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多遠?」未睡到自然醒來就被小喜叫起床的鐵福英邊走邊打哈欠,不明白究竟有什么事這么緊急,非得將尚未睡飽的他吵醒。
「就快到了!剐∠差I在前頭,頭也沒回地回了他一句。
應該就在這附近了。手上拿著店小二畫給他的地圖,反復看了看,沒錯啊,應該是這條路,他們沒有走偏,怎么會找不到呢?
鐵福英湊過腦袋瞧著小喜手中的地圖,究竟要去哪里?看地圖上的最終點寫著萬佛寺。去寺廟做些什么?難道小喜有什么心愿要求佛祖嗎?還是他做了什么虧心事要去懺悔?
一直尋不到萬佛寺的小喜望了望四周,剛好一座轎子從他們身旁經過,應該也是要去廟里上香的香客吧?小喜趕忙走上前問了跟在轎旁看似婢女的一名女子。
「這位大姐,可否請教一下,你們是不是要去萬佛寺上香?」
那名女子回道:「正是。兩位公子也是要到寺里去上香么?」
「真是太好了,我們也是要去萬佛寺,只是一直找不到路,可否跟你們一道走。」
那名婢女笑了笑點了點頭,示意他們跟在轎后。
「我們去寺廟做什么?」將未睡飽的他吵醒就只是為了去上香嗎?他都不知道原來小喜拜佛拜得如此虔誠。
「還不都是為了少爺你!
自從來到京城后,少爺不知何故老是晚上外出。明明在家時只要戌時一到就想睡的人,到了京城卻變了樣,不曉得是不是在來京城的路途上中了邪?再加上上回在山里的溪邊遇到了兇險的刺殺事件,他一直覺得不太平安,還是來寺里求佛祖保佑安心一些。
「為了我?我怎么了嗎?」這個小喜腦袋里又在胡想些什么?明明沒什么事,卻老愛瞎疑猜。
「反正都來了,就去上個香,求個心安總不會錯的!
他要心安那就讓他心安吧,以免他繼續胡思亂想。
最近幾夜,明明就快睜不開眼的小喜老是硬撐著不睡,就怕只要一入睡他又會一個人偷偷外出。其實并不是他不肯對他說明,而是有些事跟他說了只會讓他增添煩惱,倒不如瞞著他以免他想太多。
過了約一刻鐘路途,終于看到了萬佛寺。小喜謝過了幫他們帶路的好心人,拉著他家少爺點上一炷清香跪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辭:「佛祖啊,信徒名叫小喜,在我身旁這位穿著白衣,有些喜歡敲人腦袋的就是我家少爺……」
廢話還真多!如果每個來上香的人都像他這樣,佛祖豈不是要聽到睡著?
鐵福英盡量不去聽小喜的碎言碎語,但兩人距離這么近,不聽到還真有些困難。
「佛祖,小喜心中有許多疑惑跟不安。我家少爺不知何故,自從來到京城后就有些不安于室,老是愛夜游……」
他不安于室?書是讀到哪去了?這句話是這么用的嗎?提起扇子敲了一下他的頭!父鹱嫦拐f什么!」
小喜只看了他一眼,又繼續對佛祖說:「佛祖啊,禰看我真的沒瞎說,我家少爺真的很愛敲人腦袋……」
鐵福英真是傻眼,拿他一點也沒辦法,只能隨他去。雖然他已盡量要求自己不要在佛祖面前打瞌睡,但是小喜的碎念細語實在是太有催眠效果了,讓他不禁打了聲呵欠。
「少爺?」
小喜有些不滿意他的心不在焉,他可是為了他來向佛祖誠心祈求,他怎能一副不當回事的樣子,竟在佛祖面前打起呵欠,實在是大不敬!
