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子吞下果肉,才再道:「轎里是無雙妹妹吧?我可不記得無雙妹妹那麼嬌弱哦!
曾把他家四哥過肩狠摔,又與二哥戰上幾輪,「嬌羞婉約」、「弱不禁風」這些荏柔,沒她的份。
現在扭捏什麼呢,不是矯情,便是存心欺負下人。
「龍子誤會了。我家主子……因為受傷,特來求助魟醫,不方便下轎──」魚女代為解釋。
「要你多嘴!」轎內傳出重斥,魚女肩一縮,噤聲斂語。
「受傷?傷到哪了?」九龍子問,好奇勝於關心。
臉嗎?花容月貌破相了,無顏見人,才死不下轎?
「不用你們管!」龍女無雙口氣不聞松軟,倔且冷硬。
九龍子雙臂環胸,直率說道:「現在城里所有海馱獸,全帶去滿茵谷野放、休憩,叫我們別出手管,那你恐怕得在城門外,耗上幾個時辰動彈不得!
此話屬實,不是恫嚇。
海獸雖是豢養,仍具野性,不適合鎮日關著,需給予足夠空間活動跑跳,定時牽著牠們去野放,是龍骸城的慣例。
「……」轎內無聲,隱約聽見鼻息哼哼,卻不答腔,沉默了許久,氛圍僵持。
八龍子一躍而下,落地無聲,以唇形氣聲問著魚女:「她傷在何處?」
魚女不敢出聲,只是迅速指向腿部。
八龍子明白了。
能使高傲的龍女,全然不愿見人,連離轎都不肯,想來傷勢不輕。
「八哥,你做什麼?」
九龍子見八龍子彎身,雙臂托住螺轎,也跟著跳下,不解地問。
「把她扛進藥居!拱她堊踊氐。
「她都說不用我們管啦。」干嘛這麼熱心?這等良善,九龍子便無。
「再怎麼說,也是遠房表妹。」
「這一表,表得可遠了。」族譜要算好久,才算得出彼此輩分關系。
「舉手之勞罷了。無雙,坐穩了!
八龍子甫交代罷,手一抬,沉重的螺轎,在他掌中輕似鴻羽。
他抬舉起來,扛上肩頭,彷佛那不過是袋乾草。
轎內發出驚呼,小且短促,僅僅一聲,很快咬住唇,忍下示弱的怯叫,但沒忍住嘀咕,八龍子聽見她說:「叫人坐穩,卻不給人反應時間,說抬就抬,怎可能不嚇到……」
不似先前氣焰囂張,不得理也不饒人,她的咕噥細小、綿軟,帶點埋怨,又不是真的動氣,聽來……倒頗像嬌嗔。
「那可真抱歉了!拱她堊訛榇酥虑。
「……你聽到了?!」不見嬌面,也能聽出她一怔,別扭問。
「螺殼薄,我又靠得近,聽得很清楚!
他跟她相隔薄薄螺殼,轎內動靜,一點也不隱私。
所以,此刻她冒出的那聲「嘖」,他也聽見羅。
換成別人,或許會對她的不知感恩備覺生氣,但八龍子不會,他脾氣甚好,此類小事從不上心,更不介懷。
壯碩的臂膀裹在袍里,裹不住他一身勁力,連轎帶人扛了就走,不聞他喊重,也不見吃力顛簸。
轎身平平當當,比海獸拉曳時更加牢穩。
就連九龍子大剌剌地坐上螺轎轎頂,成為累贅,讓八龍子一并扛著,亦不構成阻礙。
「八哥,你真是太閑了!咕琵堊榆E腳,坐姿懶逸。
「今天確實不忙!拱她堊有︻h首,不將九龍子的嘲弄當成一回事。
「她又沒求我們幫忙!咕琵堊硬辉诤醣粺o雙聽見,當她不存在一般。
「是我自己多事!
「她雖是表妹,但一點都不熟呀!箟焊挥枚嗉诱疹櫍瑳r且她給人的感覺,也不是討人憐愛的「妹子」。
「藥居不遠,幾步路就到了,熟與不熟無關緊要!
「八哥,你干嘛這麼好說話……這樣很容易被欺負哦!
人最愛挑軟柿子吃了,八哥就屬軟柿子的一種,心軟,耳根子軟,徒有一身肌肉硬。
「小九,你多慮了。」哪來這麼多聯想?
九龍子拆了顆糖,卷入口中,糖飴硬香,卻甜不了他的嘴:「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龍善……被當成馱獸,還沒見有誰誠心道謝哩!
他就是說給轎內人聽的!
還不快跟他八哥說謝?!想白白讓人做苦力,扛著她進城嗎?!
九龍子自己也未反省,他坐在轎頂上,同屬此類。
「……」轎里沒傳出半點動靜,倒是兩名魚女不住地謝著。
「感激龍子幫忙,否則,我們真不知如何才好!刽~女心誠意切。
「謝謝八龍子,也……謝謝九龍子!
雖然後者啥事都沒做,但略過他不提,又怕失了禮數,魚女只能一并頷首道謝。
「不用多禮,藥居就在前頭!
