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羽浵覺得天氣不錯,便一個人到街上散步,順便采買要送給梅梅的結(jié)婚禮物。
微風(fēng)吹拂,落英繽紛,她走在充滿落葉香味的紅磚道上,看到前方有一個大賣場,里面有一間書局,便很自然地停下腳步,偏頭望著陳設(shè)在玻璃櫥窗內(nèi)的幾本新書。
突然,一股想閱讀的欲望很自然地涌起,她推開玻璃門,進(jìn)入書局。
書店內(nèi)有股靜謐安詳?shù)臍夥眨饹虾芟矚g這種感覺,放輕腳步仔細(xì)翻閱感興趣的書籍。
雖然她遺忘了很多記憶,不過,她可以肯定自己從以前就很喜歡看書。
還在溫哥華時,她就常常央著書浩帶她到華文書局買書,這幾年住在國外,她的英文能力越來越好,看原文書當(dāng)然沒有問題,可是,她還是很喜歡看中文書,因為看著自己熟悉的母語,特別能進(jìn)入書中所描寫的世界。
驀地,一本暢銷的翻譯小說引起她的注意。
“《追風(fēng)箏的孩子》?”她拿起書翻了幾頁,眼神若有所思!斑@本書我好像看過……阿米爾、哈山?……對,我一定看過這本書!
她繼續(xù)往下翻,熟悉的劇情一映入眼簾,她更可以肯定自己以前曾經(jīng)看完過這本書,而且在她的印象中,她好像還為了這本書哭得很凄慘。
輕輕閉上眼,有一些朦朧的,很不清晰的畫面閃過腦門,接著,她聽到一道低沈的男性嗓音——
哭得很慘喔?難怪你的眼睛到現(xiàn)在還紅通通的,連鼻子也紅了……活像是紅鼻子的小妖怪。
那男人還伸出手,溫柔地揉揉她的頭發(fā)。
又不帶圍巾出門,你喔,真是懶丫頭。
然后,男人用一條很長的圍巾圍住她與他,兩人親密地依偎,她的鼻端好像澴可以嗅到一縷粗獷干爽的男性氣息……
羽浵閉上眼,試圖抓住不斷掠過腦中的殘光片影,她很想看清那男人的長相,但……太快了,好多畫面宛如走馬燈般快速地閃動而過,她看見自己好像置身于一個飄著冬雨的城市,城市很古老、很安靜……
呆呆地望著手上的書,她輕輕問著自己。“我到底是什么時候看過這本書的?而且,我看的一定是中譯本,不是原文書。那么,是在我還沒離開臺灣之前嗎?那時候我還沒失去記憶……”
那個溫柔地揉亂她的頭發(fā),還摟著她一起分享長圍巾的男人是誰?
應(yīng)該是書浩哥吧?畢竟,書浩哥說他們很久以前就認(rèn)識,而且交往很多年了。
那么親匿愛戀的動作,一定是戀人之間才會有的行為。
但……真是書浩哥嗎?
理論上,那個跟她分享長圍巾的男人應(yīng)該是書浩哥才對,可為什么心底好像有一道聲音在騷動著、提醒著她——不,事情不是這樣。
她的心虛虛的、空空的,什么也無法確定。
頭又痛了,羽浵無奈地輕輕按壓太陽穴。自從車禍蘇醒后,每當(dāng)她嘗試找回記憶,腦門就會傳來一陣比一陣激烈的疼痛。醫(yī)生告訴她,她給自己太多壓力了,要她慢慢來,不要操之過急。
好吧,慢慢來。我想,總有一天我會想起來的。
羽浵的眼神很惆悵,不知為何,她覺得那段記憶對她而言非常重要,是她人生中很瑰麗的一頁。那個與她分享長圍巾的男人,他們好像還一起漫步在雨中的城市,一起做了更浪漫的事。
她不希望自己遺忘那么美好的回憶,所以她一定要努力想起來。
發(fā)現(xiàn)這位作者還出版了另一本書——《燦爛千陽》,羽浵毫不猶豫地帶著兩本書一起到柜臺結(jié)帳。
結(jié)帳后,羽浵還不想直接回家,她記得書局的二樓是一間氣氛高雅寧靜,隱密性也很高的高級咖啡館。也許,她可以一個人去喝杯咖啡,安安靜靜地享受閱讀的樂趣,然后再去采買要送給梅梅的結(jié)婚禮物。
打定主意后,羽浵原本想搭乘手扶梯上二樓,不過手扶梯設(shè)計在書局的另一端,但她瞥見了一道離她很近的安全門。
羽浵試著推開安全門——
果然是樓梯!
