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眼前的陣仗,明云舞的柳眉皺起。
原不想見他們的,卻抵不過心中好奇,想要知道早就已經(jīng)撕破臉的那些叔伯嬸娘究竟為何來找她,于是她捺著性子,在采田的陪伴下走進(jìn)待客的廳堂。
這些人可來得真齊,不但明清遠(yuǎn)來了,就連當(dāng)年沒出現(xiàn)的二叔、嬸娘們都來了。
過了幾年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他們倒是都福泰了不少,可見日子過得有多滋潤。
進(jìn)了廳堂她沒行禮,而是徑直走向端坐主位的明清遠(yuǎn),她在明清遠(yuǎn)面前站定,
接著用冷冷的目光瞧著喧賓奪主的他,完全不在乎被人扣上目無尊長的大帽子。
“咳!”明清遠(yuǎn)被瞪得好不自在,但在小輩面前總不能狼狽認(rèn)輸,只得穩(wěn)住身子,清了清喉嚨,說道:“來了?那就找個位子坐下,為了找你,我們可是先去了一趟方府,才知道你為了生意近日都住這!
沒錯,她近日搬來玉荷坊的后院住了,她住主屋,柳素真住偏房,她對外的說法是為了生意,實際上是為了方便她跟柳素真合作,但這都不關(guān)這些人的事。
“我倒是想坐下,可你似乎坐錯了位子,這里是我家,而非明家。”明云舞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顯然沒打算替彼此留下什么情面。
“你!”早見識過明云舞的牙尖嘴利,卻沒想到這幾年她更是精進(jìn)了不少,一句話就下了他的面子!霸趺凑f我都是你三叔,是你的長輩,我坐在這兒沒什么不妥吧!
她冷哼一聲,“我只當(dāng)自己有父有母,旁的親威早已死絕!
此話一出,明云舞的耳邊立刻響起了幾記抽氣聲,她卻是毫不在意,寸步不讓地站在明清遠(yuǎn)面前,頗有他不起身大家都別想談的意思。
意識到她的不讓步,明清遠(yuǎn)本要勃然大怒,但思及他們來此的目的,實在不宜撕破臉,于是他忿忿地起了身,然后氣呼呼地沖向一張空著的椅子坐下。
一待他坐定,明云舞這才往前邁了兩步,端端正正的坐在上首,卻還是不開口,兀自接過采田遞來的茶盞,慢悠悠地喝著茶。
“舞丫頭。”好親昵的呼喚聲來自于明云舞的四叔明清道。他本是想藉此呼喚勾起明云舞的親情,不料亦是得了冷眼一記。
“諸位有話快說,我可不似各位習(xí)慣了掠奪旁人的錢財,我還得靠自己賺口飯吃呢。”明云舞眼神不屑地看著下首的眾人,譏諷道。
想過明云舞可能不會太留情面,卻沒想過她會這樣刁難直言,那出口的每一句話都像刀子,句句刺進(jìn)他們的心,也削下他們的面子。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之間廳堂內(nèi)一片鴉雀無聲,沒人想先開口當(dāng)出頭鳥,省得讓明云舞罵得體無完膚。
等了一會,見他們都不敢開口,明云舞自顧自的起身,準(zhǔn)備走人。
她是很好奇他們的來意沒錯,但她不想先開口讓自己沒了氣勢,反正登門有求的是他們,該開口的自然是他們,她才不需要替這些人找臺階。
當(dāng)年的親情早在她被趕出家門后便已經(jīng)斷得干干凈凈,況且玉荷坊剛有名氣那時,他們一聽主事是她,明里暗里使的絆子可不少。
若非方家上下全力支持,還有她殫精竭慮幾次鋌而走險,玉荷坊不會有今日的光景。
恨之入骨尚不足以形容她對他們的感覺,只恨現(xiàn)在她雖然比他們有錢,卻比不過他們有勢。
畢竟人家有個當(dāng)皇子側(cè)妃的女兒在后頭撐著,她總也不好太過輕舉妄動。
“舞丫頭等等!”一見她想要離去,向來比較冷靜的明清道連忙開口留人。鳳目一轉(zhuǎn),明云舞看向明清道,直接說道:“若是有話就別吞吞吐吐的,再這么拖下去,我今兒個可是什么事都別辦了!
“是這樣的,你的年紀(jì)也老大不小了,雖然這些年來你總不肯回明家看看,可我們幾個長輩依舊掛心你的婚事,自然得替你打算打算!