八龍子腳程頗快,不費多少時間、不掉半滴汗水,便將螺轎抬到目的地。
放下螺轎,八龍子問上一句:「需要幫忙……抱你進屋里去嗎?」
「不要!」
傳來的拒絕又快又篤定,生怕回答得遲些,他就會強行打開螺轎,抱她出來。
「那麼,你們照顧好自家主子!拱她堊右膊粡娙怂y,抬頭見九龍子仍坐在轎頂,一副沒想要走的神態,八龍子出聲喚他:「小九,走吧!
「再等會,我想看看她扭捏什麼?」九龍子擺明想等在這兒,要盯著無雙瞧,瞧她故弄啥玄虛。
死都不愿下轎,嗯……真有趣,哪能此時走,一定要留下來看!
八龍子怎會不知他的心思。心眼真壞,明知無雙介意,也不懂得回避,非得踩在人家痛處之上,小九這惡習,怎麼改不掉呢?
「小九!拱她堊釉俣群,這回淡笑補上:「聽說老三剛回來,帶了好多陸地食物,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了。」
說完,還當真走掉了。
轎里,無雙不動如山,沒有離開跡象,另一邊的八哥,漸行漸遠──似乎,象徵著陸地食物,也離他遠去……
與食物一秤,無雙連顆蒜也不是,沒空理她!
「八哥!八哥等我!我一塊兒去!」
九龍子麻利一躍,連忙追去,怕遲了,便嚐不到美食。
直至兩名龍子離遠,遠到不見身影,螺轎的小門緩緩開啟。
轎內探出柔荑,纖實、修長,并非一雙不沾陽春水之手。
「走遠了嗎?」轎內傳出問聲。
魚女見狀,忙不迭上前,伸手攙扶,一人一邊,扶出一名妙齡女子。
「是,已瞧不著蹤影了!刽~女答道。
女子既瘦也高,身裹黑鮫綃,剪裁俐落,偏似男裝,領口綴上金色海絨毛,在海潮拂撩下輕曳,如暖風吹過。
削薄的短發貼在鬢邊,不若女子青絲如煙、長及腰臀,短發間毫無贅物妝點。
她正是龍女無雙,兩只龍子口中的「遠房表妹」。
她面容清麗,眉揚鼻挺,帶幾分倔氣,雙眸炯亮水燦,五官精致端正,稱得上是美麗的,只是稍嫌冰冷,添加了些許距離。
可是即便倔氣,此刻卻掩不住狼狽、難堪。
她緊蹙雙眉,由魚女架在肩頭,舉步維艱,吃力費時,才有方法下轎。
但就算下了轎,她也無法憑己之力,穩當地站立起來。
因為,她的雙腿,殘的。
裙擺蓋住了它的傷痕,卻蓋不住它的無力、它的虛軟。
她恨這樣的無力!這樣的虛軟!
若能夠,她不要任何人看見這樣的自己!
「幸好遇上龍子。」魚女之一想藉此話題,轉移無雙蹣跚的窘狀。
「是呀!刽~女之二輕輕一笑,面紅腮潤,打從方才便是粉撲撲的:「……九龍子生得真俊,一臉稚氣,相當可愛呢。」
「但性子不好。八龍子倒熱心些。」魚女之一另有見解。
「八龍子是一臉好脾氣樣,若他的個性,配上九龍子外貌,便無可挑剔了!
「你還想挑剔人家呀?那是龍子,身分尊貴,他不挑剔你就萬幸了!
「我實話實說嘛,雙龍并立,誰的第一眼不是落在九龍子身上?八龍子沒他顯眼呀,就算八龍子衣色華麗鮮艷,九龍子一身濃墨,仍是勝出!
「你剛也瞧見了,九龍子可不給人好臉色!
「誰教九龍子是么兒,最最受寵、最最驕恣,那是他的本錢呀!
兩名魚女各有偏好,越說越肆無忌憚,比較起兩位龍子的優劣來。
無雙打斷她們,冷冷淡淡地,嗓寒如霜:「說夠了沒?動作再不快些,還想讓多少人看我笑話?!」
確實,藥居周遭已有數名學徒紛紛投目而來。
好奇她們的身分,也猜測她們的來意,議論紛紛。
魚女相視一眼,斂口,不敢再造次,趕緊攙無雙入內。
她們主仆三人為治腿傷而來,在她所居海城,已看遍老老少少的醫者,對她的傷勢只是搖頭。
不得已,轉而求助龍骸城,希望城內有醫術更好的大夫。
雖然她對此……不抱過度希望,卻也不想太快認輸。
屋內,魟醫恭敬迎來,立即指揮徒孫搬來舒適臥榻。
「快些扶龍女坐下!
「叫他們都出去!拱胩稍谂P榻上的無雙,誰也不瞧,容顏冷若冰霜,命魟醫清除閑雜人等,她不要被太多雙眼盯著看。
「沒你們的事兒了,全下去吧!刽勧t趕人了,徒孫一只只離開,直到只剩魟醫及龍女主仆三人。
無雙以眼神示意,讓魚女將長裙撩起,露出亟欲掩藏的殘腿。
「這……」魟醫瞪大了眼。
無雙睨他一眼,輕吐四字:「融筋蝕骨!
「果然……」魟醫面有難色,臉上嵌著苦惱,但仍是道:「請容屬下先為龍女診視……」