?要不要我找人陪妳?」
「或許你應該找一臺吸塵器來。」
「什么?」
以淚水宣泄傷痛,舒柏昀的心情略顯輕松了些,她恢復樂觀的一面說:
「一臺吸塵器可以吸走我所有夜晚的惡夢,就像吸走灰塵一樣!
「聽起來會大賣。或許我應該盡快發(fā)明,大量制造,創(chuàng)造下一筆財富。」
「你又把話題繞到錢上面了!
「那是我最擅長的,否則我應該說什么?」
舒柏昀垂著眼,手下意識地撫平床單上的皺褶,慧黠地說:
「你也很擅長安慰人,冷酷無情的總裁先生。」
然后,她凝視著他,他們四目相接,都能感覺彼此眼里溫柔的電流緩慢在空間中流動,那是靈魂碰觸對方內(nèi)心的神秘瞬間,是如此接近,甚至不需要言語。
或許人們會以簡單的說法,說這是「愛情的開始」。
但舒柏昀不愿承認那是愛情,而岑子黎也不愿承認世上有真愛的存在,他們的內(nèi)心不斷掙扎,提醒自己避免陷入更深的感情。
。
三乘三乘三英吋的魔術方塊排列組合的形式,共有43252003274489856000種變化,其中只有一種形式是對的,能讓每個面的顏色完整一致,至于其它組合都是錯的。
除了將魔術方塊拿來打發(fā)睡前時光,實際上,舒柏昀對比利時教授偶然設計出來的玩具也深感著迷。
她覺得人性豐富多變宛如魔術方塊一般復雜,從不同的角度觀察所得到的結論往往不盡相同。兩者唯一的差異,或許在于人性不像魔術方塊,沒有什么絕對的對與錯,它呈現(xiàn)出表面與深處的差異,甚至復雜到擁有多重面象。
愈接近岑子黎,舒柏昀愈不了解他;而愈好奇,卻不禁開始懷疑這樣的好奇會不會引起潘朵拉盒子般的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