這種話虧他們說得出口,明云舞簡直對他們的無恥佩服得五體投地。
挑了挑眉,她不急著開口,只是環(huán)視著頻頻點頭的眾人,讓他們繼續(xù)把話說完。
見她不開口,明清道只好清了清喉嚨,繼續(xù)說下去,“女大當(dāng)嫁,我們做長輩的也不能總由著你蹉跎下去,如今就有個好對象,若是能攀上這門親,對你來說倒是個極好的前程!
明云舞還是不開口,眼中閃著點點精光,那模樣看起來就像一只狡猾的小狐貍,讓人抓也抓不住她的心思。
好一會,她才開口笑著建議,“如果真是好對象,我記得四叔不是還有個小我兩歲的庶女,不正好上趕著去巴結(jié)巴結(jié),何必找我?”
打死她都不信,若真是這些人眼中的香餑脖,哪還輪得到她。
“若人家看中的是我家五娘,我自然也是樂意的,只可惜人家看中的就是你!
瞧著明清道那副模樣,彷佛是真惋惜,讓她也忍不住好奇起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讓他們幾個長輩拉下臉面來尋她,便是被她氣著了也不肯輕易走人。
“不知四叔口中的好對象是?”
“三皇子。”
聞言,明云舞眉頭一皺。最近她是怎么了,倒真和皇家扯不開了,皇上、三公主,現(xiàn)在連三皇子也來湊數(shù)了。
那種被人盯上指名的感覺很不好,一股不妙的預(yù)感襲上心頭。
明云舞沒有心情再和他們磨蹭下去,下了逐客令!拔颐髟莆璧幕槭虏粍诟魑坏胗,各位還是請回吧!
“這可是一椿難得的好婚事,你可別不當(dāng)一回事!”
明清道不死心的想要再勸,可是明云舞已經(jīng)不耐煩地投給了采田一個示意趕人的眼神,只見采田急忙出了廳堂,不過片刻時間,身后已經(jīng)跟著四、五個膀大腰圓的仆婦,那架勢擺明了是要送客,請不走,就用架的。
見了這陣仗,明清遠(yuǎn)等人氣壞了,說來要不是三皇子派來的人許下了重利,他們幾個怎么可能愿意拉下面子來找明云舞。
如今眼看著就要撕破臉,明清遠(yuǎn)臉色一垮,喝道:“自古以來嫁娶之事便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的爹娘既然已經(jīng)不在,可咱們明家的族譜上可還有你的名字,你是明家女兒,婚事本該由族親……”
“當(dāng)年要爭我大房家產(chǎn)的時候怎不說祖譜上有我的名字?!現(xiàn)在我又是明家女兒了?哼,現(xiàn)在的你們拿捏不了我的!
明云舞再次冷聲朝采田吩咐,“送客!不走就用趕的。”
不一會,那幾個不要臉的明家人罵歸罵、咒歸咒,還是都清光了,只留下明云舞一人沉著臉,端坐廳堂之中,完全不許旁人打擾。
原來,這就是她心中說不出口的恨嗎?
柳素真不過是閑來無事在玉荷坊里頭四處走走看看,卻無意中聽到廳堂里頭的對話,也看見了明云舞揚聲攆人的一幕。
心中要說不好奇,那絕對是騙人的。
這明云舞和明家族親之間的事,早年多少也有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出來,而他并非愛探人隱私的人,聽說這事,不過一笑置之。
可如今看了明家那群長輩的作派,再思及那些流言蜚語,便能大致把事情的原貌拼湊出。
雖然知道驕傲如她,并不會樂意讓他瞧見這一幕,他其實應(yīng)該悄悄離去,當(dāng)作沒看到這件事,可當(dāng)廳堂的吵雜歸于平靜后,他卻怎么也踏不開步伐。
那種被親人背叛的滋味他才初嘗,她卻已經(jīng)獨自撐了這么久的時日,光想到這,他就不禁要為她心疼、為她擔(dān)憂。
幾經(jīng)猶豫之后,不知道是好奇還是憂心多一點,他竟像著了魔似的踏進(jìn)廳堂。
他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個怒容滿面的她,甚至是胡亂撒潑放刁的女人,卻沒想到自己竟在她那雙向來閃爍著晶亮光芒的大眼里看到濃濃的茫然。
她傻愣愣地坐在那里,完全沒了以往那種自信和張揚,就像一個迷途小女孩一般,那樣荏弱、那樣纖細(xì),更似是完全籠罩在孤單之中,那樣招人憐惜。