反正只有一層樓,干脆爬樓梯上去好了。
她慢慢拾級而上,才走沒幾步,就發(fā)現(xiàn)樓梯上面站著一個男人,男人正背對著她抽煙。
羽浵輕皺起秀眉,她不太喜歡煙味,打算加快腳步越過那男人。
躲到樓梯間抽煙的是鞏杰修,他被迫來參加一場非常無聊的相親宴。雖然他早就告訴過父母,這一輩子他都不想結(jié)婚,他對女人沒興趣,如果一定要他娶“某個東西”為妻,那就是工作、工作、工作,工作就是他的婚姻。
由于鞏杰修是鞏家唯一的男丁,他上頭只有一個姊姊,因此他的不婚宣言急壞了兩老,就怕鞏家的香火斷送在他的手上,所以他們軟硬兼施,逼他、求他相親。
這一次,原本他說什么都不肯乖乖就范,偏偏母親跑到他住的地方上演哀兵策略,又是哭訴、又是假裝心臟不好,隨時會昏倒,死前只希望看到唯一的兒子完成終生大事。他被煩到快發(fā)狂了,才不得不到咖啡廳來應(yīng)付一下。
不過,坐下來沒五分鐘,他就覺得呼吸困難、坐立難安。
平心而論,“華氏集團(tuán)”的千金華芝婷小姐條件優(yōu)秀,高貴大方,不過不管她長得是美是丑、是圓是扁,對杰修而言都沒有意義。
對于女人,他已經(jīng)心如止水……不,應(yīng)該說,他早就看透了。
女人是全天下最陰險狡猾又無情無義的動物,上一秒可以瘋狂地愛你,跟你眼眶含淚地交換戒指,深情款款地許下誓言,下一秒?yún)s可以翻臉不認(rèn)人,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親身嘗過這種痛。
一夕之間,他失去滿滿的幸福,他被最心愛的女人拋棄,被她推落到冰冷蝕骨的黑暗地獄。
他受夠了,再也不愿承受那椎心刺骨的煎熬,他發(fā)誓永遠(yuǎn)不再陷入愛情,更不相信女人了。
突地,他聽到細(xì)微的腳步聲響起。怎么?又有一個被迫相親的倒楣鬼也想躲來這里抽根煙、喘口氣嗎?
他冷漠地轉(zhuǎn)過身子,在完全沒有心理準(zhǔn)備的情況下,他看到那張雪白清靈的容顏,那張他最痛恨,卻又牢牢盤據(jù)在他腦中的清雅秀顏——
藍(lán)織寧!
有過上一次在香港機(jī)場驚心動魄的經(jīng)驗,這一回,鞏杰修面容冷肅,命令自己沉住氣。把香煙往一旁按熄,緩緩地踏出步伐,他的眼神鋒利如刃,像是野獸鎖住看上的獵物般,不發(fā)一語地接近她。
感受到男人渾身輻射出的危險氣勢,羽浵全身警戒,想加快腳步朝樓上奔跑,趕快推開安全門,不料那男人卻動作敏捷地來到她身邊,眼神譏誚。
“好久不見了,畢竟我們也是老朋友,你都不打聲招呼的嗎?”
老朋友?羽浵的雙眸盛滿困惑,定定地望著他。
她不得不承認(rèn),他真是一個非?⊥Τ錾哪腥。劍眉斜飛入鬢,黑眸炯亮犀利,似乎可以洞悉人心,雙唇的線條很性感,整個人散發(fā)出一股渾然天成的領(lǐng)袖氣息,但,也帶著濃濃的侵略性。
她認(rèn)識他嗎?他說他們是老朋友,但,她卻連他的名字都想不起來。
羽浵好迷惑,她應(yīng)該沒有見過這個男人,但,為何他那雙闃黑的眼眸竟會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甚至有股想落淚的沖動。
他的身上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最糟糕的是,越看著他,她發(fā)現(xiàn)自己心跳愈急遽用力地撞擊胸口。
糟糕,難道那場車禍不但害她失去記憶,也把她的心臟撞出問題嗎?否則,心跳為何會這么激烈?