「佛祖,真的非常抱歉,我家少爺平常不是這樣的,是來到京城之后才整個人大變,這就是信徒今日來寺里的原因,希望佛祖能夠諒解并指點迷津……」
鐵福英又忍住了一口呵欠,突然身旁傳來了輕笑聲,原來是剛剛在路上遇到的那名婢女,她似乎覺得他跟小喜的對話,還有小喜祈求佛祖的言語非常有趣,正掩著嘴偷笑著。
那名婢女身旁有一名氣質非常高雅的夫人,正虔誠地跪拜著,對于她突然發出笑聲,夫人輕聲斥責:「翠兒,怎能在佛祖面前如此放肆。」
「翠兒知錯!规九s緊凝神,不敢再隨意張望。
小喜聞言,看了眼他家少爺,一副——你看吧,我就說拜佛要誠心,絕不能像你這般心不在焉,否則佛祖哪聽得見你祈求了些什么。
是是是!小喜大師教訓的都對,一切都是小的錯,失禮了。雙手合十低頭一拜以表懺悔。
小喜又跪拜了許久,終于跟佛祖道完了心中的祈愿,起身后又跪拜,共連跪連拜了三次,才算完禮。
拜完了佛祖,準備起身的鐵福英,見地上有人掉了一條絲帕,隨手撿了起來,似乎是剛剛那位夫人掉的,環顧了一下整間寺院,并沒有見到那位夫人的身影。
「哪來的絲帕?」小喜看到鐵福英手中拿的絲帕,又看他像在找人似的四處張望!干贍斣谡沂裁慈藛?」
「我在找剛剛在我們身旁的那位夫人!
眼尖的小喜馬上就看到了那位夫人,拉了一下他家少爺的袖子,指著站在門口正在跟寺里師父交談的婦人。
鐵福英拿著絲帕走向前!复驍_了,請問這條絲帕是不是夫人遺落的?」
薛蓉襄轉頭看了少年一眼,他臉上的胎記讓她微微一愣,但很快就回復了無事的表情,面容慈善帶笑地回應他:「正是我不小心遺落的,非常謝謝你幫我找回!股焓纸踊亓私z帕。
此時一群穿著破爛、身上帶著臟污的乞兒走近了薛蓉襄身邊。
「好心的夫人行行好,請賞咱們一些碎銀買些食物填飽肚子吧!
「翠兒!
翠兒會意地拿了一袋糧食還有一些銀兩布施給這些人。
「阿彌陀佛,夫人的善心,佛祖一定會有所感應的,你所掛念、祈愿的事一定會有好的結果,好心必定會有好報!拐驹谝慌缘膸煾感挠兴械恼f。
她布施并不是為了自己祈求些什么,而是希望她的另一個孩子若是還活在這個世上,也能夠遇到好心的人幫助她。
她什么都不求,只求有生之年能夠找回她的孩子,雖然她知道這個希望非常渺茫,但是她不愿放棄,自始至終她都沒有放棄過,她從未告訴過任何人,一直以來她都持續找尋著她的孩子,只是多年下來都沒有任何消息,也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至少不會傳來孩子已不在人世這樣的結果。
「這位夫人心腸真好!剐∠灿懈卸l!干贍,咱們也布施一些銀兩,就當作是做點好事,幫家中的長輩積些福德吧。」
鐵福英點頭同意,小喜掏出了身上一部分的銀兩跟翠兒一起發給需要幫助的窮人。
薛蓉襄見他年紀跟自己的兒子相仿,小小年紀就已懂得回饋社會甚是難得,對他更添了一份好感。
「這位小少爺怎會想來寺廟拜佛?是否有什么不平順或是心愿要佛祖幫忙達成的?」來寺廟的人為的不是祈求平安、找回心中的平靜,要不就是心中有愿未實現,不曉得這位年輕人為了何事而來?
「夫人請不要喊我小少爺,在下姓鐵名福英。不瞞你說,今日我會來到萬佛寺,其實是被我家小喜給拖來的,我心中并無事要求佛祖!购芾蠈嵉貙λf。
原來是這么回事,沒想到他還挺誠實的,外表看起來溫文有禮,為人存有善念,講話又不帶虛言,真是個難得的年輕人,薛蓉襄對他的好感又更加深了些。
「恕我冒昧,剛聽了住持師父的一番話,夫人心中似乎有什么心愿未了的?」看她一身雍容華貴,若非出身名門應也是富家,這樣的她難道還有什么不順心的事嗎?