看著她的模樣,柳素真的心莫名揪疼,這樣為人心痛的感覺來得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這輩子從來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就連他名媒正娶的妻子肖天恩都不曾讓他有過這樣的感受。
像是怕驚著了她似的,柳素真連腳步也踩得輕,所以直到他走到了她面前,她才驚覺有人靠近,驚愕的抬頭。
乍見那一眼,柳素真的心又猛地縮了一下,只見那總是充滿自信驕傲的臉龐上,如今滿是來不及拭去的淚痕。
“你……你走開!”意識到自己讓他瞧見了她的狼狽,明云舞想也不想地出聲呵斥。
她急急起身,即便亡羊補(bǔ)牢,也不想讓他再多看一眼,可在她轉(zhuǎn)身的那一刻,柳素真卻沖動地伸出手,驀地將她擁入他懷中。
不想讓她覺得孤單的念頭來得那樣強(qiáng)烈,便連向來自制力極佳的他都不能壓抑,只能順從自己的渴望。
“你做什么?!”突如其來的溫暖彷佛在轉(zhuǎn)瞬之間驅(qū)走了她渾身的冷意,可她不想讓自己沉淪在這樣的溫暖之中,她是凡事都靠自己的明云舞啊。
可無論她怎么掙扎,他卻始終不曾松手,只是緊緊地?fù)е,嘴里還輕輕地發(fā)出了連串的安撫之聲。
“噓,沒事了、沒事了……”
那樣的溫柔其實真的會讓人眷戀,盡管再抗拒,可這前半輩子的孤單在這一刻壓垮了她,加上方才的掙扎幾乎費光了她的氣力,現(xiàn)在她也只能氣喘吁吁地待在他那溫?zé)岬膽驯Ю锎,屬于他的氣息大口大口的被吸到她鼻中?br />
好半晌,不曾多說多問的柳素真才輕柔地推開她一些,低頭問道:“好多了嗎?”
被他這么一問,明云舞臉色一紅,再想到自己剛才將眼淚鼻涕什么的全沾在了他身上,更覺得尷尬無比,手足無措。
她很想笑一笑,然后云淡風(fēng)輕的說沒事,可心中的疲憊卻讓她開不了口,于是只好別扭地站在那。
柳素真倒是很識相,沒有繼續(xù)追問,只是牽著她的手,將她帶回位子上坐好,接著倒了杯茶塞進(jìn)她手中。
“喝吧,喝下去會舒服些。”他哄道。
但見他深邃曈眸中透著關(guān)懷之意,明云舞再次覺得心中一暖。
想到自己之前對他的算計和無禮,還真有點無地自容,想開口說些話,不習(xí)慣示弱的她卻又結(jié)結(jié)巴巴的不知道該說什么。
“我……你……”怎么樣就是說不完一句話。
“世人皆重利,這樣的親戚誰都有幾個,只是你家的比較狠絕一些!
聽了他的話,知曉他是在替她找臺階,她頓時覺得心中的羞意和別扭又少了幾分,只是有些話來不及細(xì)想便脫口而出。
“那他們和你的妻子相較,你覺得誰更狠一些?”
聞言,愣住的人換作了柳素真,只見他的眸中各色思緒翻轉(zhuǎn),讓向來理直氣壯的明云舞也忍不住懊悔了起來。
她縮了縮脖子,張口想要道歉,卻又開不了口,只能神色復(fù)雜的看著他。
“自然是你那些叔伯更狠心些。”
一句話敲進(jìn)了明云舞的心房,一種彷佛被理解的感覺徹底淹沒了她,心中有股說不清的復(fù)雜心緒,可總之是感動的。
“當(dāng)年你不過是個小女娃,若非你心性堅忍,只怕要被逼死了!币活D,他又說:“如果我猜得沒錯,他們就是你找上我的原因吧!
雖說要合作,但她一直不肯把自己的脆弱攤開在陽光下,不肯說出她的心結(jié),如今總算都弄清楚了。
他知道明家也是有名的富商,雖然近幾年有些沒落,但他聽說明家有個女兒當(dāng)了二皇子側(cè)妃,也算是跟皇家沾親帶故上了。
以明云舞的個性,當(dāng)年被欺負(fù)了,有機(jī)會絕對會想要討回來,可偏偏人家有皇親撐腰,就算只是側(cè)妃也算是皇親國戚,聽說也頗得二皇子緣,輕易動不得的。
所以即使現(xiàn)在玉荷坊的財富已經(jīng)到了明家那些人望塵莫及的地步,她也有個三公主當(dāng)靠山,可她還是遲遲沒有出手。
明白了其中因果,柳素真便隱約知道她想自他身上得到的是什么了。
“你想藉由我姑母的關(guān)系,看能不能跟二皇子的生母搭上線,再明里暗里擠對那個二皇子側(cè)妃,好弄垮那一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