她失神地盯著他,鞏杰修也好不到哪里去。
這三年來,他恨她入骨,她的背叛讓他生不如死。他曾想過千遍、萬遍,倘若他再見到她,絕對要以最鄙夷、最嚴(yán)苛的話語來羞辱她。畢竟,這是她欠他的。
她欠他很多很多解釋,她欠他一場婚禮,欠他一個新娘,她還欠他一顆心……一顆溫暖的、可以愛人的心。
可是,站在她的面前,他原先設(shè)定的陰狠蕩然無存,他的表情迷惘,黑眸熾熱。
該死的,她居然比以前更加水靈清秀、楚楚動人!
芙白的小臉上有一對秋水盈盈的大眼睛,她的眼睛很美,烏黑閃亮,像是最美的黑曜石,更像一片溫柔的湖泊。
當(dāng)初,他就是戀上她柔情似水的眼波,戀上她自然而然散發(fā)出來的寧靜氣息。
她的臉頰還是那么細(xì)致、白里透紅。他最愛以指腹輕輕摩挲她的嫩頰,也愛以手扒梳她濃密的長發(fā),汲取她的如蘭幽香……
夠了!
下一秒,他握緊拳頭提醒自己!|
鞏杰修,你這個大笨蛋!你還沒看清這女人的真面目嗎?她無情無義,說變就變,一轉(zhuǎn)身就可以背棄曾經(jīng)許下的誓言!
上帝真不公平,如此無情的女人為何能擁有這么精致絕倫的臉蛋?
眼見她還出神地直視自己,他的眼底不禁浮現(xiàn)一絲嘲諷,揚起手在她面前輕晃。“看夠了嗎?”
“啊?!”羽浵驀地回神,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自己居然像個花癡似地猛盯著對方,這真是、真是……真是太丟臉了!
“對不起!”她低著頭,想繞過他的身邊趕緊上樓。
然而,他卻牢牢扣住她的手,籠罩陰霾的臉龐逼近她。“這樣就想走?看到我,你都沒有什么話好說嗎?你不想解釋,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什么嗎?”
早就知道不能被這個外表柔弱的女人欺騙。她可真狠,外表荏弱,骨子里卻比男人更加心狠手辣。狠狠踐踏別人的感情、撕裂別人的真心后,她卻可以若無其事,微笑地過著幸福的日子。
天啊,他居然曾經(jīng)以為她是他生命中的天使。真諷刺,她根本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
羽浵驚懼地望著他,想抽回自己的手卻掙不開鉗制。“請你放開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這男人眼底的憎恨令她背脊發(fā)涼。
他不僅不放,反倒還把她的手抓得更緊,銳眸射出陣陣寒光,冷笑著!跋胙b無辜?在你那么殘酷地玩弄過我的感情之后,你以為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嗎?你以為把戒指退還給我,兩人就可以一刀兩斷嗎?”
“不!”他憤怒地吼著!笆虑闆]有這么簡單!你欠我太多太多的解釋了!那個男人是誰?跟我交往的時候,你就愛上那個男人了嗎?你腳踏兩條船,快樂地游走在兩個男人之中,把我當(dāng)傻瓜戲耍嗎?你說,那個男人到底是誰?那個不久前在香港的赤鱲角機(jī)場,跟著你一起登機(jī)的男人是誰?這三年來,你就是跟他在一起的嗎?”
想起當(dāng)年跟他交往時,外表溫柔可人的織寧居然腳踏兩條船,跟別的男人有染,鞏杰修就嫉妒得要發(fā)瘋了。
不,他怎能相信自己深愛多年的女人竟是水性楊花,甚至在跟他交換戒指后,還毫不留情地拋下他,跟那男人雙宿雙飛?
那他呢?她到底把他鞏杰修當(dāng)作什么了?一個笑話?還是一個笨蛋?
她有沒有愛過他?有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