薛蓉襄聞言,笑中帶愁!溉松袝r難免有些不圓滿的事,求佛祖是為了一份心靈上的寄托,若佛祖有靈能夠憐憫我,讓心中的想望有實現的一天,即使要我放棄所擁有的一切我都愿意。」就算只能見上一面也好,就算她不認她這個娘也無所謂,只要她的女兒還活在世上,她就別無所求了。
愿意放棄一切來換取一份心愿,這樣的心情他很難體會,畢竟他從小到大除了小時候較為體弱外,一直以來都是平順的過著生活;相較于這位夫人心中的缺憾,他抱持的是一種感恩的心態,感謝上蒼對他的厚愛,感謝爹娘給他無憂的生活。
「夫人,我閱歷尚淺,大道理也說不來,有些話不曉得該不該說?」
薛蓉襄對眼前的少年甚有好感,與他交談時會有一種親切感自然而然地涌入心中,她也不清楚為何會與他如此投緣。
「但說無妨。」
「夫人說了,愿意放棄一切換得心中的愿望得以實現,夫人所擁有的當中難道沒有任何值得你留戀或真心相待的人嗎?若你的愿望當真得以實現,就真能讓人生變得圓滿了嗎?」
鐵福英的一番話撼動了薛蓉襄的心,她微張著口,無言以對。
為了見女兒一面,她舍得拋下善兒嗎?同樣是她的親生骨肉,難道見著了女兒,卻拋下善兒她就不痛了嗎?
二十年來,為了心中這個解不開的結,她將身為人母該盡的責任全部交給了奶娘,善兒可以說是奶娘一手帶大的;而她呢?曾為善兒做過些什么?關心過他吃飽了、穿得暖嗎?連他都已年二十,也未幫他尋得一門適合他的女子,她竟是一個如此不稱職的母親!求善兒原諒自己的疏忽都來不及了,她有什么資格來這里祈求佛祖成全她的心愿?心中頓感慚愧。
回想這些年所過的日子,她活在自己的悲痛里,卻看不到別人的痛。明知道丈夫因她一直走不出傷痛心懷愧疚,因為她對他的無法諒解,他過得并不比她快活,她卻一直以她不恨他、也不能再愛他為由一再拒絕他,她這般的作為跟恨他又有什么不同?她怎會如此自私呢?
她明白了,她的不圓滿并不是源自于失去女兒,而是來自于為了一個不可知的答案而忘了珍惜身邊的人。她醒了。
她不會放棄尋找女兒,但再也不會緊閉自己的心門,將他人拒于門外了。
眼帶薄淚,嘴角帶笑!改愕囊幌挭q如醍醐灌頂,讓我整個人清明許多,今日能在此遇到你,也許就是佛祖給我的開釋吧。」
他只不過是將心中所想說出來罷了,哪有開釋人的能力?
「夫人能自己想通真是最好不過了,也許想通后你的日子便能過得順心,心中所想也許就能實現也未可知!
真的會如他所言嗎?薛蓉襄眼神清亮,整個人看起來比先前精神許多。
「你是京城人嗎?我似乎未曾見過你!闺m然她很少出門,但京城的大戶人家她幾乎都識得,看這位鐵公子的氣質似乎不是出身在一般人家。
最近一直被問相同的問題,鐵福英已答得非常順口:「我不是京城人,但目前住在城里的福來客棧!
「娶妻了嗎?」若未娶妻,她想幫他作個媒,她兄長家中尚有女兒未出嫁,若能嫁給像他這樣的對象,也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尚未婚嫁,我爹他舍不得……」鐵福英突然頓了已下,改口道:「我爹他覺得男兒志在四方,應該先立業再成家,目前一事無成,所以尚不敢談論婚事!
原來如此。
「夫人要不要移至樹蔭下休息,今日太陽有些大!箷r值正午,日照有些強烈,來上香的香客也愈來愈多,鐵福英怕她受不住。
兩人移至樹蔭下,已布施完的小喜與翠兒也一同躲在樹下乖涼。
一名小沙彌走向了他們,行了一下禮!阜蛉耍夭艘褱蕚浜昧,住持大師要我問你一聲,今日是否要在寺中用膳?」
「素菜你可以接受吧?」似乎是在邀鐵福英一起留在寺中用午膳。
他回了聲:「可以!
小沙彌領著他們走至用膳的廳堂,廳堂內已坐了許多在用膳的香客。
「少爺。」小喜低聲叫了他一聲。
他回過頭,只見小喜頭微偏,似乎是要他往那個方向瞧,他轉頭看去,原來小喜要他看的竟是玉春樓的花魁關燕燕,她也來萬佛寺上香,此時正與另一名女子一同用膳。
他與她又不熟識,關燕燕在此與他何干?敲了一下小喜的頭,示意他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